Ｈａｐｐｙ Ｂｉｒｔｈｄａｙ.
另一個吵雜的夜晚。
塔莉安娜直挺地跪坐在床上，遙望窗外那彎高掛在天的銀芒，停駐半晌，視線再墜落至鄰居家修剪整齊的花圃中。
一如既往，鄰居家的每扇窗都被擅於保密的暗色窗簾；他們約三天前搬來，第一件工程就是阻擋所有人的窺探。
塔莉安娜模糊地憶起他們──一家三口初來乍到的那天，他們像是偷渡客般在深夜抵達，無聲無息地將物品運下貨車，並在朝暾露臉前一刻溜入屋內。
之後，就再也無人見過他們。
安娜鑽進被窩，停止「我的鄰居是吸血鬼」之類的荒謬臆測。她闔上眼，幾乎是瞬間入眠。
明天是她的生日，而她不打算頂著已擴大成瘀青般的黑眼圈去參加派對。
＊
「安娜──」尚未聽見鳥鳴，賈絲露莉震耳欲聾的大嗓門倒是率先闖入塔莉安娜耳內。
對於自己同卵雙胞胎的妹妹，她不知該說喜歡抑或厭煩──畢竟，沒人會樂見一名長相幾乎完全相同，神色、衣著品味也一樣的人用高傲的態度對自己發浩施令吧？
露莉猛敲著她未鎖的門，卻又在許可下來前將其推開，令人不禁懷疑她敲門的意義何在。
「快起來，今天是我們的生日！」「多謝提醒…」安娜不屑地咕噥，拉開棉被下床。「我都不知道呢……」
露莉反常地沒跟她鬥嘴，只是興奮地揮動雙手，在姊姊床上蹦跳著。「妳知道嗎？剛剛有個超帥氣的男生來我們家欸！」她淡褐色的眼底閃爍著戀愛的光芒。
「還有呢？」她淡然地應道；打開衣櫃，思忖著藍色牛仔褲是否可以搭鵝黃色套頭毛衣。
「他拿了一個包裝…」露莉停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奇特的『禮物』給我！」她朝安娜琳琅滿目的服飾投去一瞥。「穿黑色那件窄褲比較好看。」
抓起褲子，安娜狐疑地瞪大眼。「給妳的？」
聞言，她嘟起嘴，手叉腰像在以行動跟上蒼抗議不公，「是的話就是美夢成真！」她誇張地嘆道。「『麻煩拿給妳姊姊』。」
聽見妹妹刻意壓低聲音的模仿，安娜噗哧一笑。
「算了…」哀怨地看著她，露莉在下樓前拋下一句話。「快來吃早餐吧，最晚起的壽星。」
＊
安娜很快便整理好衣著，在她埋首享用鬆餅與蜂蜜時，她父母連珠炮似地朝她轟炸了上百個問題，不外乎就是質問她邀請哪些人來參加派對、那些人是否是品行良好的乖寶寶云云。
但有位想法與自己差不多的妹妹的好處就在此──她用不著滿嘴食物地回答問題，而是使個眼色，將反擊的任務交給露莉即可。
「……我已經幫她『審核』過了啦！」
聽到露莉的回答，安娜臉上不自覺浮出淺笑。
＊
鐘面上的指針仍是進行式，天色卻搶先一步暗下。星光灼燒著大地。
妹妹如女巫般的尖聲大笑自泳池畔遠遠傳來，同為壽星的安娜則在廁所裡，搽著蘋果綠的眼影。
她易翹的黑髮已綁成一條貼著頭皮、簡單的粗大髮辮，臉上僅略施脂粉──說真的，在星期六晚上塗藍色唇膏一點都不超過──在眼角附近黏上幾顆水鑽點綴後，她自信滿滿地加入星空下那群不斷推擠、咆哮和瘋狂親熱的人們。
露利披著一件浴袍，頭髮濕漉漉地滴著水。她兩手皆拿著酒杯，赤足踩過草地，將其中一杯顏色橙黃的飲品遞給安娜。
「祝我們生日快樂。」她口齒不清道。安娜笑著擁抱對方，並啜下一口黃寶石般透明耀眼的液體──「Ｖｉｏｇｎｉｅｒ？」
此番話贏得露莉一個微醺的笑容。「媽媽的私藏。」她勝利地將其高舉，哈哈大笑，彷彿在向眾人展現某件稀世珍寶。
＊
目送賈絲露莉搖晃的背影消隱於縱錯的夜晚後，安娜避開人群與更多酒精，走向堆放禮物的長木桌。四周空無一人。
桌面盡被各種奇形怪狀的禮物覆蓋，最多數是四方形的，也有一些突兀的圓形或椎狀物。
她撥開頂端幾樣，意外看到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暗色紙袋。
它並非純黑──而是一種揉合靛藍、鐵灰及鏽紅的奇特色彩，似乎不屬於現實。
若那時安娜有細看過它，她或許可發現那些雖不同但相似的色塊正以極慢極慢的速度移動、相互融合再分離。
「嘿。」
她嚇得弄掉手中的禮品。
待她終於在桌底下特別幽暗的陰影處找到袋子，並氣呼呼地將其抱在胸前，轉身面對害她衣服沾上灰塵和枯草葉的罪魁禍首時，那雙鑲嵌在精緻且雪白的臉上、有如玻璃彈珠般的美眸首次出現驚訝的情緒。
面前的男子鐵定有牙買加血統，古銅色的肌膚烘托出那口亮白的貝齒，平靜的焦糖色眼眸暗藏一股獨特的氣質──遠勝於豹的神秘與黠慧，是近似王者、力量駭人且永遠形影單隻的──「虎。」
唉呀。安娜雙頰驀然脹紅。說溜嘴了。
男子輕笑，伸手，溫柔地替她擦去臉上的熾熱。「我是琥萊。」「我…我是塔莉安娜。」
琥萊笑了笑，手指指安娜懷中的禮物。「喜歡嗎？」
「你送的？」當然會是他送的，桌上還有哪個禮物可以配得上如此深具魅力的男人？「上面沒有署名。」
「但妳現在知道是誰送的了。」他調皮地眨眨眼，「喜歡嗎？」
「不……」見他臉上出現失望的神色，她急忙解釋：「不…是我們家有個習慣，所以所有禮物必須先放在這，直到午夜才能打開。」
「是嗎……」琥萊表情驟然一變；在秒與秒的夾縫間，他嘴唇快速蠕動像在吟詠字句，卻在安娜察覺前恢復原本俊帥溫柔的樣貌。「真特別呢。」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安娜開玩笑似地抱怨道，晃晃酒杯，仰頭飲下殘餘的陽光。「要來一點嗎？」她邊打嗝邊問。
「不用，謝謝。」他略抬高左手，目的是讓對方看見他手中半滿的水晶杯──他什麼時候拿的？安娜決定不去在意──「我已經有了，很好喝。」
「喔…恩，對呀！」她傻笑道，像個初墜情網的女孩。「我妹從某個禁忌之地找出來的。」
「妳有妹妹？」琥萊打趣地挑眉，安娜注視著他臉上勾起的完美弧度，忽略了那在晦暗的眼中閃爍的危險。她點點頭，掂腳在人海中尋找與自己相仿的身影……
「啊，她在那！」半晌，她笑道，朝正在吧檯啜飲不知第幾杯酒精的妹妹招手。
安娜什麼都預料到了，但她偏偏沒想到露莉竟對琥萊露出曖昧的神情，而得到的回應亦是淺笑，上掀的朱唇卻多了幾分戀慕。
瞬間，塔莉安娜內心盈滿嫉妒。
「姊，他就是我早上遇到的那個男生…」「我知道。」粗魯地打斷露莉的話，清清喉嚨，她揚起膚淺的假笑。「露莉，妳只圍著一條浴巾呢，太失禮了吧？」
露莉眨眨眼，滅掉眼中的怒火，嘲弄地點點頭。「姊姊說的沒錯呢，那恕我先告退。」
她扯動鬆垮的浴袍讓之更加服貼，能夠使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更顯露無遺。挑釁地朝安娜挑眉，她旋即遁入遠方的人群。
「你住在哪？」一待露莉消失，安娜便急急開啟話題，冀望抓回琥萊的注意──而她成功了。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向鄰近的房屋。「妳隔壁；妳不是看過我嗎？在我剛搬來的那晚。」
原來他就是她謎樣的鄰居。
「那你家另外兩個人呢？他們有沒有來派對？」憶起當初瞧見的另外兩個身影，她歪頭笑問。
「當然有呀。」琥萊聳肩，「她們就在妳後面。」
她轉頭，面前站著兩名長相相同的女子，穿著同樣的暗紅色禮服，戴著同樣的黑色項鍊。
……不對。安娜瞇眼，赫然發現她們身上的華服本是雪白──只是被自左胸湧出的鮮血染成深紅。
她隨即放聲尖叫，高頻的呼救卻被一隻冰冷如死神的手扼殺。
顫抖嗚咽，她眼睜睜看著琥萊慢慢拆開紙袋，掏出一條黑珍珠項鍊──和那兩位女子配戴的一樣──輕柔地替她繫上。
「喀答」，鉤子卡合。他獰笑，鬆手。「我一直都很喜歡雙胞胎，尤其是帶著雙倍祝福出生的幸運兒。」
安娜拚命想令身體再度配合意念行動，卻苦無成果。琥萊小聲哼著歌在她身前蹲下。「首先，我覺得我有義務告訴妳我並非吸血鬼；我比那些生著獠牙、滿腦子喝血的生物危險多了。」
停頓半晌，他定睛看著她，似乎在用雙眸品嘗她的恐懼。「再來，恐怕這個生日派對會在午夜前結束，而兩位壽星將不復存在…因為我向來喜歡今日事今日畢，這樣東西才會……新鮮！」
語落，他低頭看錶，唉呀一聲。「噢…已經十一點半了，潔西卡、洛琳，妳們退下。」雙胞胎依命退開，琥萊淺笑，與安娜視線交錯，「現在，塔莉安娜，我要求妳，親手把妳的心交給我。」
這番話乍聽之下像是大膽的告白，平常的她一定會狠狠取笑對她說這種話的傻子；但今晚，她的手違反大腦的命令，緩緩舉起、指頭抓成爪狀，令人絕望的片刻過去，手部動作模糊成殘影。
當她回神時，一顆血淋淋、仍兀自搏動的心臟已被她捧在手中。
「雖然不是處女，但味道不差。」琥萊讚許，雙眼熒熒發光。他接過那團溫熱的肉塊，深吸口氣。「三百多年……我都快遺忘滋味有多好了。」
「你…到底……是誰？」「我嗎？親愛的，」
對於安娜用盡最後一絲生命道出的問句，他驚訝地挑眉。「我以為每個人都知道……嘛、算了。」
笑彎了眼，他拍拍褲子，起身。「我是別西卜，妳只要知道這就好……另外，生日快樂。」
全文。完
創作內容
【短篇】Happy Birthday
【Assassin】創作公會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