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他女朋友後來又吵了幾次架，每次吵了架之後他都會來找我，但地點不一定在我家，有時候他會跑來他很不熟悉的系館，到實驗室來找我。我們很少談他跟他女朋友為什麼吵架，因為我們都不曉得原因；他也不主動跟我提他女朋友的事情，我們都聊別的，從學校BBS站上某板的板主跟USER吵架，到校長最近又提出了什麼白癡政策之類的，或者哪堂通識課好不好混等等。等他心情好些了，過幾天我就又會看到他跟女朋友有說有笑。我開始懷疑他們應該是歡喜冤家型的相處模式。
這種相安無事的狀況持續了一段相當的時間，直到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他來電話問我說能不能來找我。
他在電話裡頭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對，非常不對。要我形容的話，應該是讓我覺得假如我不馬上答應他的要求，明天很有可能會在河上見到他的浮屍。
因此，我答應了他。只有一個條件，我還在實驗室。
他到的時候還差五分鐘十點。實驗室十點關門，他幫我收東西，我們一起被趕出系館。我看他滿頭滿臉的汗，於心不忍，把自己的水壺遞給他，他把我替自己準備的、只剩下四分之一壺的水果茶一飲而盡。
「謝謝。你自己泡的吧，超好喝。」
「我當你講客套話。」
他扮個鬼臉。我注意到他的手臂還是紅一塊白一塊的，忍不住開口問：「你是會癢還是怎樣，怎麼我每次看到你身上都抓得亂七八糟？」
「會啊，這點我也搞不懂為什麼。」
「你平常都用什麼東西洗澡洗頭？」
「我只用一般的肥皂而已。她喜歡柑橘味道的洗髮精跟沐浴乳，但是我始終聞不習慣。」
我沒那麼遲鈍，聽得出他的聲音在提到「她」的那個時候很明顯的低了下去。
「所以呢？你們這回又吵架了？還是一樣的原因嗎？」
「不……」他搖搖頭：「我們……分手了。」
我那個瞬間差點想要回「終於」，在最後一秒硬是把那兩個字成功地吞回去，改成一個哥們會有的正常回應方式。
「來吧，我請你喝東西。」
他這回沒拒絕，跟著我走回家，喝的是在便利商店買的啤酒。乾了兩罐之後，他才開始回答我的問題。
「這回你們怎麼會分手了？之前不是怎麼吵都會和好的嗎？」
他跟我說，那天是他女朋友──前女友──的二十一歲生日。星期五下午他們都沒課，他就帶她出去玩，挑了比平常高檔的地方約會跟吃飯，也送她花跟小卡片當生日禮物。晚上九點半的時候，他送她回家，兩個人卻在她家樓下吵了起來。
正確地說，是她單方面地對著他發脾氣。
「她問我說，『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嗎？我對你那麼沒有魅力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不是向著我，而是對著黑漆漆一片，連路燈都照不亮的窗外。聽起來真的很苦惱。
可是，這個問題，我卻答不出來。
「我不懂。她氣得直流眼淚，我卻不知道我哪裡做錯了……」
「如果你不知道，是不是就去跟她道個歉，問她說究竟是怎麼回事，跟她說你會改？」
他看起來躊躇不決，這不是他平常的樣子，我認得的他，應該是個爽朗愉快的大男生才對，不該這麼意氣消沉。
我想替他打氣，伸手去拍他的肩，他的反應是一把將我拉近，靠著我說「還好，有你在」。
接著──我很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將臉湊上來，吻了我。
從他的唇間，我還能聞到酒的味道。
有那麼幾分鐘──幾秒鐘？或者幾小時？──我完全沒辦法反應。
這是在……做什麼？他在做什麼？我又是怎麼回事？
我彷彿又看見了那個晚上，他跟他的女朋友在公寓樓下接吻的那一幕。
腦袋裡轟然一響，我使出渾身的力氣把他推開。他似乎也被嚇到了，跌跌撞撞往後退開兩步，用驚愕的表情看著我。
「你喝醉了，快點給我回去睡覺！」
他的酒量如何，我不曉得，但我再怎麼笨也知道兩罐啤酒實在算不上什麼。只是，在那當下，我只有這句話能講。
他一言不發地瞪著我，接著，非常突兀地轉身，開了我的門走出去，就像一陣風一樣。
從這邊以下，令自己毫不意外地至少修了三次的稿子。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是越來越艱難。
創作內容
遊戲思維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