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門鈴響起時,喬安娜正打開電視,準備迎接週六夜晚的脫口秀節目;跟大嬸睡同一層樓雖然稍微失去一點自由——例如她會限制妳的就寢時間,但換來的好處就是可以輕鬆的享受電視節目。
所以等到她正準備坐下來看看電視卻遭受阻撓時,她不悅的心情可想而知。「誰啊?愛莉莎?」愛莉莎今天應該是負責餐後收拾的工作,應該沒有這麼快就完成,哦!所以是那個小騙子,可能發現了她拿走了T恤,以及屬於她的髮夾。喬安娜從沙發上起身,正想迎接來者的怒氣時她想到了一個問題;昨天大嬸說過的,這小女孩擁有很獨特的天賦,萬一她能夠傷害自己的話該怎麼辦?跟一個小自己三歲的小女孩發生衝突並不讓喬安娜感到害怕,但如果這個小女孩的力量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在面對這份難以理解的力量時全身而退。
不要開門不就沒事了?她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破壞那道鐵門。喬安娜在心底說服自己,門鈴又再度響起,這次比第一聲要長得多。「真煩!」她依依不捨的看了電視螢幕一眼,決定勇敢面對不速之客。
「喬安娜!開門!」是那個小騙子的怒吼,或者該說是小扒手呢?喬安娜知道她兩個都不會選;她走出客廳,透過外門的柵欄看見薇若妮卡就站在門外。
「找我有什麼事嗎?」喬安娜故意以疑惑的語調問道,門鎖的那個部分嵌了一塊門板而不是欄杆,而這正好阻擋了薇若妮卡的視線;小騙子看不到她的表情,這又給了她一點安全感。
「我的髮夾!是不是妳拿走了?」
「什麼髮夾?我只有拿走屬於自己的東西。」喬安娜模稜兩可的說,「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表示她拿的不只一樣,反正屬於她的,她就取回,天經地義!
門外沉默了幾秒鐘,回應她的是更大聲的怒吼。「那個髮夾不屬於妳!快開門!」
大嬸說妳很危險,我是笨蛋才會開門。喬安娜思考著該如何回話的同時,那個小騙子蹲了下來,她墨綠色的眼睛透過底下的鐵門柵欄直視著喬安娜。
那眼神中很明顯的閃耀著怒意。
「那個紅色的!糖果形狀的髮夾!是瑪喬禮給我的,我沒有偷妳的髮夾!五個髮夾都是瑪喬禮給我的!還給我!」
喬安娜咬著牙,鼓起勇氣面對她的怒吼。「妳有什麼證據證明那是妳那個神祕朋友給妳的?世界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五個髮夾裡面就有一個正好跟我失去的那個髮夾一模一樣的款式?」
「所以果然是妳拿走的!妳偷看我的房間,偷拿我的東西!」
那嚴厲的指控讓喬安娜的心底浮現出幾分罪惡感,但她不願意就此認輸。「我沒有偷,偷的人是妳,是妳拿走了我的髮夾!」
「那是瑪喬禮給我的!」她的手穿過了欄杆之間的縫隙,「還給我!」
「神經質的傢伙!夠了吧?騙了我們這麼多次居然還敢說不是妳拿走的,虧我還以為妳是個單純的好女孩。」喬安娜看見門外的她正抬起手來擦掉眼淚;她別開視線。「我不理妳了,我要看節目,妳最好鬼吼鬼叫到大嬸回來,然後想想辦法去證明那個糖果形狀的髮夾是妳的!」她轉身走進屋內,再也不去理會那個小騙子的哭鬧,她把電視的聲音調得很大聲,足以蓋過薇若妮卡的哭聲。
忽然間,頭上的日光燈其中一支開始閃爍,喬安娜抬起頭,原本明亮的室內立刻只剩下一半亮度,這麼湊巧?接著,電視的訊號也跟著閃爍,喬安娜睜大眼睛,開始覺得哪裡不對勁,她調降電視的聲音,已經沒聽見薇若妮卡的叫喊,但是原本無風的室內開始颳起奇怪的風,被束帶固定的窗簾開始猛烈晃動,而室內電話旁邊的筆記本也像是被風吹動般的翻頁。
但她卻感受不到任何一點涼意,她驚慌地跳了起來,另外一支日光燈也開始閃爍,整個客廳變得忽明忽暗;她雙手合十祝禱,就在這個時候,大嬸跟她的房間門同時被推開!
就跟早上她看見薇若妮卡的房間門被打開是一樣的情景!「天啊!怎麼回事?誰來救救我!」
「還來……」外頭一聲轟然巨響,隨著那聲低沉的命令直抵喬安娜的耳際。
喬安娜無助的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紅頭髮的惡魔走進客廳;她的臉孔在閃爍的日光燈變得詭譎難測,她的墨綠色眼眸瞪視著,帶給眼前的喬安娜窒息般的壓力,喬安娜感覺到腹部的壓力突然釋放,地板變得又濕又熱,還伴隨著一股淡淡的騷味……她動彈不得!
「把東西還給我!」那聲怒吼彷彿能震破她的耳膜,沙發那一側的窗戶像是被硬物擊中,不約而同的碎裂開來,喬安娜發出連她都不清楚是從哪來的尖叫。
她詛咒著,渾然不覺自己正在火上加油!「惡魔……妳這個惡魔……」那紅頭髮的惡魔走向她,她立刻感覺到死亡正在逼近。
「薇若妮卡!」一陣拔尖的叫喊從另外一側傳來,是大嬸的聲音!「妳們究竟做了什麼?快停止!」
「她是個惡魔,妳看看這一切,都是她弄的、都是她害的!這個惡魔偷了我的東西,她想殺我!」喬安娜顫抖的指著那個紅頭髮的傢伙。「妳根本不應該待在這個世界上,妳居然還戴著玫瑰念珠,妳的存在完全是在褻瀆真主……」
「不要再說了!喬安娜!」大嬸扯著嗓子制止她,「我的天啊……薇若妮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薇若妮卡?」大嬸的喉間發出悲鳴,掩著嘴靠近那個紅髮惡魔。喬安娜很意外大嬸居然還有膽子靠近她。
所有的異象漸漸平息了。日光燈恢復原有的光亮,電視機發出錄製好的罐頭笑聲,窗簾的晃動停止了……那個紅頭髮的傢伙側著臉,喬安娜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我是惡魔的孩子。」她哽咽而堅定的說出這句話。「我是惡魔!」她像是崩潰般的大哭,然後穿過了大嬸的身邊跑了出去,一串又急又響的腳步聲隨之遠去;惡魔離開了,徒留下一整地破碎的玻璃以及喬安娜所坐著的那灘惡臭。
大嬸垮著肩膀瞪著她;喬安娜還沒從惡魔手上生還的喜悅中脫離,立刻察覺到另一份逼近的危險。「妳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我……」大嬸為什麼不關心她呢?她明明才是受害者啊!「我拿回我的髮夾……」
大嬸似乎沒在聽她說話了,只是顫抖著拿出電話,把話筒放在耳邊。「魏斯特神父……薇若妮卡逃跑了……是我的錯……」
***
艾芙琳替小男孩祈福;她灑了一點聖水,利用十字架輕點他額頭與肩膀,然後默念祝禱。
摩斯太太著急地在一旁觀看,而小男孩在祈福過程中一切平靜,沒有出現任何被牠們寄生的跡象。好事一樁。
「小姐,我兒子他的情況怎麼樣?」
艾芙琳在男孩的胸前畫了個十字,對那年輕婦人露出微笑。「好得很,妳不用擔心,沒有任何異常。」至少在她默念《禮典》的過程中,男孩沒有產生任何反應。
「摩斯太太,妳曾帶凱瑞去看過心理治療師或是做過任何診斷嗎?」艾芙琳把十字架掛回頸間,並且輕輕搧著身上的七分袖外套以製造一些微風。
「有是有,但他回來還是不停地說自己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然後這裡會有脹痛的情形。」她指著自己的左腦。
「偏頭痛……有時候很痛。」小男孩陳述著。
艾芙琳雙臂環著胸,帶著笑意地看著小男孩一陣子,他的眼睛不敢直視她,像是害羞般的望著茶几某處。「凱瑞,我們可以私下談談嗎?」
*
唉!虛驚一場。半個小時後,艾芙琳走出那間五層樓的公寓。那孩子或許有些心理上的障礙,但那絕對與惡魔無關。
面對她的問話,他先是驚訝,然後害羞地坦承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班上的女孩;生性害羞的他不敢表白,面對神經質的母親也沒有告知的勇氣,他開始自我幻想,編造出似假似真的謊言;當人們說謊時,腦部的某些區塊會劇烈的活動,這意味著腦部將承受很大的負擔,它們必須辛苦的工作以讓人們說出與事實相違背的話,因此說謊將導致頭痛的機率增加。
所以為了避免頭痛症狀,她會建議人們說實話。
他需要的不是驅魔師,而是良好的心理諮商以及學習如何打開心胸;但這也表示她今天完全是義務性的服務。花了四十分鐘,騎著傑克來到諾曼港區進行五十分鐘左右的義務服務。
今晚還是很熱,艾芙琳稍微調整了一下繞頸背心的隱形襯墊,扣起小外套的其中一顆扣子,正打算慢慢晃回上卡賽那河區的住家時,放在熱褲口袋裡的電話響了。她拿出來一看,是魏斯特神父!「喂!神父,你猜猜我現在人在哪啊?」她懷疑魏斯特神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距離教堂其實不到十分鐘車程;或許可以繞過去看看?現在才七點出頭。
從話筒那頭傳來令人擔憂的消息,艾芙琳很快斂起笑臉,「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這樣……所以我應該要現在趕過去,對吧?你一個人沒辦法同時面對兩件事情。」
「不管怎麼樣我先過去再說……不麻煩!都什麼時候了!等我五分鐘!」她切斷通訊,發動引擎,冰藍色的Vespa P125X立刻調頭,奔向教堂的方向。
她很慶幸自己身上就帶著除靈短刀;那會很有用。
*
薇若妮卡不停地跑著,穿過兩側廣大的農地,那棵蘋果樹隱約就出現在她的右前方。她要去找瑪喬禮,她唯一的救贖!
喬安娜的指控還縈繞在耳際揮之不去……她是惡魔的孩子……她就是惡魔!薇若妮卡抹著淚,突然感覺自己好無助,她身上的玫瑰念珠跟手鍊被她遺落在路上。她不在乎它們被她丟到哪裡去,她只想要逃離那一切,包括魏斯特神父……她很抱歉,她沒有做到神父所希望她做到的!她覺得自己好失敗!糟糕透頂!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那個樣子!她只記得喬安娜回到客廳之後,她又試著喊了她幾次,但電視機所發出來的聲音越來越大,是喬安娜把聲音調大的!然後、然後……她感覺到胸口突然變得熱燙,她覺得自己充滿力量,但是她一點也不高興,她的寶物被拿走了!瑪喬禮給她的髮夾!那不是她偷來的!還給她!把那個髮夾還給她!
眼前的鐵門開始鬆動,接著「碰」的一聲,門鎖彈開了;她聽見喬安娜在裡面發出尖叫,然後她很生氣很生氣的對喬安娜大吼,兩扇窗戶的玻璃立刻破掉了;閃爍著的日光燈照著癱坐在地上的喬安娜,而她……她是加害者。
「都是她弄的……都是她害的……她居然還戴著玫瑰念珠……她的存在完全是在褻瀆真主……」
大嬸那句問話讓她曾感受到一絲溫暖,但當她面向大嬸,清楚的看見大嬸臉上的表情時,她僅剩的一點信心完全崩解。
那是恐懼。她們害怕她……差別只在於大嬸沒說穿,而喬安娜則把心中的害怕說出口。
我是惡魔的孩子……我是惡魔!
薇若妮卡抹著淚,在路燈的指示下很快找到那個像鐘樓的信箱;瑪喬禮家外頭的水泥地空無一物,所以她的哥哥還沒回來?還是瑪喬禮已經跟她的哥哥出門去了?薇若妮卡喘息著,抬起頭,看見二樓的窗戶還透著亮光。所以還有人在!
「瑪喬禮!我是薇若妮卡,瑪喬禮!」她對門口大喊,很快的引來隔壁住戶的注意;有個婦人隔著自家窗戶盯著她。薇若妮卡回望了那個婦人一眼,再度喊著:「瑪喬禮!」
「沒有這個人啦。」那個婦人涼涼的回了她一句,然後關上窗戶;薇若妮卡知道那是她們看不見才這麼說。
她又等了半分鐘,眼前的大門輕輕地開啟了。「薇若妮卡?為什麼妳會過來……」瑪喬禮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她更驚訝的是上門的客人頂著令人心碎的表情。「妳哭了?怎麼了?」
薇若妮卡不發一語,只是向前,緊緊的抱住瑪喬禮;她的臉頰碰上瑪喬禮腰間的皮帶扣環,她的服裝很整齊,白色的短袖上衣以及漂亮的寶藍色長裙,看來就像是準備要出門的樣子。薇若妮卡很高興自己還來得及遇見她。她身上的蜂蜜香水味讓她感覺好安心。
她啜泣著,抬起頭來,看著瑪喬禮的下巴,「我搞砸了一切……她們害怕我……」她雙手輪流擦著眼淚,臉頰還黏著頭髮,她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很醜。
瑪喬禮摸著她的頭,「進來吧。進來再說。」她露出微笑,轉身迎接薇若妮卡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