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前篇 －
Mist of Time: The Gloom Labyrinth
泥土和陽光是神聖的。
艾吉爺爺提到過的，千百年來，太陽總是在正確的時節鋪灑下光芒，照亮豐饒的谷地，人們得以種植充實飽滿的小麥和甘藍，一代代在群山之中延續下來。
然而，此時此刻的塔芽無法像昨天以前那般，感念泥土的恩澤。
眼前的陸地起伏且扭曲，時有尖銳的岩石穿出地表，或是凹陷的黑暗窪坑。從土中密集拔起的是高聳的巨樹，它們的葉子遮擋住夜裡僅有的月光，同時枝條伸展變成魔鬼的形象。它們唯一不擋的是風，後者呼呼地狂吹，掠過塔芽緊縮的身軀一去不復返，彷彿在提醒她那被遺忘的滋味。
當自己睜開眼睛後，這陌生且可怕的夜風會不會停下來？神聖的太陽能夠照亮自己回家的路嗎？塔芽不知道，害怕的她除了牙齒顫抖外，沒有力氣多做懷疑。她甚至不敢醒來，唯有雙手死死抱住都挪格的背包躲進孤獨的夢鄉。
所以她當然不能發覺幾棵樹以外之地，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正定定地打量著她。
「呼──呼──」
各答的動作好慢，塔芽暗自想著。直到方才，他皆與平常一樣提著大水桶快走過村子口的泥土路，卻怎突然慢下來呢？他看起來並不累啊？
男孩停下來了，他正靜靜的站在原地。不伸手擦汗，也不跟旁邊的熟玩伴打鬧……不，連那個人也站住不走了，怎麼回事？少女皺眉，抬頭瞧見天上的雲一下子破開成為一條條被扯爛的絲線，照耀大地的陽光忽明忽暗，就像愛及爺爺家裡的劣蠟燭一樣。
牆角盛開的野薔薇緩緩闔上花苞，炊煙披著溜回對面磚屋的煙囪。荷杜太太臉上震驚的表情逐漸平復了，因為那條脫毛的賴狗，居然從她懷中抱著的嬰孩脫離，詭異的倒飛並落地──牠不是正在往前飛撲嗎？
塔芽歪頭，隱約感到奇怪，自己為什麼會無聊到注意村人的一舉一動呢？
又為什麼他們突然不約而同的決定倒退走路？這真是令人不多看一眼也不行啊。
❉ ❉ ❉
「嘎啦啦──」
少女「啊」的一聲猛然驚醒，微弱月光下，正好見到一隻紅紅的大喙高速撞來。她又是尖叫一聲，用力跳起，死抓著包包向後退了好幾步。
「不、不要過來！走開！」
背後撞到大樹樹幹，腳踝處還被尖刺的草葉劃傷了。塔芽驚駭的發現，身前那雙亮眼死死盯著她。緊接著，亮眼突然變大，那大喙再度出現，直取她的臉。
「我叫你走開呀！」她高喊，想也不想就掄起都挪格的背包甩去。就聽得「碰」一聲，那應該是大型鳥類的生物吱吱狂叫地被擊飛一段距離。塔芽一擊得手，心裡不知從哪兒升起一股力量，趕緊拔起雙腳，藉著月光，盡往樹少的地方跑去。她急促的吸著氣，沒命似的逃亡，她跑跳蹲爬挪蹭閃躍，只為甩開那暗紅色的恐怖。
塔芽在森林中慌不擇路，只知道要一路往下坡去。
逃呀逃，感覺這背包似乎輕了許多，是打中那怪物的時候破掉了嗎？塔芽沒法管了，它是背包、木塊還是棉花球都無所謂，沒有個東西緊抓著，她就會失去勇氣。
在她穿過一小片矮樹，矮樹枝椏刮破她單薄的衣服。披頭散髮，傷痕累累的塔芽喘著粗氣，沙啞的口中感覺有野火在燃燒。就在她即將撐不下去之際，身後突地「嘎」一聲，接著，一股不可反抗地巨力托起她的身體，往前拋去。
「呃──」
少女直接撞在一片硬物上，也不知是巨石還是大樹，要不是自己把包包抓在前面，可能就會直接撞死吧。她掉落在地，腦袋眩暈模糊。她努力地睜眼看去，卻見在那月色之下，那頭「妖鷹」往自己這兒大步跨走而來。每跨出一步，黨著牠的枝椏竟主動朝旁邊讓開……
……不……才不是讓開，而是變小、變翠嫩、縮回小樹樹幹上去了。
與那場夢裡的事物一樣──逆時抹去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塔芽絕望的閉上眼。
「我應該去田裡剪草的。對不起……我錯了，不該走入森林的……」心中微弱的默念。
「嘎啦啦──」那妖怪在距離她一個人的位置，張開大喙發出銳利的噪音。一下子，黑森林像是被引信點燃的火藥，「嘶嘶」、「呱呱」、「轟轟」的尖叫，絡繹不絕。風，把股股的躁動，帶到好遠、好遠。
看來自己不是孤單地死去呢。塔芽用僅存的力氣胡思亂想──至少，比先前那種黑暗的寂寞好很多了。感覺周圍的環境開始飛快的變化著，連那沉重的石頭亦是消失又出現，出現又隱沒。
這一定是幻覺吧。
當血紅色的大喙狠狠朝她刺來的時候，塔芽早已失去意識。
所以她無法察覺自己在被戳穿之前，先被大石頭後莫名其妙出現的洪水一把沖走了。水聲混雜在「妖鷹」製造出來的騷動之中，自黑暗中偷襲，捲走了塔芽，留下牠在原處憤怒的高鳴，讓森林在夜風中顫抖。
瞧，連時間也跟著一起害怕了。
❉ ❉ ❉
艾吉．博達放下沉重的木箱，拿沾滿塵土的衣袖抹去額頭上的汗。今天一早就是豔陽高照，天上沒有雲，更不要說風了。田裡滿滿是夏季黃澄澄的麥穗，再過一段時日，家裡那空空的小穀倉就又可以填滿了吧。
53歲的他任命的做起伸展運動，這是隔壁的小荷杜勸告他的。小荷杜總是說，他這把年紀，若是執意要親自搬那些工具箱，恐怕不用兩年，他的腰就會傷到無法下田了吧。話說回來，小荷杜即將要出嫁了，嫁給村裡最強壯的獵人都拉格──賢慧少女配大丈夫，他們一定是天作之合的一對。
啊，說到喜事，那族長家隔壁的一家人據說快要生了呢。艾吉想起昨天晚上，與幾個夥伴請示村裡的祭祀開導的時候，祭祀突然露出溫和的微笑，說那家人的孩子會是個漂亮可愛的女娃兒。呵呵……
「呼，真是令人期待呀。」艾吉瞧著自己的雙手，其上佈滿歲月的紋路。視線沿著掌紋，陷入回憶。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照顧她呢？那件事發生以來到現在，他似乎愈來愈思念她了呢。
「算啦，都過去了。」搖搖頭，甩開多餘的思考。艾吉重新扛起鋤頭，走往自己緊挨著谷中河邊的好農田。
「咳……咳」
嗯？那是什麼呢？艾吉抬頭看去，發現河裡有不合理的東西在掙扎。
「救命……救我啊！」
是個女孩！她狼狽不堪，不斷的在吃水，而且腳好像受傷了！艾吉連忙拋下鋤頭，飛快地跑過去。若他的朋友看到了，一定會吃驚於他的速度。
「撐著點，我來了！別放棄，我要抓住妳了！」他緊張地大喊，正想撲進河水中攔截住對方。就在這時，他見到一個更令人驚嚇的東西──
一隻兩人高的巨鷹，揮動漆黑的翅膀，向下俯衝，它的陰影將少女給吞沒。
「啊──」艾吉聽到她高聲尖叫，看見水花劇烈的濺起。然後，他拌到石頭而跌倒，摔了個狗吃屎。艾吉忍痛奮力爬起來，瞪眼望去，正準備高喊嚇走那大老鷹……
可他面前沒有任何異狀。
沒有少女，沒有老鷹，原先明明異常湍急的河水，此刻居然悠哉地自他眼前流過。唯有自己的心跳，仍在為不存在的幻覺而快速鼓動。
「我到底……看到了什麼？」艾吉喃喃自語。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那隻老鷹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