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吧?麻醉劑劑量用錯可是會弄死人的。」看她這般生疏,套上消毒手套的手上還拿著手術刀和止血鉗,維爾不放心地提問,「……還有妳真的會動手術?」
「這世界上沒什麼事可以難倒我。」雪唯不太高興地將視線移開書本,但僅一秒又黏回去,「多倫斯命很硬,不會這麼簡單就掛的……應該。反正,放著不管就是死路一條,還不如試試。」
「……」
維爾見雪唯心意已決,雖然仍舊擔心,但決定安靜下來旁觀。
依照她執著的個性,要撼動她的決心根本是比登天還難,況且雪唯智商超過一百六十,根據以往的經驗,她的確是過目不忘的天才,也許有成功的機會。
「雪唯。」
「什麼?」
以為維爾又要嘮叨,她不悅地回頭看他。
「我相信妳可以做到(應該),不過若真不行……還是拜託交給醫院處理吧,我可不想失去一個好朋友。」維爾語氣平順,盡量以不會冒犯的口吻說。
雪唯看了他一眼。
「等下的畫面有點血腥,勸你轉頭吧……最好是到客廳去等。」
「……」
維爾不安地看了看多倫斯和雪唯,最後,還是站起身,緩步走到客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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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過長,柔軟的沙發非常適合神經連續緊繃將近整天的維爾放鬆,他原本只是想閉目養神一下,卻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他夢到了小時後的自己,還有曾經與弗雷瑟一起闖盪過的日子。
醒來的時候,窗簾的縫外透出亮光,此時已經是晨曦。
「已經早上了啊……」
好好睡了一覺,精神好多的維爾做個深呼吸。
腦袋卻突然想起上了雪唯生疏手術台的倒楣多倫斯。
他飛也似地從沙發上跳起,幾乎不到一秒就衝到客廳後方的空房間,發現地上斑斑血跡,多倫斯就躺在幾乎染了整片血的雪白床單上,血跡已經有乾凅的咖啡色跡象,暴露在空氣中已有好段時間。
雪唯手術手套、口罩,還有那身頂多只能算是圍裙的白色布也紅了一大片,束起的雪白長髮和白色皮膚有幾條血跡,她就席地坐在多倫斯床腳,頭靠著床沿邊沉沉睡著。
用過,染血的銀亮的手術刀和用具就灑在一旁。
維爾心裡的不安,因為兩人沉穩平順的呼吸聲而終於放下。
走近沉睡的多倫斯,那袋輸血袋已經滴完,改掛抗生素和食鹽水,大概還剩下半包左右,多倫斯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仔細處理過,包紮上白色的紗布以及紗網固定,臉色依舊蒼白,不過至少活了下來。
「真是令人擔心的傢伙。」
看著多倫斯熟睡的模樣,維爾釋懷地笑了笑。
聽到維爾說話的聲音,雪唯醒過來。
她睜開迷濛的紅色雙眼看了看四周,這模樣迷糊得可愛,與平常總是精明能幹的她有不一樣的柔弱感覺。
「……我睡著了?」揉揉眼的雪唯抬頭看向維爾。
「是啊。」維爾點頭,「看來妳果然有兩下子,多倫斯看起來好多了……他大概什麼時候會醒來?」
「其實要看個人體質而定……預計等麻醉藥完全退去大概還要一、兩個小時吧!」雪唯看牆上的鐘估算一下時間,然後撐著床沿站起身來。
她脫下手套、染血白色圍裙,並且放下雪色的長髮,用手抹去一些沾染在臉上乾掉的咖啡色血跡,拎著這些沾滿血跡的東西往後面的小房間走去。
「我要先沖個澡。」
說完,就關上門。
不久,水從蓮蓬頭出來,嘩啦如雨的聲音從小房間內傳來。
維爾坐回在櫃子旁的小長木椅,手肘搭在兩腿上,雙手自然而然地握放在前方,他凝視著地板上某個點,陷入思考。
「雪唯,妳知道克迪斯的人來過據點對吧?」
「嗯。」從小房間傳來雪唯的聲音,她又說,「那些傢伙也有找上我,我可是費盡力氣才甩掉他們。」
「那妳知道其他人的狀況嗎?」
維爾問著,扣在一起的雙手不自覺地縮緊,其實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可能聽到壞消息,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塊兒,但聲音仍舊保持著冷靜。
小房間內的水聲停歇。
停頓了許久,雪唯才終於開口說出目前她所知道的事實。
「妲死了。奈莉受重傷,仍然昏迷,到現在都還沒脫離險境……不過那家醫院安全設備與保全很完善,加上因為據點血洗這案件引起很大的風波,有刑警守著她,應該還算安全,克迪斯應該不會笨到自投羅網。」
維爾聽見妲的死訊以及奈莉目前的狀況,表情整個沉下來,雙眼有著不捨與悲痛,他彎腰,將交扣的雙手置於額頭,過度悲傷而久久不能說話。
他閉起眼睛,心裡暗暗為兩人祈禱。
「妲的屍體我已經請人安置好,埋在德蘭傑西方的墓園裡了……有空再去看看她吧,一個人在那裡很寂寞的。」
雪唯的聲音從小房間內傳出來。
「那……還是沒有弗雷瑟的消息嗎?」維爾又問。
下一秒,小房間的門打開。
全身上下僅有一條橘色的大毛巾從胸口附近一直遮到大腿的一半,雪白的髮絲還帶著水珠,服貼著身體的曲線,裸露的雪嫩皮膚因為剛洗完熱水澡而通紅粉嫩,渾身帶有玫瑰花淡淡的香味。
雪唯用另外一條毛巾擦乾長髮。
「目前沒有。不過叫救護車救奈莉的人應該就是弗雷瑟……」
她似乎想到什麼似地頓了頓,放下擦頭髮的毛巾。
「他的精神狀況好像不是很好,還差點打傷刑警……目擊者說他像發瘋似地狂笑,大聲數落警員的貪污和缺失,然後就這樣離開了,沒有回來。」
表情凝重的維爾聆聽著,沉默不語。
「妳知道他可能去哪?」
「……在東區教堂。」
維爾又問,但這次回答的不是雪唯,而是多倫斯。
因為兩人的交談聲打擾,多倫斯比預料中還早醒來,他緩緩張開眼睛,有些恍惚的橘紅色雙眼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板。
「你醒了?現在身體覺得怎樣?」維爾起身來到多倫斯床邊關心地詢問。
多倫斯僅以眼角餘光確認來者是維爾,因為麻醉藥還沒全退,身體無法移動自如,而且還隱隱感覺到傷口的疼痛,它將隨著藥效退卻而加劇。
「至少撿回一條命。」多倫斯簡單回答,凝視著上方的視線飄往回憶,身體虛弱的他聲音像隻蚊子般微弱,「我在東區教堂見到弗雷瑟。」
「教堂?他去那裡做什麼?」維爾問。
「不知道。」多倫斯頓了頓,「克迪斯的人要我殺崔斯,當我闖入教堂正門的時候,就看見崔斯背對著我,而他持槍對著弗雷瑟……見殺崔斯是個好機會,我在他有機會開槍射殺弗雷瑟之前,一槍命中他的心臟。」
「崔斯就死了?」
「嗯。」
維爾追問,「那弗雷瑟呢?」
「……那傢伙因我殺了崔斯而發怒。後來聽見教堂內傳來那少女的腳步聲,我不想花精力去聽個女人哭訴,所以在她出現前就離開了,之後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多倫斯回想著,表情仍舊木訥難懂。
維爾無聲地嘆口氣,眉頭緊鎖,憂慮弗雷瑟的下落。
「弗雷瑟不笨,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與其擔心他,還不如先擔心我們自己。」雪唯不知何時已經換好衣服,黑色的蕾絲花裙,上頭還有白色的緞帶作為裝飾,她戴上精緻的蕾絲髮箍,「若克迪斯找到我們,也許這次就不會再這麼幸運了。我們得先想好對策,先保全性命要緊。」
「妳說得沒錯……這的確很重要。」維爾點頭,又想起什麼似地說,「說到這,我可能已經知道克迪斯他們的計畫到底是什麼了。」
「?」
這句話吸引兩人的注意,視線轉向維爾。
「我被抓去做人質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談話……」維爾輕輕嚥下一口,頓了頓,「他們打算除掉舊黨勢力之後,近期會一連串引爆藏在德蘭傑不同區域的炸彈──『Hexogen』這種軍用炸彈,在混亂中再闖入各個警局,殺掉警員與政治人物,挑戰公權力……以得到德蘭傑的最終統治權,接著再繼續擴張向其他國家或城市。」
「『Hexogen』?」雪唯似乎知道這是什麼,就連冷靜的她都露出訝異的神色,「是號稱全世界最強力的炸藥?……他們居然拿得到那種東西!」
維爾沉重地點頭,「在德蘭傑,有錢沒什麼東西得不到,更何況是克迪斯……他們為了達到目的根本不擇手段。」
「那你有聽到炸彈可能被放置區域?」
「不清楚。他們沒有提到……也可能是地點謹慎保密,底層的人也不知道。」維爾撫著下巴,猜測,「但我想,如果是我的話,既考慮炸藥的噸數要夠,還要顧慮隱藏的位置……又必須是重要地區或人群密集處才能發揮最高效用。那最可能集中在商業區那一代……不過應該也會以小的炸藥零星分配在不同區域甚至移動車輛中,造成全面性的恐慌,才能使警方亂了陣腳,不知何從查緝。」
「……看來崔斯一死,他們就打算把德蘭傑都拆了?」雪唯蹙眉,對於那些惹事生非的傢伙感到厭煩。
「崔斯雖然已經離開克迪斯,但其地位其實在穩定內部有頗大的作用……畢竟還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舊派尚在,的確是不可小覷的勢力。崔斯被新派的人所殺,就代表舊派的人鐵定會起義叛亂……這是連鎖性的。我若是克迪斯的老大,一定會先找人處理掉舊勢力的幹部,否則克迪斯鐵定會垮。」
雪唯搖搖頭,紅色的雙眼注視著房屋的一隅,語氣緩但無奈,「那就難怪他們自己人不動手,非要找個替死鬼了……沒人敢承擔這個擔子。」
維爾冷靜地分析目前的狀況,但是好像越深入去了解,就會發現事情更棘手、更難以處理。
場面陷入膠著。
「……抱歉,我沒想到居然會被利用。」
多倫斯低頭自責地說,打破沉默。
「你也只是為了救我,我還得感謝你被利用呢。」
「……維爾,你缺乏幽默感太過了。」
維爾拍拍多倫斯的肩,似乎想讓他好過些而說些反話,只可惜沒啥「笑果」,反而還被雪唯無言地吐槽。
「事情都已經演變成這樣了。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雪唯在矮木條椅坐下,一雙靜默的雙眼有著明亮的篤定。
發現多倫斯也以同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維爾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動,但心底對於他們的忠心感到訝異且感激,他眼中有著淡淡的愧疚,「……你們還打算跟著我?但我害你們身陷危機之中……難保之後也是如此。」
「當然要跟。」雪唯毫不猶豫地回答,她雙手抱在胸前,眼眸有明顯怒火,「我雪唯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輸,他們居然傷了我、奈莉甚至殺了妲,怎麼可以輕易饒恕?」
「我也是。」
維爾看向說話的多倫斯。
「你的路就是我的路,你所決定的就是我的聖旨。打從我重新活過來的那天起,就一直是這樣,以後也不會變。」
多倫斯望著維爾,疲憊的雙眼卻有著誠摯的光芒,那無所畏懼的眼神,因為忠誠而更加勇敢。
「……謝謝你們。」
維爾笑起來,靦腆的笑容藏著無限感激。
「現在說謝謝還太早了,先說說實際方案吧。」雪唯雖然這樣說,但是嘴角帶著微微笑意。
「……也許這樣決定你們會覺得我瘋了。」維爾拳頭握緊,語氣平順但字字鏗鏘有力,「我們人力有限,但試著阻止找得到的炸彈並匿名通知警方拆除……相信警方知道他們的計畫之後絕不可能再放任,我打算與他們合作,闖入克迪斯的大本營,逮住克迪斯的頭頭和幹部,將他們送上國際法庭!」
「嗯,何止是瘋了……根本就是在玩命。」雪唯像個洋娃娃那樣靜靜聽完維爾的話,臉眼睛都沒眨一下,嘴角卻彎起來,「不過聽起來頗有趣的,就已經瘋了這麼久,再一次也不差多少!」
多倫斯點頭,藥效已經稍微退卻的他可以微動四肢,他額頭上冒著薄薄冷汗,似乎是在忍耐著傷口的疼痛,「同意。」
看他這般痛苦,聽計畫聽得專注的雪唯這才想起應該要給多倫斯注射止痛劑,她很快從藥箱中拿出一劑,熟練地注入沒用過的針筒之後,從左手臂處注入多倫斯的體內。
「還有……必須找到弗雷瑟。」維爾思考了一會兒,終於說。
雪唯望向他,「這麼擔心他?」
「不知道……總有種很不祥的預感……」維爾喃喃說著,手心出汗,「那小子雖然外表屌啷噹,平常看起來總是笑笑傻傻的樣子,但是若真的暴怒起來,可是會很可怕的。」
感受到維爾的情緒,多倫斯和雪唯交換個不安的視線。
「嗯,不如去找那女孩吧,也許會有線索。」
雪唯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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