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我好餓……
瑟縮在人煙罕至的巷弄中，穿著一身破爛衣服的我用著瘦到有如枯槁的手臂將自己環抱著試圖取暖。全身因為嚴寒的氣團來臨而驟降了不少溫度，不敵寒風侵襲的我開始失去能夠思考的意識。
疲憊、飢餓難耐、開始模糊的意識、無法順利呼吸的呼吸道、有點發燙的腦袋……現在的我只想要找堆溫暖的乾稻草睡上一會兒。
下過雨的街道上積滿了混著汙泥的水灘，在一般人眼裡看來可能是汙穢不堪的水坑罷了，但對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進食的我來說，那攤泥巴水在我眼中如今看起來是多麼可口的水源啊……
我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接近主道路的巷弄出口，有時分離有時聚焦的視線讓我無法確定自己與目標物的確切距離。「咈咈咈──」走著走著，突然一道刺耳的馬蹄聲傳入我的耳中。
接著，我已經快要承受不住自身體重的雙腿，被一陣強烈力道撞上後頓時力氣全失整個人就這樣失去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中。
－
不知道從哪來的畫面中有個人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頤著滿坑滿谷的甜點，而嗅覺中除了充滿甜甜的香氣外還不時飄送著陣陣香濃的咖啡香傳入鼻腔。對方像是察覺了有人的氣息口氣不善地說著：『你看什麼看啊？』
而我從遠處看向對方，感覺他好像正在吃著散發香甜氣味的東西。兩片小圓餅有著繽紛的色彩，而中間好像夾著一層滿溢出來的鮮白色奶油，細緻的糖粉因為對方的咀嚼而有一陣沒一陣地灑落到地板上。
感覺……那東西好像很好吃……
『搞什麼鬼還賴著不走？難道……你想吃嗎？』他依然保持的進食的動作，但對於我的出現似乎覺得有些礙眼。
我點頭回應。餓到前胸貼後背的肚子在美食當前下引發本能地發出聲音。
『可以啊，我能將這些美食分享給你。』若不是他抬頭看我，我根本不會看見對方臉上畫著鮮豔的濃妝，只是……那搭配的色系十分詭異。
塗有深紫色唇膏的嘴巴裡暗藏著尖銳的獠牙、邪魅地雙眼畫上了過於誇張的眼影、顴骨的地方則上了一點也沒有朝氣的暗紅色，他亦男亦女的嗓音就像是參雜著魔力般吐露的每字每句都勾起了我內心深處的慾望。
我想……我想吃……
他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從一旁舉起飄散著濃濃咖啡香的杯子一飲而盡後，細長尖銳的指甲從堆滿甜食的銀盤上各自刺穿了一個個小小的甜點並走向了我。
『這是帶有魔力的點心，叫做馬卡龍。』張開自己的手掌，我看見除了誘人的甜點外，有著類似骷髏的圖樣盤纏在他的手背上。
「馬卡……龍……？」我嚥了口唾液癡呆地看著那些小巧可愛的食物。
細長到十分詭異的手指向桌子『你按照我說的話去做，桌上那些馬卡龍我就全部送給你吃。』
沒有多做考慮，在美食當前的誘惑下，我隨即點頭答應。
『那亞索你去幫我……』一點也不在意對方是從哪裡得知道我的名字的，現在的我只希望可以立即動手品嘗那些誘人的馬卡龍以及飲用那香濃的黑咖啡。
一合一閉的嘴唇訴說著我未來的命運，但我卻被生理上的基本需求給迷惘了雙眼。
如果說我會變成惡魔，那這個袖手旁觀的世界也有責任。
－
「國王陛下、國王陛下！」一名衛兵擅自闖入後花園並硬聲打斷了正享受著酒池肉林時光的國王。
被不速之客打擾自己與侍女們遊玩的時光，衣衫不整的國王不耐煩地回應：「幹嘛？沒看到我在忙嗎？」
滿臉慌張的衛兵以顫抖的語氣如實描述在皇宮門口看見的景象：「那、那個……有個自稱『杰菲公爵』的男子說要見您。」見到那人的士兵還曾有幾秒鐘以為自己眼花，但過於相似的臉孔讓他都不得不承認對方還活得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哪一個杰菲啊？叫同樣姓氏的人那麼多，我可沒興趣見那種默默無名的人。」甩甩肥短的手指一臉不屑的模樣，國王仍不忘調戲著一旁視為自己收藏品的女人們。
面對無能且好色的上位者，即使再怎樣不滿，底下的人們為了能夠溫飽基本的三餐也就只能假裝無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帶過。但一想到對方周圍散發的氣勢，還驚魂未定的衛兵又開口了：「可是對方好像來者不善……他說：『我是孟魅派來的使者，有事必須與國王稟報。』」
聞言，手上原本拿著的紅酒杯一個不小心掉落在地上，鮮紅的液體四散而出，有如鮮血般的駭人，而國王本身則睜大了那雙已經被肥肉擠到十分細長的眼睛：「什麼？孟魅？」
「你有沒有說錯？是那個已經消失很久的惡魔之王，孟魅？」升了八度的嗓音流露出身為一國之主的畏懼。
「他是這樣說的啊……」幾乎聽不到尾音，衛兵畏懼地說著。
「我、我才不要見他！」
早就猜出懦弱無能的國王會這麼說，原本懦弱的衛兵嘴角突然上仰了起來。「哼，我當然知道你不敢啊。」
不只是國王發現了衛兵的不對勁，就連一旁負責服侍國王的侍女們全都感覺到了對方的異樣，各個美若天仙的臉蛋都染上了驚恐的神情。
「你、你你你！你到底──」未待國王說完，他堆滿肥油的脖子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給奮力勒緊使他無法繼續發出任何聲音。
彈指一響，一身銀灰色盔甲隨著黑色光輝的流動而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披著斗篷的裝扮。而斗篷底下，最令人震驚的是他無袖外露的雙臂。一手套著純黑的皮製手套上頭還釘有一顆顆尖銳的鉚釘，而另一手則是長著與野獸無異的粗壯手臂，蓄有棕黑色毛皮的外表還沾著斑駁血跡看來好不嚇人。
如此駭人的雙臂再加上十分熟悉的臉孔將在場所有人都嚇得啞口無言，而始終無法順利開口說話的國王更是顫抖不已。自稱「杰菲公爵」的男子接著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快要缺氧昏厥的國王急忙點頭回應。
而看似已經失去玩性的「杰菲公爵」食指輕輕一揮，上一秒還飄浮在空中的國王立刻落到地面上也暫時得以正常呼吸。「呼──哈──」
「國王陛下！」畏懼的侍女們也連忙上扶起已經臉紅脖子粗的君王。
「你、你……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杰菲……」被扶回椅子上坐好的國王氣喘吁吁地說著。
「喔？怎麼會這樣說呢？」被質疑的男子以坐姿的模樣漂浮在半空中慵懶地看著一群飽受驚嚇的人類。
「我認識的那個杰菲他、他……他早就死了！」
對方那副熟悉的臉龐如今卻連接著非人的雙臂還身懷著奇怪法術，只是一介平凡人的國王如今是又氣又畏懼。
杰菲一家與國王是世交，兩方都是該國家中最有人脈以及財力的勢力，再加上現在當家的兩人又是興趣相同的酒肉朋友，因此彼此的感情是有如天高海深的程度。如今有人假冒好友的身分來這裡胡言亂語，身為一國之主的自己更不可能讓對方恣意妄為。
「那……請問國王大人，你口中的『那位杰菲』他是怎麼死的呢？」
「生病……生病死的……」想起好友在臨終前在床上那副痛苦的模樣，就連王室御用的醫師都束手無策這讓他除了乾著急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你還記得『亞索』這個男孩怎麼死的嗎？」
一聽到這名字原本還沉浸在悲傷情緒的國王頓時浮現了一臉疑惑。「他誰啊？我有必要記住他嗎？」
「原來是這樣啊……」自稱「杰菲公爵」的男子輕聲低喃著並想起了與孟魅所做的交易。
『幫你殺人？』我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
『對。』孟魅的聲音愈來愈吸引人，在當下，我都有種自己快要被拉進去那漩渦的感覺。
『為、為什麼啊？我只是肚子餓而已……為什麼要殺人？』
孟魅嗤笑了一聲。『餓？你確定你還會餓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他細長地指甲與我的脖子只差了極小的距離，我畏懼的看向他映有我狼狽身影的瞳孔。『你早就死了！你連吃東西充飢的本事也沒了啊──』
『騙人，我記得我在暈倒前還很餓啊！』我摸得自己已經肌餓到凹陷的腹部，頓時一陣疼痛感傳入腦中。『等等……暈倒？』一點一滴的回憶開始跑進我腦海裡。
『怎麼？你現在才想起來嗎？』
抱著頭大叫，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好像被兩股相反的力量左右拉扯著。『啊──』
我頓時全部都懂了，我早就死了啊！
當時，緊急煞車的馬車將我撞飛後，車內的主人趁著我奄奄一息的時候將我塞進了後座放置行李廂的地方準備把我丟向之後會經過的森林裡，而那個指使的人就是一同要去參加宴會的國王以及杰菲公爵。
我明明還有救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而我的腦海裡也同時想起了不少東西……
我原本住的育幼院因為國王貪婪地想要課徵更多稅收因此被迫拆除，裏頭的小孩若不是被賣去當童工要不就是自己想辦法活下去，而我就曾經被杰菲家族給雇用。
起初，我以為杰菲公爵是位很仁慈的人，因為他總會在飯後又派人給我一盤形狀精緻可愛的甜點。當時我吃下肚後雖然感覺味道有些怪異，但因為工作量大體力相對地消耗就多，但伙食的配給卻不夠我補充體力因此我還是將公爵給的飯後甜點吃的一乾二淨。
誰知道……那些其實是給老鼠吃的毒藥。
同樣有如馬卡龍形狀的甜點居然是公爵研發出來要量產的殺鼠毒藥？在知道實情後，我連夜逃出了那個有如惡魔的家庭，最後跑累了就躲進一條巷弄裡休息，之後的事情才會演變成我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所以……我現在要報仇！
獸爪一張，我奮力地手伸入這人的咽喉中。
「唔唔──！」現在的國王就像隻待宰的家畜一樣，我也可以隨意地操控你的生命了啊……就像你隨意決定我的命運一樣。
『虛偽猶如糖衣裝飾的甜點底下，包裝的是自私自利的貪婪人心。』
氣管內溫熱的觸感滲透進我的皮毛內，我漸漸地撐開被撕裂的組織。
『沒有依靠的平民百姓就得受到有錢人的不平等對待。』
對方汩汩湧出的血液隨著我深入的獸爪流出，七孔流血的模樣早就嚇暈在場所有人。
『我、我也是一條生命啊！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還存有一絲人性的思緒讓我早就死去的身軀又開始有了一點點人的溫度。
『有錢了不起嗎？為了自己的快樂就能把痛苦建立在別人身上嗎？』
我使勁一擠，曾經受人景仰的統治者如今就只是一塊塊承不住壓力而隨處四散的屍塊罷了。
再也聽不到對方的反抗聲，我默默地看向自己沾滿濃稠鮮血的獸爪。下意識地嗅了嗅那鮮紅的液體，「好臭啊……」我皺著眉撇頭。
『很好很好。』不知道從哪時出現的惡魔之王拍起手飄向了還在發楞的我。
我甩開那種溫熱的觸感，試圖將自己的理性抓回。「你滿意了吧？」
接著，孟魅什麼也沒說，食指一劃，周圍鮮血四濺的後花園頓時變成我與他一開始相遇的食堂。因為當時被飢餓沖昏了頭所以沒有特別注意，寂寥的室內，挑高的天花板上畫滿了一隻隻看起來驚悚詭譎的惡魔、石柱上則雕刻著各種詭異圖騰、就連座椅兩側的扶手也是鑲金的蟒蛇作為造型、透過玻璃窗後透進的光芒是如此的陰暗。而此時此刻的光線也照射在我的身上，在反射的窗戶上我看到了一個不在屬於亞索的惡魔，非人的身體、毫無感情的思維、失去溫度的心、空洞的瞳孔……我開始思考，自己還像個人嗎？
而孟魅彷彿是注意到我猶豫的態度了，毫無重量的身體飄向我的身邊，他傾身靠近我的耳邊，聽來甜膩的嗓音帶點冷冽的氣音滲入我的耳中。『請開始享用你的夢想吧……』我順著他的指引看過去，長桌上依舊擺放著一盤推疊而起七彩美麗馬卡龍以及一壺香味四溢的黑咖啡。
嚥下一團口水，我望著那桌甜點心裡滿是空虛。
「我真的……還會餓嗎？」我撫摸著已經不屬於我自己的這副冰冷屍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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