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切在人們不知不覺間走入消亡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所以我逼著傑克寫回憶錄。
就算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看見也沒關係,我只希望我能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一點一點地記錄下來。
我是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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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斯柏德的有限資源已經漸漸枯竭。這裡是人類最後一處的避難所。當萊斯柏德也陷落的時候,這個世界將會陷入一片荒蕪。
一切的變化究竟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沒有人說得清楚。歷史學家所劃分出來的時間依據也不夠明確。
變化是在不知不覺、悄無聲息之中就開始了。就在我們所呼吸的每一口氣息之間。一點一點地侵襲了我們曾經所熟知的一切。
陸地在猛然高漲起來的海浪鋪天蓋地而來間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之中,大海擴張了它原先就足夠廣泛的領域,侵略了人們的生活範圍。
這災難來得又快又突然,一夕之間徹底淹沒了嘈雜的人聲。等到政府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已為時已晚。大部分的陸地已經沉浸海底。
這僅剩的一塊陸地,以世界之名命名。萊斯柏德──最後一塊生存的角落。
我們的文明逼近毀滅,沒有人知道為甚麼遭逢這樣的災難。狂熱的教徒認為神明因為人類的罪惡而發怒,因此降下天罰;注重理性與科學的學者們認為是因為環境變化所為。
萊斯柏德裡面,各種人群混雜。高等人、低等人同坐一桌吃飯。或許只有當面臨了生死存亡的關鍵,人類才終於能夠放下彼此之間的成見與歧視,成為共同並肩面對危難的夥伴。
奴隸不再低賤;貴族也不再高貴。
我跟傑克待在角落裡。安靜地吃著僅剩的糧食。已經久久沒有看見綠色的蔬菜了,肉也變得稀少;海鮮剩下微弱的供給。
陸地被淹沒之後就缺乏了能夠農耕的土地。萊斯柏德的面積太小,光是容納倖存者就已經不足;更何況是開闢一塊能夠供給所有人需求的耕作土地。
海洋變得比以往更加危機四伏。曾有人試著去捕魚。但卻被海裡的怪物給拖下了海。久而久之沒有人敢靠近海邊。除了不得已為了生計鋌而走險的漁夫。
從刀疤傑克一夥人的手下逃離的日子一下子變得恍惚而久遠。除了脫下衣物時倒映在鏡子裡面的醜陋烙痕之外,曾經作為奴隸的日子已經幾乎快要消失在了記憶裡面。
當初躲藏的史忒姆城被淹沒在了大海裡面。連帶地埋葬了過往。
曾經被渲染得童話般的天堂已經不存在了。不管是醜陋的天堂也好、美好的天堂也好,都已經不存在了。只剩下這殘破的萊斯柏德。
後來聽傑克說起,是一個叫做阿芙拉‧海雷丁的強大女海盜救了我們。也是第一次在史忒姆城救了他的救命恩人。
我很感激。如果不是因為她,傑克根本回不了地下道,也就無法帶著我從奴隸船上逃跑。她是我們的大恩人。
但是卻再也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自從世界發生這樣的災難之後,我們就很少能夠得到其他地方的消息了。正確地說,已經不會有其他地方的消息了。
政府派遣了一部份擁有高強實力的人們出海去探尋其他未沉沒的土地,但無一好消息。不是派遣的人都死亡,就是無功而返。
糧食的稀缺吃緊,造成了人們的糧食配給變得更加稀少。派遣人們出去探尋別的陸地除了增加耕作面積之外,不能說出口的是削減人口。
每個人都要工作。要為這僅剩的避難所工作。好證明自己的價值。不然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人人都知道糧食缺乏,也知道政府這麼做的目的是甚麼。感到恐懼的同時卻又欣喜。只要不是自己,那麼少了別人又有甚麼關係?還可以增加自己的食物,有何不可。
傑克扛起了兩人份的工作,因為他要保護我。而我每天也都要去工廠做女工。這樣才能確保我們不會成為下一個被犧牲的人。
可是,這是不夠的。糧食減少的速度太快了。就算再怎麼賣力地工作,總有一天,大家都會餓死。
不知從何時開始流傳起了,在離萊斯柏德有一段遙遠距離的海上,有可以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離開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
這掀起了大家的狂熱。誰都不想死,誰都想要活下去。可是對於沒有任何能力的平民來說,光是危機四伏的海洋就足以葬送他們的性命。
但是不尋求新的生路也不行。萊斯柏德也在沉沒。就算很微小,可是萊斯柏德的面積也在漸漸減少。
對此傳言,傑克抱持著懷疑。政府清理人口的事實擺在眼前,也許這又是另一個施行同樣目的的手法呢?
所以我們依然在這裡工作。掙扎著尋求一線的生機。
某天,我在回去的路上抱著配給的糧食,尋了條小路打算抄近路回去。已經發生了好幾起搶奪配糧的事件發生了,更加人心惶惶。
我在經過的時候恰巧發現了一座廢棄的空屋裡面有兩個人正在交談。
「對……離開這裡……活下去……」
我因為聽見了關鍵的部分,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更加仔細地去聽。
「傳言是真的。在世界邊境可以離開這個世界,達到另外一個安全的世界。」一個身材臃腫的男人不停搓著手緊張地說。
「那這裡的人民怎麼辦?」另外一人皺眉問道。
「誰有空管這些人,先保住小命要緊吧!」男人急切地道,一揮手將身旁缺角的花瓶給揮落,掉在地上發出了硄啷一聲碎裂在地。
我嚇了一跳,向後一踩卻不想也跟著翻倒了身後擺放的廢棄農具,發出了更大聲的聲響。
「誰在外面!」兩人齊齊轉過頭來,看向了我。
「抓住她!她聽見我們的話了!」
我立刻倉皇逃跑。他們看見我的臉了。
慌不擇路之中,我拐進了死巷子裡面。於是只得躲藏在廢棄的木箱後面。
傑克你在哪裡……我緊閉著眼睛,內心祈禱著奇蹟的出現。
「找到了。」陰影遮蔽了頭頂上的光。我絕望地睜開眼睛。
忽地一個人影落在了我跟男人之間,那人伸手將我擁進了懷裡,只聽見兩聲重物倒地以及溫熱液體噴灑在背部的黏膩觸感。溫熱的擁抱以及冷香安撫了我恐懼的心。
我顫抖著睜開眼睛。抬起了頭,看見了一個笑容肆意而輕蔑的美麗側臉,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穿著長大衣白襯衫黑短裙,戴著海盜帽,帽上有一朵鮮艷如血的玫瑰。
這個人是……阿芙拉‧海雷丁!
我震驚地楞在原地。她鬆開了手,低頭看我。
「真是好險啊,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差點就要香消玉殞了呢。」
「您是阿芙拉‧海雷丁小姐嗎!」我立刻大聲地問。
「咦、妳認識我?」她微瞇眼睛仔細地看了看我。「可是,我不認識妳。」
「我認識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緊張地雙手緊握。
「哦?」她挑眉,看來不太在意。
「您還記得您在奧遜港的奴隸船上救了傑克嗎?」我急切地說。
她露出了思考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哦,他啊。所以妳是他救的那個女孩囉?」
「是的。」我用力點頭。
「這可真巧。」海雷丁隨意點頭,一手將長刀上沾染的血給甩掉。
我才發現那兩個男人被殺死了。雖然早已知道會看見死人,我還是不禁顫抖了一下。
「好了,妳還是趕快走吧。」她瞥了我一眼,將刀給收了起來。
「海雷丁小姐,傳言是真的嗎?」我激動地向她問道。
「是真的哦。」她露出了貓捉老鼠似地笑容。
我不可置信地陷入了沉默。
「我會離開這裡。」她依然笑著。
「那要怎麼報答您呢?」我一聽立刻急了。
「等你們到達世界邊境之後再來說這個也不遲吧。」她有趣地將我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是的,我們一定會到達世界邊境的。」我鼓起勇氣大聲回應。
「好魄力,那就期待再看見你們了。」海雷丁露出了貓般的笑容,一躍上屋頂就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外。
我抱著有些被擠壓壞的糧食急匆匆地趕了回去,拉著傑克悄悄地將傳言是真實地以及我今天碰見了阿芙拉‧海雷丁的事實跟他說了。
他也震驚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對我點頭,堅定地說:「我們當然一定會到世界邊境。」
我們一定會穿過世界邊境的,到時候一定會報答您的恩情的。海雷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