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一條街而已》
「她的心不是自動門,並不會隨時向你開啟,反倒像是一扇緊鎖的鐵門;而當你去真心的狂按門鈴時,卻連門縫內的光也都不見了。」
我,一個人,在街道上徘徊著。
這個時節相當寒冷,街道上的人們疏疏落落,仿歐洲風格的路燈也因為沒穿衣服而冷到停工了,所幸從兩旁的建築物內透出的明亮燈光,使夜晚的街道上不至於太過冷寂。
「說到態度啊,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呢,即使聽起來很冠冕堂皇,聞起來很艱澀難懂又抽象,但俗話說得好:『態度決定你的高度』……你可以選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可以選擇被女人踩在腳底下。」
至少我是不會接受會把碎玻璃掃進沙發底下的人。
打碎了花瓶……還可以努力地用膠帶黏起來啊!
但是被打碎的心,是怎樣也修復不了的,縱使時間過了再久。
那些殘存的或多餘的碎片以及傷痕,是永遠無法修補好的,只是痛楚會被遺忘或者麻痺罷了。
「不過既然都說到『心』了,我還是相當納悶一件事,明明感受到痛苦的地方並不是心臟,那為何這麼多人都會說『自己的心好痛』?而『三心兩意』這也有不對,心怎麼會是用來思考的呢?應該是腦袋吧!」
這時颼颼冷風拂面而來,即使穿著厚重的羽絨衣,身體還是像跳舞般抖了起來。
而我仍在街道上走著,我一個人在稀稀疏疏的街道上,只有一個人走著。
「天氣冷了非常容易得到感冒,流行感冒如果不流行的話,就會退燒了,哈哈不好笑……就像有些感冒即使你不知道它的種類以及學名,但只要知道它是個令人傷腦筋的過客就足夠了。」
感冒的確是個過客啊,除了帶給你痛苦之外,你還會從他身上得到醒悟;縱使你不知道得到了什麼醒悟,但至少你總會是清醒的。
而人匆匆忙忙的一生,也會有形形色色的過客,他們在你的記憶裡踩下無數腳印,而你卻不會主動將地板擦乾淨。
所以人是骯髒的,人是懶惰的,卻也是最潔癖的。
「什麼?妳說戴口罩很醜,卻拒絕攝取檸檬。一顆品質優良且原產地認證合格的檸檬就好比含有多種維生素的奇異果。不但能用來抗憂鬱,也能拿來敷面膜。」
剛剛經過了超市看見了檸檬所以有感而發,而在人的印象中檸檬通常都是酸且苦澀的。
「學校裡多少會有一、兩個氫離子濃度指數過低的傢伙存在,但仔細想想就因為有這些他媽的混蛋,才有不少人體會到米粒在飯糰還是壽司中找到價值所在。有的會被淋上醬油或是變成炒飯,但你無法否認那就是會讓人刮目相看。」
而他們酸溜溜地,偷偷摸摸溜了進去,就算想揪他出來,卻已經過了法律追溯期了。
「明明就摧毀了我所在的地方,卻又如此不負責任的跑回去了……在沙灘上築起沙堆城堡,被襲來的浪潮給沖散了,你不負責任地跑了回去,卻又不知羞恥的跑回來。你是小孩子嗎?對,你就是個孩子,但我不一樣,我是大人了。」
望著這條街上最大的一座建築物,它是一座鐘塔,雖然論起華麗度比城堡還要遜色許多,但這種鋼筋混凝土的材質,至少不會被沖垮。
我的腳步沒有多做停留,目光也不會在那上頭閃爍。
散布在沙灘上的美麗貝殼,即使被層層沙粒所覆蓋,但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以及更多的漂流垃圾和貝殼。
「環保概念也是現代人相當欠缺的呢,有些人總是想著『不管是冷媒還是草莓,只要我可以,就能為所欲為;只要我高興,就算地球倒楣』……如廁不洗手,飯後不漱口或許還能為地球先生/女士盡點微薄之力呢。」
凡事都得往好處想,至少大家知道北極熊還會游泳。
凡事都得往好處想,至少我還能好好地替妳去擁有。
我一個人繼續走著,或許目的地就在前方,但前方並非我的目地。
墓地,不是目的吧?不,不是墓地,絕不是目的。
「在這個女權抬頭的社會,女人確實是在無意識中承受了無形的壓力,這不是久坐辦公室而造成的脊椎側彎,也不是絕代風華的處女情懷,但也不能當作將生理用具放在桌面上的藉口就是了……她們可以一時鬆懈,卻不能永遠鬆弛。世界上還有許多天花板還要等她們去敲碎呢!」
妳說是吧?妳現在應該也是一位有為的年輕女性了吧?
「如果上帝為你堆砌了一道牆擋在前頭,身為忠誠信徒的你不應該隨便跨過,也不該放縱那些生命去找尋自己的出口,而是要從內部破壞那道牆,讓碎塊壓垮在牆外的人,讓裡邊的人可以自由。」
而妳的心是一道門,同時也是一道牆,那是陽光無法照耀到的地方,而花兒也無法攀上窗台盛放;就算打開了窗,你也只能從更矮的地方去眺望。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腳也已經痠痛不已了,但我仍繼續走下去,即使沒有動力我也仍在向前。
「我的動機何在?是幾何抽象概念?哼……不會吧?不是吧?並沒有吧!」
好累啊,感到疲倦了,並不是因為天冷的關係,也不是因為心寒的關係,我的頭感到有點冷,有點兒痠痛。
「嗯……這麼嘛,來說說我的小表妹麗塔吧……她是個很惹人憐愛的傢伙,同時也是個很棒的小夥子,如果你見到她,你肯定會像我一樣喜歡她。她十歲,麗塔最喜歡的事就是去溜冰了。」
應該是溜冰沒錯吧?因為除了像企鵝利用腹部在冰面上滑行之外,我實在想不透還有什麼運動是能在冰面上做的。話說,曲棍球也一樣吧?記得麗塔曾可愛的說過那些人在打的東西很像奧利歐(Oreo一種知名餅乾品牌)。
「我十三歲的時候很常跟小麗塔一起去外頭玩耍,像是撿拾石頭去砸狗窩,挨家挨戶按門鈴假裝外送,用一瓶上百元的蜂蜜醋去洗頭……能做的我們都做了,那時候的生活相當愜意啊。」
我總是牽著她的手,沒事就上街去玩,看看公園的鴿子,看看噴水池旁的傻子,笑得像個白癡,笑得像個瘋子……同時她也很善解人意,要是挨大人的責罵感到難過,麗塔小表妹也會跑過來從背後抱住我的頭,溫柔地安慰我。
雖然像是在模仿電視裡的外星人,它們從你的背後會伸出觸手鑽進你的腦袋,把你的腦漿全都吃掉……而我想啊,麗塔小表妹應該也是這樣的。
「噢,你總是這樣,你要不要也帶我走……帶不走的,我的行李太多了,裝滿了沉甸甸的寂寞跟枕頭,可是我卻無法將妳帶走,因為沒有空間了,而妳又太佔地方了,裝不下的。」
來討論有什麼東西是裝不下的,也許鯨魚裝得下,也許飛機裝得下,也許輪船也裝得下;但是裝下妳之後,我這裡就再也沒有容量了;看來我的心需要改版。
可以的話我也想裝下更多東西,像是從小養到大的撲滿,刮得滿是傷痕的光碟,生鏽扭曲變形的鐵製鉛筆盒……但是我沒辦法,畢竟包括體重機在內的所有事物都是有負載限制的。
可以超載,卻會損壞。
「有時候會覺得回憶太過油膩,而高熱量的食物並非人人都吞得下肚,還伴隨著四分之三高風險易致癌的有害毒物;然而每當慶喜或悲懷之際,你總會顧不得呼之欲出的小腹,將它們全都吃乾抹淨,貪求一時口腹之慾的飽足。」
可以的話我希望現在就下雨,將我皮膚表面的泥濘全都沖刷殆盡;我希望現在就下雪,將我這副身軀低溫冷藏,埋藏深掘;我從不希望還有明天,我沒資格睡個好覺,沒資格一夜好眠。
還在街上持續走的我,完全沒有資格啊。
「據說越是多話的人,其實內心越是寂寞……然而那些孤獨的人並非真正寂寞,他們只是被別人給遺忘在某個角落;只是需要一些燈光,一些燭火,並且留心等候;學舌的鸚鵡不是不懂,它在模仿飼主最愛聽的話,卻沒人聽出它滿腹的哀愁。」
然後,那些鸚鵡然後……
然後我……然後妳……
沒有了……沒有然後了……
我只感覺自己的雙膝著地,而地面上的柏油路很硬,有著冰冷而堅硬的觸感。
「好冷、好冷……為什麼會這麼冷……為什麼心會這麼冷……明明心根本不是用來感受冰寒的地方啊……這裡不是北極吧……沒有冷媒……也沒有北極熊或草莓……」
或許是那陣寒風的關係,我的眼睛凍得泛出淚來。
「有誰知道冬天的那些鴨子飛去哪兒了?在麥田裡唱著歌,繞著一圈跳舞的人到哪裡去了?那些原本應該冬眠的松鼠呢?不要離開啊……」
不知怎麼了,我感到很難過,沒有原因,就只是覺得難過極了。
我雙膝跪在地上,而迎面而來的寒風,使我渾身發抖個不停。
我望向前方的街道,漆黑而且模糊,但我試圖去尋找街道的盡頭……可惜,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條街道有其盡頭。
「……不要走……不要走……拜託不要走……麗塔……麗塔……麗塔……」
我只是在寒冷的夜晚胡言亂語著,我發誓我沒有發瘋,但我只想像這樣帶著哭腔大聲吼著。
「……拜託……帶我走吧,麗塔……這次也把我帶走吧……妳可以帶我走了……拜託妳了……」
麗塔小表妹,我沒記錯的話,她的年紀應該有十歲又九十個多月了,而她的時光就永遠停駐在九年前。
「……不要只留下我一個人……帶我走……麗塔……帶我走吧……」
我喜歡妳說「噢,這條鱒魚的味道好香喔」,我也懷念妳在我的棒球手套上留下齒痕的模樣,我也想再次看到妳溜冰的可愛模樣。
我在寒風中哭了許久,或許我沒有哭吧,只是感到很沮喪,好像全世界的歡笑都被麗塔小表妹帶走了……
所以,也把我帶走吧。
「我想起在中學畢業典禮的那一天,我很欣賞班上的一位女孩,但直到最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典禮的結束之後,對上她那一雙美麗卻又陌生的眼睛……至少我還記得老師說過,你們帶走了悲傷,而我們留下了惆悵……」
……或許你們會有嶄新的歡笑與淚水,但我們將會一直留在這裡,替更多的學生送別,也讓更多的惆悵留下來,當作紀念。
我不認為全世界都是謊言,但世界上只有謊言才是最真的。
那麼請用那謊言讓我信服吧!
「妳……妳不帶我走了嗎?」
我對著前方空無一物的街道說著,我的淚水已經乾涸了,但同時也失去了重新再站起來的勇氣;但麗塔不帶走我的這件事,雖然讓我感到非常沮喪,卻又帶點高興。
時間對需要的人總是太短,對愛的人則是天長地久。
我的雙手撐在冰冷的街道上,我已經無法前進了……
然而,在只有我一人的街道上。
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她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停在我的面前。
她彎下腰,伸出了比麗塔還要略大的手。
並且如此說著。
「我來應門了。」一剎那,彷彿整條街道都亮了起來。
我不曉得人類是否不幸,但我認為他們應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