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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世代的終結

作者:大理石│2014-10-05 23:25:29│巴幣:0│人氣:171
※這篇短篇我許久以前曾貼過一次,後來為了參加比賽所以將文章刪除並進行修改。
※結果比賽還是落選了。我想我沒能將一個故事的完整要素把握好,雖然很遺憾,但也只能再接再厲,多進行點創作練習了。
※總之,就像以前說的,這是篇歷史故事,關於英雄的歷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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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世代的終結


  「我要說一個故事,一個你們曾聽過的英雄故事。」詩人輕輕撥弄著他的魯特琴。
  
  隨後,一個傳說便出現了。
  
  
  
  在白銀之王統領下,和平來的如此自然。
  
  麻雀飛梭、秋收的田間餘有遺穗,馬車來往商道、充盈的輪軸響聲填滿磚石,悠悠飄零於天頂的薄雲看著地上的人,他們匆忙且富足,為短暫的生命、為不知何時即將消散的未來庸庸碌碌,然而他們心無空虛,雙手被時間給填滿。
  
  靠著一點夢、一些想像、以及一份充實的勞動與休息,人們努力地活著,比任何星光都還耀眼──它被稱之為盛世,不須為黑闇而恐懼、不須因失去而迷網,從翠石河到白柵城、從牛脊谷至姆特汪洋,白銀引領著時代的火炬,高舉著鄰國望塵莫及的實力。
  
  日昇之所、豐饒之地,那是所有故事的起點,與傳奇、與冒險、與萬物的秘密,東大陸深邃而美麗,它像位女士端坐在翡翠石椅上,低垂的目光統領著天空與蒼穹,當旅人以為自己早已尋遍了所有路徑,孰不知卻連它的喜怒都沒看透。
  
  然後,有天它垮了。
  
  詩人向蒼天控訴:......東陸中土的巨人垮了,它的寶座也難以倖免,碎成了一攤砂石。
  
  --徘徊在市井的賣藝者們期望用這份哀戚換來群眾圍觀,戲偶、樂曲、盛大的演出,而觀眾們也同樣喜愛聽他們訴說著那份遙遠的悲苦,彷彿要讓自己知道世間的痛有多少形式、人生的不安有多少樣貌;在無法體會天堂的人世淵股中,與其從無知的光輝裡尋找夢想、不如在漆黑的洞穴前認清現實,於是白銀的悲劇一再流傳,直到未來。
  
  但所謂的悲劇,人們真正要的絕對不是一場永無止盡的落下,悲劇之所以深得人心,是因為它得的多、失的多;苦難鍛煉著故事角色的心智、使之更加耀眼,缺陷點綴無光的天際、使之璀璨動人,而白銀,它也就是這麼一個宣揚不屈命運的漂流之旅。
  
  就像唱戲者說的,它如沙堡般潰散。
  
  從異地洶湧而至的敵人無比龐大,伴隨著自土中、火中蘇生的奇想惡獸,黃礫國的暴君施以超越人類想像的暴虐橫掃大地,一扎眼,前一刻的平靜成為了幻影,血液已乾涸成塊。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在抵達白銀之前,可被稱作世界之敵的進攻者已吞噬了千里路上所及的六個從屬國--鏡國、橡領國、自由旗共和、鹽國、柳枝國、葡萄酒聯邦,一支支旗幟化為灰燼、一個個勇士命喪黃泉,最後白銀也淪陷了,喪失一切應當守護之物。
  
  在這場戰役中,唯一值得提及的只有它支撐了四十天的事,其餘的也不過就是場屠殺。
  
  而後,他們的軍勢仍不斷蔓延,直到整個東大陸都淪為黃土的統轄之地,此等迅猛讓一洋之後的西大陸避之唯恐不及;那塊土已不再是神佑之地,如今居於其中光芒早已消散,中土的榮耀讓異邦的北風所取代,萬物流變,彷彿雲升水降般不帶猶豫。
  
  
  
  流亡者的歌謠迴盪在沼澤中,怨恨自影中誕生;他們步伐是如此狼狽,眼中看不見半點光芒。
  
  (沙沙......沙沙......)
  
  現在是死是活都已無關緊要,當一切可散失之物皆不復存在之際,活了或死了又有什麼差別?
  
  (沙沙......沙沙......)
  
  戰敗者的時間從手中一點一滴流逝,戰慄與絕望深不見底,連呼吸都為之褪色,化為虛無--這時,引領隊伍的白銀王女不禁回頭一看,在曾為故鄉的地方如今已讓妖水與硫磺佔據,遠方的蒼天染上一片汙漬,混濁得它催促著殘存得它們快快離開,忘了曾經美好的白銀翡翠。然而在王國遺民之中,唯有守護王女的侍衛長卻不曾回頭,侍衛長約翰貝爾只是將今日的屈辱刻在心頭,心懷詛咒,一如所有亡國之人。
  
  「侍衛長,」此時,王女問約翰:「做好準備了嗎?」
  
  「是的,稟告王女,斧將軍已經將落後的人都送出來了,接下來我們即將抵達的南海濕地也讓祀者設好了防線,現在只等大夥安頓下來養精蓄銳,反擊之日即刻到來。雖然我們失去了一些政務要員,但所幸國家最重要的......」
  
  「這些事我知道,約翰,」她打斷了侍衛長的話,「我想問的是,你有為白銀奉獻生命的決心嗎?你準備好守護這裡的每個人了嗎?」
  
  他愣了一會兒,接著才回答:「可笑啊,我的主人,您為什麼這麼問?」
  
  「告訴我答案就好。」王女已不再回望,她的眼睛直視前方,心如止水。那名女孩死了,如今在這的是一國之主,亟欲試探她的忠臣,願他說出自己所想像不到的答案。
  
  然而約翰卻因此透出了慘澹的笑意,因為他沒辦法回應王女的要求,站在這的他只是個粗人,不是什麼英雄。於是,他說:「......是的,我的主人、我的女王,您與白銀就是我的一切。」
  
  「......我了解了,約翰,」王女深呼吸了一口氣,將她腦海中的天馬行空全都拋棄後,並說:「那就為白銀而戰吧。」
  
  「微臣明白。」
  
  他就是這樣的人,國家總是先於家庭,也許正是這份忠誠,他才能保護白銀的繼承者直至現在。那位無情的侍衛長拋棄了家人,因為與國族百姓的性命相比,親族的存在也變得為不足道;他取大義而捨私情,冷酷的約翰貝爾不會是眾人的英雄,但他絕對會是國家的守護者,如城牆將一切威脅阻擋在外。但被拋棄的家人又在哪?他們落後於隊伍,迷失在據點之外。
  
  此時,那名負傷的侍衛長之妻拉著兩個孩子的手離開大路,闖入森林小徑。她與約翰不同,假如投降投保住孩子一命,貝爾夫人甘願成服於敵軍手下,比起國家、她更重視這個家庭;但現在她即將一無所有,貝爾夫人帶著孩子們在林中奔走,恐懼爬上心頭,比起死亡,她更害怕她的家將永遠消失。
  
  最終,貝爾夫人做到了,她將兩個孩子送到了接近據點的丘陵入口前,於是,他們安全了,貝爾夫人的家園保住了。但心情一鬆,她悄悄地椅著樹幹攤坐於地,失血帶來的寒冷支配了貝爾夫人的身體,剎那,她才明白,時間所剩無幾了。
  
  「艾倫,快帶著荷莉走吧,爸爸在下個據點等你們呢,」貝爾夫人輕輕拍著大兒子的臂膀催促著:「別愣著,快走吧。荷莉寶貝,聽哥哥的話,快點走吧......記得幫我抱抱你的爸爸,辦得到嗎?......好、很好,乖孩子,我的乖寶貝......。」
  
  不久後,重傷的貝爾夫人長眠在路邊的下榆樹,而七歲的艾倫則緊抓住妹妹的手,勉強壓抑心頭的怯懦大步向前。
  
  當家園毀滅的那刻,人們錯愕的步伐奔跑於陌生的土上,然而當時間逐步超前,死亡已是陌生的土上唯一熟悉的事物,他們不再奔跑,取而代之的是徬徨的集結,躲在一處自以為安全的地方祈禱奇蹟降臨;想當然耳,奇蹟從未出現,由苟活的白銀繼承者領導著人們在海線築起了庇護所,屈辱、挫敗、以及仇恨縈繞在腐敗的空氣中,那些輸家卻毫無反擊之力,只能待在惡氣盤劇的營地裡垂死掙扎--那正是艾倫兄妹倆抵達的地方,亦是他們的父親拼死守護的唯一。
  
  那時瀰漫著迷信,盲求超越之力的協助;此刻因劇變而墮落的人們相信異國的神祇,認為災禍的根源在人心的傲慢。那裡是艾倫與一班孩童所成長的地方,矛盾與衝突、不安與迷惘,好像被排除在世界之外,身在無能可清醒、無力可翻身的惡夢,原本大家還以為這團營將立即潰散,如同被重捶砸毀的鼠窩;可是總有個夢在支撐著,集聚七國之眾的荒地依靠著一絲想像而茁壯,盡管惡敵多次侵擾卻不曾被突破。那個夢是什麼?斧將軍與白銀王的繼承人說了,是一個英雄之夢。
  
  一隻啣枝的白鴿、一匹躍水的山貓、一陣冬日的南風、一個幻影,或許那就是所謂的預言,絕望中引燃星火的意念。
  
  它來自祭祀長的夢中,一道清晰卻無盡遙遠的故事,夢境畫著一位頭髮斑白的無名少年揭竿起義,右手持著鈍缺的大劍、左手抓著赭赤的遊隼盾,後面跟著千萬個的勇士在白晝下前行;夢中描繪著他的出生,起義之人是個鐵匠之子,來自鏡國的南方;夢中也描勾勒著他的形象,果敢而強壯,平靜的言語藏著光芒。不,那不是夢,祭祀長說,那是天神賜予的轉機,一位真正的英雄。
  
  在古老的議會堂中,他對女王、王侍、宰相、將軍與殘國遺族們表明,那是命運、天賜的希望,因為東大陸是受神所應許的土地,於是當災禍來襲,神使就會出手拯救,而他就是英雄,無畏的大能者;後來他又解讀著那位英雄意義,白髮乃白銀之意、青年為世代轉替之意,劍鈍而峰不鈍代表著勝利應苦難而生,赭赤隼盾乃東大陸的革命象徵,他的到來是為了所有苦難眾生,然而為獨白銀者才能發覺這位英雄的存在,於是他們有義務也有責任去尋找他,推動命運。
  
  但鏡國代表說:「英雄是我們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不該聽從白銀的話。」
  
  自由旗的代表則笑著說:「女王,你們不也跟我們一樣是國破之人,你和你的祀官何德何能在此發號司令?先不論英雄是真是假,在此,我等戰士之族對你們的領導權提出疑意。」
  
  女王沒說話,她坐在與眾人齊高的位置,但儀態威嚴、勢壓全場。反倒是祭司長出言駁斥,他說:「這是起內鬨的時候嗎?神讓我們殘存於此,為的可不是第二次毀滅啊!」
  
  「我認同祭司大人的話,」葡萄酒代表說道:「今時今刻,再多的爭吵也沒辦法解決問題。」
  
  這時橡嶺國代表心想,來自葡萄酒的那群人不過是因為自己弱的只剩些無用的財富,所以才打算附和白銀以求自保罷了。當黃礫的惡魔來襲時,那群人只想著從橡嶺國度中榨取好處,如今落得這副田地,那群人自以為公正的表現讓他心有不快。然而橡嶺國的代表不會說出這些話,他只想找機會暗地處理掉對方。後來,她說:「主導權在誰,就看這塊土地是誰的。很不幸,這是白銀的地,親愛的自由旗代表。」
  
  柳枝國代表說:「回到剛才的事情吧。祭司長,你說英雄?為什麼你篤定你看見的是真實?我的祭司從沒預知過這些事情。」
  
  眾人七嘴八舌,嘈雜聲撼動了漆黑潮濕的厚牆。但白銀的女王仍舊不說話,直到約翰將一枚銀幣遞給了她。那是枚銀幣是白銀國常見的幸運符,上頭沒有人像,略為鏽黑的表面上僅是一段祈福字語與一面盾牌符號。
  
  終於,女王開口了,她說「這塊海峽是白銀的土地,這片海風是神給白銀的靈感。」
  
  她的聲音震懾了眾人。不久後,會議從分歧走向共識,白銀的威嚴與祭司的夢最終成為了受害者們最大的支柱,除此之外,已無物能讓雙腳佇立於大地。
  
  後來,白銀女王說,他們要找到英雄,但這個國度不會被動地等待英雄來拯救,他們必須奮起、抵抗,在英雄到來之前,讓他的意志先貫徹給眾人。這句話在議會流轉著、在宮廷迴盪著,最終,她登上號令台,對著迷惘的百姓們又說了一次。
  
  「在他到來前,我們絕對不會放棄;在他到來後,我們將不再迷失。」白銀女王一宣告,人們便欣喜若狂,因為他們找到了生存目標。他們的光芒回來了。
  
  人們吆喝著:「把破牆堵上,築起新的高塔!」
  
  那些人大張手腳,並高聲囔囔著:「造出船來,把網子與武器都給準備好!大夥要出航了!」
  
  南海的鹹風捎來祝福,翠草延著丘地繁盛,定居、生活、與死亡共騎,如今他們總算是找到了寄託,不再消沉度日。
  
  混合著七國之眾的沼澤總是燈火通明,鏗鏘聲起、無處沉寂,他們在與時間賽跑,試圖趁心中的火焰還炙熱的時候一雪前恥;那是雖然白銀的一部分,但如今引領國破者的舊白銀之主卻如異客般在此拓墾,此等恥辱讓他們永難忘懷,並讓人們誓言血洗敵軍。但現在一切的準備都都是為了那位東大陸英雄,他們可以等,就算過了百年也無所謂,這份詛咒將流傳下去,直到那位神賜的奇蹟之人出現。
  
  所以貝爾先生要艾倫莫忘一切苦楚,他要他的孩子以憎恨餵養生命,為了破碎的家土與死去的人們,侍衛長約翰貝爾要他咬緊牙關,讓心頭的怒火將異敵的燒成灰燼。
  
  在燭火前,約翰說:找到他,找到我們的救世主,將一切奉獻給他。
  
  在飢寒交迫的惡地裡,約翰說:我們是白銀國的子民,所以在國家復興前,我們只是一心復仇的亡魂。
  
  艾倫被教導命運、被灌注未來,侍衛長約翰貝爾要他強壯,為了國家不惜一切,他要服侍屬於國家的所有,並替遠在遙遠一方的使者鋪路。於是艾倫對預言深信不已,他以為自己是為了成就預言而存在的小齒輪,既光榮、又渺小的事物,追尋著鏡之國的英雄,與眾人一般,將希望寄託於一道燦爛的傳說。
  
  可是在那之前,這片貧地才是他們的棲身之所。
  
  不是一道屋牆、一群親友,而是指土地,約翰貝爾要艾倫與荷莉明白,他們早已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甚至是被稱作家族的依靠。這個男人在失去妻子後就藉口否定了曾擁的家庭,他不曾身為丈夫、也不會是個父親,約翰貝爾即是國家的一顆棋子,現在他也強迫那對兄妹接受自己所認知的事實。
  
  也許那自私的男人以為這才是振作意志、不屈於險境的方法,所以他選擇了消滅家庭來使孩子們堅強,以破碎的過往為借鏡,他要艾倫兄妹謹記國家的安維才是奠定親族的基礎,他們身上流的是國家的鮮血、使著國族祖先們所賜予的軀體,侍衛長貝爾總是說著,所謂的家早就支離破碎,他們沒有家,在奪回國土之前,家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難民地的混沌終於得到秩序,但在與西側的陸島國家取得聯繫後,做為前線的新白銀國的磨難才算真正開始。佔領大陸的異敵雖是所有人的大敵,一開始國家們團結奮戰,為了大義、榮耀、以及恐懼,作為信仰圈的一份子,排除異教乃是天經地義、亦是重責使命,可是他們真正想要的到底還是利益,面對無法抗衡的威脅,他們寧願與惡魔共騎也不想蒙受無妄之災。
  
  所以新白銀依舊孤軍奮戰,佚失了名諱與地位,連神明都遺忘了他們。
  
  然而由白銀王女為領導的聯合議會不是傻子,不隨膽怯與愚勇起舞,那些人按著世界的規則來,在腥風血雨的外交與資源之戰中奮力一搏;但可惜,過去被稱做偉大的白銀今日也不過是個斑駁的鐵塊,他們也只能勉強支撐著不倒,作為一個無名無實的傭兵之國在海岸載浮載沉。
  
  他們的故土早已消失在歷史之洋,如今它叫作黃礫,那裡沒有回憶,僅剩飛沙徘徊。黃礫的統領者以隕石為信仰,在國境中烙下了它神的印記,借以白石堆出一個個祭祀之所,束縛著被奴役的百姓;文字、思想、制度,歷史之眼在黃礫王的身上,征服者的雙手摧毀了東陸子民的信念,現在,就連過往的回憶慰藉都風暴中化支離破碎,人們生活在恐懼中,受恥辱所牽引。
  
  奇怪的是,黃礫王憑著惡魔與異神的力量打下了大片江山、強奪了整個大陸,最後卻放任諸惡橫行,這究竟是無心還是刻意?對他而言屬於彼地的國土僅有壓榨的價值,黃礫王發動了戰事,可是在他心中真正的國卻仍在遙遠的大漠上。這是可想見的事,畢竟資源不就是他要的嗎?只要取得即可,就像乏取木頭、獵殺牲畜,他又何必在森林缺了幾分、走獸少了幾群?
  
  無情的征服者掌握著自己所不明白的天地,接下來的幾年、幾十年、直至他所妄想的百年之後,黃礫王要它的權柄跨越海洋--那位入魔的帝王說,他要僭越法則,挑戰自黃金之民也未曾達到的統一,他要讓生活在荒漠與寒風中的子民看到世界、看到他們的王要如何將豐饒帶回那片永恆的礫漠旱土。
  
  可是現在,那位王又如何看待這份霸業?過去多少個征服者都有過此等宏願,無論為他人或為自己,那份出發點總是會再暗濤中化為泡沫,最終宏大的霸王也只是個吝嗇的地主。
  
  「就在這個時候,他出現了,」旅人的言詞神祕且曖昧,他伸手指著南邊,並說:「那個小夥子,神祕的小學徒,黃礫王也無法抹去的命運之人......呵呵,也許他早就不在意這種事了,親愛刀疤。」
  
  那間破舊的小石屋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爐火,橘紅色的光火打在偵查小隊與那名旅人的布衣上,此時閃爍的影子彷彿在踱步,苦澀與寒冷令黑暗也為之動搖。於是旅人擅自加了塊柴火,希望這可悲的火焰不會再故事結束前消失,而其他四人則不發一語地待在對側的凳子上,夜晚讓他們的表情難以辨識,沒有耳語、沒有驚呼,那些人拒絕表達任何感想,也許是怕這只是空歡一場、也許是早已不再期待,那本該振奮鬥志的訊息在那四個人面前有如微風。但只要這樣就夠了。
  
  「他早就不幹的事可多著呢……但就是不夠多。」刀疤艾倫手肘放在腿上,身子前傾,那動作如木偶般僵硬,操作著他的不過是一縷幽魂。
  
  旅人明白他的意思,因為縱使黃礫霸主不再進行阻撓,那也僅僅是厭煩了老掉牙的循環罷了,起義聲起、起義聲落,英雄到來、英雄殞落,在他看來,新白銀也不過就是隻蟻螻,黃礫們不積極行事也能將他們趕盡殺絕,況且那些人所信仰的預言也在黃礫手中落空了兩次──就連他們所信仰的命運都不幫忙,黃礫霸主或許還想為新白銀表達同情之意也說不定。
  
  現在,他們唯一的勝算只有兩個,要不就是等到真正的命運之子到來,要不就是西大陸與南大陸的國家突然良心發現、決心團結對抗黃礫王的霸權。兩個選擇都值得一拼,然而有時候,新白銀的人總覺得,信一個飄渺的命運都比信人還要好。
  
  旅人笑著問:「聽說你們還試著尋求西陸的協助?真有毅力。」
  
  艾倫回答:「例行公事了,朋友。」     
  
  這時站在後頭的年輕人亞伯特喃喃抱怨:「想不面對業主都難......。」
  
  此話一出,坐在艾倫旁邊的古娜與同樣站在後頭的芬布爾都不約而同的看了亞伯特一眼,好像再責怪那位小夥子怎麼如此口不擇言一樣。
  
  旅人本也想補上一句嘲笑話來替這場插曲收尾,然而艾倫卻先開口了。他說:「是,業主,真多虧了它們還有心情內鬥,我們現在才能有飯吃。那你呢?下句話你又想開價多少?」
  
  旅人愣了一會兒,接著瞇眼微笑,把還沒來得及表現的貪婪都堆到了臉上。新白銀的兩個救星都有如天方夜譚,但他知道,時候到了,再虛幻的謊言都會成真。他說:「就跟往常一樣,刀疤......啊啊,但是我得說,這肯定是便宜到你們了。也許你們不相信他是一切災難的終結者,但我相信,祭司大人的幻影說明了一切。他,鐵匠之子汗馬,乃是黃礫妖魔的大敵。」
  
  古娜跨著腳,語氣中充滿著不耐煩:「你信了又如何?也得真的是才行。」
  
  「正因為我信,所以這才是最後一次交易,」旅人說道:「這段時間真是合作愉快啊,各位迷失之人。」
  
  「我從不擔心你的最後一次,旅人,你們這些人總愛把退休這種是掛在嘴邊。」艾倫低壓著眉梢,不合年紀的蒼老頓時更加深邃。「好了,我們的勇者在哪呢?」
  
  「也許用不著我說,你們也能找到他......但前提是你們能活到那個時候。好吧,接著就讓我來帶路吧,要是你們在見證英雄崛起之前就死掉,對大夥而言都太不划算了。」語畢,對方便拉起了兜帽,準備立即啟程,但旅人的笑臉還未消失,在火光之前,它銳利如刀,彷彿暗指著對方愚昧,竟然不相信情報商的直覺。
  
  
  
  死亡是什麼?荷莉在病逝前問了這個問題,身為神僕的她竟然也不明白死究竟是怎麼回事,不久之後,她便撒手人世,回到了神明的懷中,然而這個問題自始自終都無法獲得解答。
  
  所以死亡到底是什麼?
  
  在火焰炸開的瞬間,在利刃穿刺的當下,在呼吸凍結的時刻,在無依無助的孤獨、在虛空一世的哀愁、在迷惘躊躇的不安皆消失的剎那,新白銀之族、斑駁如鏽鐵的野蠻遺民,他們所信仰的死亡就是如此,艾倫反到想問他的妹妹,為何會對此困惑?那是命運的盡頭,就此,無家的孤魂終有個安置之所,不必再面對仇恨與恥辱的侵擾。
  
  然而下一代已逐漸茁壯,未曾經歷流亡的他們雖然也迫接受歷史的痛苦,但這些都太遙遠了,現在留在孩子們心中的只是種想像,對憎恨的認同、對恥辱的假想。在那些孩子們心中,死亡又是什麼呢?
  
  後來,旅人的消息成真了,多麼意外卻無須遲疑,艾倫等人見證了英雄誕生的剎那,一個未來之夢中於化作了真實。如今他就要來了,如風如雨地敲響戰鬥的鼓聲,帶領著艾倫與新白銀揭開預言的序幕。
  
  鐵匠之子汗馬,命運的勇者,他引領鏡之國的青年兵起義並屢屢寫下勝積,在與艾倫等人會合後,原本小小的軍團頓時壯大,其戰力與功績不可同日而語。他們的名字響徹天際,群眾歡欣鼓舞;勇者的傳說廣為流傳,正如他此世的名諱,那位少年的行動有如驚世巨錘。他鈍缺的大劍沾染了魔力的光輝、紅盾似牆壘堅實,汗馬是一人之軍、亦是領軍之將,人們不得不相信他的存在就是為了抵抗黃礫的強權霸道。
  
  可是自始自終,願意與他並肩作戰的人卻少之又少。
  
  英雄顯赫的戰績換來的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美名,剩下的只是三兩言語,逗留在無人監視的角落。縱使各地都產生了共鳴,卻沒有真正的呼應,在殖民之下的人總是在等待,要一直到見證勝利的那刻才明白自己擁有的力量,能去相信、去實現。
  
  汗馬問艾倫,為何沒有人想推翻異邦的威脅?而那位老戰士只是回答他:因為沒有赴死的必要。人們皆害怕死亡,尤其是心懷空無的離去,在汗馬來臨前,人們屢屢面對此等空無的恐懼--信念須要時間成形,尤其當它一度崩潰時,再多的時間與證明都無法挽回。
  
  「一度......在我之前的人嗎?」汗馬的言語困惑,好像仍不敢置信曾有人與他一樣站在這個位置。
  
  「都是過去式了,孩子。」艾倫試著含糊地帶過那些事情。
  
  「但假如預言曾說過、他們也曾經崛起過,為什麼我會不知道這些件事?」
  
  他沉默了半響,而後回答:「因為他們不是英雄......對大夥來講,那些只是群勇敢的人,但誤用了英雄的名諱......僅僅如此。但你是真的,我相信、我們都如此深信著,汗馬,你就是來為所有的受難者伸張正義的英雄。」
  
  「但我不是,我只是個想奪回父親田產的小鐵匠。」
  
  「你想否定命運?好吧,鐵匠先生,那你就當個鐵匠的榜樣,把大夥該有的礦產給搶回來,小毛頭。」艾倫裂嘴一笑,說著他自己也搞不懂的話語。然而他確實鼓動了汗馬的心,艾倫的作為促使一名英雄成就它該有的偉業。
  
  無論舊七國的子民是否回應他的高喊、無論他們是否也願意揭竿反抗異神與災厄的侵蝕,新白銀國的子民永遠追隨著他。作為他的盾、他的矛,將自身當作箭矢向異土的惡敵襲去,那是沉澱三十年之久的舊仇新恨,對歷史而言是何其短暫,還不足眨眼的工夫,然而對流亡之徒又何其漫長,長到連惡夢都失去了形象。第三位勇者、第三次的應許,黃礫王已無力反抗命運,離鄉背井的漫漫長征最後得到的不是勝利,而是命中註定的敗亡。
  
  那是註定的。艾倫說著。他看見了旅人所說的最後,明白了父親的遺願與他這條爛命存活的目的;此後,他要付出所有來成就那位年輕的主人,縱使失去性命也要將他推上舞台。
  
  汗馬,他是眾人的希望,乃神明所託付的命運。艾倫對著白銀女王說著。他請求女王讓自己成為英雄的輔佐,成就百姓的復國夙願。
  
  於是另一場漫長的戰爭開始了。
  
  風中的紅旗搖曳,那是英雄的旗幟--一把燃燒的鐵鎚,汗馬軍從鏡國之南一路北上,血腥之路大開自由之門,他們剷除了惡敵與魔物,讓鏽蝕已久的鏡面再度光亮;同時間,新白銀的軍隊則從舊白銀之南朝東北而走,收起潛伏已久的網絡,靠著武力與智謀將沿途聚落收入旗下,讓發黑的銀冠嶄露了一角星點。火焰、閃電,那像場盛會,然而盡管熱鬧非凡卻無人歡喜;箭石、刃鎚,那有如風雨狂嘯,但縱使落下卻不曾停歇,是遠比雨季還要更長更無奈的情景。
  
  花了多少光陰,當革命的旗幟中於高高舉起之時,時間已走過了三個春秋;堆積了多少屍骸,當白銀王族的宣示傳遍世界之時,千萬戰士已榮歸英靈殿堂。但還不夠,刀疤艾倫靜看疆土重回正統之手,數十年前的蠻荒國度重拾榮耀,他們的鎧甲雖破敗、名號卻比太陽還要眼,而脫離惡法的土地也獲得自由,地上的麥與雜糧成長茁壯,凍結的商路再度流動、一如過往;然而就是不夠,那位戰士看不見幼年時的夢想,他的家、他的所有,都不曾出現在那片榮景中。
  
  刀疤艾倫,他在徬徨什麼?
  
  英雄汗馬問:我的朋友、我可靠的大將,這樣的你還能戰鬥嗎?
  
  是的,他可以。
  
  因為那位士兵永遠是最冷酷的,將一切迷網置於使命之外。女王的侍衛長艾倫,永遠的忠誠與強悍,以人類之姿鎮守白銀、以怪物之姿領軍殺敵,就如同他死去的父親一般;這樣的人在戰死之前是不會停止的,他們將有如薪柴將自己燃盡--假如不這麼作,恐懼就會迎頭追上,所以刀疤艾倫永不停息,他追隨著勇者、輔佐著勇者,作為一名導師,試圖把所有的知識與技巧都傳授給他,作為一面盾牌,將眼見威脅一併承擔。
  
  英雄,艾倫幾乎都讓這個字詞給迷惘了。
  
  
  
  那是不久後的未來,在血與悲痛的堆積下,新白銀國已獲得一席立足之地,黃礫的魔物與霸軍無法輕易闖入。年邁的祭司長說道,一切終將改朝換代,在英雄們的奮鬥中邁向光明,堆積了多少屍骸,總算將夢魘阻隔在外。如今還差一步,人們所信仰的勝利即將降臨,然而可憐的是,他卻無法瞧見。老祭司走入了生命低谷,他的雙眼不再明亮、疾病令身軀癱瘓,但他還記得那份預言,來自夢中的景象--而今,是時候將它看完了。
  
  老人家在眾人的圍繞下即將仙逝,此時,他做了此生最後一次預言,他說:鐵匠之子汗馬,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們的英雄,請為這塊大陸帶來和平。祭司長的請求一如眾人的期盼,他們渴望屬於大陸的正義降臨,願昔往和平再度歸來,畢竟所有的犧牲都是為了這天,堆滿山頭的戰塚與星火之地無數,如今就算英雄遠去,他們也不可能放棄過往英靈所築起的橋梁。況且英雄在此。
  
  這刻,汗馬沉默不語,靜聽命運發落。
  
  他曾只是個鐵匠之子,就算度過了數個年歲,成為老兵的汗馬心中依舊是個鐵匠,他不如眾人想像的堅強,許久以前,那位青年曾說,他只是為了家鄉安危才投身戰場,縱使身懷天賦,但那終究不是所有事情的起點;而現在他強迫自己站在這,再多的不解也已沉澱為石,汗馬不願去敲碎它,因為一旦碎了就再也無法成為人們的燈火了。"但我曾經是個照亮未來的燈火嗎?",他是如此想道,那聲猶豫如此單純,彷彿質疑著命運的準確性,可是汗馬終究沒有說出口。
  
  「你是的,」突然,祭司長孱弱的聲音說道:「你是我們的燈火......永遠。」
  
  接著,祭司長看向站在遠處的艾倫,遠遠守在門旁,與汗馬及女王一行人格格不入。「......而他......」那位大人說:「......他是你的火焰......善用他,汗馬......。」
  
  白晝的七十二道鐘響徹城邦,一位偉人殞落了,長眠於睽違數十載的家鄉,不畏懼、不痛苦;同一天的深夜,五道馬蹄悄悄走入叢林,一群勇士們出發了,跨越山嶺、走出國境,追逐著預言的尾巴。
  
  就算是奪回了三分領土,黃礫國也仍舊無比壯大,難是一個烏合之國所能顛覆。邊界的哨兵抬頭一望,黃礫之王的爪牙還在空中徘徊,他的神仍與之相隨,勝利制衡在黃礫的權杖底下,他的子嗣無數,統御著大陸東西,野心望向南方之土;鷹與犛牛的旗幟飄盪,猛獸幻物隨處可見。
  
  詩人們形容他是個魔王,從北方邊境闖入,是罪惡的化身,凡舉一切舉動都屬卑劣;相反的,另一國的史家則寫下了他的見識,卻忽略了所有征戰的因由。兩地意見分歧、也不存在共識,不過若說其共通點,那就唯獨征服者的力量之龐大,論軍隊的威脅性、或論黃礫之王本身的力量,都無法讓人靜心一看吧。
  
  但他們也鐵了意志要取得勝利。
  
  英雄大喊:「終結他們!」
  
  (「喔--!」)
  
  最後一場戰鬥、最後一場盛會,凡舉戰士至巫者,新白銀與舊國的軍隊構成了怪異的游擊隊伍,他們憑藉敵人所想像不到的戰略施以打擊。他們就像飛舞的小石子般令對方不堪其擾,而不久後,石子的重量逐漸增加,一點一滴,鐵造的牆壁都要打出凹洞了。那場戰鬥看似永無止盡,在外人看來近乎於蠢,但不知何時,新白銀的身旁已出現了盟友,無論大義而來還是因利益而至,總算,他們的愚蠢在鹽湖前鍛鍊成鋼,一世血汗終得回應。
  
  魔法之火爆裂於天際,大劍與槍矛交鋒於原野,戰吼響徹雲霄,金鳴與生死同在。而當檯面上的戰鬥如林火蔓延,檯面下的暗局也不斷編織,它的蜘蛛絲順著堡壘的細縫悄悄伸展,艾倫的部隊如鬼魅般在各地進行探查與破壞,好讓勇者與大將們的軍隊能順利邁進,削弱黃礫國的力量。
  
  直到那天來臨。
  
  潮流將至、無人可擋。縱使這一路上實在喪失了太多東西,他們的土與夢中的麥實全成了焦炭,無論對流亡者或新政民來講,戰爭從來沒有贏家,就算有再多的公理與正義也換不回一點糧食;但如今,勝利雖只差臨門一腳,變革的狂瀾即將襲捲大陸--
  
  即將--......
  
  「不好意思,請你們離開吧。」村子的年輕人站在小城門前對眼前的浪人們如此說道。在他與幾個同伴以及黃礫的魔物們一同保護著門後的小主人,現在的他們要的不是革命,而是一段穩定、平凡的日子。
  
  艾倫不發一語,僅僅是點頭答應。後來,他帶著身後的三個人悄悄地離開了老白銀國的北邊小村落,並將此地發生的事情永遠留在山林之中。這段遠征遺留下了許多這樣的際遇,眼看故國的百姓接納了敵國政權,生活在一個新的安樂之所中,艾倫無從介入、也無能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在前線展開衝突的其間,艾倫所掌控的諜報網操盤著黃礫國殖民地的大小事情,間諜們搧動戰火、令謠言流竄,只要仇恨仍在,後線之土就永無安寧之日,縱使有無辜百姓受傷,這都都比不過損即敵軍勢力所帶來的價值;然而總是有幾個這樣的地方,他們已經全盤接受了統領,否定了復國的可能性。
  
  那些人已經否定了英雄,這種東西早就不存在於那些被殖民者心中了。
  
  大夥都累了。
  
  那晚他們藏身於一處廢棄的小屋中,當艾倫令術士古娜設下屏障後,四個人便開始了最後的談話。過了今晚,芬布爾與亞伯特將前往西線進行刺殺任務,將直屬中央的殖民官抹殺,藉此要一引爆拉起埋藏已久的騷動;而艾倫與古娜則將南下與汗馬會合,接著他們將一路北上,直搗黃礫國打造的地獄大門,中斷魔物的來源。
  
  他們的談話內容不外乎這場戰爭,艾倫與三名下屬詳談了接下來的可能性,一字一句、將所有的應對方針與重要訊息不漏半點地傳達給他們;後來,他們聊起了一些瑣事,就跟以往一樣談天說地,然而那些話語顯得有些僵硬,參雜著過度的喜怒與反應。
  
  直到午夜,他們準備啟程了。
  
  「嘿,出發前我還能問個問題嗎?」站在門邊的亞伯特罕見地徵詢了艾倫的同意。
  
  「你從來沒這麼禮貌過。」芬布爾冷淡地說著。
  
  「少管我,小芬芬。」亞伯特做了個鬼臉,然後他看像艾倫,期盼隊長能回應他的請求。艾倫把手放在胸前轉了幾圈,示意要他趕快說出來,但亞伯特仍吱吱嗚嗚地,等芬布爾踢了一腳後才半喊半念的說:「隊長,要是戰爭勝利了,那些敵權擁護者會怎麼樣?」
  
  艾倫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反應,倒是古娜的眉頭輕輕地糾了一下,她搶一步說:「你覺得還能怎麼樣?讓他們跟著撤回東邊嗎?」
  
  亞伯特不太高興自己總是被當笨蛋看,平時也就算了,但他自覺自己現在問的事情有深刻的意義。「這不光是我想問,汗馬先生也這麼問。」
  
  芬布爾呢喃了一句:「小汗馬......如果是他,大概就是奢望著通敵者也能回歸故國懷抱吧。」
  
  「那些人又不是自願這麼做的!」
  
  「但他們懦弱無能,自願將故土雙手奉上。」
  
  「然而要是反抗的話就會被肅清啊!」
  
  「如果他們會反抗的話,搞不好還不用我們花上幾十年在這跑來跑去,像隻哈巴狗一樣去請人幫忙咧!」
  
  「你這傢伙--!」
  
  「我說的事實。」芬布爾揚起嘴角,諷刺著亞伯特的愚蠢。他生氣了,衝動的亞柏特想要大力駁斥,甚至大打出手,他就如同汗馬一樣善良,願為所有受害者犧牲自我,但他卻不如汗馬那般沉穩,總是弄得大夥同昏腦脹。
  
  「冷靜點,亞伯特!好吧,我知道冷靜這個詞對你起不了作用。」古娜手指一彈,石子大小的冰塊便砸到了亞伯特頭上。
  
  「啊嗚!......這是你最後一次拿冰塊砸我了,古娜!」
  
  女術士不自覺的笑了出來,接著說:「是啊,搞不好是最後一次了。」
  
  那句話凍結了空氣,剎那間沉默降臨,壓的眾人無法喘息。然而"最後一次"在術士古娜口中變的太過曖昧,因為那個女人從來不遵守約定,所謂的"最後"在她概念裡不過是另一個開始;不一會兒,艾倫笑了,盡管冷淡,卻充滿情感。
  
  此時亞伯特再度看向艾倫,期盼對方能給個他所期待的答覆。於是艾倫說:「他們會沒事的,我保證。好了,芬布爾、亞伯特,你們倆快出發吧。」
  
  盡管他如此告訴在場的每個人,但艾倫心底明白,這場戰爭之後,那些支持者必然將遭受清算的命運,無論那些人是出自於自願或被迫行事,沾在他們身上的色彩終究是新政中的肉中刺。可是艾倫心中卻仍有那麼點天真的期盼,期盼傳說故事的真實性:一位英雄到來,所有的惡夢都將因他而遠離去;沒有更多的傷亡、亦沒有壓迫與恐懼,英雄事故事中的光芒,將黑暗全全掃去。
  
  艾倫如此想著,並目送了兩名下屬消失在黑暗下;而後,他與古娜也啟程了,兩人一路南下,並在煤礦嶺邊陲與汗馬小隊匯合,接著一行人又再度北上,筆直地朝著地獄大門前進,準備執行他們一生一次的任務。
  
  
  
  黃礫的力量有三,其一為人兵,他們是速度戰的專家,狡詐而敏捷,其中又以弓騎兵最為強大;其二為法術士,善於牽制與干擾,不同於大陸上魔法師們,那些人靈活地操控水火於掌中,用途雖不多樣,卻總是能把魔力的特性發揮至極限;其三為召喚士與使魔,那是整個黃礫帝國的最大底牌,人兵在地上征戰、法術士則隨同身旁給與輔助,他們兩者受現於地形與形式,然而魔物們卻能輕易跨過兩者的界限。
  
  「但魔物有魔物的法則,牠們的活動受限於大門。」古娜站在木臺對底下的士兵們解釋關於黃礫妖魔的缺陷與下個任務的重要性。
  
  此時艾倫並不在場,他留在練習場外的牆邊靜待古娜的任務簡說告一段落,但儘管遠離場地,但艾倫仍聽的見術士古娜激動地講解著自己多年來的研究成果,她想要落實它,她期待著自己的理論能在終末之戰中獲得肯定。"魔物出自召喚士創造的門、門束縛了魔物的移動與存在,",艾倫在心中複誦著古娜老是再強調的事情,"一切皆需代價,沒有輕易的協定、沒有無邊的力量。"
  
  「你在偷閒嗎?我的朋友?」汗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是來自練習場、也不是來自紮營區,他從堡壘的另一個腳落走來,就向艾倫一樣躲在某處。
  
  「我只是在等待。」艾倫把手放在腰間的短劍上,抬頭看著無光的天空,心中想著的是稍後的戰場。
  
  「我想你等過頭了,艾倫。」他走到艾倫身旁,然而汗馬看的是練習場的光火,他心中想著的是遠去的亞伯特與芬布爾是否闖入了敵營之中。
  
  「大英雄,聽說你請亞柏特跟我問了些問題,你應該知道你問的事情有多愚蠢吧?」
  
  汗馬沉默了半餉,直到他倚靠在牆邊為止。他說:「要是有個和平的方法......」
  
  「在戰爭結束前,和平並不存在,英雄......把注意力放回現在吧,如果這場仗不贏,多少的預想都是枉然。」
  
  青年想了想,接著就不再談及這個問題了。當古娜的演說告一段落後,訓練場傳來了些許雜音,艾倫知道,接著她在和研究夥伴一起重現召喚與返還的過程;果然,那可真是熱鬧了。
  
  「......艾倫。」突然,汗馬問。
  
  「嗯?」
  
  「可以跟我說說,」他滿佈疤痕的手握緊了大劍的劍柄,「關於其他英雄的事情嗎?」
  
  艾倫猜,汗馬想知道的是關於他之前的那些人的故事吧。「我不說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小毛頭。」
  
  「那你能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嗎?」汗馬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猶豫著自己接下來想講的話,「老師、朋友,你從沒告訴過我關於你的事。」
  
  「你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
  
  「我、我不清楚......但這幾年中,我從來都弄不懂你的為人。你的本性是什麼?你又在期待什麼嗎?」
  
  "我在期待什麼?呵呵......。"艾倫想著。而後,他回答:「我的本性就是士兵,而我正期待你什麼時候才有英雄的自覺,小鐵匠。」
  
  「真是個騙子......而且我有自覺,我已經不是你眼中的小毛頭了!」
  
  「是啊,五年來的進步真的很大,但畢竟你原本就是如此完美,知識、武藝,天上給你所有的天賦,剩下的就看你要如何拿取。」語畢,艾倫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相信那道預言、又怎麼見證了預言成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汗馬身為英雄的事實了,畢竟早在三十年前,他就不斷地追逐著、被追逐著,期盼自己在死前能追上那道命運,這些年來的祈求成了艾倫生命的唯一;而今,他就站在他與他們所其求的英雄身旁,現在艾倫要進一步見證英雄偉業,他告訴自己,既然他站在此地,那就表是英雄需要他做為命運的見證者。
  
  「所以我說你是騙子,因為這些都是你教我的!」汗馬說:「沒有你,我只會是個小雜兵,艾倫。我不完美,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完人!」
  
  「你必須是。」
  
  汗馬噘著嘴,他討厭艾倫每每強調他必須成為一個完美的人物,因為英雄必須完美,那樣才對得起這數十載年間的戰爭亡靈與苦難百姓。然而他沉默了一會兒,汗馬明白這就是事實,如今他站在最前線,為的就是一除眾人的夢魘;他必須完美,這就是現實。「那我就是囉,艾倫。」
  
  艾倫愣了幾秒,接著問:「不頂嘴?」
  
  「我幹嘛頂你嘴?還是我不頂嘴讓你覺得寂寞了?」
  
  他在微光中看見汗馬炯炯的雙眼,那個青年回應了艾倫所想像不到的答案--那就是英雄了,這樣的人總是超出旁人的預期,總是先一步洞悉、先一步改變。
  
  約翰貝爾不會是白銀的英雄,因為他只知道守護古老的諾言;艾倫貝爾也不會是東大陸的英雄,因為他只懂得追隨而不知創造。那位老兵看著汗馬,心中對於英雄的悸動再次燃起;於是,他向那位英雄許下誓言,老兵艾倫向英雄汗馬誓言,他將以身為盾、並用盡生命保護英雄汗馬,他將以身為劍、根除一切威脅英雄汗馬的惡敵,艾倫告訴他,自己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在這之後,艾倫將追隨汗馬,直到壽命終結。
  
  然而汗馬回答:「你不是我的追隨者,你是我的夥伴。記得祭司長說的嗎?你是我的火焰,如果燈沒了火來點燃,那就毫無意義了。」
  
  「豈敢......。」艾倫低著頭。他想著祭司長的話,然而與汗馬所以為的不同,艾倫所認為的火焰只是個沒有理智的東西,他這一輩子都是如此,讓恐懼與仇恨推動;他是不潔的,與純真的英雄汗馬不同,為了目的,艾倫無所不用其極,縱使是汙名,他也甘願沉淪其中--這樣的人物,怎麼會是英雄的火焰?
  
  接著,艾倫又對汗馬說:「我是你的火焰,但不是用來點燃你的,而是為的是將阻礙你的雜木燃去。來吧,說的夠多了,讓我們去幫古娜一把,他們看來都快玩瘋了。」
  
  期盼了二十五個年頭,一個英雄因時代而誕生,艾倫見證他出現、見證他成長,最終,新白銀的軍長艾倫認定了英雄的存在,他帶來了希望,那個人總是堅定而純粹,那位英雄心中想的不是仇恨,而是如何產生真正和平。
  
  艾倫明白,那是小孩子般的想法,是僅僅為理想中實現的未來,但汗馬的到來就是為了讓理想成真。
  
  
  
  詩人說:汗馬、出身低微的英雄,他想的是不分國域信仰的和平。明明歷經了壓迫與奴役,汗馬卻不曾將讓自己受恨意支配,那個人是無情的戰爭之主、又是慈愛的聖者,無怪乎人們稱他為英雄,因為汗馬能為他人所不能為,一心一意只為腦海中的理想而戰,卻從來不迷失自我。他不會只是個英雄,人們皆說,他應該是王者,白銀盛世的延續者,因為汗馬的到來符合了預言,其一舉一動都是命運的必然結果。
  
  --在龍蛇混雜的廣場中,人們圍繞並傾聽著故事的始末,當賣藝者說完了東大陸的末日、哀愁、磨難、掙扎與崛起後,聽眾的興奮之情逐漸攀向端點,因為他們總是期盼著那種人物的存在,一個救人民於水火、大公無私的天上使者,而在這段歷史傳說裡,他們從悲劇看見了自己的不安、又從中看見了光芒。現在,那道光就要大鳴大放了,它會照亮所有的黑暗、讓痛苦消失在世界盡頭。
  
  最終,賣藝者對著在場的聽眾們說道:英雄汗馬,他率七國之眾反抗了黃礫霸權,在五年征戰後,正義終於降臨在東陸之上,而失去了異神力量的黃礫最終只能同邪惡一起衰微。
  
  儘管賣藝者們都知道,那個傳說的結尾不正確,然而他們依舊這麼說著,對市井百姓苗述戰爭的腥風血雨、異相魔法,盡其所能地誇大舊時代的英雄勇者們如何從絕境反敗為勝、又用怎麼樣意想不到的奇術妙計擊退敵人,其中關於勇者古娜的傳說最多,那位女術士創造了無數便利妙法,雖然學院的魔法師們不承認這位女性術士的天賦,但她最終卻依舊在古典派中佔有一席之地;其次是亞柏特與芬布爾,兩位暗殺者的悲劇讓人不勝唏噓,其英勇亦讓人淵遠傳頌。那傳說的時代,包括汗馬以及他所接觸的人都列於傳說之中,話為故事與典範在世上流傳。
  
  最後,關於那位英雄汗馬,有人說他在戰爭之後娶了白銀女王之女,從此盛世又再度降臨,直到汗馬遇害去逝,白銀世代也因此宣告終結。
  
  賣藝者說,汗馬之死是命運的悲劇,東大陸註定了白銀要化為黑鐵。而這個扼殺時代的凶手就是艾倫,英雄汗馬衷心的夥伴與導師。
  
  那是假的,但野史仍如此說道:英雄死於忠僕之手,世界註定讓人心黑暗所盤據;傳說已死,與諸神的祝福一同消逝。
  
  然而或許世界從來就沒有被神祝福過,因為它不完美。歷史學者總說,他們不否定有神秘力量在作祟,畢竟光是隔壁鎮上的藥草師就是最大的異相了,那他們再怎麼否定也沒意義;然而沒有完美的傳說、盛大動人的命運也只是巧合,如果不是如此,那賣藝者們也不會編造結局了。
  
  那麼,事實如何?
  
  根據文獻記載,那是在攻破惡魔大門之後不久的將來,史稱百日之戰。此後,白銀與其他六國的故事迎向尾聲,就像所有的傳說一樣,正義戰勝了邪惡,黃礫大軍在白銀聯合的攻勢下節節敗退;但後來,白銀與黃礫的惡鬥卻結束的無聲無息,沒有壯大收尾、沒有撼動心靈的傳說,它以黃礫霸主的遇害做結,而後,繼任者放棄了東大陸的政權,直往東之東處前進,從此再也未曾進犯過這塊翡翠之地。
  
  但一段歷史結束、另一段歷史開始,反反覆覆、未曾終止。於是,人們又開始問著:英雄、英雄,我們的英雄在哪?
  
  就像老農夫所唱誦的歌謠,他唱:英雄、英雄,我們的英雄,您已降臨世間了嗎?英雄、英雄,我們的英雄,您已經走過凡塵了嗎?呦呦--我們的英雄啊,您是否應神明的允諾而來,您是否就是我們每日每夜所期許的奇蹟之人?
  
  彷彿一度來臨的新盛世不過是場幻影,英雄汗馬終結了可怕的舊世,但緊接而來的不過又是另一場混亂,與黃礫遺族、與復還的七國政權,東大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堪稱黑暗時代。
  
  於是,人們又再度祈求著,期盼英雄歸還,想像曾經有過的白銀盛世。人們唱著、想著......。
  
  「"英雄、英雄"......啊啊,叛徒先生,聽過這首歌嗎?」他對著那位滿身瘡痍的工人問著。那位工人來自遙遠的南方,據說是經歷過三十年之戰的士兵;但如今他成了流亡之人,艾倫,那位老戰士,任何光榮與榮耀都已不屬於他。
  
  「......聽過,先生。」
  
  老農夫一邊以鋤頭著翻土,口中還不忘他最喜歡的諷刺話語:「你一定很討厭這首歌,對吧?」
  
  「還好,不算討厭。」他搬運著散落於田間的大石至屋旁,不斷持續著,整天都沒休息過。
  
  「真可惜你永遠當不成英雄,至少檯面上如此,叛徒先生。」
  
  這時,艾倫看向遙遠的南方,在一幢幢山影之後,那裡曾有著他的故鄉。「我是來這工作,不是來聽你挖苦的。」
  
  「但我雇用了你,如果你不想要工錢,大可直接走人唄。」
  
  「我會走的,過了這個冬天。」
  
  老農夫聽了他的話後愣了一下,接著,他問:「但你還有哪可以去呢?」
  
  「到處都有工作,先生,到處都有。」
  
  「你想回軍隊嗎?我看也沒什麼人會想雇用一個老兵吧?尤其......呵呵......一個殺死英雄的老兵。」
  
  「我還能說什麼呢?工作吧,我的老闆。」
  
  老農夫嘆了一口氣,既不悅又氣餒。「你就是鐵了心、什麼都不說就是了,對吧,艾倫軍長......」他停下了工作,雙眼直視著艾倫,「不駁斥、不辯解,你什麼都不做,難道這就是身為軍人的你所抱持的信條嗎?」
  
  「你到底期待我說什麼?」
  
  「說些我期待之外的事情!」老農夫張開雙臂,「我膩了,小夥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厭煩得要命,大夥總說英雄將至,但英雄是什麼?就是個叫做汗馬的小娃娃?然後呢?拜託啊,我的大軍長,請告訴我接下來到底怎麼了,你所跟隨的那個小娃娃、你殺死的那個人到底怎麼了?做為英雄他的有任何特別之處嗎?如果他才能被稱做英雄,那其他人又是什麼?小跟班?......快說吧,我都快悶死了,請別讓我在見孫子前就死在這啊!」
  
  「你何不直接去問問市集裡的說書人?他能滿足你所想像的一切。」
  
  「你......好,很好,算你狠,」他抿著嘴,一副心有不服的模樣,「那至少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死英雄汗馬?因為你根本不可能下這個毒手!大夥都知道,你是汗馬的導師、也是最忠實的追隨者......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是因為忌妒?你真的發瘋了?」
  
  艾倫嗤笑了一聲,接著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老農夫現在總算明白,眼前的老士兵是比起自己還要頑固的火山岩,於是他終於放棄詢問,再度專心於工作上。此時老農夫仍哼著英雄之歌,他諷刺著世間所有被稱之為英雄的人物,縱使他們天賦異秉也不過是個人類,故事裡的救世主從不存在,畢竟要是在的話,為什麼東大陸還會身陷泥沼呢?
  
  後來,艾倫也跟著哼起了那首歌。他唱著:英雄、英雄,我們的英雄......。
  
  在烈陽炙烤下,他的意識回到了數年以前的戰場。艾倫對著晚到的人們大喊,他殺死了汗馬--因為汗馬代替他而死了,死於敵將的手下。一個英雄就這麼死了,艾倫一輩子的追尋之物從此消失無蹤,恐懼、懊悔,錯亂的情緒網住了他的靈魂;後來,他咒罵汗馬的存在是個謊言,多年來的信仰始終只是個結塊的沙團罷了。
  
  他殺死了汗馬。艾倫用他扭曲的臉龐告訴所有人,英雄是假的。
  
  那句話迴盪在他的記憶裡,此時此刻的艾倫因此笑了出來,他罵著自己愚蠢,只不過是個聽信童話的瘋子。
  
  英雄不存在。就算真的有英雄......他也什麼沒做到,無法阻止夢魘蔓延、根除不了黑暗籠罩,那位被稱之為英雄的存在也不過就是個小棋子,與人類無異。
  
  
  
  過去,在白銀之王統領下,和平來的如此自然。
  
  但如今白銀世代已宣告終結,東陸中土的巨人永遠地垮了、碎成了一攤砂石。
  
  它的老故事結束了,與英雄、勇者、以及他們的榮耀一同葬入土中,腐朽為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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