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聽到門邊的風鈴響起,小兔站在吧台裡抬起頭,招呼聲卻在見到來人時停住,「表哥?」
冰冷的視線掃過小兔後,泰特斯環視咖啡廳一圈,就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三天前收到汪一全的電話,得知貝兒去西藏拍完節目回來重病住院,他就連忙趕來台灣親自照看,直到今天才總算退燒,在醫生宣布病況好轉後,他就趁貝兒清醒前離開醫院,直接過來這裡。
小兔下意識地望窗邊座位看去,才想起付墨前天說要去南部出公差一星期,他稍吁了口氣心想,幸好!不然表哥不知會怎麼……我、我管那個人幹嘛啊?
甩甩頭把腦海裡的那傢伙拋開,他趕緊拿了份菜單遞過去,「表哥要喝點什麼嗎?」
沒有接過菜單,泰特斯僅是直視著小兔,湖綠色的眼瞳深沈得令人看不透,平直的薄唇吐出四個字:「義式濃縮。」
冷冽平淡的聲音讓小兔不禁瑟縮了下,他收回拿菜單的手,結巴地說:「好,請﹑請稍等。」
不知為何,平時煮得很順的濃縮咖啡,這次卻弄得手忙腳亂,他沒由來地感到不安,直覺表哥過來絕不是只想喝咖啡而已。
「你的咖啡。」
戰戰兢兢地端著咖啡過來,小兔緊張得差點讓咖啡溢出來,然而泰特斯卻看也沒看一眼,只是淡漠地收起閱讀公司信件的手機,說了聲:「坐。」
直覺地聽令坐下後,才想起自己正在上班,小兔立刻轉頭看向帕里歐,見對方點頭表示沒關係才又轉回來,但視線一觸及泰特斯的面癱臉時,又忍不住垂下盯著桌面。
「這邊工作如何?」端起咖啡聞了下後,泰特斯未嚐一口就將它放下。
「還、還好。」小兔緊張地小聲回道。
似乎不滿他這模稜兩可的回答,泰特斯稍厲聲地重問一次:「好還是不好?」
「好。」小兔嚇了一跳地縮起脖子。
「打算轉行了?」
「嗄?」
突然的問題讓小兔愣了下,才聽到泰特斯再問:「不做廣告設計了?」
「……」聞言,小兔便又低下頭,紅著臉心虛地說:「找﹑找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是出於無奈,不過,這樣的理由對泰特斯來說,並不算是個答案。
「所以?」
所以……什麼?
茫然地眨了下眼,不懂泰特斯為何這麼問,腦海更是一片空白,儘管自己向來遲鈍,但小兔仍察覺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只得小心翼翼地吞了個口水回答:「……不、不知道……」
冷眼看著小兔半晌,泰特斯緩緩地說:「四年又五個月。」
什麼四年五個月?
小兔不解地抬頭望向泰特斯,卻在聽到對方的下一句話時,頓時一愣。
「四年又五個月了,你卻一點長進都沒有。」
「……」
「不論他負不負你,最辜負你的人是你自己。」
「……」
「一次跌跤就爬不起要人扶,四年後又在同一個地方跌倒。」拿起咖啡啜了口,泰特斯微勾了下充滿冷意的嘴角,「這次,你又打算在角落窩多久?」
「……」
一針見血的批評,讓小兔再次縮起肩膀,兩眼一紅,就低下頭咬住嘴唇,想忍住眼角的溼意,卻抵不住泰特斯一再拋來的嘲諷。
「別人當你是玩具,你卻把自己當廢物,付墨還高捧你了。」
「……」犀利的言詞,字字如針刺進小兔的內心,輕易地將他堆砌多年的城牆戳出裂痕,悲憤、羞愧、哀怨、無力、絕望、不安,封閉已久的複雜情緒立即就潰堤爆發,隨著豆大的淚珠衝出眼眶。
聽著那斷斷續續的嗚噎聲,泰特斯靜默地啜著咖啡,臉上絲毫無任何波動,彷彿眼前的人如何皆與他無關,待咖啡喝盡後,他慢條斯理地抽出紙巾擦完嘴,透著冷意的視線才緩緩移向仍在啜泣中的小兔。
「給你四年時間。」從上衣內袋裡取出一個信封,擺在小兔面前,他冷聲說:「到我公司來,從底層做起。」
「倘若四年後你還原地不動,就隨你自生自滅去,反正以我拉文德家的財力,不差多養你一個廢物。」
放了張付咖啡的鈔票後,泰特斯站起身,食指在桌面輕敲一下,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你要當怎樣的人,想清楚。」
……當怎樣的人?
怔楞地於朦朧視線中看著信封,小兔不知該如何找出答案,只能頹著肩膀垂淚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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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喝點水。」
輕放一杯水在小兔面前,帕里歐在對面的椅子坐下。見泰特斯都離開一陣了,小兔仍獨自坐在角落哭,他心想反正現在店裡人不多,便索性叫阿鬼顧一下外場,自己來暫時充當知心哥哥。
「謝謝。」紅腫的雙眼看向這位年輕的店長,小兔哽咽地道了謝後,拿起水喝了幾口。
「原來你有廣告設計的才華?早知道我就不用每天畫本日特餐畫得那麼辛苦了哪~」微瞇起天藍色的眼睛,帕里歐輕笑地說。
「也、也不算什麼才華……」慌亂地擺擺手,小兔羞愧地低下頭,「明明還差點畢不了業……」
「但那畢竟是你選的路,不可能完全沒學到東西吧?」帕里歐笑道。
聞言,小兔低頭苦笑地說:「沒天分也是一樣…..」
興許是被泰特斯揭開了未曾痊癒的瘡疤,也或許是對帕里歐這樣的旁觀者有些信任感,小兔忽覺胸口有股悶氣似欲奔出,嘴巴也不自覺說出從未跟人提過的事,「我從小就這樣,腦袋不好,學什麼都慢,什麼都表現平平……」
「全家就我最一無是處了……」說到這,小兔紅腫的眼眶又不住泛起淚光,「連最小的貝兒都有自己的事業了,而我卻……」
「呵,那些事不過是表面,要說多少有多少,我認識的人隨便都可以扯一大堆,像是廚房那個笨鬼或者我未婚妻,甚至我家小妹也有自己的事業,現在連感情也一帆風順……」撐著臉頰細數完身邊的人,帕里歐淡笑地注視小兔,「但你以為那些事是只要說『一、二、三』就能得到的嗎?」
「……」明白對方欲表達的意思,但他就是無法控制這份自卑感,小兔喪氣地頹下肩搖頭。
見他這反應,帕里歐沈吟地說:「其實我蠻討厭對別人說『你要這樣、你要那樣』之類的話,因為聽的人不見得會照做,甚至會產生反感……啊,當然,訓練員工時例外。」
「不過,這種命令式的句子,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時,就相當好用,聽自己的聲音時是再方便不過了。」
「聽自己的聲音?」小兔疑惑地重複對方的句子。
點點頭,帕里歐率先丟出一個問題,「你『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小兔楞了下,才遲疑地說:「……想要被人看到,想要被人需要,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想起自己長久來被忽略的感受,嫉妒的怨念又衝了上來,讓他不禁皺起臉,自我厭惡感亦隨之而生,眼淚也就又飆了出來,「我、我、我討厭、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然後你就哭了?」帕里歐忍不住笑了下。
「因為、因為不知道、怎麼辦嘛……我怕、我怕又失敗了,怎麼辦?」小兔抽搭地說。
稍收起笑意,帕里歐支著下巴說:「並不是說哭不好喔。老實說,你在我店裡已經做到了你想要的那些——被客人看見、被客人需要、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你還是不滿足,原因在哪?」
做、做到了?
困惑地看著對方,小兔也茫然了,那是為什麼?因為……因為……
「他們……不是重要的人啊……」呆楞地脫口說出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店長面前說了什麼,連忙焦急解釋:「啊,我、我不是說客人不重要,我是說不是我在乎的人,啊不我不是說我不在乎客人……」
「我知道。」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帕里歐笑著輕拍他的頭,「所以你的要求是更貪心的,貪心很好。」
「更貪心的?」小兔不解地歪著頭。
「再多的想法,不去做,一切都不會開始。」帕里歐認真地注視小兔的雙眼,「你貪心地渴求別人的重視,但可有實際去做什麼嗎?」
「……幫忙打掃、煮飯、聊天解悶……」緩緩說出自己平日總在做的事,思緒也漸漸移到某個人身上,小兔頓時就難過地哽咽起來,「不管他需要什麼,我都有很努力去做啊,可是、可是……最後還是被丟下了……」
呃,看來是不小心戳到什麼了?有些困擾地笑了笑,帕里歐無奈地說:「對方如果是往反方向跑,追的人再努力也到不了終點,我想你現在的情況就類似那樣吧?」
「趁年輕還有時間體力,做點改變,別那麼早就肯定自己會失敗。」似想起什麼,帕里歐笑著說:「說起來,你也從連歡迎光臨都說不好,到現在能好好全程服務客人了呢,我認為你的潛力挺好的!」
改變……
該怎麼變?
迷惘地重複著對方的話,小兔如同站在看不到路徑的迷霧中,內心是一片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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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來到病房跟小琥換班,小兔走至病床邊,見貝兒歪七扭八的睡相,不禁哭笑不得地幫他擺好手腳。
姊也真是的,顧著趕稿寫文,連被子落了都沒注意到,要是貝兒著涼加重病情怎麼辦?
邊在心裡碎碎唸地抱怨小琥的粗心大意,小兔小心地避開點滴線管,替貝兒將被子蓋嚴實後,就發現落在枕邊的手機,他拿起手機欲放在桌上,卻不甚按到螢幕鍵,螢幕畫起一道波紋後,就秀出一篇日誌,似乎是貝兒睡著前剛寫的。
本來沒打算偷窺的,但餘光瞄到一些有趣的字眼,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竟是一篇錯字連篇的小筆記——
『標題:妲米勾與乾哥的獵奇愛情史—XX篇
在妲米勾對乾哥死纏爛打的窮追猛打之下,他們兩人終於糾纏不清的在一起了,真是可嘻可呵啊~
P.S.這次用了好多成語,窩真是學中文的天才啊!』
天,這是什麼啊?!
充滿搞怪逗趣的用語,讓小兔噗哧一聲後摀住嘴巴,窩到角落無聲地捧腹狂笑,待肚子笑痛得受不了後,才終於喘著氣地坐回椅子上歇息。
好奇貝兒究竟寫了多少這種東西,手指不自主地按了返回鍵,跳回日誌首頁,將捲軸往下拉去,果真滿滿的惡搞筆記,都是關於他在演藝圈認識的朋友們,不論是男女老幼,亦或前輩後輩,只要有與拉貝爾來往,全無一不漏地記在上面。
又看過一篇關於「藍莓豆腐」的筆記,裡面的里歐娘娘與藍色短XX等稱呼,讓小兔笑得快暈過去,他輕拍著胸膛心想,真是好久沒笑得這麼激烈了。
意猶未盡地又往下拉去,卻在整頁面的搞笑筆記中,看到一篇英文日誌,他楞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地點進去,仔細解讀行數不多的英文,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去……
『我好想你,也想念爹地,想念媽咪,想念小時候,爹地把我抱起來飛高高,媽咪幫我們畫兄弟歷險記,然後你牽著我的手一起追松鼠玩,要是能回到那時候,該有多好?
那時的我還不懂,那時的你也不知,那時的我們,笑得最真了……』
呆楞地放下手機,小兔望向貝兒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雖然隱約能感覺到貝兒藏有心事,卻總因那燦笑開朗的笑容,忘了這差點同父母喪生在那場車禍中的孩子,經歷過的痛就連成年人都未必能承受得起。
貝兒,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思緒恍惚地回到下午時的對話,帕里歐問他想要什麼,讓他做些改變……
『我曾希望自己能變得像貝兒那樣,活潑又受大家喜歡,還有像表哥那樣的人在身邊呵護著……』他苦笑地說:『不過,怎麼想都做不出來,所以只能羨慕著……』
『像某人的人,充其量也只是二號,你就是你,只有你能成為你。』帕里歐笑著朝一旁看去,『啊,有那樣的人在一旁呵護,拉貝小子也有點運氣的成分吧。』
『嗯,他從小就這麼被大家寵愛著,有時都忍不住嫉妒他……啊!你、你別告訴貝兒!我、我沒有討厭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見他慌亂的樣子,帕里歐淺笑地擺手說:『不要緊的,我明白。就像會嫉妒有錢人一樣,這是很自然的情緒。』
『也、也不到那種地步啦。』他羞愧地低下頭,小聲地說:『就是會有種……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大家的目光就是會被他吸去,而我不管多努力幫忙都一樣,那種被冷落的感覺更……就讓我有時會忍不住……但又捨不得討厭他。』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啦,總之……還是羨慕居多吧?尤其是看到表哥這麼疼惜他,就也夢想著有人這樣對我,結果……』
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碎,想到這,他不禁沈默了下來。
聽他這麼說,帕里歐忍不住苦笑了,『他不可能什麼都沒做啊,身為藝人就是必須展現光鮮亮麗的一面給觀眾看嘛!』
『反、反正……我就是這麼平庸,想改變又害怕,也不知要怎麼改……』
『平庸?』帕里歐偏了下頭,輕笑地說:『怕失敗就不前進,不就只能原地打轉了嗎?那你再過一百年也不會被注意的。』
眨了眨看不清前方的眼睛,小兔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地將手機退出頁面後放回桌上,就忽然聽到一聲呢喃——
「雪花糕……疵……」
見貝兒咂巴了下嘴後,就側身翻向小兔蜷成一團,將臉埋進被單裡,他就忽然想起不知曾在哪看過的心裡測驗,說這樣窩起身子的睡姿表示缺乏安全感,難道貝兒其實也很不安嗎?
「但你仍是那麼努力地向前進,對吧?」伸手將被單拉起一個洞隙,免得這孩子被悶壞,小兔輕聲地低語著,心思似乎也漸漸明朗了。
『前進……往哪裡?』
『這只有你才知道吧?至少要成為你自己能夠接受的自己?』
能接受的自己……
取出泰特斯留下的信封,裡面是一張飛往紐約的單程機票,日期訂在五月初,小兔似乎意識到什麼了,即使現在還無法肯定究竟想變成怎樣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四年時間……
表哥其實早就發現了吧?所以給了四年多的時間觀察,可惜我讓大家失望了,這次他又給四年時間,若再不把握,就真的無可救藥了吧!
『……就當作是給自己人生一個轉變的四年如何?如果努力這四年能得到幸福的四十年,那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托著下巴回想往事,帕里歐露出感嘆的微笑,『說起來我也是努力了好幾年,才能夠獨當一面,四年根本不算什麼呢~』
『……為了存錢買店面,我到處打工賺錢學手藝,但因為學了太多雜學,反而沒一種專精,剛開始要創業確實很辛苦,還要養我家小吃貨妹……』
『但那個時候我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呢, 總覺得睡覺很浪費時間。不過現在沒辦法這麼幹了,身體健康要緊……』
聽著帕里歐的創業史,小兔訝然了,看不出這位僅二十七歲的年輕店長,竟有過如此多年的艱辛歷程,他低頭看著機票,似有所悟地說:『其實想起來,大家也都曾很辛苦過,也許一直以來,我都努力錯方向了吧?』
帕里歐伸手揉揉他的頭,笑著說:『很少在選擇的當下就知道對或錯,連我自己也說不準拋棄家族事業選擇開店到底對不對,不過起碼我養得活自己,也過得很開心。』
想起那帶著一點傻勁兒的笑容,小兔謹慎地收好那足以改變他一生的機票,再看回貝兒那稚氣睡相的視線裡,也多了下定決心的光芒。
雖然還是有點害怕,但我會再努力去試一次的。
貝兒,我們一起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