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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Ar&Al ─ Taipei Limbo

作者:汪言│2014-09-02 01:04:03│巴幣:0│人氣:254
 
  「校外教學?」海特與妮亞一同走進教室,道早聲便此起彼落地響起。


  「是啊,這星期五。也不是臨時決定,但是新來的海特不知道,所以老師叫我提醒你一聲。」妮亞放下書包,向一旁閒話家常的千庭與偉麟打著招呼。

  「喔!維納,早啊。」當海特用著積極明亮外帶高分貝的呼喚聲,與跨過整個空間、在那教室角落一隅靜靜地發呆食著早點的憂鬱少年喊早時,全教室的同學就像被低靡的氣壓狠狠掃過般,頓時鴉雀無聲。

  每個人都冒著冷汗地等待著能有某位英雄挺身而出,來解決這一觸即發、火藥味十足的氣氛,卻也都只能面面相覷地推託來教唆去的;但那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細小交談聲,也在維納重踏出第一步的瞬間,全都閉上了嘴。

  「啊、早。」他將垃圾扔進桶中,什麼也沒多說就那樣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開始預習今日的課程內容。

  「欣怡!你聽見了嗎?那個加蘭德爾和人打招呼了耶?」

  「喔呀呀?海特,難不成你是施了什麼妖術嗎?」

  「嘿!你們真失禮呢。我當然是靠著自己這完美的交際能力與用這發自內心的善意,和維納成為了好朋友啊!你說對吧,維納!」海特招著手向對方獲取同意,卻換來個惡意的眼光。

  「吵死了,別一件一件事的都扯上我。」

  「看吧!那就是維納表達友善的方式。」海特驕傲的挺胸自豪,完全無視著後頭已經掩著臉搖頭嘆息的維納。

  「總覺得好厲害!轉學生,你到底是怎麼把金毛公子攻陷的?」

  「欸欸,難道說你們有了──進一步關係了嗎‧‧‧?嘎呀呀,你讓我都說些了什麼呀。」

  「海特──好帥。(愛心)」

  還不到兩、三分鐘,教室又馬上回到了那吵雜又失序的狀態。妮亞側身穿過幾名圍繞著海特的女同學,終於抵達座位就坐,並且開始填寫例行事務的學生出席表。但眼角餘光卻仍然在意著教室內的一舉一動,包括她最重要的好朋友們。雖然有些意外,但那平時內向羞怯的偉麟,今天竟然主動地走到了維納的身邊,而正巧站在一旁先客,也一語不發地地凝視著兩人。

  「艾、艾希早安啊,維納也早。」偉麟有些害羞,卻仍然鼓起勇氣的說道。

  「嗯,早安。」維納難得地抬起頭瞧了他一眼,但話才剛說完,卻又馬上沒所謂地讀起螢幕上的文字。

  「你這傢伙!我家的偉麟難得好聲好氣的和你搭話,你那是什麼態度啊!」

  「麻煩的傢伙又來了一個啊。」
  
  「你說啥啊嘎?現在是想要再來對幹一場是嗎?」

  「唉、和妳們扯上關係,總沒有好──。」

  妮亞停下筆尖,眺望著這和樂融融的氛圍,不禁稍稍揚起嘴角。雖然這個班級一直都是像這樣充滿活力、元氣。但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同學們總是拿那群傢伙沒有辦法。不管是有著相當成就和才華,卻非常不善於交際的偉麟;平時還算正常親切,但只要男友在身邊就會像開啟奇怪開關的千庭;總是刻意地與人疏遠,其實內心相當溫柔友善的加蘭加蘭;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基本的對話都很難成立的艾希。

  一直讓身為班長的自己,相當頭疼的這幾個人,卻不知不覺地能夠像這樣自然湊在一塊兒,且還能像那樣談笑風生──倒是不至於啦。妮亞瞧著又在和維納鬥嘴的千庭,無奈地嘆笑了幾聲。但總的來說,比起去年九月、學年剛開始時,那種不管是刻意還是無意識地被孤立、避開的情況,這樣的進步已經是相當值得紀念的了!為什麼呢?妮亞回頭瞥向那在女生堆意氣風發的少年,自從這人用著不可思議的方式,闖入了自己的世界以後,那平凡、無趣,每一天就像那黑白幻燈片般放映的人生,忽然像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強行被捲進了暴風中心一樣,開始有著劇烈的改變。

  她知道,每個人的心中,可能都有個害怕改變、害怕從那安穩的生活脫離的保守念頭。當然,如果能保持著平和、沒有異變的生活,享受著小確幸的人生,也未必不是件壞事,甚至是個直得慶幸的事兒。但若因此故步自封,不去嘗試改變與挑戰,人生又有什麼樂趣呢?妮亞不確定這種無法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複雜情感,究竟是好是壞,也不敢擅自下定論;也知道這一切也許都是自己的可笑妄想,或是那不諳世事的幼稚。

  但是她捧著那不知為何,忽然加速跳動的心頭。她想,自己能夠明白的,那就是若在他身邊的話,也許自己就能夠有足以接受、突破所有的困境與困難的勇氣;只要在他身邊的話,也許自己就能夠睜開雙眼,去見識、放眼這美好的世界;是他的身邊的話,也許自己就能夠無所畏懼、自由自在地翱翔於那湛藍的天際。

  是他的話,也許自己──。

  「嗯?妮亞?妳在想什麼嗎?」海特招呼完那些女同學後,才剛坐回座位,便疑惑地向她問道。

  「沒什麼。」她搖搖頭。用著每個女孩子都與生就俱來,那完美、無可挑剔的演戲天份來偽裝自己的羞澀與喜悅。

  「真怪。啊,這麼說來,校外教學的事不是說到一半嗎?」

  「對。這麼說來,海特你聽過新塹嗎?」

  「什麼?」

  兩天後。

  海特才一走下船頭,便感受到與島上完全不同的氣息與特色。那是一個人滿為患、摩肩接踵的大港口。光是剛剛從眼前經過的人,可能就媲美台帛島上一整天下來能夠見到的總人數了。這個港口位於新塹城西南方、學園東北方不遠處,是極少數能夠搭乘公共輪船抵達台帛島的交通樞紐。各式各樣的貨櫃與箱子被載上載下,還有對街那攤販與遊客你來我往、七嘴八舌的叫販雜談聲,簡直就像是自己熟知的傳統市場、觀光老街一般熱鬧非凡。

  「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的地方啊?」有點不可思議卻又些懷念與感動的海特,宛如個天真的孩子般地興奮地左瞧瞧右看看,好像隨時一不注意,就會被那混亂的人潮吸進,失去方向一般。

  「但是,為什麼會是你們這些人啊。」但海特才剛準備踏出找尋記憶中美好的第一步,就馬上被自己的理智與無奈絆住了腳。

  「有什麼不滿的嗎?」蕾娜挑起眉,用著小姐今日依舊不愉悅!般的露骨神色,怒瞪了一眼海特。

  「倍佑,又是你搞的鬼吧。」海特朝著罪魁禍首指問道。

  「難得大家成為了好朋友,趁這個機會好好的享受青春、促進那美好的友誼吧!」倍佑不假地表現出:「不用太感謝我,這是身為老師該盡的一份心力。」的自滿神情。但是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那還花不到兩分鐘馬上又起了糾紛的『好朋友』們。

  「所以我說,在開始自由活動,我們應該要先好好地定個會合點。不然在這麼繁雜的地區,一但失去聯繫會很麻煩的。」維納義正嚴詞地說道。

  「會合點什麼的,又不是小孩子了。真要集合或找不到人的時候,在用瑪克特聯繫不就好了嗎?」千庭也不甘示弱地挺身說道。

  「我的意思就是,若有『沒辦法聯繫』的時候,該有的配套措施啊。」

  「有什麼情況會無法聯繫?先別說你那多餘的思考,我們可都是在這片土地長大的孩子,再怎麼傻也不會在自家門前迷路吧?啊、我都忘了呢。維納可是在海的對岸、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呢。這麼說來,要不找個人,替你鋪個紅地毯,提個鞋子呀?」

  「詹千庭!說話要有點分寸啊!」

  「對不起對不起,千千就是嘴巴壞了點。原諒他好嗎?維納。」

  「想吃烤魷魚。」

  「咦?艾希難得主動提意見耶!吶吶吶,海特,我們去買烤魷魚吧?」

  「唉──。出來玩的好心情,全被你們這群傢伙破壞光了。」海特嘆息著,並在倍佑那滿懷關愛慈祥、卻毫無出手打算的神情之下,強硬地介入了那比這毫無秩序可言的鬧市,還要更加混亂的團體之中。

  最後,在一陣沒有效率的唇槍舌戰後,海特一行人拆成三組分開行動,並且約好在正午以前到市區中心廣場的某某咖啡廳裡頭會合。當然,還不算正式達成共識,千庭就二話不說地馬上拉著偉麟不知到哪溜搭去了,而維納則意外興致勃勃地和倍佑與艾希在港口大啖港口美食。當然,剩下的三人就無可奈何地合成了一組。

  「海特,對市區的感想如何啊?」妮亞探頭問道,心情似乎相當不錯。

  「很繁榮,而且很先進。」海特來回眺望著那到處漂浮、各式各樣且完全自行運作的瑪克特影音廣告。雖然他自認在學校內,已經算滿習慣到處有全息影像飛來飛去的情況了。但是在如此日常的大街上,也有這麼大規模的設置,仍是他完全無法想像的。不過,從行人與居民漠視無感的程度來看,在這個世界,這樣的情景已經是稀鬆平常的吧。
  
  「哼,像個鄉巴佬一樣。」蕾娜毒舌地刺痛著海特的神經。

  「我說啊。」海特停下腳步,有些不好氣的說道:「蕾娜妳最近對我的態度,是不是變本加厲了啊。」

  「什麼?怎麼會,我覺得我一直都很盡心盡力的表達我對你的厭惡啊。」

  「我不是那個意──,難道妳還在記恨著那場遊戲輸給我的事嗎?我不是和妳說過了,那是運氣好。一百次只會遇上一次的好運,妳也別太在意了嘛。」

  「誰、誰在意了啊!而且,最後還是我們贏了啊!別自戀了,鬼才會一直惦記著怎麼輸給一個半吊子的笨蛋、雜碎、色狼。」蕾娜孩子氣的吐著舌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對街走去。

  「海特和蕾娜的感情真好呢,真讓人忌妒。」

  「妳是從哪雙眼睛,看出我和她感情好的?」

  「蕾娜對男性有莫名的恐懼,海特也是知道的吧?除了爹地和主任之外,我還真沒看過他和其他男生可以這麼自然地對上話呢。」妮亞看似相當認真的說道,不禁讓海特也重新省思,蕾娜的那恐懼症,真的是單純的對男人有恐懼嗎?

  「啊、糟糕了。」妮亞忽然驚呼道。

  「喂!危險啊。是怎麼──?喔。」海特才一抬頭,便馬上理解妮亞為何不顧左右來車,直接衝過馬路的危險舉動。

  「妮、妮亞。」像是被拋棄的小狗般淚眼汪汪地揪著親妹妹的衣袖。這畫面若拍下來,應該能調侃蕾娜好一陣子吧?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時候了。

  「你們是她的親人嗎?這孩子好像走失了,我正擔心呢。」一名身著醒目顯眼地背心的青年,朝著妮亞說道。

  黃色的花朵?海特瞧向那背心上的圖樣。

  「啊,不好意思勞煩您了。」海特趕緊插進三人之間,一面道謝一面目送那面善的男子離去:「被搭訕就完全沒有反擊能力,虧這樣妳還敢獨自漫步在街道上啊。」

  「去死啦,嗚咕‧‧‧‧‧‧好可怕。」

  「海特也少說幾句啊。不怕不怕喔,唷嘿嘿嘿‧‧‧‧‧‧。」許久不見的妮亞暴走模式,在蕾娜意識到自己被吃完豆腐前,先放著不管吧。

  「剛剛那人是什麼來頭?看起來像是什麼義工來著?」海特望向男子離去後的方向,那兒正集合著一群正發派著電子傳單,到處隨機攔截著漠不關心的行人與遊客的年輕男女;而在他們四周,還有些悠然飄浮、各式鮮豔花俏的警語圖樣與理念標誌。

  「他們是黃花黨喔。」妮亞沒花多少時間,便在瑪克特上找到相關文章,並且傳給了海特閱讀。

  啊,原來是個政黨啊。海特面有難色地讀下去,看起來像是最近十幾年來忽然崛起,主要由青年組成,提倡自由人權的組織。作風溫和、公開,且有不少實績,因而得到不少的民眾支持,最後還成功地打進各個城市的議會,甚至在國會中也獲得了不少席次。不過,不是海特在說,從自己生長的環境的壞印象來瞧,不管怎樣,政治從來就不是該去淌的一趟渾水;更別說自己對國家未來、社稷大任可是一點關心的興趣都沒有啊。

  「由年輕世代組成的黨派,還真是不簡單啊。」海特其實只是隨便地揶揄諷刺著,但沒想到竟然──。

  「對吧!雖然這個國家,已經是世上唯一還採取如此純粹民主的體系了。但有了這些人的努力,這個國家一定會越來越進步的!」蕾娜意外地對這篇評論侃侃而談道。在這之前,海特還一直以為她是個對人際關係、國家社會一點關心都沒有的孩子呢。

  「等等,唯一還採取民主是怎麼回事?世上大多數國家不都是民主制嗎?」

  「你在說什麼東西,民主制度早就在幾世紀前‧‧‧‧‧‧。這麼說來,海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來著呢。」忽然眼睛一亮的蕾娜,讓海特有不祥的預感。她興高采烈地湊近身子追問道:「欸,說說看你們那個時代的國家是怎麼樣子吧?吶吶。」

  「呃。」面對這傢伙異常的舉動,海特只好回頭朝著妮亞呼喚救援,但卻只換來個聳肩搖頭的皺眉鬼臉。好吧!海特,就隨便胡謅一些東西,快些搞定這麻煩的天才少女吧!

  但海特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一番失言,竟讓他自己整整苦了一個美好的日子。

  「來了來了。嗯?海特怎麼了嗎?怎麼愁眉苦臉的。」倍佑問道。

  「咦?海特不天生就長這鳥樣子嗎?」

  「千千!別那麼說啊,多沒禮貌。」

  「難得和妳會有相同的想法呢。」

  「吃嗎?」在維納那群沒同理心的傢伙之中,那伸手遞著看起來就相當甜膩地巧克力冰棒的艾希,是多麼的令人感到窩心與溫暖啊!

  「啊,最後一根。海特、抱歉。」乾脆地拆開包裝,大口啃起冰棒的艾希,一臉困惑地瞧著倒死在一旁冒著魂魄的海特。

  「真是有趣,原來現代人民努力追求的自由,在那個時代如此稀鬆平常的事嗎?」若有所思的蕾娜,一面完全無視旁人地向前行進,一面處理一大堆、令人眼花撩亂的視窗,忙著整理著方才從海特口中套出的資料與筆記。

  「唔啊啊,小心啊蕾娜!抱歉抱歉,這孩子總是這樣邊走邊玩瑪克特的,請原諒她吧。」妮亞一陣驚呼,並趕緊低頭和擦身而過紛紛抱怨的路人道著歉。

  「原來如此。海特,下次要和蕾娜說上這些話時,記得要小心點啊。」總算明白這狀況來由的倍佑,拍著海特的背說道。

  「啊。難道,是有什麼是不該說,或是不能說的嗎?」

  「這倒不是。是蕾娜那孩子,對未知的事情總是這麼刨根究底,若弄個不好,纏著你三、四天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啊。」從倍佑那似乎有什麼陰影的神情來看,似乎是有什麼不堪回首的回憶。

  「下午的行程,我可以Pass嗎‧‧‧?」海特狼狽地舉起顫抖的手,卻馬上那情緒異常高漲的蕾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駁回。

  「那當然不行!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問的呢。」

  「我已經沒有什麼能說的啊!」

  「那在那躺好,我直接用儀器問問看你的腦袋比較省時間。」好像準備從背包中抽出什麼驚人玩意兒的蕾娜,差點沒讓海特嚇得魂飛魄散。

  「海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妮亞露出忌妒、惆悵,又夾帶些好似悟透人世真理的複雜表情後,給了海特一個完全不能安心的笑容說道:「蕾娜是,在自己滿足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女人啊。」

  「那麼,我們該來開始討論下午參觀的流程囉。」倍佑拍起手,督促著一旁閒聊的學生們。

  「好──。」眾人們稍稍沒有精神地回應道。

  「等等,那我呢?」

  「別管那麼多了,反正只要跟著妮亞就準沒錯啦!那麼,接下來該談談──是呢,當代 的‧‧‧‧‧‧。」

  那是海特第一天知道,原來糾纏不清的女人是多麼的可怕。

  那個下午,海特一邊跟著隊伍在這陌生的城市到處閒晃,當然還得一邊絞盡腦汁地思考,該怎麼回覆蕾娜尖酸刻薄的雜問。不過也讓海特頗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比自己想像中的還知道不少事。不不不,並不是指自己平常都是在打混摸魚,社會課也總是第一個倒頭就睡這檔事,而是東湊西湊,還真能擠出一些些像樣的資訊。

  不過也有一半以上,都是靠蕾娜的聰明才智推理出來的結果啦。

  「所以,在你們那個時代的USA,不但是民主體制,而且還是世界強國嗎?」

  「嗯。難道現在不是嗎?」難以想像美國那在世界地位,能被什麼一次兩次的世界末日動搖啊。

  「‧‧‧‧‧‧。」默默地謄寫在瑪克特上的蕾娜,並沒有回應海特的問題。

  「海特!蕾娜!回程的船來囉。」妮亞在柵欄後揮手喊道。

  「知道了!」結果今天到底來這個城市做什麼呢?海特搔搔頭思索著。不過,校外教學本來就是這樣的東西吧?他轉身拍著蕾娜的肩說道:「在不走要丟下妳囉。」

  「手。」蕾娜伸出左手,一面俐落熟練地用單手打著字。

  「啥?我可不是狗啊。」

  「你是白癡嗎?讓你牽著我不就不會走丟了嗎?快點,船要開了。」蕾娜不耐煩地翻著白眼,那過了百年還是依然鮮明的船笛聲正在夕色中迴盪。

  「今天真是糟透了。」海特小心翼翼地牽起那細嫩的手腕。

  「你說了什麼嗎?」

  「今天天氣、真、好、啊!」他刻意地大步跨過個突起的路障,使得沒看著路地蕾娜差點絆了個跤。想當然,之後也沒他好過的。

  「海特,你怎麼臉上多了個巴掌印啊。」

  「別問了,人總是有自不量力的時候。」海特哭喪地揉著自己寶貝的臉頰說道。

  當眾人們在校門口分手時,倍佑還不忘掃興地叮嚀著眾人,下週一要記得向任課老師繳上心得報告。海特和妮亞兩人,也在逐漸入夜的巷弄間穿梭,終於回到了那熄了半邊燈,準備休息的咖啡廳。但才一進門,就被鬍子老爹教唆著去給校長送便當的海特,大歎口氣後便回身走出了那溫暖的小屋。

  「怎麼都五月多,還越來越冷呢?」海特搓上臂,望向那剛從散去雲層後探出頭的皎白明月。

  「馬上要冬天了,當然會越來越冷囉。」妮亞從背後替他披上件外套。

  「冬天?啊,這麼說來,現在的台北是在南半球來著,月曆也得倒過來看才行啊。我還一直以為現在是春天呢!這樣想想,現在已經算是暮秋了呢。」海特恍然大悟地敲著掌,終於明白這一個月來,竟會一直創新低溫的理由。他回頭對著仍一頭霧水的妮亞說道:「外套,謝囉。」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吧。」在海特還沒踏出第二步前,妮亞就先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有些唐突地提議著。

  「我不會迷路啦,都已經來這好陣子了,就算是夜晚的街──。」話還沒說完,妮亞那失望全寫在臉上的落寞神情,讓海特只好趕忙改口:「不過,一個人的話,還滿可怕的。週末大部分的學生和員工都回到本島去了嘛,街道上像個鬼屋空城一樣。」

  「妮亞,能陪我去一趟嗎?」海特笑著說道。

  「嗯!」她點點頭,那煥然一新的笑靨與輕快的步伐,讓海特只能搖搖頭苦笑一番。

  「還習慣嗎?這個小鎮。」在有些濕冷的空氣中,妮亞一邊踢著路邊的石子說道。

  「這問題妳問過好多遍了吧?沒什麼好不習慣的,大家都很友善,生活上也沒什麼問題。」更別說身邊住著兩個美少女──!是想這麼說啦,不管是哪一個,都有令人頭疼的一面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海特啊,會不會想家呢?」妮亞停下腳步,但是並沒有轉過身來。

  「咦?」海特從那失去活力的語尾,不禁開始猜想她現在是擺著什麼表情呢?一浮出那畫面,海特就感覺心頭一緊。總是開懷大笑、自由自在的拉薇妮亞,也總是在默默地在背後,替著大家操心、擔憂著些細微的事情。如此心思細膩的女孩子,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嫁娘啊。

  「哈哈,那我說個小故事,有興趣嗎?」

  「海特,不要岔開話──。」

  「從前從前,在一個很熱鬧的城市中,有個出生前就沒了父親的男孩子,在一個溫暖的冬天誕生了。」在妮亞還沒追問前,海特便自顧自地開始說道。

  那個男孩子的母親是個溫柔、善解人意,像個天使一般的存在,雖然辛苦,但仍隻身地扶養著子女長大,且從未沒過一句怨言。另外,他還有個大他六歲,總是邋遢、不修邊幅、愛惡作劇的親姊姊。而那大姊在成年後不久,就馬上脫離校園,進入了那殘酷的社會,在打滾了好陣子後,也總算是獲得了份穩定收入的工作,能夠讓這個小家庭過得更安穩平順。雖然從小就得跟著母親工作的調職,到處搬家、轉學,四處奔波,但他從來不覺得辛苦,也總想著,有一天當自己成功發達時,一定要讓姊姊和母親過上好日子。

  但是,就在他十六歲那年,那在一直埋藏在心頭上,小小的夢想世界,驟然地失去了色彩。

  他的母親,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兩人,且玩全沒有留下任何音訊、紙條、留言。就那麼樣的──從人間消失、蒸發了。當然,一天、兩天、一個星期過後,仍然沒有任何消息的母親,不禁讓姐弟倆開始了些負面、不好的猜測,最後只好不顧一切地開始了找尋的行動。但從警方、親友、工作的同事,各式各樣的人得到的資訊與線索,卻都指向了一個讓他們倆不敢置信的結論。

  在一個小小的國度裡,要找到一個沒有身分背景女人,意外並不是件難事。

  『我也想追尋自己的幸福啊!』母親那哭得一蹋糊塗、歇斯底里的尖叫,男孩子可能一輩子也沒辦法忘記。

  『先不說我,海特該怎麼辦啊?海特還是個孩子啊,至少也得等他成年有自生能力再說吧!』大姊憤怒地揪著母親的雙肩,但那泛紅的雙眼早也忍不住傷痛,潰堤不止。

  男孩子沉默地望著另旁,躲在那一臉憨厚老實男人身後的女雙胞胎。那本該是有著美好燦爛笑容的美麗樣貌,如今卻充滿驚恐、失措、害怕,還有那沒有一點掩飾、純粹的憎恨與憤怒。不禁讓他徹底地明白,或許自己和姊,才是那所謂的局外者、惡人。

  『姊,別說了。』男孩子拍著大姊的肩,卻發現過去那高大、可靠,總是能將欺負自己的壞孩子趕跑的姊姊,曾幾何時變得如此瘦弱、嬌小。他輕拍著一頭栽進自己胸口,骯髒地用著自己的衣領擤著鼻涕的老姊,一面說道。

  『媽,那男人,真的能讓妳幸福嗎?』男孩子瞧了一眼那自頭至尾沒說半句話,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發愣的男性。而他的母親,也並沒有說多什麼,只是難堪地用著衣袖擦著眼淚,呆然地點點頭。

  『那麼,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謝謝妳這十幾年來的照顧。』男孩子鞠躬說道,便牽起大姊轉身離去。

  『海特,你、你不恨我嗎?』

  『為什麼呢?妳永遠是我們的母親啊。等到穩定下來以後,記得要和我們聯絡啊。』男孩子露出微笑。

  但就連懵懂無知的孩童都能看得出來,那是虛假、虛偽,沒有任何真誠與真實的微笑。

  就這樣,男孩子和大姊開始了獨立的生活。在校外偷偷地兼著數份的打工,偶爾翹課到無人煙的角落,就為了趁著白天的時間好好補個眠。而大姊則開始是夜夜加班,一回到家就開始灌著啤酒,還不忘一面捉弄男孩,像個中年糟老頭般的OL生活。那樣的日子,雖然比以前辛苦,但也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否正確。總之就是咬著牙、想著怎麼讓明日的自己溫飽肚子為前提的人生。

  雖然稱不上痛苦,但也不是那麼精彩、無憂無慮的人生。就這麼樣相依為命的兩人,過了兩三個寒暑──。

  「嗯?怎麼了。」妮亞疑惑地問道,似乎對海特那忽然中斷的故事感到困惑。

  「沒有怎麼,而是結束了啊。」

  「等一下,所以最後呢?媽媽呢?大姊呢?最後沒有發生什麼事嗎?男孩子這時候不該遇上個美麗的女孩子,然後來場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愛戀嗎?」妮亞兩眼瞪大地像個天真地孩子般追問道。

  「妳在說什麼?沒有什麼然後了,就某一天假日睡醒,突然間就發現自己在這兒了?」海特指著兩人之間的地面,卻換來妮亞一臉的失望。

  「我說啊,這可不是什麼電影或是漫畫的情節啊,這可是我的人生呀!而人生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一直在向前走的啊。誰知道為什麼我會忽然醒在幾百年後,還是一個完全搞不清楚在幹什麼的島嶼上啊。」海特加緊腳步追上那鬧著彆扭、快步爬坡的妮亞。

  「難道,海特不擔心你的大姊嗎?還有你的母親。」

  「嗯?擔心啊。但是,那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吧?老姐和老媽說不定連個屍骨都不剩了。」海特好似與自己無干的態度說道,卻讓妮亞相當的生氣,但就在她想要大聲指正那樣的說法前。

  「抱歉,我說謊的。」海特說道。

  「‧‧‧‧‧‧。」海特搔搔頭。畢竟自己最不擅長的就是這種尷尬的氣氛啊,該說些什麼來瞞混過去呢?

  「是、是呢!我恨不得現在能打通電話過去,問問老姐那傢伙到底在幹什麼呢!哈哈。」海特從口袋抽出手機,在妮亞的面前擺弄著。

  「未、接、來、電?這是什麼意思。」妮亞隨著畫面晃動的腦袋,顯得有點可笑。

  「什麼?唔啊,還真的。而且竟然還有七則!?」海特不假思索地讀閱著來電資訊,全都是未明的隱藏號碼。

  等等,倍佑不是說過,我的手機已經不能打電話了嗎?難道接電話不算在裡頭嗎?

  「我是不懂那個機械的用途啦,但是既然有人找海特的話,不應該撥通電話回去嗎?說不定是擔心你的姊姊,正在到處找你的訊息呢。」

  「哈哈,別胡說了。老姊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打通幾百年後的電話吧?」海特開著玩笑,卻被妮亞那認真的神情打敗了。怎麼辦?裝個樣子撥個電話回去吧。海特沒有多想,就隨意地單手滑著螢幕,撥出了那通電話。

  嘟嘟、嘟嘟、嘟──。

  「咦?還真的有撥通啊?」海特驚訝地聽著那意外的卻又有點懷念的音效,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對方接起電話。

  「喂?你好?」當撥接聲忽然中斷,對面傳來好似接通的聲響,海特便趕緊說道。

  「‧‧‧‧‧‧。」

  海特取下手機,螢幕上頭還真顯示著通訊中的符號,他只好再提起手機繼續問道。

  「哈囉、有人在嗎?」他稍微提高了點音量,卻仍沒得到任何回應。

  「啊,掛斷了。」海特又看了眼手機,發現綠色的標誌已經轉為紅色。

  「是你的姊姊嗎?」妮亞問道。

  「我想不太可能?再怎麼說也──。」

  海特苦惱地瞧著手機螢幕,總覺得心裡有些放不下心的糾結。惡作劇電話?但首先,在那之前要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就是不太可能的吧。況且這個時代不早就沒再用類型的訊號做通訊了嗎?一股說不上的違和感湧出,那是一種似曾相似、卻又說不上嘴的微妙,就像是無法判明的即視感?說來雖然可笑,但是為什麼,海特卻有個非常強烈的感覺──感覺自己並不是第一次與妮亞走這在夜色的街道上,也不是第一次和她說著自己的無聊乏味故事,更不是第一次──。

  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懼,忽然淹沒了海特的思緒。而倏然浮現在腦中的光景,是那醜陋、詭譎,充滿惡意的巨大身影。

  阿南希。

  那是突如起來的炸裂聲,而海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在自己的眼前倒下。

  啊,怎麼搞的。那散落一地美味的愛心便當,還有不知從哪傳來的陣陣尖叫與那惱人的警笛聲,這一切就如同噩夢般再次襲捲而來。自己是為了什麼再次站在這?海特著急且大力地搖晃著妮亞,卻得不到她的回應。因連續的爆炸而開始蔓延的大火,使得小鎮飄起濃密的黑煙與惡臭,那是什麼味道?是怎麼樣的東西燒焦後會發出那樣的味道?海特不敢去猜想。

  海特奮力地抱起少女,在那不該是陌生的街頭奔波著,但他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記憶中所熟知的那條巷子。機械巨獸在遠處肆虐,而懷中的少女卻仍在一點一滴的失去那寶貴的生命。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不過只是再一次失去歸宿而已,就像曾所經歷過的一樣。海特大聲的求救著,卻完全找不到任何人影與生氣。他竭力地呼喚著,他混亂的腦袋中能夠想起的所有人名,但除了那震耳欲聾的笛聲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以外,他什麼都聽不著。

  不能往那邊走。海特咬緊牙關,在那熱得嚇人的空氣中奔馳。不能再往那邊走了!不知跑了多久,海特才發現自己與妮亞已經逐漸遠離了火區,而心肺正貪婪地渴求那新鮮的空氣。他稍稍緩步,望向了那依舊迷人的月色,倒印在那清澈潔淨的湖泊上的身影。啊、多麼美麗。當海特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失去再次站起的力量,懷中虛弱的少女也幾乎沒了氣息。

  而無情地取代令人賞心悅目的風景,是那露出再次得逞的狡詐獠牙、已經高舉著銳利地雙足,準備給兩人送上最後一程的八爪巨物。啊,這是噩夢對吧?夢醒了,又會地從那柔軟的床鋪甦醒,然後再一次的踏上這趟旅程吧?海特這次輕輕閉上了雙眼,在心中暗自默許著,與她再次相會的那一天。

  「妮亞!妮亞呢?」鬍子老爹扯著身著白衣的男子衣領,而那雙眼充滿著血絲、身子沾滿著血漬與泥濘的行頭,宛如剛從活生生地獄走了一遭的惡鬼一般可怕。

  「您女兒沒事,雖然有點傷到頭部,但也都只是輕微的外傷而已。」醫生安撫著他,一面招手讓另頭慌忙的護士攙扶他。

  「但是,另一位男士,可能就沒那麼樂觀了。」醫生壓低了語尾的音量,有些遺憾地說道。

  「咦?」原先鬆口氣的蕾娜,忽然感到陣異樣的情感湧現。她不顧手邊還正在給護士處理的傷口,走向那名醫師。

  「是、怎樣的、男士?」

  「從與瑪克特連結的手環所提供的資料來看,是名叫做『海特‧維‧信』的男子。他有多處外部灼傷,並且吸進過多的濃霧,導致──。」對方說了些什麼東西,蕾娜根本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她無力地倒坐在地,一旁的護士趕緊扶住她的身子,卻被她一把甩開。

  「他、海特他,會死嗎?」

  他只是搖搖頭,露出了蕾娜最不希望看到的表情。醫生吩咐著一旁不知所措的護理士,要她們好好看護這名男子與倒在地上哭成淚人兒的少女,便轉身朝向別對一樣著急的家屬行去。

  「海特,死了?」妮亞摀住口,才發現熱淚完全止不住地涔涔流下。

  人會抗拒著變化,是因為不能接受那殘酷的事實。但如果有一天,那份小小的改變,是足以徹底改變這星球的未來、是惡意洪流的開端、是齒輪開始轉動的第一步。那麼人們該何去何從、又該如何去接受那歷史與命運,強加在自己的必然呢?

  妮亞以為,只要有他在身邊,就會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美好。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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