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奴乙正在傷腦筋。
進入學校、加入了學派，看似有了安身立命之處，但有件基本的事還沒有解決。
金錢。
實際上瑟奴乙沒有甚麼『錢』的概念，祭司不需要錢，自給自足的山村生活也不需要錢，而流浪過程中她一直是打獵維生，為了躲避追獵一直躲避人跡、走在荒山野地裡。
但經過一星期的學園生活，她發覺自己很需要那種叫『錢』的東西。雖然學校餐廳有提供學生食物，但那些吃不到的東西總是吸引著她的目光。
比如說同學們都在喝的那種裝在金屬罐或是紙盒子裡叫做『飲料』的東西，她一直想試試看是甚麼味道，但她身上沒有可以投進投幣孔中的硬幣。
她試著隨便塞東西進販賣機裡，結果卻被學姊叫去說了快二十分鐘的教；她後來悄悄去翻垃圾桶想弄清楚罐子裡到底有甚麼，結果也被焠火鎔鋼的教官逮個正著。
要不是胡爾教官剛好趕來緩頰，不知道又要被念多久了。
而且比起飲料、糖果、蛋糕、義大利麵……等看起來很奢華又怪異的食物外(對瑟奴乙來說)，更重要的是衣服。她仍舊穿著受傷時胡爾借給她的白襯衫，雖然每天都非常認真的將它刷洗乾淨、晾乾，但卻屢屢被學長姊警告她的穿著。
瑟奴乙完全不覺得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白色襯衫有甚麼不妥，她還曾經一絲不掛的與敵人作戰呢。
只是莉莉絲學姊已經口頭警告瑟奴乙，如果三天內不去弄一套『符合社會道德標準』的服裝，就要罰她抄十次《學園戒律》。
瑟奴乙想起莉莉絲學姊氣到一頭紅髮都快要燒起來的模樣還有那本厚到能砸死人的《學園戒律》，不禁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好想要錢喔……」
少女高大的身影垂頭喪氣地走著，認為自己肯定是要抄《學園戒律》抄到天昏地暗了。
隔日，瑟奴乙站在胡爾教官的辦公室外，縮頭縮腦偷望，看著好像在生氣的胡爾教官，完全不想進去。
雖然胡爾教官本來就長得一副在生氣的模樣，但她隱隱約約覺得這次對方是真的在生氣，因為裡頭的氣氛就像上次翻垃圾桶被逮到時那樣，那次胡爾教官沒有訓話，只是冷著臉要瑟奴乙立正站在辦公室裡，一站就是一個上午。
雖然不會感到疲累，但那種感覺非常難受，甚麼事也不能做，還必須忍受來自教官的森寒眼神。
除了重傷臥床不起那次以外，瑟奴乙就沒再見過胡爾教官有甚麼柔軟的情緒，他整個人都像是鋼鐵打造的一般，堅硬之外還是堅硬。
「報告。」她無法掩飾自己語氣中的無奈，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跟盛怒中的胡爾教官打交道，但這次是教官要她來。
「進來。」胡爾應聲。瑟奴乙小心翼翼的站在他面前，像隻小貓般聽候發落。
「學園的保健室需要這幾種藥草，妳看看認不認得。」胡爾拿出一疊單據，「上頭有圖片、所在位置、需求的數量、要求的部位等等。看得懂嗎？」
瑟奴乙點點頭。但心裡不明白這些要做甚麼。
「上次妳魯莽的行動害自己受傷，幫妳把四肢接回去耗費了保健室不少庫存，這些就是保健室那隻母狐狸扔過來的請求狀。」胡爾煩躁地說，「我很忙，妳的學長姐也都很忙，我想妳必須負起責任來，孩子。」
「我沒有意見。」瑟奴乙絞著手，只希望這次的訓話不會太久。
「就當是打工吧，妳把這些藥材都蒐集過來。」胡爾數了幾張鈔票塞進一個信封中說，「把藥材拿過來，這些錢就給妳。」
「錢！？」瑟奴乙猛然抬頭，雙眼發亮心中一陣歡呼，是錢嗎？可以買東西的那種錢？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抄《學園戒律》了！
「沒錯，打工就可以拿到打工費。打工。」胡爾教官鄭重地重複了一次『打工』，「學派布告欄那裡應該也會有不少打工資訊，不過在那之前，妳得先負起責任把這些藥材帶回來，沒問題吧？」
「好。」瑟奴乙一臉興奮的猛烈點頭，她沒想過事情竟然可以這麼順利解決。
她接過單據，愉快地離開胡爾教官的辦公室，一邊悄悄祈禱，透過祈禱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寶庫中的瑟奴乙們。
她快步走過學校長廊，幾乎都要奔跑起來。
不行！跑起來會被罵！她在心裡不停告誡自己。
越過重重長廊，經過無數門扉，她離開校舍，終於如脫韁野馬飛奔起來，赤著腳像個野孩子一樣，白髮在風中飄揚。
她往牧場的方向奔去，赤足踏入原野；清風徐徐，帶起一片綠浪在她腳邊奔騰，連綿青丘起伏，綿綿延伸到天邊，與清澈藍天連為一線。
她正要回家。
瑟奴乙在學校宿舍住了一天就逃進這個原野裡。雖然已經答應過胡爾要好好學習團結，但第一天的宿舍生活實在不太愉快。同寢室的虎人少女與人類少女大吵了一架，把寢室炸掉半邊。
五人寢室瞬間全毀，雖然教官安排其餘三人暫住他處，但瑟奴乙夾著尾巴一溜煙的就往原野裡鑽。
她那時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學不會甚麼叫團結合作。
原野一角、離牧場不遠處有個林子，林子繞著座寧靜小湖而生，範圍不大，但樹木卻相當古老，不知名的巨木在空曠的原野上矗然而立，枝幹粗而沉，墨綠的芽葉茂盛盎然。湖旁有座廢棄小屋，爬滿藤蔓與青苔，呈現斑駁的綠。
瑟奴乙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地方，環境像極了比爾與芬妮的家，同時也離牧場很近；她決定住在這裡。
現在，瑟奴乙回到家了。
她輕巧的走進屋裡，清晨暖光透過大片落地窗灑了進來，地板已經被刷得很乾淨，露出棕色木質原貌，石砌的牆光潔如新。
角落的櫥櫃是唯一的家具，也已經擦得乾乾淨淨，上頭美麗的鳶尾花雕刻繞著門把，勾勒出不知名的英雄故事。瑟奴乙喜歡這個櫃子，櫃子顯然很古老，比房子還要年長；它讓瑟奴乙想起神廟，充滿了歷史的刻痕。
房子雖然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修繕，地板與屋頂都有破洞，落地窗沒有玻璃，被稱為門的地方也只是一個空洞，但她已經認定這是她的住所。
她急急忙忙地把前幾天剛編好的簍子拿出來，接著打開櫥櫃，取出一個昨天中午沒吃完留下的麵包，小心翼翼地用洗乾淨的蕨類長葉包好，放進簍子裡。
學園餐廳的麵包軟綿綿的是很好吃，但她有點懷念比爾與芬妮家裡那種硬麵包，又乾又硬，但沾著湯吃非常美味。
「之後自己來做麵包吧，也想要一個鍋子……如果有桌子跟椅子就可以好好坐下來寫功課，恩…還想要有燈……」她邊自言自語，一邊繼續準備便當。
她在簍子裡又放了兩個蘋果、幾顆在森林裡採來的不知名果實，只要撥開藍色外皮就能看見白色果肉，吃起來甜甜酸酸的。自己種的野菜還沒個著落，沒有器具想要醃製肉品也很困難。
搭一座煙燻小屋吧？她一邊背上竹簍一邊想著，突然好想吃燻肉喔……..甜滋滋的楓木香，肥厚的豬肉一刀切下，甜滋滋的氣息撲鼻而來。
瑟奴乙吞了口口水覺得肚子餓了，但現在不是午餐的時間，不可以吃便當。她這麼告訴自己。
她緩緩離開牧場的範圍，往林道前進，一路向著北方走。清單上記載需要的藥材都在北邊採集，她必須踏進北方的荒野。
攀上林道越過大河，她走進森林。
日光投下林影，粉塵在空氣中輕緩浮動，光與綠葉相互調和，猶如光影的魔術，而時間在這之間彷彿靜止，瑟奴乙的一抹白落入其間，輕靈跳動。
她的目光掃過一叢白色的如繁星般的白花，花間綴著點點紫紅。
是野生胡蘿蔔。徒步旅行時她曾經嘗過，大多很乾扁也不太甜，葉子有一股特殊的香氣，但是吃不飽。
瑟奴乙邊走邊回憶著比爾與芬妮自己種的胡蘿蔔與包心菜。
剛從泥土拔出來的胡蘿蔔，削掉粗糙外皮就會露出橘紅色、鮮甜的模樣，用力一口咬下，清脆的口感真是讓人欲罷不能，吃完一根胡蘿蔔棒總是會想再吃一根，然後就停不下來了……恩，之後也來種點胡蘿蔔。
想著，她吞了口口水覺得餓了。雖然還不到午餐時間，但瑟奴乙檔不住誘惑拿出蘋果開始啃了起來。
大口咬著清脆的蘋果，吃完一個又拿一個，她開始想著想種棵蘋果樹。她沒看過蘋果樹，但打定主意後就小心翼翼地將果核收進簍子裡，決心回家後要找個地方種下。
填飽肚子後，瑟奴乙在森林裡尋找，各式各樣的草藥逐漸填滿簍子，她跟著地圖指示繼續北行，最後進入學園正北方，森林與間荒野的枯木煙林。
「最後就是這個嗎…骨菇？」她翻看著圖片，上頭畫著的東西其實就是一根骨頭插進泥地裡。
生長地標明枯木煙林，採集指南寫著：注意灰侏
「灰侏不就是……」她記得看過幾個，灰撲撲的身子只有巴掌大，總是穿著暗色服裝，圓滾滾的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只要發現人類或獸人就會一溜煙逃走。總之，是一種非常沒有存在感的生物。
她搞不懂灰侏有甚麼需要注意的。
隨著越來越接近枯木煙林，空氣中開始瀰漫著一股不同於森林的氣息，淡淡的、幽幽地死亡氣息。
樹木逐漸消褪、焦黑脆裂，灰濛塵土堆疊，一陣微風就飄起一陣塵煙。瑟奴乙面對這個景象顯得有點不知所措，這是個死去的林地，成片的巨大死亡。
她腳踏暗紅焦土，咬著唇。她厭倦死亡，死亡已經太多了。雖然狩獵會帶來死亡，但那是為了生存，她吞噬生命，與其共生；至於發生在此地的事…….她隱約覺得，並非單純的為了活下去。
沒有共生，只有毀滅。
這讓瑟奴乙感到揪心。她真切的明白活著有多美好，因為她背負了太多亡者。
漫步著，焦土乾而脆弱，時不時陷落。她走得並不順遂，同時也找不到骨菇。她嘆了口氣，索性開始用餐。
瑟奴乙非常期待的打開麵包，先咬一小口，讓裡頭餡料流出一點點，是酸甜的藍莓。好吃！她在心中吶喊，又咬了一小口，再一小口，舔舔唇，舔舔手指。接著拿出藍色果實來，她撥開一顆，藍色外皮剛撕開甜膩的氣息就飄散出來；她將外皮整個撥開，白色果肉彈了出來顯得多汁美味。
她張嘴想一口咬下，但卻瞄到不遠處有雙眼睛盯著自己瞧，那雙眼又小又黑，身子圓滾滾的，皮膚灰撲撲的，還戴了頂黑色的圓帽。
但不同其餘地侏，這隻地侏沒有快速落跑，反而是一丁點、一丁點的朝瑟奴乙靠來。
瑟奴乙不知該如何反應。如果對方想襲擊她…她連棘杖都不必用上就能一腳將他踹飛，但這隻灰侏看上去不像要襲擊人的樣子。
雖然不害怕，但瑟奴乙仍下意識地握緊棘杖。
灰侏將這件事看在眼裡，立刻舉起手表示自己不會傷害瑟奴乙。
「你一定是人類，對嗎？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人類喔！但你是人類沒錯吧？嗯？沒錯，他是人類，一定是，看那蠢樣，人類甚麼都不懂，所以他一定是人類……」灰侏問著，聲音又細又尖而且越來越小聲，如果不是瑟奴乙這麼專心聽，恐怕會當成蚊蟲的振翅聲忽略了他。
「我是人類。」瑟奴乙點頭，慢慢鬆開棘杖與緊繃的神經；說到底，灰侏就不是甚麼可怕的物種。
「她承認了！沒錯……是人類，只有人類才會去採集藍果。」那灰侏喃喃自語道，「人類為什麼要來這裡？這裡沒有人類的東西，一樣也沒有。」
「我來找這個。」她拿出圖片，灰侏看了倒抽一口氣瞪大眼。
「傳說是真的……人類來了！」灰侏顯得既恐懼又慌張，短小的四肢微微顫抖，但卻又要強裝鎮定，「不，洛洛，你不可以害怕……對，我是來交易的，作一樁交易。」
「交易？」瑟奴乙邊說邊一口咬下手上的果肉，啪滋一口，果肉Q彈芬芳，透明的果汁從她嘴角滴下，她愉悅的又舔了舔嘴。
「啊…..不，她吃了…她把藍果吃了。人類，該死的人類……他們奪走藍果，如今又來拿骨菇，人類！可惡的人類！」灰侏蹲了下來，痛哭流涕起來，「不能讓他們得逞！洛洛要努力…..」
瑟奴乙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張大的嘴完全不敢再咬下一口。難道灰侏餓了？她左思右想得出這個結論，於是又從簍子裡拿出另一顆藍色果實放在地上說：「餓了嗎？快吃吧。」
灰侏脹紅了臉，白色的鬍子高高翹起，雙手胡亂揮舞怒喊著一大堆話，但實在太小聲、太快也太雜亂，瑟奴乙半句都聽不懂。
「小偷、強盜、騙子、人類！你這個人類！」像是罵累了，最後幾句瑟奴乙聽懂了，而灰侏也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
「我沒有偷。」瑟奴乙說，「這是在我家附近的森林裡摘來的，森林裡的東西是森林中的住民的，我也是森林中的住民，所以我沒有偷、也沒有搶。」
「人類偷走森林，就這裡的森林，被人類偷走了！」灰侏說道，「但…但是無所謂，洛洛原諒妳，只要妳留下所有藍果，洛洛就原諒妳。」
「我不要。」瑟奴乙突然覺得有些生氣，自己沒有偷任何東西為什麼需要被原諒，她氣得不顧一切又咬一口藍果，一口又一口，大口大口地把整顆藍果吃掉，並且把剛剛遞出去的藍果收回來。
看著藍果被吃掉、被收起，地侏圓滾滾的眼睛顯然露出一絲失望。
「人類討價還價…人類狡猾，洛洛要冷靜…洛洛…」灰侏像是想起甚麼，突然咧嘴一笑，「人類想要骨菇，洛洛可以告訴妳在哪裡，只要妳給洛洛藍果。」
「真的？」瑟奴乙問，她現在不是那麼相信這隻地侏。
「真的，洛洛不人類，洛洛守信用。」灰侏小心地又靠近瑟奴乙一些，「地圖給洛洛，洛洛可以告訴妳田地在哪裡，人類給洛洛藍果，骨菇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需要一棵。」瑟奴乙回答。她拿出地圖，想著反正也沒損失。藍果在森林還很多，把身上的通通給灰侏…是有點可惜，因為她還沒吃飽；但只要拿到骨菇就可以回家吃下午茶了。
所以這筆交易還挺划算的。
矮小的灰侏爬上地圖，在稍微東北方的之處打了一個大紅圈。
「田地，骨菇有很多。不人類。」灰侏用力點頭，「現在，藍果。」
瑟奴乙聳聳肩，把竹簍裡剩下三顆藍果通通擺在地上。
「我身上就這些。」她說，沒有了。
「好，人類快走，快去採骨菇。」灰侏盯著藍果雙眼發直，完全懶得搭裡瑟奴乙。
他企圖扛走三顆藍果，但三顆藍果實在太重，他只好一顆一顆滾著走，這顆推完推那顆，手忙腳亂奔跑著，看他一副忙得很開心的模樣，瑟奴乙倒也沒那麼生氣了。
感覺就像做了好事一樣，瑟奴乙雖然還有點餓，但腳步卻很輕盈，心情極佳，周遭的死亡不再影響她。她稍微辨識了一下方位，開始往灰侏口中的『田地』走去。
午後夕陽猶如斜掛天邊的烈火，橘紅將枯枝拉得老長，映得暗紅焦土像是燃燒起來般。
她在灰侏畫著大紅圈的地方找了半天甚麼也沒找著，只好繼續深入；太陽逐漸西斜，沉入山間，她遍尋不著，肚子又餓得受不了，在這片林子裡看起來實在也沒甚麼可以吃的東西。
忽然她聽見細碎的聲音。稀稀唆唆、嘰嘰咕咕，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將他團團包圍。直覺性地她開始低聲祈禱。
寶庫開啟，她感受到力量環繞，瑟奴乙們祝福著她，她緊握棘仗，猛然抬頭。
成群結隊的灰侏擠滿眼所能及每一個枯木、每一節枝幹。那看上去不太像她所知道的灰侏模樣，雖然外型很像，但不太相像。
她感受到強烈的敵意。
「這裡不歡迎人類。」一名鬍子比身體還長的灰侏站了出來。「人類為何而來？」
「骨菇。」她拿出圖片。
話一出口，她就聽見灰侏間傳來一陣騷動，顯然是非常氣憤。
老灰侏說道：「回去。我們沒有東西可以給人類，我們不跟你們拿取任何東西，所以也請別從我們這裡拿走任何東西。」
「但是……」瑟奴乙踏出一步，就這一步，所有灰侏都站起身來，她們漆黑的雙眼化為艷紅，滿林盡是點點紅光。
「妳必須走。」老灰侏這麼說，他的眼睛仍漆黑，他聲音裡沒有憤怒，只有悲傷。
瑟奴乙倒退兩步。
這並非是一場打不贏的仗。灰侏們蜂擁而上恐怕也無法給予高大強壯的瑟奴乙甚麼足以致命的聲害，但瑟奴乙不想打這場仗，不想在這處死地增添更多亡靈。
她拔腿就跑，灰侏們如影隨形，他們拋擲著石塊、木屑，細碎的言語不停傳來，「強盜、小偷、騙子、人類！人類人類！」
寒冷讓她微微顫抖，氣溫驟降，迷濛的夜晚降臨，稀薄霧氣升起。她迷失方向，整個林子是座灰黑的迷宮。
焦土揚起，一條樹藤有生命般升起，瑟奴乙用力一蹦躲過這個灰侏們設下的陷阱。她覺得疲倦，被太多敵意包圍。
灰侏們太單純，就連陷阱往往也只是臨時起意隨便弄弄；他沒有進行有效圍獵，只是追著瑟奴乙跑，她像過街老鼠，到處亂竄，漫無目的。
突然她感受到有隻小手攀上自己的腳，是個灰侏，手腳並用的攀上瑟奴乙衣襬，她想甩掉他，卻被喝止。
「等等！是我！」這是個熟悉的聲音，「洛洛來帶路，請跟著洛洛說的走。」
瑟奴乙別無他法。洛洛指引著她，她壓低身子狂奔著，連祈禱的時間沒留下，只是奔跑。
灰黑樹影漸少，綠蔭再次回到瑟奴乙身邊；充滿敵意的聲響漸遠，點點紅影也散去。她奔進林中終於能停下腳步。
她癱倒在林子裡，不停喘著氣。
月光下，洛洛的身影站在一塊大石上，他摘下帽子抱在懷中，一臉歉疚。「洛洛…覺得抱歉。」他說。
瑟奴乙望著他，冷冷地說：「你才是人類，我不是。」
「洛洛沒有那個意思，洛洛覺得人類很早就會離開，不會走進去…洛洛沒想到人類笨……」他越說越小聲，垂著頭。
「你才是人類，你才是該死的人類。」瑟奴乙不理會他的解釋。她站起身，拍掉塵土，決定回家去。
她不聽灰侏的哭泣聲，不想聽道歉，甚麼都不想聽。
不同於雀躍地出門，她拖著疲倦、飢餓的身軀回到家中，她感到憤怒，同時也感到羞愧；她氣洛洛的欺騙，也對於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也許她該聽洛洛解釋，但是……她沒有辦法。
一頭倒在地板上，她連簍子沒自肩上卸下便沉沉睡去。
隔天早上她將簍子整個交給胡爾教官，教官戴起一副單邊眼鏡，一樣一樣清點核對。瑟奴乙不敢告訴教官自己沒採到骨菇，而且再也不想去採。
「都到齊了。」胡爾教官拿著骨菇的單據，一邊從簍子裡抽出一根骨頭似的植物。「只花一天就找齊了，妳做得不錯。」
瑟奴乙不敢置信的看著那根骨菇，弄不明白骨菇是從哪裡來的。
教官後來說些甚麼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拿到打工費，沒有立刻去試試『飲料』是甚麼味道，反而是不顧被說教的危險一路狂奔回家裡去。
在那棟沒有門也沒有窗的屋子裡，她發現一對小小的足印。
「洛洛？」她輕聲問，但四周靜謐無語，無人應聲。
她打開櫥櫃，拿出三顆藍果擺在廊上，她不確定洛洛看不看得懂文字，所以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微笑。瑟奴乙邊畫邊笑著，顯得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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