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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蝶(第十章)

作者:亞達六十七│2014-11-18 09:50:01│巴幣:10│人氣:311
10.往事隨風
 
    事情辦完後,三人步行回村,小渡也活潑地上下亂飛,繞著三人打轉;三人間氣氛也算融洽,尤其卿離妙語如珠,總惹得語楠大笑不止,毅長亦對卿離腦袋裡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的敬佩有加,也從卿離的話語中,對這崑崙山下的世界有進一步的認知。
 
    甫入村,街道寂靜無比,帶頭的卿離便停了下來,伸手阻止身後的二人繼續行進:
  
    「等等,氣氛不對。」
 
    毅長往周圍望了望,以一種十分不解的眼神望向卿離;語楠則也感覺到了詭異之處,秀眉微皺。
 
    慕容卿離看了看街道兩旁的住屋,或者窗牖緊閉,或者門戶洞開,但卻都死氣沉沉,安靜得不尋常。
 
    「發生了什麼事?」毅長這才發現不對,問道
 
    語楠目光游移,最終停留在不遠處的一家屋舍前,神色益加嚴肅,邁步走了過去,在屋簷下,拾起了件鋤頭,鋤頭看上去還算心,奈何木柄太短。
 
    「卿離,這.....這是被削斷的。」語楠道
 
    卿離心中一凜,仔細掃視過四周,所有的痕跡都向著同一個地方。    
 
    「不對,我們快去村長家。」
 
 
    村長家。
 
    家門口得那片廣場圍了一圈人,這麼多人照理應該吵雜無比,但此刻所有人卻噤若寒蟬,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只因圓圈中央,龔大夫及渾身浴血,奄奄一息躺在那兒,另一位村名則被五名彪形大漢輪番圍毆,直到失去了意識,這才被扔到龔大夫身邊。
 
    一名中年男子,身著黑色的絲緞大衣,頭髮一看就是精心整理過,雍容華貴,只是嘴角上的那抹冷笑,使他看上去暴戾冷血,不似人類,傲然立在場中央。
 
    「這下我們住手了,不知李先生你滿意沒有?」中年男子向場緣的兩人說道,仔細一看,正是村長兩兄弟
 
    李秉公怒火中燒:「你還是不是人,找我哥就找我哥,你對村民動手做什麼?」說著一副要衝上前拼命的架勢,幸好李秉德與幾位村人死死抓著
 
    中年男子一臉嘲諷,雙手一攤,輕蔑地睨著李秉公:「又怎麼了?你整個村子上下人這麼多,不就是個大夫跟一個村民嗎?計較這麼多做什麼......」說著自己卻又停頓了下,右手忽然扶額道:「哎呀!這都忘了,你看我這年紀大了記憶力就不行了,這是你們村你唯一的大夫吧!真是對不起阿,把他打成這個樣子,恐怕不能再為村人們治傷了吧?看來你哥今天受得傷得花上些時日才能好了。」
 
    「你個王八蛋!」李秉公又要上前打人,只是周圍所有人又加緊幾分力道拉住他
 
    「弟弟,別衝動!」
 
    「你叫我怎麼不生氣,這是我們的贏日村,哥,你是村長,村民為你被打成這樣,你倒有出息,縮著不說,還拉著我做什麼,放手!」李秉公氣在頭上,話未經大腦,便已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李秉德神色黯然:「確實,是我不好.....」
 
    中年男子大笑拍手,笑道:「果然是個沒出息的人阿,一輩子就在這小村裡,怪不得『她』會跟了我們少爺,而不是留在這豬圈不如的地方。」
 
    李秉德面色刷地蒼白,腳部一時虛浮,本來拉著李秉公的幾人趕緊攙起李秉德。
 
    中年男子步步進逼,臉上那抹笑意彷彿是世上最凜冽鋒利的冰刀,狠狠刺進李秉德的心裡:「李秉德,你說你現在這模樣,你還妄想什麼?我們少爺願意賞你這小破村幾個錢,讓你去建設,就已經不錯了。哼!要不是夫人,你覺得我們少爺會願意出資興建這村子嗎?」
 
    李秉德聞此,「哇」地一聲,吐了口血。
 
    李秉公愣了會,握著個拳頭因用力而顫抖,雙腳驀然發力,少了人手拉住他,這時宛若離弦之箭,「嗖」地忽然射向中年男子,右拳推出,中年男子此時離兩人甚近,五名彪形大漢也在其身後,不及援助,只聞一聲悶響,中年男子接連倒退數步,捂著鼻梁;待站定,低首一看,手上滿是鮮血,神色不禁一寒。
 
    李秉公一擊得手,本還想在上前補一頓拳腳,奈何五名彪形大漢已經趕到,為首那名湊準李秉公洞開的門戶,便是一拳,李秉公捱了這下,氣還沒緩過來,背後又是一腳,力道沉雄,重心盡失,向前傾去,怎知又兩名彪形大漢上前,分別捉住他兩條胳膊,將之反扣起來,疼得他哇哇大叫。
 
    「殺了他!」中年男子狠道,最後一名大漢受命,拔起腰間的大砍刀,一步步走向李秉公,李秉德眼睜睜地看著大漢走向弟弟,一顆心不住下沉,大喊道:
 
    「不要!」
 
    彪形大漢依然接近,每一步,李秉德都能嗅到死亡的氣息,越來越近,也只得無助地轉向哥哥,笑了笑:「哥,我不後悔。」
 
    大漢在李秉公鼻子前寸許停下,反手直刀,左手也握上刀柄,輕輕上舉,瞄準李秉公後頸。
 
     忽然大漢一吼,砍刀迅速落下,李秉公也順從地閉上眼,靜待死亡。
 
    於此同時,兩件物事橫空出世,其中一道眩目的紅光,直射向落下的刀鋒,刀鋒甫一觸即,便被霸道的氣勁彈開,大漢一時也受劍上力道所撼,退了數步才穩住那巍峨的身軀,一柄劍刃通體透著淡淡火紅的長劍直直插入地上,揚起一片塵土,陽光下,將整柄劍映得燦爛,劍柄處「毅長」二字,奪目耀眼。
 
    另一道比起紅光大得多,黑黝黝令人不能直辨其物,但速度也只略遜紅光,煞時間重擊兩名制住李秉公的大漢頭部,兩名大漢手一鬆,倒地失去意識,黑東西在擊中之後反彈回來,正好一名藍衫少年字人群中躍起,迴旋身子接下了那黑東西,氣度翩翩,琴身上的燙金字體「天襄」,熠熠生輝。
 
    卿離瀟灑落地,毅長與語楠二人亦從人群中竄出,毅長取了劍,護在李秉德身側,卿離則立在村民及龔大夫處;中年男子見橫生變故,一時間叫回了剩餘的三名大漢,圍在自己身邊,保護自己。
 
    「嘖嘖,你這傢伙不會打就別逞能,搞什麼東西。」卿離向遠處的李秉公道,李秉公已經坐起喘息著,從鬼門關前逃過一劫的感覺依然有點不真實
 
    「你們是何人?」中年男子怒道
 
    卿離瞥了眼中年男子,搖頭笑道:「我們?我們來捕狗的,聽說這裡時常有兇惡的流浪狗出沒,特此前來,捕一老五壯共計六條雜毛犬,請問閣下有這種困擾嗎?需要我們分隊的名片不?」
 
    這分明了就是再取笑中年男子一行人,又怎會聽不出來,還清醒的四人登時大怒,只是三名大漢礙於未受指令,還不敢妄動,可見其訓練有素,不會隨變壞事,但此時三名大漢的謹慎倒是惹毛了中年男子,只見其不禁氣急敗壞,大吼道:「還不給我拿下他們!」
 
    三名大漢獲得指令,立刻分別衝向卿離三人,帶頭得舞著大刀,一刀斬向扈毅長,毅常舉劍直指大漢,俊臉冷傲,不帶任何情感;卿離好整以暇,將琴當成扶手,拄著地,一派悠閒地看著大漢朝自己衝來;語楠則拔出兩根銀針,如臨大敵。
 
    大刀揮至,夾帶著強大的刀風,自毅長右肩揮下,打算一刀將毅長劈成兩半,怎知扈毅長不退反進,直指的長劍倏然前刺,大漢一愣,未料其有此一招,趕緊側身相讓,毅長掠過大漢身側,也不變招,只是飛起左腳就朝大漢右腰一踢,大漢大刀在手,砍刀笨重,招是使老,再將上方才急忙閃躲,整個人已被揮刀的勁道帶出,這一腳避無可避,又踹在人體最弱的腰上,一時吃痛,大刀鬆手,偌大的身軀倒飛出去,重摔在地上。
 
    另一邊,卿離見大漢衝得近了,先發制人,揚腿踢起天襄朝地的那一端,擊向大漢,大漢冷哼一聲,一拳向下,打算將琴給擊落,畢竟此間他居上處,由上向下施力比起尤下向上攻擊來的有優勢,怎知一拳下去,天襄並未如想像中斷折,反而是自己指間關節處的清脆響聲傳來,巨痛難當,向後退了步,卿離放開抓琴的手,認由天襄在空中轉了一圈半,待琴再落下置兩人中間時,陡然出掌擊中琴的一端,天襄受力疾飛,把大漢打了個腳底朝天。
 
    語楠則是後發制人,大漢一拳朝語楠面門揮出,語難側身險險閃開,揚手就在大漢肘關節處刺了兩下,大漢手臂一陣痠麻,趕緊收回,語楠藉著大漢收回首臂的力道,左長催起內勁靈力一推,一下子將之推了個踉蹌,見機不可失,語楠矮身一下掃腿,大漢不穩後仰跌倒。
 
    頃刻之間,三人俱吃了大虧,除了輕敵之外,三人體內沒有絲毫靈力,就算內力修行上已有時日,一身蠻橫力道,在卿離等三人面前卻是不堪一擊。
 
   中年男子臉色刷地難看了,大喝道:「你們三個廢物,給我起來,白養你們了,搞什麼東西!」
 
    大漢們被這麼一罵,,到也不敢說什麼,趕緊起身,重整陣勢,卿離見狀,笑笑道:「怎麼?又要討皮痛啊?」
 
    三名大漢毫不理會,對視一眼,直直朝琴語楠衝去。
 
    毅長大驚,縱起練不到兩成的崑崙輕功「雪峰無痕步」趕了過去,語楠如臨大敵,臉色都冷了下來。晃眼間,三名大漢便已抵達,同時揮拳,此刻大漢們已不敢輕敵,都用上十成力量,拳風赫赫,撲面而來,而卿離也到了語楠身邊,舉琴直架,三名大漢雖未修行靈力,但純粹的物理力量還是讓卿離雙手一陣酸麻;語楠則是順勢矮身,刀針刺向其中兩名大腿處,遇封住腿部的穴位,控制其行動,怎知大漢一擊未得手,同時向後一跳,並且隊形散開,前來的毅長立時落入大漢的包圍網中。
 
    毅長止步,手中曦霽劍無畏對方人多勢眾,朝其中一名大漢胸腹之間連環刺削,大漢一下子被逼得連退數步,毅長還打算進一步攻擊,卻聽身後破空聲而來,趕緊矮身一避,這一避,避的卻是領頭大漢扔給自己伙伴的刀子,那名大漢接了刀,反守為攻,一刀劈來,毅長也長劍反砍,劍作刀使,迎向大漢刀鋒。
 
    「鏗!」大漢在這次交擊吃了點悶虧,大刀彈開,但也成功阻住了毅長身形,身後兩名大漢趕到,兩拳分別揮向毅長背後腎位及後腦,毅長暗叫不妙,自己一時氣盛粗心,竟讓自己落到這副情景,只能腿部放軟摔倒,向前滾爬一段距離,閃得甚為狼狽。
 
    卿離見對方三人攻守有度,趕到之後,低聲道:「我們背朝內,一致對外,把自己身後交給彼此。」
 
    兩人會意,擺出陣勢。
 
    此間情勢,只見卿離三人於內,三名大漢於外,雖說大漢武功不及三人高,但進退之間頗有秩序,訓練有素;反觀卿離三人,空有一身武功,默契也有一些,但必竟缺乏群戰經驗,再加上卿離怕琴音影響到周圍的村民,亦不敢使用音訣制敵,讓情勢僵持不上不下。
 
    大漢們再次發難,卿離趕緊道:「我打中路,語楠下盤,毅長上方給你!」
 
    兩人點頭,卿離舉琴橫掃,接下一名大漢,毅長將持刀的大漢格下,招招削刺對方頭胸之處,持刀大漢武功本就遜於毅長,幾招下來,已是左支右絀,但毅長也不及搶攻,反而時常出奇不意,在持刀大漢露出破綻之時將劍鋒帶向另外兩名大漢,語楠卿離亦是如此。
 
    三名大漢出手錯落有序,即便被卿離等人打倒一個,也無法拿下全勝,只能等待時機將對方一網打盡。
 
    又交手了數十招,卿離等人越打越有默契,也漸漸熟悉了群戰的訣竅,而大漢們體力已漸漸不濟,攻防之間已有虛乏之態,卿離見時機成熟,大喝一聲,將琴掃向前方,攻擊範圍內兩名大漢急忙後退,毅長則把持刀大漢逼到了另兩名大漢身邊,卿離冷笑,天襄灌上靈力,朝大漢跟前土地連擊數下,登時泥沙噴薄,語楠憑著對三人位置與姿勢的記憶,湊準了三人下盤幾處穴位,刀針出手,毫無虛發,大漢們一時無法移動,才在慌張處,毅長還劍入鞘,提著帶鞘的長劍,奔入泥沙之中,幾聲悶響傳來。
 
    等泥沙散去,三名大漢或臥或躺,早已被毅長的劍拍得失去意識,毅長也爬起了語楠的針,然後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碎石塵土。
 
    中年男子臉色慘白,大氣都不敢喘。
 
    卿離滿意得拍了拍手,看了看四周村民,向中年男子道:「是問這位大叔,你把村子裡唯一的大夫打成這個樣子,你受傷了怎麼辦?你有帶大夫來嗎?」
 
    「你.......你想做什麼?」中年男子嘴唇發抖,問道
 
    卿離也不再與他說話,反而是轉向周圍的村人,厲聲大喊道:「你們搞什麼?你們自己說你們有多少人?就這樣六個人你們也不敢出頭?村長平時怎麼待你們的?難到村子裡鐵錚錚的漢子、願意謂村長而戰的人,就只有這三位嗎?」卿離指了指李秉公、龔大夫語那名被打成重傷的村人
 
    眾人無語,但不少人都握緊了拳頭。
 
    卿離又道:「再想想,這裡是你們的地盤,你們的家園,你們就放任這些外來的野狗在你們要世世代代傳承的土地上撒野撒尿?你們還他媽的是不是迎日村村民?你們還要不要為你們未來世世代代生養的土地戰鬥?」
 
    村民們已經有不少人發出應和聲,認同卿離的話。
 
    「你們是有力量的,不要只是在旁邊看,讓一個外來狗胡鬧,大家,把他給趕出迎日村!」卿離指著中年男子高亢道
 
    「趕出迎日村!趕出迎日村!趕出迎日村!」村民們群情激憤
 
    「慢!我不要看著這傢伙!好好的走出村子!讓他用爬的離開!」李秉公插話了
 
    卿離朝裡秉公一笑,肯定他的做為,李秉德在一旁本想阻止,卻沒有力氣。
 
    村民們蜂擁而上,追打中年男子,少數不想參與鬥毆的村民則去抬了兩副擔架來,將龔大夫與重傷的村民抬去村裡診治重傷患的屋中,語楠也沒多說什麼,跟著眾人去了,想必身為醫者,即便龔大夫處處對她冷嘲熱諷,終究是條性命,也不忍見死不救。
 
    毅長目送語楠離去,這才轉過頭來,只見卿離扶著秉公,眾村人攙著李秉德,一前一後,緩緩進屋,亦跟上前幫忙,扛起秉公另一條胳膊,使他不必花太多力氣走路。
 
    「毅長,你有看到小渡嗎?」卿離忽然問道,大從他們一路狂奔至村長家前,小渡就消失無蹤
 
    毅長搖搖頭,道:「可能在語楠那裡吧。」
 
    卿離仍然一臉狐疑,忽然間一聲清越的鳴叫傳來,聽來有些耳熟,卿離朝聲音傳來之處一看,果不其然,一抹金黃的身影飛來,腳下抓著一個灰色的布袋,鼓鼓的,又似是有些沉。
 
    「那小畜牲,給我跑去哪玩了!」卿離有些惱,方才若是小渡出手,勝負頃刻便可分出,何必多打這一場
 
    「他腳下抓的是什麼?」毅長不禁好奇
 
    卿離瞅著那布包有些眼熟,驀地一愣,隨後開始大罵:「王八蛋!這處生什麼時後偷了我的東西我都不知道!這傢伙以後留在身邊不知道還要順手牽羊多少東西。」
 
    眾人齊心協力將李家村長兄弟抬進屋後,大部分都留在屋中關心村長病情與秉公的傷勢,卿離扯著毅長跑出屋外,金鳥卻早已降落,灰色布包擱在不遠處的地上。卿離意見小渡,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要一踹,怎知小渡動作更快,一振翅,轉眼飛到卿離面前不過數公分的距離,利爪森森,嚇得卿離趕緊退後;小渡看卿離怕了,也就不乘勝追擊,回到原地整理羽毛。
 
    毅長淺淺一笑,拾起布包一看,內部的草根枝條,雖說外觀不太起眼,卻都是醫治跌打損傷的草藥,這點毅長自小在山上習武的人,卻還是知道一點的。
 
    「卿離,你也別跟小渡發脾氣了,牠用飛的,視界比我們遠,可能是先看到了有村民受傷,先去山上採了點草藥來了。」毅長微微舉起灰布袋,示意道
 
    「你別幫牠說話!今天我就要教訓這小畜牲!」卿離磨拳擦掌,一臉兇樣,小渡也不甘示弱,不悅地鳴了聲
 
    「卿離,我說的是真的,先放過牠這一次吧!」毅長無奈攤手
 
    卿離看了看毅長,倒也閉上眼嘆了口氣,厲聲對小渡道:「也罷!給你個機會,去診療室幫琴語楠的忙,看她要做什麼你就幫,少搗亂!不准遊手好閒!」
 
     小渡不滿地低哼了聲,似是在說:「知道啦!哪需要你講!」一般,一振翅,攫了布包,望診療間的方向飛去。
 
    卿離也懶得多做高論,進了屋去,毅長看著藍天,淡淡一笑。
 
 
    兩個半時辰過去,也近傍晚了,村民們才漸漸離開,幾位熱心點的大媽大嬸甚至幫李家兄地煮好了晚飯才回家。迎日村傍晚的夕陽將半片天空漆成亮眼的金橘色,與東方夜色相交處,則匯成一種淡淡的鳶尾藍,幾朵雲曳著尾巴,其狀似也趕著回家歇息,仰望,不禁讓人目眩神迷,悠然嚮往處,家家燈火,湖邊嘹亮高亢的幾縷音律,淺淺漁歌,千萬般村莊的秀色恬雅,就在此景之中,也只有上了心的看官過客,方能嚐這個中滋味。
 
    就在向晚炊煙裡,卿離藉著眼前美景,在村長家前的廣場,也就席地而坐,擺正了琴,下指輕拂慢撚,一曲《平沙落雁》就這麼悠悠傳開,這運上了靈力,但不含任何音訣的琴音,整個村子都聽得極為清楚,起先各家還好奇著,紛紛開窗探頭來看,但幾分鐘後,或許也不再訝異,家家戶戶,也就任憑窗子開著,享受這傳進家中得雋遠清雅。
 
    卿離彈罷一曲,也沒打算收琴,略微沉吟了下,抬手又是一曲,就這麼彈了四五首古琴曲;雖說如今卿離的琴藝尚未到達如同嵇康一般天下無雙的地步,但在這人間,只怕也不輸宮廷裡的那些首座樂師,聽的村民們那是如癡如醉,欲罷不能。
 
    毅長走出村長家門外,站在卿離背後,感受微風和煦,琴音裊裊。
 
    「站在搖滾區感覺怎麼樣?」卿離一邊彈著琴,忽然道
 
    「搖滾區?」毅長並不明白何謂「搖滾區」,不解問道
 
    「搖滾區呢,就是說離表演區最近的座位,感受表演者給你的震撼,怎麼樣?喜歡這裡不?」卿離耐心解釋道
 
    「呵呵,確實,這裡『搖滾區』確實不錯。」毅長笑道
 
    卿離聞「搖滾區」三字從毅長口中說出來,不覺有些好笑,但又彈著琴,只能忍住不發。
 
    毅長閉上眼繼續享受著,緩緩說道:「你這曲彈完就進來吧,村長有事找我們。」
 
    「嗯。」卿離應了聲,又投身琴道的洪流之中
 
   
    夜幕落下,村子裡寂靜許多,幾家比較早歇息的也已熄燈,夜色裡,月成一彎,懸在那繁點星晨中,幾許傳來得蛙叫與蟋蟀低吟,更添孤寂。
 
    村長家中,客廳已經暗了,倒是李秉德的房間,一盞油燈閃爍,那紅紅的火苗看上去弱不禁風,可憐的猶如片刻後就會熄滅;李秉德倚著床後的牆壁坐起,腰部以下仍掩著條涼被,面色憔悴,眼神中那份疲倦彷彿隨時要流淌出來,但他依然撐著。
 
    小渡早已在客廳的橫樑上睡了,語楠與毅長坐在長椅之上,都沉默著。
 
    門邊忽然傳來掩上的聲音,接著腳步聲一聲聲向這兒走來,待卿離的臉在昏黃的燈火映的完全之時,李秉德這才輕輕笑了聲:「你到了。」
 
    「嗯,聽說您有事找我們。」卿離道
 
    「是阿,別拘束吧!接下來是個很長的故事了,找個好地方聽。」李秉德道
 
    卿離望了望長椅,雖然尚有一人的空間,但或許世方才彈琴時坐太久了,腿部有點痠麻,一時還不想做下,也就雙手抱胸,斜倚著門框,「我這樣就好了,村長請說吧。」
 
    「好吧,今日那些人你們也看到了,這件事本不想再提起,但如今你們有辦法擊退他們,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李秉德依然客氣地道
 
    「村長,有什麼是就說吧,我們能做的盡量做。」毅長義不容辭
 
    李秉德笑了下:「我本來希望你們能帶上我,去一趟蘇州,然後我再坐船沿運河獨自一人前往天津,但如今我的身體如此,想必是沒辦法了,勞煩各位,幫我把這封信帶到天津那兒,給一戶姓陳的大戶人家家裡。」李秉德從床邊的書櫃裡取出一封已經有些泛黃的信封,信封袋上「柳映緹小姐  收」,字體工整
 
    卿離上前接下了信,看著信封思考了一陣,問道:「不知村長為何要我們送這信?」
 
    「我知道你們會這樣問,我也不強迫你們幫忙,我知道幾位都是又要務在身的,我只求能夠幫我這麼一個忙,不勝感激,至於這背後的理由,想來既然有所相求,我必定會加以說明,至於聽完後幫不幫,決定權在你們。」李秉德虛弱道
 
    「村長請講。」語楠禮貌道
 
    「這故事要從二十一年前講起了,那年我七歲......」李秉德輕輕訴說著,往事一點一滴,在心頭湧現,縱使塵封了再久,有些人、有些事,直到飲下那碗孟婆湯前,都抹不去
 
    李秉德生長於湖南長沙附近的一個小村子,村裡的人雖說不富裕,但也都勤奮努力,生活溫飽無虞,奈何村長為人貪財,也毫不掩飾,村子裡許多建設被搞得烏煙瘴氣,村民也莫可奈何。
 
    李秉德七歲那年,上了小學,李秉德從小就是和善溫順的角色,雖然不善說話,但待人真誠,人緣不錯;三年級的新學期,在李秉德身邊坐下了這麼個轉學來的女孩兒,這女孩兒姓柳,名字叫映緹,名字是好聽,人也長得清秀可愛,但這小姑娘的脾氣就沒這麼受待見,平時就沉默寡言,與同學互動不多,性子清冷孤僻。那日,柳映緹在桌上一畫,把整張桌子的三分之二都畫進她的「勢力範圍」,李秉德一愣,畢竟之前沒受過這種待遇,班上的同學都對他極好,他也當了一學期班長,有些困惑。
 
    「呃...請問一下這是....」李秉德口氣極有禮貌
 
    「這邊是我的位子,那邊是你的,超線的話你試看看!」柳映緹冷冷道
 
    李秉德無奈,只得依她,但出於對這位新同學的好奇心,想找個話題聊聊,但一時間又有些詞窮,只好再提出桌上畫線這事。
 
    「柳同學,這桌上的線....」李秉德才剛起了個頭,只見柳映緹有些不滿,一甩小辮子
 
    「你又怎麼?我就畫線,這兒就是我的,你少煩我!」柳映緹小小的腮幫子股著,滿臉慍怒
 
    「喔....沒什麼.....我....」李秉德被這麼一嚇,有些懵了,也忘了自己該說什麼
 
    兩人就這麼想處了一陣子,李秉德也看出了柳映緹雖然性子孤僻,但做作業也很用功,做事也富責任,對小動物也挺有愛心;一日,幾個小男生在欺負班上的一個女孩,那女孩子雖然胖了點,但小男孩的言語倒是譏刺得挺難聽,把女孩給罵哭了,跌坐在地上。
 
     柳映緹正好路過,本來就冷著的面孔更冷了,望著那群小男生。
 
    「你看什麼?」為首的一個小男生道
 
    「你們為什麼要欺負她!」柳映緹有些生氣了
 
    「她?我們欺負一隻豬,你管得著嗎?」
 
    「不准你們欺負她!」柳映緹道,正要去扶起女孩,怎知男孩上前一步,又把女孩推倒
 
    「你幹什麼!」柳映緹大怒吼道
 
    「我們在玩,你少來插手!滾開!」男孩也不甘示弱
 
    「你們這分明是在欺負她!」
 
    「那也是我們的事,你管什麼!難道你是跟她一伙的嗎?已要是幫她你就是跟她一樣的!」
 
    「關你什麼事,不許你欺負女孩子!」柳映緹倔強
 
    「哼!那看來你也是跟這隻豬一樣的,又胖又醜,又沒人愛!」
 
    本來柳映緹也只是生氣,怎知男孩說到「又沒人愛」時,好似觸到了柳映緹內心深處的某塊痛處,柳映緹狂怒地撲倒男孩,對她又是抓又是打,辮子都散了,一旁的女孩看著傻了,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反應,旁邊的小男孩見情勢不對,揪起柳映緹的長髮,柳映緹吃痛,一隻手仍揮舞著,但另一之手不自覺地就去保護自己的頭髮,而旁邊的那名男孩則冷笑幾聲,扯著她的頭髮就往旁邊拖,帶頭的男孩起身,眼看柳映緹被制住了,也生氣地甩了柳映緹一巴掌。
 
    男孩的巴掌在柳映緹細嫩的臉上留下一個紅紅的手印,一道淚痕,就這樣滑落。
 
    男孩舉手正要再揮下第二掌的時候,動作卻僵住了。
 
    幾步外,李秉德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班長,你聽我解釋,事情是這樣的.....」男孩一口氣說了許多謊話,他知道李秉德要是跟老師說了這件事,他會倒多大的楣;這位班長溫順歸溫順,從不打架,但老師喜愛,所有人也不敢欺負他
 
    李秉德倒是一臉平靜,慢慢走向男孩。
 
    「班長,我說的是真的!」男孩還想解釋,但是下一刻會發生的事,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李秉德一拳,揮在了他的鼻樑上。
 
 
    班長打人這事可以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只見李秉德與柳映緹二人低著頭,一言不發,默默承受著咆哮,一旁的男孩們則哭得一蹋糊塗,李秉德眼神飄著,看到柳映緹用力揪著衣角,輕輕用手肘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別這麼做。
 
    「李秉德,你身為班長,為什麼動手打人?」老師轉向他問道
 
    「我看到他們欺負人!」李秉德說道,「柳映緹也沒還手,就他們在欺負人,我一時氣不過就打了他們。」
 
    一旁的男孩們個個傻了眼,李秉德雖說沒看到整個過程,但柳映緹在打帶頭的男孩時,李秉德就已經看到了,這位被老師認為不會說謊、溫順乖巧的模範,竟然撒了這麼個彌天大謊。
 
    「不是的,老師,他.....」男孩還要解釋些什麼
 
    「閉嘴!」老師怒喝,比起這些行為「偏差」男孩,老師選擇相信李秉德的謊話
 
    李秉德第一次利用這種權力,去陷害一個人;換做在平常,他是不曾仗勢欺人的,一不曾利用老師的信任,去作威作福;而如今,他卻不知道為何,一個人挺身去承擔打人的過錯,順便也將欺負柳映緹的男孩們拖下水。
 
    「柳映緹?」老師柔聲叫了她的名字
 
    「嗯?」柳映緹抬頭
 
    「這裡沒你的事了,這事情老師會處理好,你以後要是再被欺負,跟老師說!」老師安慰她道
 
    柳映緹有些茫然,點了點頭,望向李秉德,只見李秉德淺淺一笑,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心裡忽然湧出一種不知是什麼感覺。
 
    「先出去吧!」老師說著,眼神惡狠狠地盯住了眼前的男孩們與李秉德
 
    門帶上了,柳映緹卻沒有馬上離開,反而就在門邊,坐下了,聽著老師的狂怒、男孩們的哭聲,想起李秉德的那一拳,輕輕笑了,但眼淚也掉了下來。
 
    一個小時過後,李秉德推開門離開,卻見到柳映緹默默地在原地等著,不禁問道:
 
    「你怎麼了?怎麼還沒走?」
 
    「我.....」柳映緹低著頭,「謝謝你。」
 
    「沒事的,這不算什麼。」李秉德笑了幾聲,見柳映緹還沉默著,「你不回家嗎?你父母不來接你?」
 
    柳映緹搖了搖頭。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你家在哪?」李秉德開了話題,只是今番柳映緹逢問必答,不再像之前那副冷傲模樣
 
    李秉德與柳映緹就這麼成了好友,兩個人聊的話題也就越深越廣,方才了解,柳映緹家境並不好,然而又有兩個孩子,家中的人皆偏愛弟弟,對她不理不睬,甚者,家中的資源、金錢亦投注在弟弟身上,鼓勵弟弟多方學習、發展,對於她則是加以約束,不求有功,但求她別出亂子,平常家裡上館子吃飯,弟弟隨行,她只能在家裡喝隔夜的涼粥,她的存在,彷彿被所有人忽略了,沒來由的自卑感打小就在她心裡滋長。
 
    她曾經也是過很多方法,想引起父母的注意,然而卻往往是徒勞,唯有在學校闖了禍,這才能讓她父母願意花點時間在她身上,哪怕是嚴厲的教訓也好。也許是闖的或太多了,父母覺得這一切是環境使然,所以就讓她轉了間學校,希望她會乖些。
 
    也是因為這樣,碰上了這個愛管閒事的李秉德,才讓她第一次覺得,有被人重視的感覺。
 
    一日,李秉德帶著她在村子裡的塘邊玩耍,兩個人把腳泡在水裡,望向天空。
 
    「李秉德。」柳映緹叫道
 
    「嗯?」
 
    「你真的把我當朋友?」
 
    「是啊!」
 
    「那朋友....已後會分開嗎?」
 
    「我爸爸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朋友總有一天會分開的。」
 
    「噢....」柳映緹神色有些黯然
 
    「不過呢,我爸爸也說了,只要有心,不管分開再遠,友情都還會在的,而且像現在電話這麼方便,找人可輕鬆了。」
 
    「真的嗎?」柳映緹眼中閃過一絲光彩
 
    李秉德直起身子,正色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們一定會在一起一輩子的。」
 
    柳映緹愣了下,有些臉紅,噘著小嘴:「你再亂說話我可不跟你好了。」
 
    「啊?」李秉德不懂柳映緹的意思,一臉困惑
 
    柳映緹見他那個傻樣子,不禁大笑起來,李秉德只能無奈地看著她。
 
    兩個孩子,赤心真誠,在這沒有黑暗、沒有算計,甚至相信自己所有的幻想都會成真的歲月裡,成就最堅實的友誼。
 
 
    光陰靜靜淌過兩個孩子的年華,他們離開了童年,升上初中,兩人雖被分到不同的班級,但下課的時候仍常常聊在一塊兒。初中,也是孩子們第一次懵懂地覷著愛情一隅的時候,也是緋聞造謠大流行的溫床;李秉德與柳映緹自然逃不過,一開始只是個暗戀柳映緹的男孩打算造謠中傷李秉德,怎知一傳十十傳百,謠言飄啊飄的就飄進了班主任耳朵裡,而這個最終版本自然經過了同學們日夜不懈的努力升級、加上許多外掛插件、再多方測試修復bug,擴增功能性並壓縮容量,真實度異常逼真,導致兩人好幾次都給班主任叫去教訓不准早戀,但一來這本就是莫須有的事,二來這也倒是提醒了兩人這方面的可能性,感情反而更好了,氣得那名暗戀柳映緹的男同學幾天沒到學校。
 
    但他們也明白,在這時候談戀愛,影響課業不說,柳映緹的父母也不會准,兩人也就一直保持著這份為妙的平衡,曖昧了三年;兩人一起努力、一起準備中考,成績一直以來都不相上下的兩人,選定了同一個目標,一起奮鬥,說起來,這也是李秉德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升上了高中,柳映緹選了文組,李秉德選擇理組。同高中的兩人還是沒有在一起,也或許是保持那微妙的感情習慣了,誰也不敢跨越那條線,去打破平衡;於此同時,可能是老天要考驗他們兩個的感情,在李秉德與柳映緹的班上也各安排了個喜歡他們的男孩跟女孩,男孩倒也還好,對柳映緹大獻殷勤;女孩可就厲害了,不僅僅是班上的女神,家境優渥,對李秉德也主動得很,溫柔似水,把柳映緹的危機意識都給激發了。
 
    能當上女神可不簡單,除了臉蛋跟手段,一些必要得小心機可是不可或缺的,知道柳映緹與李秉德感情好,也去接觸柳映緹,一開始柳映緹還未查覺,跟女孩當了無話不談的好姊妹,但不覺間,柳映緹也有些意識到女孩在挑撥兩人的感情。
 
    一日,柳映緹搭車回家的路上,看到女孩挽著李秉德的手臂,一副很開心的模樣,心裡說不出來的揪痛,但她沒見到,李秉德冷著臉讓女孩放手的一幕。
 
    柳映緹隔日一氣之下,也跟班上那名喜歡她的男孩親近起來,李秉德吃醋歸吃醋,但不擅表達的他也不會去表明,就這麼嗑嗑碰碰了大半年,李秉德跟柳映緹最後才在了一起,兩個人感情甚篤,李秉德知道柳映緹家裡冷落她,也格外疼柳映緹,每次領了零用錢便分一半給柳映緹使用,李秉德的父母也知曉了自己兒子和柳映緹的關係,甚至明白柳映緹的家境,也沒多做反對,偶而還會找柳映緹去他們家吃飯念書,柳映緹家中從不關心她,並無反對。
 
    李秉德一直有個夢想,便是能夠在外讀完了大學,回來幫忙規畫村子,讓村裡的人生活能夠更好,更加便利;也因此,打從高一起,他便立定了志向考上浙江大學的區域與城市規畫學系,將來學成回村,為村子盡一份力量。
 
    柳映緹對李秉德的這個志向一直很支持,她也了解以李秉德這種愛管閒事的個性,將來必定也是為國為民做事的好代表;也願意協助他,而立志去念新聞傳播學系,將來一個重整村子,一個對外宣傳,再相稱不過。
 
    然而那年高考,柳映緹在考前忽然得了急性胃病,雖說還是抱病上了考場,但這又能發揮得多好。放榜後,自然是落榜了,也因如此,柳映緹傷心了好多天,家裡不可能讓她重考,也沒錢讓她重考。
 
    那日在水塘邊,李秉德輕輕摟著柳映緹,讓她在自己懷裡哭,一邊安慰著她。
 
    「沒關係的,映緹,就只是沒法每天見到我而已,不是嗎?」李秉德柔聲道
 
    「可是...可是我.....」柳映緹哭得沒法正常說話,又一頭埋到李秉德胸膛上
 
    「好,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放假了,有時間了,就回來陪陪你,好嗎?」李秉德說著,鼻頭不禁一酸,這樣的分離,對他來說,也很不捨
 
    柳映緹稍微收住了眼淚,抬頭看著李秉德:「我捨不得,你...你會不會跟人跑了...。」
 
    李秉德愣了下,淡淡笑道:「放心好了,我不會啦!倒是你....」
 
    「你不相信我?」柳映緹又縮進了李秉德懷裡,問著
 
    「相信歸相信阿,但還是會怕。」
 
    「我也是....」
 
    「那我發誓,如果我跑了,那我就不得好死,也一輩子完成不了這個整頓村子的願望。」李秉德正色道
 
    柳映緹聽他講完,破涕為笑,一隻手捂住了李秉德的嘴:「呸呸呸!什麼不得好死,你可別亂講話。」
 
    李秉德件柳映緹笑了,也就放鬆了下來:「放心吧,我會為了我們憶起規畫的未來努力,你呢,好好去念專科,我在浙江一邊工作一邊讀書,幫你籌點學費.....」話未說完,又被柳映緹阻止了
 
    「誰要你籌學費了!我自己也行啊,總不能都靠你,這樣你不就累壞了?」柳映緹笑了下,「學費的話我會自己賺,你好好奮鬥,別擔心我。」
 
     「真的?好吧,如果要我幫忙,再跟我說。」
 
     「嗯,我會的。」
 
    李秉德牽起柳映緹的手,看著柳映緹,眼裡那似水柔情,直淌進了柳映緹心哩,暖暖的:「映緹,等我,我會帶著我們的承諾,回來的。」
 
    柳映緹點點頭:「嗯。」
 
    暮色裡,兩人相擁無聲,只是珍惜著彼此在身邊的這份溫暖。
 
 
    李秉德離鄉求學,一方面學得是自己的興趣,另一方面又下足了苦功,努力讀書,課業方面倒還得心應手,日常交際亦無遺漏,也算是系上頗受歡迎的人物了;然而,李秉德也不曾忘記他答應柳映緹的事情,每天不忘打電話給她。至於閒暇時間也接了兩三個家教,賺錢減輕父母的負擔。
 
    優秀如李秉德,又怎會沒有人對他傾心。第二年裡,一個系上的學妹名叫沐小冬,對他表明了心意,但他笑笑回絕了,也說了自己有個女朋友,他很愛她,小冬雖然挫折了,但也沒放棄,一直付出著,搞得李秉德心裡有些過不去,不想耽誤小冬這麼好一個女孩兒,想疏遠她,但小冬卻不依不撓,最後雖說妥協了,只當朋友,但小冬還是不時出現在李秉德身邊,李秉德儘管知道但也別無他法,也只能由得她,但只要是小冬對他的好,他一概婉辭拒絕。
 
    不覺間,就這麼過了三年,三年的時間裡,李秉德朝思暮想的,依然是柳映緹,逢年過節,與柳映緹相聚的時光,總是幸福快樂的。不過第三年的後半開始,李秉德查覺到柳映緹似乎有些變了,具體是如何一時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有些奇怪,但他還是相信柳映緹。
 
    第四年,李秉德也幾乎完成了學校的課業,也有許多企業想要延攬他進入,學校的教授亦建議他可以去考個公務員,為國家盡份心力;多方考量之下,李秉德還是決定先進企業打好人脈,再步上仕途,畢竟全世界的官場,若無一點背景人脈,想要平步青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遑論中國。
 
    也就在前途光明之時,柳映緹那兒卻讓他越感到不對,已經連續數次,柳映緹都帶著有些不耐煩的口吻與他通話,甚至幾次更是直接掛了他的電話,索性不接;李秉德也問過幾次,卻都被柳映緹以「忙」一個字,堵得死死的。
 
    他相信柳映緹,也怕她真得是忙壞了,勸她早些休息之後便不再多說。
 
    步入職場後,李秉德也真得是忙得有些暈頭轉向,但總能如期交差、表現傑出,贏得不少掌聲,他每天打電話給柳映緹的時間也少了,但無論再忙,也都會抽空撥出這通電話,只是從柳映緹那邊,得到的不是慰藉、不是溫暖,盡是些沒多少內容的浮泛對白,李秉德是很想跟他分享一些工作的趣事、未來的夢想等等,但柳映緹不知怎麼忽然不愛聽了,於是這樣的對話漸漸也流於形式,甚至連李秉德自己都開始懷疑起柳映緹到底怎麼了?這段感情是否還真實存在著?
 
 
    隔年,小冬畢業了,死活也要進來他在的這間公司,兩人除了師兄妹的關係,又成了同事,看著小冬那一臉得意又驕傲的神情,李秉德直覺得頭大。
 
    數月後,柳映緹打來通電話,說了要分手,李秉德還未來的及反應,電話就斷了,李秉德震驚之下,又撥了好幾通回去,聽著那機器冷冰冰「您的電話是空號」的語音,他還是不願相信這樣潦草就失去柳映緹的事實;打了電話回家詢問,家裡也不知道,著實讓他數日吃不下睡不著,心如刀割的痛楚,嚐過才明白。
 
    渾渾噩噩又過了一年,李秉德在一個案子上出了點小差錯,就這麼被公司辭退了,李秉德接受到這種結果時也是吃了一驚,這種小差錯也並非多致命,也是能夠補救的,公司卻不給他任何機會。望著周遭平日裡跟他掏心掏肺、受他幫助的同事那副幸災樂禍、似笑非笑神情,李秉德忽然明白了很多,這個社會真的,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離開前,公司裡的幾個高層送了他一封信,是幾位喜歡他的主管告知他在這幾日來確實杰出,但必竟這家公司乃是家族企業,前陣子又淪於派系鬥爭之中,浪口風尖之上,李秉德鋒芒太露,自然就成了犧牲品,除了對他的道歉外,也願意在將來協助他任何公司以外的事情。
 
    李秉德遭受打擊,心中挫折,怎知又接到了一通電話,家裡母親捎來的:
 
    「秉德,這幾天還好嗎?」
 
    「嗯,還行,工作都還挺順利。」李秉德不敢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失業的事實
 
    「好,保重身體阿,不要太操勞,記得多吃點,但是不要吃沒營養的食物,然後....」母親忽然說起這些叮囑的話來,雖說平時也會如此,但今日語氣卻特別不尋常
 
    「媽,」李秉德打斷母親,「家裡怎麼了嗎?」
 
    電話的那頭沉默了一陣,才幽幽地道:「柳映緹昨天結婚了。」
 
 
    李秉德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茫茫然恍若隔世,在家中簡易地沖了個澡,回到沙發上坐著,面如死灰,了無生氣;良久,才驀地發出了聲怪笑,笑聲中夾雜著幾許蒼涼、幾許棲惻,痛楚若一張漫天大毯,崩天似的蓋來,不斷緊縮,直讓李秉德窒息。
 
    然而秉德卻滴淚未流,一下從沙發上跳起,將冰箱中冷藏的啤酒取出,一瓶接著一瓶,瘋狂一般得灌著,直到失去意識為止,地板上累積了不知多少的空癟鐵罐,與東倒西歪的玻璃瓶。
 
    夢境裡,彷彿看見了柳映緹笑臉盈盈,向自己跑來,一下子將自己摟得喘不過氣來,就在李秉德輕輕將她推離懷中,打算一陣溫言軟語哄她之時,卻見她清秀的臉上忽然冷下來,用斬定截鐵的語氣,離開了他。他本欲追上苦苦挽留,怎知腳步才剛踏出,他與柳映緹之間,忽然冒起一線熊熊火光,灼燙難耐,不禁後退,怎之一退之下,周身盡皆陷入騰騰火海之中,艷紅的火舌逐步進逼,李秉德滿身大汗,悶熱難當,痛苦已極,但心裡卻是如墮冰窖。
 
    乍然驚醒,硬入眼簾的,是自己房間天花板上那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一塊大黃斑,身上掩著後被子,悶得難受,也就在李秉德拉下被子的時候,外頭空氣的颼颼寒意,直讓他打哆索。
 
    「學長你做什麼?把被子蓋上!」門口處見一名女孩,慍怒之色溢於言表,正是小冬
 
    「你怎麼來了?」李秉德依言掩上被子,閉上眼,只覺渾身滾燙,四肢虛浮,肩頸腰腹肌肉痠疼難受
 
    「你都病成這樣我怎麼還不來?」小冬有些責怪的意思,「我到的公司找你,他們卻說你被辭退了,連打了幾通電話都沒接,我怕....我怕出了什麼事,就跑過來了啊!」
 
    李秉德愣愣地望著小冬滿臉擔憂的神情,也不多問;這女孩兒古靈精怪,相信她自有方法進到家中。
 
    「一進來就看你一個人倒在冰箱前面,還喝了堆酒,本想叫醒你的,哪知道你發了高燒,嚇都嚇死我了。」小冬道,將床邊一杯溫水遞到李秉德嘴邊,李秉德艱難地啜了幾口
 
    「餓了吧?我等等幫你煮鍋白粥,夠你吃啦!」小冬開心道,轉身正要離開房間,怎知還沒出去,卻被李秉德叫住了
 
    「小冬,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沐小冬背對著李秉德,輕輕笑了,眼角卻凝了顆晶瑩的淚珠:「我知道,學長你心裡,一直都有一個人,或許她真的很好、很傑出,我永遠也沒辦法贏她,可是我真的......」,言及此,已是梗咽不成聲
 
    李秉德心裡暗暗內疚著,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去安慰小冬;過了一陣子,小冬情緒穩定下來了,擦擦眼淚,轉身燦然一笑。
 
    「對不起阿學長,跟你說這些,至於我為什麼這麼做......我想......可能我覺得值得吧。」說罷,便離開了房間
 
    李秉德靜默著,一雙眼愣愣望向天花板,瞧得出神,片刻之後,又陷入那痛苦的昏睡之中。
 
    幾日以來,小冬就在秉德家忙得不亦樂乎,雖然幾次想帶李秉德去看醫生,但一來醫院甚遠,二來李秉德也沒那意願與力氣,只能作罷,身體雖然在小冬無微不至的照料下日漸好轉,但李秉德面色依然沒什麼血色,也開心不起來。
 
    李秉德打從離鄉背井的那日以來,業已七年,此七年之間,一點小感冒也無;或許是心理作祟吧,李秉德總是讓自己堅強,不允許病體阻擋他的夢想,怎知此番一病,根源即是在心裡,苦苦支撐他七年的心智與信念瞬然崩潰,大病一場可謂在劫難逃。
 
    數日之後,李秉德已可下床走動,小冬卻仍然把他當病人照顧著,李秉德心裡感激,但同時愧疚感益加強烈。
 
    一日,風和日朗,李秉德坐在電視前,看著那千篇一律的電視節目,驀然有些頭疼,只能閉上雙眼揉揉太陽穴,倚在沙發靠被上。
 
    「學長?怎麼了?」沐小冬見秉德有些不舒服,問道
 
    「沒什麼,頭有點痛。」
 
    「要不要去躺著休息一下?」
 
    「不了,我現在這樣很好。」李秉德道,話音剛落,忽聞窗外傳來大片的驚叫聲,兩人對視一眼,走到窗邊查看,只見遠方一道靈力光柱,沖天而起
 
    李秉德眉頭一皺,不降的預感籠罩全身,拉起小冬的手,衝出門外,才離開公寓,只見漫漫人海,每個人臉上或是驚恐、或是無助,朝同一個方向急速流動,如潮水一般,李秉德與沐小冬當下望人潮流動的反方向看去,只見一片半透明的靈力牆,鋪天蓋地席捲,直欲毀天滅地,橫掃過處,樹倒屋毀,李秉德與沐小冬見靈力牆來勢甚兇,知是避不過;李秉德垂眼朝小冬看去,卻見小冬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渾然不懼。
 
    「小冬,你......」
 
    「反正橫豎都是死,死在你身邊,也好。」小冬笑道,跳進秉德懷裡
 
    靈牆轟然撞上兩人,倒飛而出,李秉德在靈牆後的那股強大氣勁中全身麻痺,痛苦難當,看著小冬那張俏皮可愛的面容,一股暖流在心底流過,漸漸失去意識。
 
    這樣的結局,也好。
 
 
    李秉德再次醒來的時候,也已天空一樣晴朗,只是周身恍若廢墟一般,敗蔽凋零,殘破不看,見自己沒死,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當下搖了搖懷中的小冬,想叫醒她。
 
    「嗯?」小冬睜開秀氣溫婉的眼睛,輕哼了聲
 
    「小冬,還好嗎?」秉德見她甦醒,心中的大石陡然放下,一時間虛浮無力,他本身重病初癒,身子依然乏弱
 
    「學長?我們......死了嗎?」沐小冬訝異著
 
    「嗯,看來是的,只是這方圓內,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活人。」
 
    話音未落,遠方便傳來呼喊之聲。
 
    兩人大喜,隨即朝聲音來處奔去,只見彼處十餘人,有男有女,老又青壯俱存,趕緊揮手應和。
 
    不多時,那群人與李秉德二人會和,當下詢問了情況,大家卻都不甚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其中又有不少人失去了親人好友,神情哀悽,不禁勾起李秉德得心事,暗暗擔心起柳映緹及老家的親戚,一時悲從中來。
 
    李秉德忽然右手一緊,轉頭望去,只見沐小冬亦是掛心自己家人,早已淚流滿面,梨花帶雨,惹人心疼,只是方才自己沉浸在哀戚之中,忽略了小冬,當下回握了小冬的手,輕聲道:「沒事的,別擔心。」
 
    小冬見李秉德安衛自己,心頭一暖,擦乾淚水,微笑道:「我知道了,大家現在趕快再去找生還者吧!」
 
    眾人點頭,連連稱是。
 
    商議過後,眾人決定兩兩一組,在廢墟中尋找並在天黑前集合生還者。
 
    小冬與李秉德兩人走在已成廢墟的大街上,一邊喊著,一邊防範被靈力侵蝕而脆化的危樓隨時可能倒塌。
 
     兩人一邊呼喊著,期望有生還者的聲音傳來,但卻好若石沉大海,俱是徒勞。
 
    「學長,這裡可能沒人了,要不要去看看別處?」
 
    「嗯,走吧!」說罷,打算轉身離去,卻聽見一旁的破敗餐廳裡,傳來一聲細微的「嗚嗚」聲,兩人聞聲大喜,正打算向餐廳中走去,才到門口,李秉德忽然一手阻住小冬,凜然道:「退後。」
 
    「怎麼?學長?」
 
    李秉德慢慢後退,雙眼直直瞪著餐廳深處的一角,謹慎無比,帶走到小冬身邊,急忙抓住小冬便往來處跑去,於此同時,身後轟然巨響,火舌竄出,強大得氣浪燈時將兩人震倒。
 
    原來方才的「嗚嗚」聲,乃是瓦斯外洩的聲音,此瓦斯瓶也不知何故,竟能抵擋靈力侵蝕如此長的時間;李秉德在進入前,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瓦斯味,早已料定不尋常,直到找了正在洩氣的瓦斯瓶,這才慌忙後退。
 
    兩人立刻爬起,往空曠處狂奔,此番氣爆,讓周遭危樓群開始迅速崩塌,被靈力脆化的鋼筋水泥有如高山上連綿的白雪,受到一點震動便會整片崩塌,只見磚瓦塵土,漫天飛捲,在兩人身後不斷砸下,情況兇險至極,若一個不慎,只怕葬身磚瓦之中,奈何崩塌之勢卻是比兩人奔跑速度快上一些。
 
    兩人幾近絕望之間,眼前豁然開朗,立刻加速,也就在即將抵達空地之時,小冬忽然一撲,兩人跌在一塊,飛進空地,緊緊相擁,李秉德本欲翻身,用肉身去保護小冬,奈何力竭氣虛,一時沒有立氣,只能用手臂環住小冬頭頸。
 
    屋倒樓塌,巨響攝人心魄,直似神鬼哭嚎,徹天動地,良久才安寧下來,留漫天沙塵,徐徐飄盪。
 
    「小冬!小冬你沒事吧?有受傷嗎?」李秉德見崩塌已止歇,趕緊問道
 
    小冬抬起頭來,面色有些暈紅,輕輕搖了搖頭,「你呢?」
 
    「我沒事。」李秉德到,放鬆下來,大口喘著氣,休息片刻,發覺不對,小冬並未起身,一時間有些發窘,伸手打算將小冬推下,卻在觸及小冬身子的那一剎那僵住了
 
    掌心濕潤,一股溫暖的感覺,蔓延開來,淌進李秉德心裡的,卻是無窮無盡的不祥與震驚。
 
    漸漸地,鮮血浸紅了小冬肩膀處的白色襯衫,豔紅的妖冶,在李秉德眼前綻放。
 
    「小冬!」李秉德喊了聲,涼意自背脊,擴滿全身
 
    小冬聞聲抬起頭,溫柔一笑,道:「學長,你沒事,就好。」
 
    李秉德愣了愣,想將小冬翻過來,卻遭小冬阻止。
 
   「小冬,你先撐著,保持清醒,生還者裡面一定有醫生!」李秉德慌道
 
    小冬搖了搖頭,把自己的頭望下挪了挪,靠在李秉德左胸上,聽著那令人安心、溫暖的律動,也就在此刻,李秉德再看見小冬後心處,一片半個手臂長的碎玻璃,透體而入。
 
    「學長」小冬有些艱困地嚥了口口水,「就這樣好嗎?讓我靠著。」
 
    李秉德紅了眼眶。
 
    「學長,我一直都清楚,你心裡,一直有一個女孩,我雖然沒見過她,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個很優秀很傑出的女孩,才讓你這麼眷戀。」
 
    「小冬.....」李秉德本欲說先什麼,卻被小冬的手封住了嘴,小冬對他俏皮一笑,又抱緊了一分
 
    「她永遠是第一,我也知道你真的愛她,不過我相信你也知道我喜歡你啊!學長,我不強迫你、不逼你,怕你會對我反感,」小冬抽了下鼻子,「可是你知道嗎?我也不求第一阿,能在你心裡,有一個位子在,我就很滿足了。」
 
    李秉德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而下。
 
    「我不知道你得過去,你也不肯跟我說,可是我又不計較......是啊,我也喜歡你那麼久了,本以為總有一天能在你身邊,哪知道老天爺那麼不公平......我知道我傷到哪了,醫生一定救不好的,所以我才希望你現在能夠陪著我。」小冬說道,怕是已後再也沒機會說了
 
    「小冬,我知道,你做了那麼多,我很感激,可......我本來希望你給我一些時間的,你撐著,好嗎?也許沒那麼嚴重!」
 
    小冬聽了,嫣然一笑:「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就好了,我很開心!只是真的來不及了......」
 
    鮮血已經浸濕了整件白襯衫,將之染成那一片玫瑰紅,李秉德永遠都忘不了。
 
    「學長,你相信來生嗎?」
 
    「來生?」
 
    「嗯!」小冬抬起頭,肯定地朝著李秉德點了點,又驀地一陣暈眩,躺了回去,「如果是上有來生,我,沐小冬,一定要再死死纏著你不放。」
 
    「小冬......我......」
 
    「噓!別說了,學長,沒有我在你身邊,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我答應你!」李秉德激動道
 
    小冬輕輕一笑,聽著李秉德穩重安定的心跳,手又用力的抱了下,生怕李秉德離開似的。
 
    李秉德心中痛楚,但也伸出手,環著小冬,感受她的呼吸心跳,漸漸微弱。
 
    那一刻,手臂裡冰涼的屍體,成了他這輩子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
 
 
    李秉德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此次卻是卿離遞的茶水,語楠臉上已經爬滿淚痕,還不時擦著淚水。
 
    茶水已經涼了,李秉德喝了一大口。
 
    「然後呢?」毅長問道
 
    「我用一塊我們家祖傳得玉珮,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材質,不過冰冰涼涼的,我奶奶曾經用那塊玉來保存我爺爺的屍體,洗淨後放進小冬的嘴裡,帶著她,從這將輾轉回到這裡。」李秉德淒然道,「這裡當初還只是個小聚落,沒有什麼人居住,大家彼此也不熟稔,我也是找到了我弟弟,然後在這裡搭了現在這個家。」
 
   「小冬呢?」卿離問著
 
    「我把她葬在迎日山上,有一處平台,風光秀麗,我想小冬會喜歡。」李秉德道,「我也在她旁邊挖了個墓穴,想來過不久,我可能也會用上了吧。」
 
    房裡陷入一陣沉默,只有語楠不時抽著鼻子。
 
    「後來,村子裡有些遊走各處的小規模商會,幫我打探到了消息,說柳映緹嫁給了一個姓陳的大戶人家,滅世前是某集團的總裁兒子,在公司裡也掛個副總,滅世之後,也幫助南燕國建國,在南燕地位也是不小的官。」李秉德說完又咳了幾聲
 
    滅世乃是南方吳楚兩國慣用語,對那日魂精崩毀,毀天滅地災難的稱呼,至於在北方,南燕與北燕習慣稱做「天怒日」,晉國與淮國大部份稱之為「天劫」,但在晉國東部一小部分及淮國北部並齊、徐二國,則稱之為「亡難」。
 
    李秉德緩過了氣,道:「後來,我也每天去小冬墳前清掃,上炷香,然後規畫著迎日村的未來。」李秉德朝工作臺那厚厚一疊紙指了下
 
   卿離走去,映著昏黃燭光,那極為粗糙的紙上,每條直線,都勾勒著迎日村的未來,從第一張初建的村落、集市,漸漸發展成城鎮,最後偌大的迎日城,整整用了四張紙,方才粗略規畫完。
 
    「我此生,是不可能見著迎日城的完成,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時間能活,這才想請你們,幫我去完成這件事。」李秉德道
 
    「這件事我們......」毅長正要接下,卻被卿離打斷了
 
    「我為什麼要幫你。」卿離面色冷淡
 
    「卿離!」語楠皺著眉,喊道
 
    卿離看也不看語楠一眼,冷冷道:「你們只不過是去蘇州而已,帶上這信,若是有什麼閃失,信還沒到人就先出事了,那豈不是我們失約於你;再者,小冬對你這麼好,你好好再陪她一世就罷了,你現在又去見柳映緹,你討皮痛還是犯賤我不管,你對得起小冬嗎?」
 
    毅長與語楠默不作聲,卿離雖然拒絕得殘酷,但又不無道理。
 
    李秉德虛弱笑道:「或許吧,我此生負小冬甚多,可如今小冬也入土了,我也決心要再陪她,甚至是下輩子,但我也覺得若我不把這信送到柳映緹手裡,我此生定有遺憾。」李秉德抬頭看著三人,「怎麼?我很爛吧,我承認我是個爛人,但我也希望我能親手把這段情絲切斷,下輩子能好好陪小冬,一世安寧。」
 
    「卿離......」語楠軟聲道,毅長則用有些哀求的目光望著他
 
    卿離皺眉,低頭沉思。
 
    「慕容兄弟,如果你願意幫我這忙,我可以把那塊我奶奶留下的玉傳贈給你。」李秉德誘之以利
 
    卿離沉吟半晌,道:「你的玉,我向你借,我完成旅途那日,就是還玉之時;另外,這趟你不能去,我跟毅長他們到了蘇州,我在那邊處理完事情之後立刻轉往天津,將信交到她手上,再用小渡通知你,若是你還健在,也有力氣來回這一程,讓小渡傳信予我知道。」
 
    毅長與語楠是然,相視會心一笑。
 
    「這是可以,麻煩慕容兄弟了。」李秉德心情放鬆,又是一陣猛咳
 
    卿離也沒說什麼,轉身離開屋子。
 
    仰望漫天星辰,方才的故事,在這是上千萬人之中,又有多少人,經歷過此間種種。
 
    語楠與毅長兩人在李秉德睡下之後,也退出了屋子,甫出大門,卻見卿離背著手,裡在廣場中央,孤影寥落,一彎明月撒下的層層銀白,舖遍整個廣場。
 
    語楠走上前,立在輕離身後尺許。
 
    「卿離,謝謝你。」
 
    「卿離,你也不是完全重利自私之人,你也有原則,這點我很欽佩你。」
 
     「有原則個屁啊!我這人看心情辦事,哪有原則。」卿離轉過身,涕淚縱橫,「剛才的故事好感人......」
 
     毅長與語楠瞬間就明白了,卿離方才也只是掩飾想哭的衝動,才裝出一副冷血無情的模樣,忽然大笑。
 
    「你們笑啥!不許笑!再笑我這任務不接了!」
 
    說完,兩人笑得更大聲了。
 
    翌日清晨,琴語楠語扈毅長二人拖著仍睡眼惺忪的慕容卿離,前往了村中診療的木屋,一探龔大夫與村民的傷勢。甫入木屋,只見龔大夫已醒來多時,斜倚著牆喝茶,另一名重傷的村民則依然睡著,但兩人的外傷名顯都好了許多,語楠此番救治,其醫術委實不錯。
 
     「龔大夫,好些了嗎?」語楠輕聲問道
 
    卻見那龔大夫別過臉去,雖說神色之間已無日前的那種鄙夷不屑,甚至是換上了些許慚愧羞赧,但畢竟其性子剛硬,臉皮薄,又況毅長與卿離在場,更是拉不下臉來道歉或這道謝。
 
    語楠也不爭辯什麼,笑吟吟地看著龔大夫,道:「大夫還得快點痊癒,村子裡的人都還等著大夫診治呢!」
 
    龔大夫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卿離見情況如此,也帶著毅長暫時離開木屋,到屋子的前院稍候。
 
    語楠拉起重傷村民的手腕,診了診脈,隨後到床前,左右手各深兩指,抵在村民的天靈處,施放靈力治療,偌大的屋子陷於一片寂靜。
 
    片刻之後,語楠停止運功,走向龔大夫,龔大夫一愣,趕緊道:「不用了,我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我可以自己開藥方調理。」
 
    語楠停下,偏著頭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勞煩你自己了,另外村民們有些在那場混亂中也受了點輕傷,想來應該無大礙,你安心養傷。」言罷,便向門邊走去,打算離開
 
    「等等!琴小姐。」龔大夫出聲攔了下,「我龔彬,不是什麼聖人,也不會掩飾,你這次救我,我一定會記得。」
 
    「醫者父母心,只要傷病得癒,未嘗不是最好的報酬,想必龔大夫身為醫者,一定深有所得吧,又何必記得。」語楠道
 
    「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我之前三番兩次對你冷嘲熱諷,你還是不計前嫌幫我治傷,這確實是我不該,抱歉了。」龔大夫總算將這句說了出來,長吁了口氣,放下胸口的一塊大石頭
 
    「靈醫術醫,向來都是醫者,我不知道為何會生出今日這種歧見,你也沒錯,那些偏見或許也是你師父跟你說的,上一代的恩仇,何必又由我們來承擔?我們,從來就不會歧視術醫,也承認數醫卻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在長期調養治理生機方面,確實勝過靈醫許多。」語楠徐徐道
 
    「我師父只跟我說過,很久之前,靈醫術醫本是一家,靈醫就急救難,術醫長遠調治,能讓傷病得到最好的照顧,但靈醫後來漸漸式微,或許是是和修練靈醫得根骨不好找吧,在加上靈醫治療的短時間奇效,遠非術醫能比擬,令術醫眼紅嫉妒,但人的靈力有限,卻不能應付成千上萬的求醫者,於是靈醫重利、草菅人命的是也就傳開了,我此生確實不喜歡靈醫,但琴小姐,你確實是我第一個遇到的靈醫。」龔大夫閉上眼,「我曾經對靈醫的印象,都是我自己想像的,這才對你深痛惡絕,想來也是我幼稚了吧!」說罷輕蔑地笑了自己一聲
 
    語楠淺淺一笑,如果可以,靈醫術醫能夠結合,回到當初的光景,會是她最樂見的事情。
 
    「你好好休息吧,身體好了再為村人們醫治。」語楠道,出了門,門外兩人看著天空指來指去,不知造談論著什麼,看上去頗為滑稽
 
    「你們倆再說啥呢?」語楠上前,笑問道
 
    「你好了?」毅長率先回頭
 
    「行了,我們先回村長那吧,也該離開了,別拖太久。」語楠道
 
 
     語楠靈力在李秉德周身來回渡過十餘次之後,李秉德書服多了,一雙眼亦炯炯有神。
 
    「村長,我們今日,是來跟你拜別的。」毅長道
 
    「你們......不再多住些時日?走得這麼急?」李秉德問著
 
    「我們也怕耽誤了時間,想盡快把信交道柳映緹手裡。」卿離道,語楠、毅長互相對看了眼,會心一笑
 
    「你們也別那麼急,這是託付與你們我也很放心,再說了,我得身體再之撐個一兩年還不成問題,不如多住幾日吧,好讓村民們答謝你們。」
 
    「這我可不敢當啊!我們......」卿離話至一半,屋外轟然一片吵雜聲,隨即便是村長家大門被眾村民打開,帶頭的便是李秉公
 
    「恩公們你們可不能這麼快就走啊!」「是啊!你們幫了我們大忙啊!」「還打走了那幫惡棍!」「村長也指望你們治病了!」呼喊聲此起彼落,一時聲浪雄雄,不絕於耳,李秉公樂呵呵地瞧著三人
 
     卿離扶額搖頭,毅長傻楞楞地笑著,語楠則是含蓄掩笑,俱不知如何是好。
 
    李秉德舉起手,眾人見了登時安靜下來,靜候村長的吩咐。
 
    李秉德清了清喉嚨:「各位,他們三位是我們村子的大恩人,不如這樣,大夥留他們住幾天,好好修養這幾日的疲勞,也讓大家有機會招待他們,總行吧?」
 
    「好!」「村長英明!」「就這樣了!」「恩公們留下吧!」村民們熱情如炙,難以卻辭。
 
    「三位,秉德這樣擅自作主,可否?」李秉德轉身,和善問道
 
    「嗯,也只能這樣,多謝村長了。」毅長長揖鞠躬,卿離二人也跟著行禮
 
    「三位客氣了。」李秉德也回禮
 
    片刻之後,眾村民見三人都願意留下,開開心心意哄而散,只待中午大伙幫忙張羅中餐。
 
    「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小渡?」卿離忽然向毅長語楠問道
 
    毅長眉頭微皺,道:「昨晚不是在村長家的橫樑上嗎?」
 
    「剛剛在村長家沒見到啊,到現在都沒個影。」
 
    「我今早也沒見著小渡。」語楠攤手,遙遙頭答道
 
    正在討論時,天邊又一聲清鳴,三人舉目望去,小渡幻化形體,此刻已有一隻鷹隼的大小,爪子上抓得又是昨日那個灰布袋。
 
    「又怎麼了?」卿離疑惑
 
    「這我不清楚.......」毅長茫然
 
     待小渡飛得近了,爪子一甩,灰布包直直飛向卿離,卿離也算眼明手快,右手一探,接住了布包,小渡則在空中盤旋了圈,恢復正常大小,盈盈落在卿離肩上。
 
    卿離皺著眉將布包打開,一枚淺白半透明的雙角錐體晶石,沉甸甸的,一供九枚,在陽光下折射出道道七彩虹光;質地有點兒像那日在建木上,印完地圖後那一地的晶瑩粉塵,只是那日三人都無心思再去注意。
 
    「這是......?」卿離看向小渡,滿臉狐疑
 
    小渡一臉「朽木不可雕」得無奈,躍進卿離的琴袋中東翻西找,將地圖給叼了出來,頸子輕輕一甩,地圖落地攤開,小渡也斂翅落在地圖上中土的中央,朝圖上周圍共七個輻散波動圖樣的中心點各啄了一下。
 
    「什麼意思?」卿離仍然琢磨不明白
 
    「卿離,莫非這是要你去的各個地方?」毅長指向各處輻散圖樣所在地
 
    「我想應該是。」卿離道
 
    「難道是小渡要你帶這些石頭去這些地方?」毅長問道
 
    卿離不解,與毅長雙雙看向語楠,只見語楠打從見到這些石頭之後就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些什麼。
 
    「語楠?」毅長叫道
 
    語楠被這麼一換,登時醒神過來,「啊?」
 
    「你怎麼了?」毅長問道,有些擔憂
 
    「沒什麼!我記得我好像知道這些石頭的名字,一時忘了。」語楠說著,一隻手伸進藥箱中,心不在焉地撥弄起銀針,忽然摸到一樣物事,驀地一愣,取出,竟是當初涵靈匕的鞘;當初涵靈匕被當成凶器之後就一直被扣在崑崙山上,華陽真人花了老半天才討回這個皮鞘,還給語楠
 
    琴語楠看著匕鞘,靈光一閃,道:「我知道了!這東西是原晶!」
 
    言罷,小渡開心地鳴了聲,沖天飛起,落在語楠身上,毅長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什麼是原晶?」卿離又問
 
    「咳......」毅長清了清喉嚨,道:「原晶即是這世上靈力容量最高得晶石,能夠保存靈力、封印各式靈物兇獸等等,但世上原晶出產極少,光是半個指節大小的原晶原石變已是稀世珍寶;再者,有些神兵利刃的鑄造會摻上少許原晶粉,使刀兵能夠封印靈獸用以戰鬥、化納等,或是像語楠她奶奶贈她的涵靈匕,儲藏大量靈能;然而像今日一般,一次便見到九顆半巴掌大的原晶,可說是前所未聞。」
 
    「難道......師父要我定的靈,是要將所有靈力封印進原晶內?」卿離喃喃道
 
    小渡鳴了聲,像是肯定,又像是在奚落卿離悟性太低太笨,前途堪憂的嘆息。
 
    「你什麼意思啊?欠揍啊!」卿離幾日來遭小渡反覆嘲諷了好多次,火都上來了,捲起袖子朝小渡走去,「你死定了,今天不叫訓叫訓你我把『慕容」兩個字到過來寫!」
 
    小渡一聲驚叫,伴著卿離痛苦哀嚎,毅長與語楠齊齊發笑。
 
 
    三人就在這迎日村安寧地住下了,幾日下來,村民們也都熱情招待,張羅幾人的飲食起居,此外,李秉德也在大伙的悉心照料下,精神恢復了不少,只是病況依然沒有好轉,令村民們十分擔憂,倒是李秉德自己看得挺淡。
 
    卿離三人平白受人熱情招待,也怪不好意思的,在加上村中生活簡樸,三人也無所事事,一時閒得發慌,便各自發揮所長,指導村民。
 
    語楠待在醫療用的木屋,提出幾點缺點讓李秉德規畫改善,使病患傷患能有更好更便利的環境修養身子;此外,語楠也召集了一些年輕村民,學習基礎的靈力及靈療方法,以備不時之需,幾日下來,學習的村民們也已能處理輕度的外傷,若是眾人齊心,也能夠做基礎的急救;龔彬大夫則漸漸拋棄靈醫術醫的成見,幾日以來配合琴語楠相互合作,村中傷病恢復速度奇快,直讓其感覺到一種新的醫術世界在眼前豁然開啟,一向不收徒的他竟也在幾日內收了三名徒弟,隨之識草辨藥,期望能將他們培養成村中醫術精湛的接班人。
 
    扈毅長也在李秉公的要求下,每日清晨時分,便到村中廣場,教導村民幾套粗淺的養氣吐納並江湖拳術、擒拿手法,待日後遇上外人滋事胡鬧,除可自保外,又可強身健體,不易傷病,讓村中的生產更有效率。
 
    慕容卿離則每日黃昏在廣場處開個各人演奏會,村民們扶老攜幼,總在一日最後收工之時,能夠配碗茶,靜靜聆聽優美的樂音,孩子們也給大人們帶來陶冶性情;卿離彈奏之餘,也多少教導一些樂理,讓村民們能夠更貼近古琴的雅樂。
 
    一村之中,所有人不分彼此,各展所長,和樂融融,猶如大家庭一般。
 
    十餘日後,三人立於湖邊,拱手告別,村民們不捨挽留,卻被三人委婉拒絕,眾人眼看已留不住,也幫三人準備了些盤纏,幾番推辭後最終還是被卿離收下了,搭上村民們的小船,打包些許乾糧飲水,啟航離開了迎日村。
 
    看著不斷揮手的迎日村民們已成遠方的一個小點,三人心中驀然有些落寞不捨,穹天闊闊、碧水悠悠,孤舟飄盪在江煙之上,前方的迷濛深遠,宛若莫測的未來,會有幾許跌宕沉浮、會有多少曲迴折轉,又有誰能知曉?唯江面如鏡,照清了江上的自己,帶著這被徐風吹皺,糊開了的倒影,為航向這旅途,平添幾分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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