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究竟過了多久粹墨完全沒有概念,他在競技場邊找了一個角落坐著發愣,不時瞥向那塊看了就心煩的『空地』,腦海中上演著那段揮之不去的記憶,並沒完沒了地重複著 。
「競技場嗎?」科洛緩緩走進場地,右手習慣地握住囚鳥的劍柄。
他來這裡找伊諾利?粹墨觀察著突然出現在入口處的科洛。
憑多年的訓練,科洛很快就找到在場的另一個人。「又見面了,粹墨先生。」
「夜安。」粹墨淡淡地打聲招呼。「你來這裡找伊諾利嗎 ? 」
「沒錯。」科洛淺笑道,繼續四處張望。
「慢找。」粹墨現在可沒那個心情理會科洛。
「那在下就不打擾你了。」科洛微微鞠躬,大致記下這裡的地形後便轉身離開。
科洛走離的瞬間,一位白髮女性和他擦身而過。
茴奈什麼也沒說,默默走到粹墨旁邊,也坐了下來。
「伊諾利他…沒事吧?」粹墨低聲問道,視線沒有擺放在茴奈身上 。
「沒事,我讓他先去休息了。」茴奈揮揮手,一份便當出現在粹墨眼前。
「我不餓…」粹墨推開便當。
「那就先放著吧。」茴奈微笑回應道。
「妳有看到剛剛那個人吧。」粹墨拿起便當,將它移到旁邊。
「你說那個穿得一副皇家侍衛的男人?」茴奈望向競技場入口,那邊早已沒有任何身影。
「嗯哼,沒錯。」粹墨抬頭看向夜空,「找機會,把他殺了。」
「他怎麼了嗎?」粹墨通常是不會提出這種要求的,茴奈納悶地思考著原因。
「那傢伙是科洛.德克爾,是來找伊諾利的。」成天在吉屋裡找來找去的,礙事。想到這裡,粹墨微微蹙眉。
「找伊諾利?雷克安坦王族派來的?」茴奈從碰觸伊諾利的手所得來的消息可不只有「喜愛吃什麼」而已。
「妳對伊諾利使用侵入型魔法?」伊諾利可不是自己會說出身分的人。一瞬間,不愉快的回憶浮現在粹墨腦海中。
「一點點,放心,不會有任何感覺的。相對的,也只能知道一些表面的東西。」茴奈解釋道。
「所以必須除掉嗎?」茴奈似乎沒有反對粹墨的想法。
「除掉。」粹墨淡淡說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茴奈起身,拍拍沾染上灰塵的裙襬,「記得不要太晚回家喔。」她彎腰戳戳粹墨的臉頰,之後便走向競技場出口。
粹墨看著茴奈離去。
說到底,只有茴奈一直都在…。屈膝,粹墨將臉埋入手臂中。
「茴奈......」伊諾利猛然睜眼,手途勞地掛在床沿,摸索著茴奈的身影。
「不見了?」伊諾利起身,重新將圍巾圍好,「怎麼辦...我想出去晃晃......還是先去找她好了。」
佇足於一棵高大樹木的頂端,茴奈將被強風吹亂的長髮勾於耳後,目光全聚焦在下方的人影上,「找到你了,科洛…」
吉屋的住戶來來往往,但伊諾利不敢開口詢問,只好一處處慢慢地找。
「奇怪......」不知不覺中,他回到競技場,但焦急的他根本沒注意到粹墨。
聽見細微的聲響,粹墨側著臉望向聲音來源。怎麼又跑出來…。粹墨起身,貼著牆退到陰影之下。
「茴奈呢......」伊諾利喃喃自語,努力想著她會到哪裡。「或許去...商店街?」
粹墨壓低音量,緩緩靠近伊諾利。
「不過,她做的牛奶真的很好喝呢。」突然憶起稍早前的事,伊諾利露出淺淺的微笑。
已經來到後方的粹墨迅速將手臂環過伊諾利,勒住他的頸項。「吶…為什麼不乖乖躺著…?」
「咳嗚......」雙手反射性地抓住攻擊者的掌握,伊諾利沒有回答。
「你知道這樣我會很困擾嗎?」粹墨在伊諾利耳邊低語,輕撫過他同樣烏黑的髮絲。
「我只是...只是......!」伊諾利重重咳了幾聲,「在...找她......」
「茴奈嗎?」收手,粹墨粗魯地將伊諾利往前一推。「你現在最好不要去找她。」
「為什...咳...什麼?」好不容易穩住重心,伊諾利揉揉疼痛的脖子。
「我讓她去處理一些事情了。」粹墨看著伊諾利的眼神沒有一絲憐惜,「處理完之後,你也用不著躲躲藏藏了。」
「是...」伊諾利思忖:「是......科洛嗎?」他咬著舌頭,半天才把那個名字講出。
「沒錯。」粹墨雖然露出笑容,卻沒有半點笑意。
「那...我先去別的地方走走好了。」伊諾利嘆道。
「走去哪?我們話還沒說完呢。」手一個翻轉,一柄匕首出現在粹墨手中,銀亮的刀身透著鋒芒。
「說什麼......」看著鋒利的刀尖,伊諾利往後退了幾步。
「關於稍早之前的對話以及你隨意亂跑這兩點,是不是應該接受點『處罰』呢?」眼中的紅光更甚,粹墨莫名淺笑出聲。
「......處罰?」想起伊亞拉所謂的「處罰」,伊諾利的身體傳過一陣顫抖。
沒有再多說什麼,粹墨朝伊諾利邁開步伐。
「走開......」伊諾利踉蹌地退後幾步,見粹墨逐漸逼近,他轉身妄想逃跑。
「不要緊張。」粹墨一瞬間衝了過來,壓著伊諾利的肩膀,匕首準確俐落地抵上頸子旁。
「放開我......」伊諾利閃避不及被壓制住,他輕喊。
放開壓制肩膀的手,粹墨小心翼翼地從口袋抽出一條手巾,「放輕鬆。」他笑了笑,將那浸過大量乙醚的手巾覆上伊諾利的口鼻。
「等...等等......」手指地無力垂下,連帶將黑暗一併拉下,伊諾利呻吟一聲,陷入無盡的深淵。
收起匕首與手巾,粹墨揹起伊諾利,走出競技場。
────────────────────────────────────────
帶著伊諾利,粹墨停在一棟廢棄教堂外。他掃視著教堂殘破不堪的外觀外觀,之後走了進去…
眨眨眼,伊諾利頭昏腦脹地醒來,眼前陌生的景象和雙手異樣的觸感令他莫名地開始恐懼。
牆面上方的小窗口為昏暗的空間灑落如銀絲般的月光,斑駁的石製地面參雜乾涸的紅色液體,淡淡的腥味充斥著空氣令人作嘔。
鐵鍊綑著伊諾利的雙手將他微微吊離地面,粗糙的表面磨破脆弱的手腕,淌下幾絲鮮紅細流。
靠在牆邊,粹墨冷冷地觀望眼前的景色,嘴角滿意地上揚。
「為…為什麼……」伊諾利掙扎著,弄得鐵鍊匡匡作響:「好痛……」
「為什麼?呵呵…」粹墨上前,溫柔地托起伊諾利的臉,瘋狂的紅眸與他四目相交,「為了讓你清楚明白不要多管閒事的道理。」匕首鋒利的尖端在伊諾利的胸膛上轉了幾圈,接著緩緩滑至腰側,衣裳被劃開的同時帶出血痕。
「我…我不懂……」伊諾利微微顫抖著,別開臉。
「有什麼不懂?」粹墨一點一滴地推著刀柄,刀身漸漸沒入,「多管閒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呢 … 」
「啊......」嘴角淌下血絲,伊諾利想伸手抵擋曾經那麼善良的人的攻擊,卻只害手腕的血河更加洶湧。
「能明白了嗎?」加重音量 , 粹墨笑得燦爛。力道突然加速,刀身瞬間隱沒。
「粹...粹墨!」伊諾利咬牙苦撐:「停...停下來...這不是你。」
「你又知道什麼了?」粹墨放手,任憑匕首懸掛,他抽出另一隻匕首並端詳著。
「這才是真正的粹墨 . 葛拉帝。」
「絕對不是!」伊諾利咳出一口血,滿嘴的鐵鏽味與劇痛令他說話越來越困難。
「話太多也不是好事喔…」第二把銀刃沒入伊諾利的左肩。
伊諾利痛到無法再說任何話,他咬著下唇直到血絲滲出。
伸手抹去伊諾利嘴角的豔紅,「這個表情還不錯。」粹墨愉快的神情如得到甜糖的孩子般。
「不要再做了......」伊諾利從齒縫間擠出字句:「你只會逐漸迷失自己......」
「你有空擔心別人,還不如先擔心自己吧。」粹墨向後走去,在角落邊殘破不勘的木櫥櫃中翻找著什麼。
「這廢棄的舊教堂曾經是政府暗地的化學研發實驗室。」粹墨往旁移動一步,讓伊諾利能看見裡頭瓶瓶罐罐、色彩鮮豔不一的化學藥劑。
「不過,因為被民眾發現不人道的動物實驗,而引發暴動,一切相關人員最後慘死在教堂內,實驗也被迫終止。」 微笑,粹墨隨便抽起一泛著黑藍光澤的玻璃瓶。「看來他們似乎忘記清空這裡了呢。」
伊諾利震驚地望著粹墨手中的藥劑和臉上殘酷的笑,他往後縮,但身上的傷與背後的牆立刻打斷他的希望。
「嘻嘻…」邊走邊扔開軟木塞,粹墨在伊諾利眼前晃了晃藥劑,並粗魯地抓起他的臉 :「放心,『應該』是死不了。」語畢,藥劑灌入伊諾利的嘴中。
「啊...咳嗚......」伊諾利眼角流下淚珠,他拼命地想將那冰冷的液體吐出,但粹墨的掌握沒讓他如願。
空瓶在伊諾利腳邊摔個粉碎,粹墨仍壓著他的臉,硬是要他毫無遺露地吞下全部的藥劑。
伊諾利急促地喘息半晌,喉嚨的灼痛使他不能再發出聲音,他淚眼汪汪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粹墨幾秒,輕輕搖了搖頭。
「你看,都是因為你多管閒事才會落得這種下場。」粹墨諷刺地說道。「一點都不值得,不是嗎?」
「......!」伊諾利開口,但那柔弱的聲音已經被扼殺。
「哈哈哈…」粹墨狂妄地大笑,「說真的,你跟某傢伙一樣固執。」想起那象徵黑夜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怒火在粹墨心中燃起,趨使他狠狠地踹向伊諾利。
還是失敗了嗎?伊諾利淡淡地笑了笑。他成功逃離了伊亞拉的魔掌,現在卻要死在這個...他以為是庇護所的安全之地。
看見伊諾利的笑容,粹墨更加不滿,猛然抽出腹部的匕首,冰冷的刀刃帶著血跡轉而貼上的伊諾利的頸部動脈。
「沒關係的。」伊諾利用唇語說:「沒有人會憎恨你⋯⋯」
理解出伊諾利想要表達的言語,那一瞬間,粹墨彷彿看見同樣原諒他瘋狂行徑的女孩。匕首的落地聲響亮清晰,粹墨雙眼瞪大,踉蹌後退。
伊諾利傾身想關心他,但失血造成的暈眩和囓咬全身的劇痛卻只允許他流下淚水。
此時,關閉出入口的鐵門 「砰」的一聲因受外力而脫離原本框架,數條銀白鎖鏈從外竄入,迅速纏上粹墨,強大的衝擊拖著他撞上牆面。
「伊諾利!」茴奈衝了進來,在看見裡頭景象的同時面色刷白,她使著風刃斬斷束縛伊諾利鐵鍊,再讓風緩緩讓他倚牆而坐。
伊諾利虛弱地看著她。「不要傷害粹墨⋯⋯」很可惜,他的聲音已然消逝。
「對不起,都怪我太放縱他。」茴奈在伊諾利旁蹲下,細細檢查起傷勢,他們周圍浮現眾多無實體的白球,散發著光與溫暖。
「不要怪自己。」伊諾利的微笑透露出這個訊息。
確認完傷口,茴奈著手開使治療,不一會血便止住了, 「那是…」她察覺從一旁碎裂玻璃中所散發出的化學氣味。
伊諾利放鬆身體,頸部的灼熱已逐漸下移至胸口並擭住腹部,他微微蹙著眉,想辦法壓抑痛苦。
瞧見伊諾利的不適反應,茴奈揮揮手,地上殘留的黑藍藥劑飄了過來,呈球狀懸浮在她手中,「伊諾利,粹墨讓你喝這個?」
遲疑半晌,伊諾利緩緩點點頭。
「委屈你先忍耐了,我會盡快分析出它的成份。」藥劑球體在茴奈輕握拳後消失,而伊諾利的外傷已經幾乎痊癒,「再來就是內部…」
受鎖鏈束縛而躺在稍遠處的粹墨沒有任何動靜,黑髮遮蓋了他的雙眼,卻藏不住名為 「淚水」的液體。
注意到粹墨的狀況,伊諾利焦急地推推茴奈,以完好的右手指向他。
茴奈順著伊諾利的指向瞥了一眼, 「心靈上的治療,我沒有辦法。」她淡淡地歎息。
聞言,伊諾利突然想到一個瘋狂的辦法。「讓我試試?」他咳了幾聲,但聲音仍未恢復,他只好無奈地繼續用唇語。「我想我可以⋯⋯」
「別太勉強自己。」茴奈扔開從伊諾利左肩拔出的匕首。
治療完伊諾利左肩 ,茴奈朝他伸出手 , 「能站得起來嗎 ? 」
伊諾利點點頭,倚著牆緩慢地站起,心中有點擔心自己以後是否還能講話。
「真的…別太勉強。」 茴奈再次說道。她扶著伊諾利,走到粹墨面前。
儘管聽見腳步聲,粹墨仍不為所動,甚至沒有望向他們一眼 。
伊諾利怯怯地伸手輕碰粹墨的肩膀。
側過臉,粹墨看著伊諾利 ,紅眸深處的空洞取代原先凌然的氣勢。
「我...」伊諾利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絲聲音:「不會怪你......」
「 ……」粹墨在一陣沉默之後緩緩坐起身來,扯開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 : 「算了吧 ,你還是趕快殺了我 ,不然之後會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 」那笑容…是針對自己。
「粹墨你不要這樣… 」 茴奈沉著臉,難過地蹙眉 ,「伊諾利他…」
「能麻煩妳先安靜嗎 ?」
粹墨打斷茴奈,瞅了她一眼,粹墨再次對上伊諾利的視線,「來吧伊諾利,你有這個權利,結束這一切 。殺了我,替我終止這瘋狂又毫無意義的鬧劇。」
抿唇,伊諾利沒有吭聲,但他眼中的堅持顯示出他絕對不會遵循粹墨的願望。
「嘻嘻嘻…」倏然低下頭,粹墨笑得詭譎。
茴奈警戒地向前一步,以便隨時出手保護伊諾利。
「吶…算我求你。只會帶來傷害的我,沒有存在的價值。」
「如果沒有存在價值...那為什麼琛幽會願意原諒你呢?」伊諾利道,心口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使他一度瀕臨昏厥。
粹墨一愣,無以反駁,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得到原諒 。
茴奈讓光球環繞在伊諾利旁,希望能藉此稍微舒緩他的痛苦。
伊諾利對身旁的光球微微一笑,但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呢......他邊這麼想著邊對黑暗投降。粹墨...應該不是這樣的。
「辛苦你了…」接住昏厥的伊諾利,茴奈欣慰地笑道。
琛幽…。回想起過去,粹墨更加的迷惘,同時也感到無比的溫暖。
「我們回去吧,粹墨。」
眼看粹墨毫無反應,茴奈嘆了口氣,逕自架起傳送魔法。
一道眩目的白光閃過,地牢實驗室再次回歸無人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