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啊,真的很喜歡劍道呢。」正坐在身旁,收拾劍道防具的森津開口對我說。
小武是我在國中時被森津起的外號,其實也只是把我的姓『時武』裡頭抽出一個字罷了。明明我的名字,唯,算是蠻可愛的發音,卻從來沒人用『小唯』或是『唯親』這類女孩子氣的小名稱呼過我。大概是因為從小練劍,加上一直都是短髮的關係吧。
不對,除了森津這種會幫全班人取綽號的怪傢伙以外,好像沒有人會用暱稱來稱呼我。
這位叫做森津透子的長髮女孩和我就讀同一所中學,現在我們已經成為高中生,卻還是像這樣,幾乎天天相處在一起、參加同一個學校的劍道社。
雖然她看起來總是無憂無慮,對各種流行事物還算敏感,也擅長打扮、成天和同學聊著偶像明星的話題,就像不愛念書的辣妹那樣,但能夠考上這間京都教育大學附屬高中,代表森津也是很用功的類型……或是頭腦特別好的天才吧。
「怎麼了?突然這麼說。」我一邊折著攤開在地上的道服,頭也不抬地問。
「有感而發罷了。因為我們已經高中了嘛,參加一些更有趣的社團也很正常對吧?國中時也體驗過劍道部了。何況小武還有家裡的道場稽古要參加不是嗎?結果一入學,竟然完全不參觀其他社團就直接來這裡填入社申請書……」森津將甲手塞在面罩的兩邊,也開始折起道服,一邊碎念。
「更有趣的社團?像是什麼?」我隨口問。老實說我們學校也沒什麼看起來特別有趣的社團。當然,是我的主觀認定。
「話劇社之類的?」她停下手邊的作業。
「才沒有那種社團呢。」我毫不留情地吐嘈,然後森津耍賴般地抱了過來。
「就算沒有,應該也可以自己創同好會嘛──如果小武可以當主角,想演什麼樣的類型?」森津整個人掛在我的背上,一手捏著我的臉頰,算是被吐槽的報復。
「女劍士。」我推開森津,重新整理被弄亂的衣領無奈道。
「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了,何況森津也算是正式入社的社員。說這種話會被盯上的哦?」將袴疊在道服上,我的私人物品整理工作結束了。
「時武說得對,好好期待明天的練習哦──」
「大、大橋前輩……您還在啊……」森津汗顏。
「喔,嗯,正要回去,收拾得很乾淨嘛,明天也拜託嘍,一年級的。」大橋前輩露出壞笑,對我們揮了揮手,然後背著劍袋離開練習場。
「是……」森津歎了口氣,然後瞪向一臉幸災樂禍的我。
「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啦!明天會被針對的欸!」
「我提醒了啊,而且先開啟話題的是森津吧。」我事不關己地收起竹刀站起,準備回家。
「啊,等等啦,我今天要去小武家哦。」看到我已經收拾完畢,森津急急忙忙地將自己的袴隨意捲了兩折,紮了個大大的蝴蝶結。還好前輩們真的都已經全部回家了。
「唉?今天嗎?」我歪頭,回想自己究竟是何時答應過這種事的。應該不可能才對,在班上我幾乎沒機會和人緣好的森津說話。上一次,森津來我家,也只是因為中1的時候我感冒請了假,而她被老師拜託送講義到家裡而已。
「因為上次國文課我睡著了嘛……剛剛才想起來明天有小考,所以借我筆記!而且也想看看小武練習居合的樣子啊──」一臉理所當然地,森津揹著她的書包和劍道具,跳到我的身旁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催促著我快些回家。
「只有這次而已哦。」我白了森津一眼,和她一起離開練習場。
「是──是,下次我回早點想起來然後跟別人借的。」
其實對我來說,有同學來家裡是挺讓人開心的事。可惜我除了世交的青梅竹馬以外,沒有那種熟稔到可以互相到家裡玩的朋友。那位青梅竹馬,也在上高中後也因為生活忙碌,一次都沒來我家玩過就是了。
原本我還擔心會對森津招待不周,不過穿上道服後,除了劍以外,我就無暇關心身邊瑣事了。甚至在稽古結束後,我都還沒有想起還有同學在旁參觀的事。
「唯,今天妳先帶同學回房間吧,別讓女孩子在外頭留太晚,記得唸完書後送森津小姐回家。」直到祖父對正在擦拭刀身的我說出這樣的話後,我才想起借筆記的事情。
「是、是的……抱歉森津,走吧,讓妳久等了。」我趕緊提刀行禮,拉著森津往房間快步走去。
「沒有想像中有趣吧,居合道。」我翻出國文筆記,讓森津坐在我的書桌前抄寫。
「啊,我去泡茶過來。」
「哎呀,不用麻煩了,我很快就會抄好哦。」
「這樣啊……」我看著森津難得認真的側臉,聳了聳肩。然後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沿,拿起課本隨意翻閱。
「不會很無聊啊。」過了一會兒,森津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唉?」我抬頭,看到森津還是維持方才的姿勢,埋頭抄寫著。
「居合的稽古。雖然不像漫畫那麼帥氣,不過可以拿著真劍練習,感覺也很新鮮嘛。拿著真劍的小武,看起來就像真正的武士一樣。」森津低著頭說。
「真正的武士……」
「呼──抄完了抄完了!謝啦!」她讓椅子轉了個半圓,面向我,將筆記遞了過來。我伸手收下,想著森津方才說過的話。
「對了對了,剛剛進房間我就很在意了,那個也是真劍對吧?」森津的聲音將我的意識拉回房間,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看到的是放在門邊的日本刀。
「嗯,是啊。」我回答。
「小武剛剛用的是另一把呢,怎麼不用這裡的刀?應該沒壞吧?」森津問。
「那個啊……嗯,是我爸以前用的刀,他個子挺高的,用這把刀剛好。可惜我沒有遺傳到這點。」
我放下課本起身,上前拿起森津口中的那柄刀。
「老實說我也比較喜歡這把刀,長度也好……重量也好,感覺都更符合我對刀的期待。」
「可是沒辦法用嗎?」森津又問。
「不方便在大家面前用吧,感覺像是故意凸顯自己似的。」我無奈地笑著,用手掌感覺那正絹柄卷平整扎實的觸感。
「不過在房間裡,我還是喜歡偷偷用這把刀練習素振,還有各種的型。」
後來,因為森津一句無意的玩笑話,我答應在她面前使用這柄對我來說稍長的二尺五寸打刀。證明自己的確有辦法駕馭它。現在想想這舉動還真是幼稚。
「……」我沒有換上道服,只是將掛在房間裡的居合帶纏在腰上,塞妥下緒後深吸一口氣蹲坐下來。
「!」在我決定出手的同時,搭配左膝的立膝,刀柄俐落地往前撞擊。接下來,左手向後鞘引。我將順利收出的長刀刀背貼近胸前,往身後的位置,以單手送出刀尖。隨即轉換攻擊方向,朝正前方,雙手握刀「呼」地直斬而下。
之後的血振和殘心,也像是身體自動執行著已經記錄好的軌跡和節奏一般,順利地完成。顧慮到房間有限的空間,在森津面前表演的,也只有基礎的制定居合四本目‧柄當而已。
森津露出微妙的微笑拍手,我有些害臊地別過頭去,用面紙簡單擦去刀身上的手垢,預備等送她回去後再好好練習一番。保養就等到那之後。
「今天看到很多小武不同的模樣呢,幸運的一天──」和我併肩而行的森津難得用輕柔的聲線對我說。當我轉頭望去,看到的卻還是像平時一樣頑皮的笑容。
「和平時一樣吧。」我將視線轉回路面,用平板的聲音回答。
「至少拿著父親的刀,小武看起來就像別人一樣哦。啊,在道場的小武看起來也像是威風的武士,很帥沒有錯啦──不過剛剛在房間,怎麼說呢,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在和敵人搏命那樣,身邊的空氣都冰冷起來了。我有那樣的感覺。」森津回到平時的聲線,一手晃著她的書包一邊說。
「對小武來說,那把劍的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也說不定呢。是把能夠將小武變成異世界戰士的劍。」
「是嗎?是這樣啊……」我大概被森津的話給嚇到了,感覺到身邊的人是這樣的深不可測。她的洞察力和對劍的敏感度也許更勝於我也不一定。
接下來,一直到送森津到家後,我都不曉得再對森津說什麼才好。
「送到這裡就好嘍,今天謝謝啦!小武。」
「咦?啊,嗯,那就明天見了。」我回過神來,對站在自家門口的森津揮了揮手,轉頭準備離開。
「小武。」
我回頭,不解地望向她。
「再讓我看妳練劍的樣子吧?用父親的劍。」她說,露出大大的笑臉。
「……」我呆了快兩秒才確定她的問題。「有機會的話。」我微笑,然後,這次是真的互道晚安了。
有件事我沒有對森津說出口。之所以會對父親的劍情有獨鍾,是因為夢的關係。關於,一個異世界的夢。
那是個劍與魔法的世界,從我更小的時候開始,就常常在夢中,在那個世界裡經歷各式各樣的冒險。
夢中的我是個驍勇善戰的傭兵,雖然好像無法使用魔法,也不像精靈、魔族等其他種族那樣擁有體質上的先天優勢,仍靠著實力和身邊的強者們平起平坐。她所使用的,正是二尺五寸的打刀。除了顏色不太一樣之外,手感和父親的劍如出一轍。
每次握起那柄劍,似乎就能讓我和夢中的自己相連接起來。彷彿現實中的自己,也能夠像夢中的那個我一般,勇敢、強大……
我喜歡那種充實的感覺,那是我無法捨棄劍的理由,也是我永遠不會對別人說出的真相之一。
抬起頭,今天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另一個世界的我啊,妳現在也看著這樣明亮的月亮嗎?我不禁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