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欺騙的那個人
「醫生，你說對了，這的確就是我的症狀！」顧愷不顧身旁面色凝重洛笙泉，馬上就開口說道。
「當然，在你們之前已經有好幾位病人是同樣的症狀了。」醫生邊說邊扯著微笑，拍了拍在他面前的椅子，意示兩人可以坐下。
洛笙泉與顧愷立刻就入座了。洛笙泉有些不安地環顧著病房，而顧愷則是雙眸直挺挺地盯著醫生，兩人的動作差異極大。
「醫生，很奇怪吧？」洛笙泉問道，他到現在還不太想相信，「這麼多人同時出現這樣子的症狀……太奇怪了。」
「嗯，我到這間醫院也有一段時間了，想見都見不到這樣子的盛況啊！」
醫生像是感嘆又像是嘖嘖稱奇，這句話讓洛笙泉聽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卻想不出問題點在哪，只能繼續與醫生談下去。
「醫生你覺得正常嗎？外頭還有好幾位一樣症狀的病人。」
「哈哈，怎麼可能正常。」醫生笑語，接著伸手撫了撫下巴，「我覺得這應該算是一種社會像現吧？大家一窩蜂同時出現一樣的症狀，就像傳染病一樣每個人都產生了自己也得了的心理作用，這種案例不是沒見過。『啊，那個人是同性戀、啊，我朋友竟然也是、啊，我這麼好的朋友竟然覺得自己是同性戀──那我會不會也是同性戀？』這樣的人可不佔少數喔！」
「真的是這樣子嗎……」洛笙泉低喃，聽著醫生活靈活現地演繹著，這人不像是在討論什麼嚴肅的事情，卻像是笑談、更像是開玩笑般一樣。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吧？
「醫生，那你對這種現象的看法如何？」洛笙泉緊接著又問道。
醫生聽著洛笙泉的問題想了想，接著才侃侃道出想法，「當然是見識到了台灣人對於『同性戀』這件事的看法，竟然有這麼多人把它當成病來看待啊，覺得不正常就來看病，祈求醫生可以把自己或者家人朋友改造成理想中正常的模樣。」
聞言，洛笙泉只是呆愣著，腦袋思考著醫生所說的話，一股羞愧感不知為何從心底油然而生。
他是知道的，他一直以來都是知道的，同性戀絕對不是病，一個人的性向如何都是天生的，絕對不是不正常、也絕對不需要矯正──但他卻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做法及態度去看待顧愷，不相信他是與自己一樣的存在。
或許，顧愷不一定完全喜歡男人也說不定；或許顧愷只不過是另一種層面的性向覺醒；或許顧愷還是可以喜歡女人的。
他否定了一切的可能性，一心一意只盼望顧愷是他想像中的那樣，他不想要兩人之間出現改變，也害怕改變。他從未想過一直以來所守著、想著、盼著的幻夢會有實現的一天，直到這天真正來臨時他卻開始思考其他反駁的可能性。
雖然這顆愛慕的真心是矛盾至極，但他就算是背負著罪惡感、就算是判斷錯誤、就算是他無理取鬧，還是不想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因此而煩躁、因此而自暴自棄。就因為見著了那人因為劇變而顛覆了一帆風順的人生，他才想將這些導回正軌，就算最後他不會是幸福的那一個人，他還是想要一個他能夠認可的解釋。
──顧愷，絕對不可能是同性戀，也絕對不會成為同性戀。
這是他給自己的自我催眠，嚴謹地防護著不讓人輕易攻破的自我催眠。
「好了好了，病人的陪同人總是話最多的那個。」醫生見著忽然沉默的洛笙泉，立刻就轉了話題，對著顧愷問道：「你是顧先生吧？在正式診斷之前還請你先去做個紙筆測驗，這測驗會提供我們一定的資訊最終會影響判斷結果，所以還請你認真填寫。」
「好的。」顧愷爬起身子，準備跟著護士的指引到測驗處，忽然停下動作問道：「醫生，請問一下，測驗結果會馬上出來嗎？」
「不會喔，因為我們的病患真的有點多，這些性向測驗的測驗卷已經有好幾十張沒有核對的了，我們的工作進度完全趕不上病患的增加速度啊！」醫生說半答半抱怨，接著說道：「我會再與你約下一次的看診時間，所以請你不用擔心。」
「謝謝。」點頭道謝過後，顧愷便隨著護士的指引離開了診療室。
「好了，該準備見下一位病患了。」醫生伸出手來替自己槌著背，自言自語道。正當他要叫號讓下一位病患進診療室時，便發現洛笙泉還坐在原地望著他，「請離開診療室到外頭等待病人做完測驗喔！」
洛笙泉聽著醫生赤裸裸的催促，他立馬站起身子往門外走去。在踏出門離開診療室後，他便在關上門回過頭的瞬間再一次見到了滿臉掛著微笑的醫生。
看著完全關上的門，他的心中充滿著疙瘩，到了最後他還是覺得這位醫生讓人倍感怪異。
＊
坐在診療室外頭，在這個越擠越多人的精神科裡，洛笙泉正等待著。
眼前出現不少次爭執過後大打出手的情形，但他卻不像是初次見到般的驚訝，反而麻木地看待這一切，又或者是說，他根本沒有心情去在意這些事。
算算，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顧愷卻遲遲沒有出現，洛笙泉不曉得一個測驗究竟要寫多久，卻下意識覺得這不尋常。
正當他要站起身子去詢問狀況時，身旁一直坐著且沉默的人便忽然開口。
「你見過醫生了吧？那位嘻皮笑臉的醫生。」
洛笙泉半僵著身子，循著聲音找到了出語者，他穿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整個人包在讓他看著就覺得熱的衣服內，這樣子的情景讓洛笙泉皺了皺眉頭，但他卻還是出於禮貌地點頭答是。
「所以你也認為自己和在場的人有一樣的症狀嗎？」黑衣男又拋出了問題。
「呃……我是陪朋友來的。」洛笙泉匆匆回答後，立刻就邁出步伐準備離開，他可沒興趣被人給搭訕。
「啊，原來是陪同看診，那位嘻皮笑臉的醫生可最討厭你這種人了，這種大驚小怪的人。」黑衣男沒有因為洛笙泉的離去而停下來，反而是將語句全部說完。
洛笙泉才沒走幾步路便停下了腳步，因為他聽見了黑衣男的話，十足刺耳的話。於是他才正要出語反駁要黑衣男別多管閒事，卻在回過頭的瞬間感受到了一股扯住肩膀力道，接著便聽見了等待已久的聲音。
「笙泉，我做完測驗了。」
顧愷一出現立刻就拉回洛笙泉的注意力，他立刻就將那位讓他感到不舒服的人拋置腦後，「顧愷！測驗怎麼樣？」
「等等再說，我們還是先離開吧？人好像越來越多了。」顧愷環顧著四周，立刻就提出建議。
「好，我們立刻就走。」洛笙泉早就想離開這個地方了。
兩人達成了共識以後，一前一後踏上了離開醫院的走廊。
－－「那位醫生很厲害啊，他什麼都知道，真的什麼都知道。」
猶如耳鳴卻又清楚至極的語句忽然震盪著洛笙泉的耳膜，再次轉過頭看向方才坐著的休息處，那位黑衣男卻早已離去。
「怎麼了嗎？」顧愷回過頭對著洛笙泉問道。
「方才遇見了怪人，現在沒事了。」洛笙泉回答，立刻跟上了顧愷的腳步。
雖然今天所經歷的一切看起來是這麼的稀鬆平常，但他還是覺得奇怪，不只那位醫生、不只這詭譎的現象，就連整家醫院他都覺得奇怪的不得了。
或許……只是他比較敏感容易胡思亂想吧？
＊
上午八點，洛笙泉還是一樣提著公事包離開住家，前往公司上班。
才一踏出家門他便感受到了和煦的陽光以及早晨時令人感到舒服的氣氛，一切都是這麼美好也這麼普通，只要是誰感受到了這股使人通體舒暢的氛圍，肯定都會像他一樣，掃去了早晨時的濃濃睡意吧。
深呼吸了一大口氣，洛笙泉覺得今日美好的開頭一定是一個好的序幕。他元氣滿滿地起身前往公車站，就像平常一樣，搭著大眾運輸工具上班。
台北晨間的街頭不會冷淡，反而是充滿著生氣，眾人忙著通勤，每班公車不超滿也會塞滿。而洛笙泉也是一樣的，擠上了根本沒有間隙的公車內，和每個台北上班族一樣，揭開了擁擠的一幕。
這是在與顧愷一起去看病過後的一個禮拜，就像他所想的那樣，顧愷沒事，一點事也沒有。如同醫生所說的一樣，這或許是一個社會現象，雖然他不曉得顧愷是從哪裡受到了渲染，但沒事真的是太好了呀！
顧愷也與他說了，今天就會結束他所請的假，和他一起正常上班，而他也期待著，期待著兩人回復以往，雖然那單戀十足辛苦，卻還是有幾絲讓他感到幸福的小卻幸。
下了公車，洛笙泉習慣的地與司機道謝後繼續步行前往公司，說也奇怪，今天的公車與平常的氣氛完全不一樣，整台車靜悄悄的，連交談的聲音都沒有，每個人就好像在防備著什麼一樣，散發著令人不舒服的氣息。
不過還好，他所要坐達的站沒有很遠，也因為這樣，讓他不用一直待在那璇著恐怖低氣壓的公車裡，實在是鬆了一口氣。
終於來到了公司，看了看手錶，離上班時間還提早了三十分鐘，果然有著輕鬆的心情做什麼事都會輕快起來。洛笙泉帶著微笑，一想到今天可以和顧愷一同共事就讓他的心情好上加好。
「啊，電梯等等，我也要上去！」洛笙泉看著即將關閉的電梯喊道，立刻就小跑步過去，他所工作的樓層如果不是虐待自己的話，搭電梯會輕鬆很多。
電梯門因為他的呼喊而重新開啟，洛笙泉也在同時沖進了電梯裡。雖然時間不趕，但是見著了這種情況他還是會下意識地想搭上最近一班的電梯。
「謝謝你啊！」洛笙泉感謝著替他按停電梯的人，猛地一看竟然是那位都會和自己討論八卦的同事，他立刻上前就要搭著對方的肩膀，「嘿！今天怎麼這麼早來上──」
話才說到一半，洛笙泉便感受到了一股特別地疏遠感，因為那位和他感情不錯的同事竟然躲掉了他的手，讓他一個撲空就傻在原地。
「呵……」洛笙泉一個使勁就讓那隻撲空的手回到了自己的腦袋上，他捉了捉頭髮有些難堪地道：「怎麼了呢，做啥這麼冷淡。」
他呵呵地笑著，不曉得對方的態度為什麼會忽然和之前差這麼大，「心情不好嗎？明明才早上啊！」於是他這麼替自己打了個拙劣的圓場。
「嗯，沒事。」同事回答了一個等同於沒答的答案，等到電梯到了指定的樓層後便自徑離開了。
洛笙泉還是搞不太懂對方為什麼會忽然出現這樣子的反應，於是他便在錯愕之中也離開了電梯。
他來到了自己所工作的部門，才發現整個部門根本沒有幾個人，雖然離上班還有好一段時間，但人這麼少也有些不尋常……該不會是大家都一起遲到吧？
洛笙泉邊想著解答邊替自己打卡後就回到了座位上，朝著隔壁一看，顧愷還沒來。忽然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有些提不起勁，雖然今天的心情是這麼的好，卻好像有意無意地被消磨著。
晃了晃腦袋，他決定不再多想些什麼，打開電腦開始先處理一些基本工作殺時間，等到顧愷來上班再說，在這種根本沒什麼人的辦公室裡實在是讓人有點不太舒服，感覺壓力大了很多啊。
＊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
洛笙泉看著時鐘，再看著辦公室內的幾個人，覺得一切都讓他感到不真實。都已經十點半了，早就經過了上班打卡的時間，遲到也不會遲到這麼久，這是什麼情況？集體請假嗎？就連顧愷也是，竟然不見蹤影。
他曾向附近的同事詢問過這樣子的問題，卻沒有人搭理他。應該是說，今天的公司，寂靜的猶如死城一般，人們少了互動，這之間就像是隔著一堵牆，只要試圖去與人交流都會被人給冷眼相待。
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就像是在保護著什麼東西不希望被人給發現。
洛笙泉急了，他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坐了下來，躊躇了一會兒後拿出手機就撥出了顧愷電話，而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顧愷，你現在人在哪裡？」洛笙泉焦急地對著電話詢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子後才出現回應。
「笙泉……我……不打算去公司。」顧愷的回答斷斷續續的，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又像是在編織著謊言。
「不打算去公司？你開什麼玩笑？」洛笙泉的心底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無名火，他覺得自己有種被耍了的感覺，「不是說好今天就要結束長假復職嗎？怎麼突然就反悔了。」
「笙泉，我在幾天前就和公司辭職了，所以我不會再到公司去了。」
聽著顧愷的話，洛笙泉愣在座位上，這句話來的太快太急，讓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什麼意思？辭職？他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還有，以後別來找我了。」
聞言，洛笙泉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才道：「你……你在說什麼啊？」他哈哈笑了兩聲，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別說這些奇怪的話了，顧愷。」
「就這樣……笙泉……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後，顧愷就將電話給切斷了。
洛笙泉拿著已經寂靜無聲的手機，他連動都忘了動，整個人進入呆滯狀態。他不曉得自己這麼努力的去在意、幫助一個人，為什麼倒頭來會是這樣子的結局。顧愷就這麼忽然給他一個沒有結果的回應就想打發他了。
顧凱到底在逃避什麼？他們兩個明明一起面對了這件事，也將事情圓滿解決了，他還有什麼不滿？還有什麼想要隱瞞的事情？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將這些事情全部藏在心底！
－－「我喜歡你。」
耳朵嗡嗡地叫著，洛笙泉覺得自己的心口悶痛到了極點，他這輩子只有經歷過這樣子的感覺兩次，一是顧愷興沖沖地告訴他他交了女朋友，第二次則是此時此刻。
－－「我喜歡你。」
撐起桌子勉強站起，洛笙泉提起身旁的公事包，他搖搖晃晃地走出工作的部門，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我喜歡你。」
腦袋無限迴盪著顧愷曾對他的告白，他知道這句話是整件事的開端，卻也曾因為這句話而迷惘過。但是現在，卻覺得自己愚蠢至極，因為這句話也因為說了這句話的這個人，擾亂了他從小到大的生活。
他要去找他，他要當面向他問個清楚。
洛笙泉坐上了電梯來到了公司一樓，身邊人與人之間冷淡的氣息再也不能渲染到他。因為現在，他的心可是比這些人還要寒上幾倍，今天絕對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才剛走出大門，洛笙泉立刻就看見外頭聚集了一群人，這些人一部分仰著頭看著天空，一部分則是在門口議論紛紛。
他覺得奇怪，也停下了腳步回過身看向公司大樓。
只見幾十層樓的高樓上有著一個極小的人影，而那人影便在洛笙泉看過去的那一瞬間朝著地面一躍而下。
－－「我喜歡你。」
這是在同一瞬間於洛笙泉腦袋裡回響的最後一句話。
待續
後記
死人了！
然後醫生那段是亂寫的，是劇情需求ＸＤ
所以故事就這麼展開了喔！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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