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
很久很久以前……
人們似乎都是這般為故事開頭。
然而,真要說的話,這個故事其實是在不久以前發生的,而且直到現在,都還在進行著。不過啊,對當事人來說,若時間的流逝讓人覺得過於沉重,還是會衍生出長久的感覺吧?
這是過去的故事了。
對他們來說,以及對牠來說。
是貌似遙遠,卻又近在眼前的過往。
而這份過往,也正向著未來前近。
過去,終將與未來相互連接起來。
※
晨陽緩緩地照射在山腰上,林間的蟲鳴鳥叫環繞在耳畔。
揮之不去的塵埃透著自樹梢耀下的日光,灑上豐饒的土地。
由於太陽剛升起時的溫度不高,西門町雖然做好了保暖措施,卻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小町,會冷嗎?要不要我抱……」熟悉的女聲自身旁傳來,但他連頭也沒有轉。
「謝謝,不過不用了,諾可絲。」他邊說邊嘆了一口氣,「是說妳不是已經抱著了嗎?」
銀髮紫瞳的少女美麗的面孔上並未浮現任何情緒,但她的聲音卻有著抗抗的味道。
「現在只是手臂而已,我指的是,抱其他的……」挽著西門町手臂的少女滔滔不絕地說著。
「笨蛋,雖然沒有人在看,但妳多少有點自覺吧?」
「……明明平常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緊握著別人。」
「不要隨便講這種模糊不清的話!」
一邊熱絡地拌著嘴,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翻越了好幾個山頭。
順帶一提,在西門町的說教之下,諾可絲才肯放棄他的手,正常地並肩走著。
雖然走入了山的深處,但森林卻沒有更佳茂密。
原先幽幽的林蔭變成了伴隨著冬陽,斜躺在地上的枯枝落葉。
「小町,這裡是……」
「是以前跟爺爺來過的地方喔。」
諾可絲會好奇也是正常的,畢竟這裡既沒有貴重的商品,也沒有地方可以行商。
而西門町一直趕路的樣子,在怎麼看也不像是要欣賞山中風光或來個森林浴之類的。
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不過除此之外,說是過去跟祖父一同造訪過這件事,也讓她很在意。
畢竟,雖然對彼此幾乎沒有隱瞞,平時沒機會問的事情還是不會知道。
諾可絲很想知道,西門町特地繞路前往此處的理由。
又走了一小段時間,兩人已經走出了森林區。
蓊鬱漸漸轉為稀疏,稀疏最終變為荒涼。
兩人走在雜草叢生的高山地區,寒風和暖陽在爭奪溫度的主權。
僅僅只聽得見彼此的腳步聲,以及遠方傳來的淒厲鷹叫聲。
……鷹叫?
諾可絲有些錯愕地抬頭看,眼光捕捉到一幅可怕的景色。
那是一隻獅鷲,以高貴而優雅的身形在空中穿梭的靈性生物。
但此時圍繞在牠周圍的,是一群手持著萊福槍的男子。
「那是……」
「獵人。」
西門町冷靜地說出她心中的答案。
諾可絲本想著他可能會說出不走運之類的話。
然而--
「終於,見到你了。」
話語出口的瞬間,西門町的眼中也浮現一層惆悵。
而在這之上的,是諾可絲不曾看過的,強烈的思念。
※
西門町知道祖父--舒緯的習慣很糟糕。
這一次也是,令他事後想來還是直翻白眼。
因為家裡是經商的,常常會需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
人緣好的他,在交易的同時,也會順便獲得一些特別的『禮物』。
「那些都是賄賂用的。」舒緯是這樣說的,「以後把走私品送到這會比較容易過關。」
「……爺爺就這樣接受嗎?即使是違法的事情?」西門町有些困惑的詢問。
「能夠約束我的不是法律,而是心中的道德喔。」舒緯摸著他的頭道。
「那果然還是要犯法呢。」西門町苦笑著,他雖然正直,卻也知道變通。
所謂的規範,所謂的理,不是一定的。
他在年紀尚淺時就明白此事,因此反而能接受一些現實。
重要的事物無法期待他人來保護,一定要自己出手。
自己的理,要由自己掌握。
今天祖父好像又拿到了新的『禮物』。
雖然每次收下西門町都覺得壓力很大,心中有種被束縛的感覺。
不過,畢竟都收下了,而且有問題時丟給爺爺就好,因此他對禮物內容還算感興趣。
那是一顆蛋。
舒緯和西門町面對面坐著,而這顆棕色的蛋便被擺到桌子中央。
西門町困惑地看著蛋,舒緯則是拿著單片眼鏡對準著蛋觀察著。
「這是……」舒緯貌似看出了端倪,讓西門町頓了一下。
「這是什麼?」他很好奇,希望祖父別再賣關子了。
「這不是雞蛋。」西門町完全不想回應自己的祖父。
會把這顆但誤認成雞蛋應該也滿厲害的,畢竟這顆蛋大概有到西門町膝蓋這麼高。
如果拿去做炒蛋,大概可以吃一星期的份吧。
他想著這種奇怪的事,輕敲著桌子。
「小町,這顆蛋就交給你了。」舒緯邊說邊把蛋推到他面前。
「誒……」就算祖父做出隆重的表情,西門町也知道他大概是想偷懶而已。
不過老實的西門町很認份,拿到蛋之後便照著舒緯的指示,照料著這顆蛋。
他帶著蛋吃飯睡覺,空閒時就會摸摸它,天冷時用被子把自己跟蛋蓋住。
偶爾有工作要出門,他也會把蛋裝在背包裡,小心翼翼地帶著蛋出去。
就這樣過了幾個禮拜,舒緯突然說要帶他去某座有段距離的山。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帶著帳篷等等露營的用具,還有幾週的糧食。
兩人就這樣在山上找了個空地,把營地建設好後住下來。
隔一天,西門町發現一直以來都帶著的蛋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有著鷹頭、翅膀和獅子身體的小生物。
小傢伙出生以後,便一直跟著西門町到處跑。
兩人在山上玩樂、打獵,吃喝睡都在一起。
聽祖父說,牠是因為「雛鳥情節」的關係,才一直跟著自己。
西門町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而且小傢伙也挺可愛的,所以就這樣照料著他。
照著舒緯的叮嚀,嘗試讓牠自己捕獵,或是要牠自己飛翔看看。
幾週過去了,小生物越長越大,差不多到了西門町腰部的大小。
牠已經可以自己去捕食,也能在空中翱翔。
唯一不變的是,牠還是會沒事就跟著西門町到處跑。
在帶去的糧食快要用完時,舒緯這麼對西門町說了。
等到牠不再跟著西門町,就是他們要離開的時候。
那個「時候」很快便到來了。
然而西門町和小生物的感情已經相當深厚。
分別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論能不能再會。
西門町是個懂事的孩子。
但是他,不擅長說再見。
他從小便和祖父一同學習,對於買賣的知識已經相當精通。由於祖父平時忙碌,他也學會自己打理家務,也因家裡進出的人多,所以有很強的交流能力。
但也僅僅是如此。
他的能力就像是從教科書上抄來的,他不曾真實投入情感,只是照著指示做。
因此和所謂「朋友」道別時,他沒有任何感覺,唯一有血緣的祖父也一直陪在身邊。
所以面對這個一起生活了幾個月的小傢伙,只有再見,他說不出口。
我會再回來找你的,他這麼說道。
並在離別前,大聲呼喚了牠的名字--
※
「拜倫!」
諾可絲訝異地望著大喊的西門町,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
西門町拉著她的手開始往獅鷲和獵人的方向跑去。
由於距離的關係,獵人沒有注意到他們。
然而在翱翔在空中的獅鷲卻聽到了。
瞪大了雙眼,獅鷲掙脫獵人的包圍,往他們的方向飛來。
這時西門用眼神暗示了諾可絲,然後握緊了她的手。
化劍是一瞬間的事情,而下一個眨眼,西門町便騎上獅鷲的背。
高舉著諾可絲,西門町藉著獅鷲的速度,出奇不意地斬斷了獵人們的槍械。
獵人們對著他們擺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還有不悅的眼神。
他們本來還想開口大罵,可這時西門町已經和變回人的諾可絲一同走下獅鷲。
「滾。」
光是一個字,就讓人感受到寒冬時最冷的烈風。
諾可絲深知西門的性格,即使在很多地方很溫和,他也還是個嚴厲的人。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西門町此時的眼神,大概足以讓獵人們死了再死。
「小町,這到底……」獵人逃走後,忍耐已久的諾可絲便開口問。
「這傢伙叫拜倫,是我……我的朋友。」西門町如此回道。
「這個我看的出來,但是……」她所在意的地方沒有被回答到。
「嗯?他會被襲擊的事情,是在之前鎮上的酒吧聽說的。」
西門說話的同時,還輕輕拍著獅鷲的背,燦爛地笑著。
「我想說這座山上應該不可能那麼巧有別的獅鷲,所以趕來了。」
被叫做拜倫的獅鷲輕輕用鳥喙的側邊蹭了蹭西門町,兩人都一副很高興的表情。
「我啊……在十年前,照顧剛孵化的拜倫,兩個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
諾可絲非常認真地聽著西門町的娓娓道來,像是要把每個字都記住一般。
「因為爺爺希望牠能夠自立,所以後來我們分別了。」
西門町和拜倫的眼神都有些寂寞,但馬上又被重逢的喜悅給蓋過。
「今天終於又再見面了,我很高興喔,拜倫。」西門町笑著道。
獅鷲會流眼淚嗎?在諾可絲漫長的生命中,曾幾何時有思考過類似的問題。
那個問題,就在此時被最重要的人,以及其故友,用最美麗的方式回答。
「你長大了呢。」
反射著思念的淚珠,剔透地落在有些乾枯的土地上。
濕潤了,泥土。濕潤了,回憶。濕潤了,心。
「好久不見,拜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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