「我還在想妳怎麼一整個早上都不見人影,原來是跟羽楓出去了。」薰噘著嘴,將雙手環在胸前,冷哼了一聲。
「我只不過跟她去了一趟圖書館啊。」
「圖書館?羽楓都沒帶我去過。」
「羽楓她平常根本連讓妳踏出家門一步都不希望了,怎麼可能還帶妳去圖書館。」我聳聳肩,不以為意的說。
「唔……算了,那個計畫妳還記得吧?」薰放棄追就這個話題,問起了我們昨晚討論的事。
「兩位,吃飯的時候不要一直說話好嗎?還有,薰說的計畫是什麼?」
聞言,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只見羽楓的目光在我和薰之間來回梭巡,表情是發現自己的孩子幹了什麼壞事的冷峻。
我仍不知所措時,薰就將眼前的碗一推,站了起身。
「我等一下有事要和夢琴出去。」
「有事?」羽楓嘴角一撇。
「對!我最近在練習新的巫術,這個巫術很難,要花很久的時間,而且我有很多話要跟夢琴說,不希望被別人打擾。」薰這個謊說的臉不紅氣不喘。
「妳應該很清楚一但外出的話必須做甚麼事吧?」羽楓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
薰一愣,隨後說道:「知道啊,要戴斗篷,不能被別人看到我的臉,不能和別人交談,不能到人多的地方。」
「知道就好。」羽楓拿起一旁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茶。
意思就是──她答應了。
薰眨眨眼睛,像是有點不敢相信,但她隨後坐下後,臉上洋溢出藏不注的喜悅和興奮。
她草草的吃完飯,拉著我到大廳去,自己從牆邊的掛勾上取下斗篷,接著對我說了句:等等,便小跑步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她再度出來時,嬌小的身體已經藏在了寬大的斗篷下,薰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笑瞇瞇的看著我。
「幹嘛?妳有話要說嗎?」我直覺的感到不對勁。
「嘿嘿……給妳看一個東西。」薰迅速的拉下身上的斗篷,像是要揭開一個驚喜一樣。
斗篷下是一件看起來十分嶄新的紅白相間的女巫服,大小合適的套在薰身上。
薰轉了一個圈,開心的瞅著我,一副等待讚美的模樣。
「怎麼樣?很漂亮吧?我穿上女巫服後是不是變得更可愛了?羽楓還說我是一個天生就適合穿女巫服的人。」
「可愛的是我妹好不好?」我很不想提醒她這個事實,「別忘了妳現在附在心瑤身上。」
薰聞言,果然立刻停下動作,臉上是尷尬的表情。
「我、我知道啦!不過原本的我一定也很可愛,而且比心瑤更可愛!」她不服輸的嚷著。
「好好好……我們到底要不要出發啊?拜託妳快走吧。」
「好啦。」薰迅速的撿起落在地上的斗篷,將它重新套在自己身上。
※※※
中午時分,艷陽高照,太陽散發著熾熱的光源,就像薰源源不絕、彷彿永不枯竭的活力一樣。
「就在前面那條街旁邊的小徑、走到底、再轉個彎就到了。」薰一蹦一跳的走著,斗篷的兜帽完全褪至了瀏海後,整張臉大剌剌的露出來,看樣子完全沒把羽楓的勸告聽進去。
「我們當初就是在那裡相遇的,還有,我跟沈光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那個地方。」說到沈光,薰忽然用手捧起臉,露出陶醉的表情。
「話說回來,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現在算起來,我們已經分離六天了耶。」
那麼想他幹嘛?薰,妳該不會是對他有意思吧?
就這樣,在臉上開滿了粉紅色小花的薰一蹦一跳的步伐下,我們到達了那位名叫夢琴的少女的家前。
「好荒涼喔。」這是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感想,連屋前都長滿了一片高及腰部的雜草,我還看見幾隻小老鼠在草叢裡追逐著,好險沒有發現蛇,不然我想我會尖叫著逃跑。
夢琴的家,就是那棟占地十多坪、兩層樓高的木屋,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掃了,窗戶灰濛濛的,地板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屋前的階梯邊結滿的蜘蛛網,儼然已經成了昆蟲的聚集地。
薰默默的跟在我身後,顯然也對眼前人去樓空的景象感到惆悵。
我輕輕一轉就打開了木屋的門,不過基於這是別人的家,而且我也怕進去裡面會驚擾到盤據於此的不知名昆蟲的緣故,我只是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裡頭的擺設。
「妳不進去嗎?」薰站在我身後,小聲的問。
「不用了,我看看就好。」我苦笑了一下,接著離開門口,繞到了木屋後方。
薰很快的跟了過來,對著我指著不遠處的池塘說:「這裡!我們常常在這裡玩,就是坐在池塘邊聊天,或是玩捉迷藏。」
「這樣啊。」我向前兩步,看著那片水色汙濁的池塘,我和薰的臉倒映在湖面上,隨著微微盪漾的水波模糊扭曲,忽然間,薰兇狠猙獰的舉劍朝我砍來的影像在我腦中一閃而逝。
成堆的屍體、斷了手腳的人們、屍塊、火焰、毀滅、末日、然後是,踩踏著鮮血而來的少女──
「薰。」我用不自然的語氣開口,「我聽羽楓說,妳是女巫,這是真的嗎?」
「是啊,怎麼了嗎?」
「我去圖書館查了妳的資料,據說天界裡的黑龍,凌朵蕾,是被妳封印的,而且在那之後妳就失憶了……」
「妳去查了我的資料?妳怎麼突然對我感興趣了?有沒有想起我們之間的回憶啊?」薰語調拔尖,興奮的打斷我的話。
我垮下肩膀,無奈的說:「薰,妳一直在乎我有沒有恢復記憶,那妳呢?妳難道沒有想過要找出自己忘記的過去嗎?」
「我也很想啊,可是不管我怎麼樣都想不起來,再說,雖然我失憶了,但我至少還記得妳啊,只要等妳恢復記憶以後,再告訴我我們之間的過去不就好了。」
我嘆了口氣,用手捂住臉,悶悶的說:「妳……妳難道沒有想過嗎?說不定,其實妳是恨我的。」
薰的表情凝結在臉上。
「……恨妳?為什麼我要恨妳?」
「妳不是說,妳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妳還說……妳對我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說不定……說不定等妳恢復記憶以後,會想要殺掉我呢。」
「妳在說什麼啊?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能會殺妳。」薰一臉吃驚的看著我,眼神一陣閃爍,接著瞇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我臉上的表情變化:「難道,妳想起什麼了?」
我一時語塞,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夢到妳揮劍朝我砍來,想殺了我。
這句話梗在舌尖上,最後畏畏縮縮地消失在喉嚨裡。
「……沒什麼。」
那個時候,薰和夢琴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撇過頭,將目光投注在那片暗色的水池上,倒映著雜草和木屋的池塘如同一面鏡子般,微微晃動的水面將我眼底的憂鬱漸漸地擴散開來。
我真的是夢琴嗎?
為什麼會夢到有關薰的夢?
假如薰真的恢復記憶了……我們,還能繼續維持現在的關係嗎?
※※※
天歷1987年12月14日,天界爆發了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
自從一百年前,黑龍──凌朵蕾進入了沉眠,天使一族的人民都安逸的認為此後那段承載著鮮血的黑暗時期絕對不會再重倒覆轍,但是,他們錯了,黑龍像是拒絕從人們恐懼的噩夢中退出,時隔一百年,牠再度措手不及的打破了天使一族祥和的生活。
然而,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後已經不一樣了,一百年後的天使一族不論是在軍力還是武器上,都比一百年前來的強大、精良。
就在人民樂觀的將希望寄託在天使一族的政府身上時,凌朵蕾就用行動證明了他們的愚蠢。
比一百年前更兇猛、力量更強大,黑龍將天使一族打的節節敗退、遍體麟傷,牠才進攻不到三天,天使一族的人員死傷人數就幾乎逼近了三位數。
對此,天使一族的君主表示,他已經想好了對策,身上也握有能與黑龍抗衡的秘密武器,請各位不用擔心……
我無聊的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眺望著變成血紅色的天空。
君主頒布了一級警戒,現在沒事的話不能隨便到街上逗留,也因為這樣,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找米洛說話了。
葉婆和福伯兩人鎮日憂心忡忡的,著急的翻著報紙,關切最新進展的消息,我也很關心凌朵蕾的動向,不過我最擔心的,是薰的狀況。
薰在一個禮拜前被錄取為皇家御用的女巫後,就成了與黑龍抗衡、守護天使一族的一員。
黑龍那麼可怕,薰她可以嗎?我為此而感到心神不寧。
然後,我擔心的事果然成真了。
那天晚上,天空下了點小雨,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窗外走過了一道人影,當機立斷翻下床,迅速打開大門的鎖,衝了出去。
細雨中,灰濛濛的天空壓抑著陰鬱的氛圍,我左顧右盼,卻沒看到那抹黑色身影,就在我認為自己看錯了,正打算回去時,一個捲縮在後院階梯邊的嬌小身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和她四目相交,那抹纖細的身影對我綻放出微笑,我激動的快要不能自己,對著那身影喊道:「薰──!」
「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薰對我揮了揮手。
我跑到她身邊,立刻注意到她特意藏起來不讓我看的血跡斑斑的右手,薰幾乎傷痕累累,腿上和臉上都佈滿了傷痕。
「我吵到妳了嗎?」薰用她那柄慣用的長劍撐起了身體。「我原本打算……偷偷的看妳一眼就要走了,沒想到會被妳發現。」
「妳受傷了。」我心疼的看她的臉,伸手想觸摸她臉頰上的傷口,她卻退後一步,避開了我的手。
「我要走了。」
「薰──」
「首都那邊,還有很多需要我的幫助的人,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今天……只是來看妳的,當初假如不是妳的話,我不可能成為女巫,所以我一定要盡好女巫的職責守護天使一族,這樣才不會辜負妳的期待。」薰平淡的說完這句話後,轉身就要離開。
我對著她的背影靜靜的問:「值得嗎?」
薰停下了腳步,我再度開口:「為了天使一族……搞的自己遍體麟傷,這樣真的……值得嗎?」
不要再當女巫了!陪在我身邊吧,我可以給妳所有妳想要的東西,對付凌朵蕾那種麻煩事交給別人作就好了!
「值得。」薰在下一秒回答了我。
她堅定的語氣讓我有一種眼前的她已經不是她的錯覺。
「假如要我為了天使一族而犧牲自己,我也不會有任何的怨言。」薰說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發楞,第一次這麼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
當初……不應該讓薰去當女巫的。
※※※
那名神秘的面具少女再度出現在我面前時,是十天後的事了。
「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妳可要感謝我。」
那天我剛吃完午餐,正在後院裡散步,她忽然出現在我背後,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將我拖到一邊去,輕輕的在我耳邊說出這句話。
我的心跳差點跳出來,鎮定好自己混亂的心緒後才轉過身,不解的問:「什麼消息?」
「明天中午十二點,在羽櫻家裡將會有一場盛會,妳去看看吧,不會吃虧的。」少女撥弄著自己的髮絲,笑的一臉曖昧。
我正想說些什麼,少女笑著搖了搖頭,接著縱身一躍,消失在我眼前。
之後我走回到客廳時,只見羽楓神色凝重的坐在沙發上,正閱讀著一封信。
「怎麼了嗎?」我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太對勁,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羽楓淡淡說,將信紙擱在桌上。
「那封信是誰寄的啊?」我忍不住走了過去,將視線停留在桌上那張半開的白色信紙上。
「那是父王寄給我的。」羽楓也不隱瞞,很快的公布了答案。
「妳父親?也就是天使一族的君主嗎?」我大感驚訝,開始好奇起她看信時蹙眉、抿唇的原因。
那封信到底寫了什麼?
「嗯,我父王邀我明天中午到羽櫻家舉行聚會,至於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羽楓將左邊的瀏海撥到耳後,露出苦惱的神情。
明天中午、羽櫻家、聚會。
我相信這絕對不是巧合,這場聚會也絕對不是一場普通的聚會。
「什麼?羽楓妳要去羽櫻家玩嗎?我也要去。」走進客廳的薰帶著興致盎然的微笑插入我們之間的對話。
「我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啦,我只是對妳姊姊的家很感興趣,帶我進去看一看就好了。」薰將雙手撐在桌面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直勾勾的看著她。
羽楓沒有回話,只是用右手托著下頷,默默的將頭轉向一邊。
「羽楓,就帶我們去嘛。」我走到她面前,加入勸說的行列。
「反正信上也沒說不能帶朋友去啊,而且妳父王這麼突然的約妳,想也知道這場聚會不單純,妳帶我們過去一旦遇到了麻煩我們還可以幫忙呢!」我說的氣宇軒昂、信心滿滿,羽楓卻只是一撇嘴角,露出『妳到底在說什麼啊?』的表情。
「總之,妳帶我們過去的話也不吃虧啊,那個……假如妳不願意讓薰去的話,那就帶我一個人去就好了,反正我也想順便參觀羽櫻家……」我越說,聲音漸漸小了起來,內心對於她會不會答應這件事已經有了定案。
「……隨便妳們。」然而,就在我打算放棄之際,羽楓平靜的面容上忽然出現了一絲微乎其微的變化,她一反沉默的態度,對我和薰丟出這句話。
「咦?」
「我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能讓別人看見妳們的臉,明天我會跟父王說妳們是我的朋友,這樣他應該不會為難妳們。」
我和薰同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羽楓。
就這樣,聚會同行的事就這麼拍板定案了。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羽楓突然露出的那彷彿已預知了自己的未來並不得不接受的決絕表情,代表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