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說素材

躺在影姬懷裡，我感到一股平靜，好像出生至今失去已久的寧靜。我的身體在發光——量子光輝。所有利用純量子取得精神力的人都會有一樣的結局——化作純量子，回歸充斥世界細縫的能源之海，很適合我，不留下任何存在的證據。我這一生都盡力隱藏自己，不讓人發現存在，為的就是保持自己與他人的安全，而今天這結局，讓我心滿意足。

看著自己漸漸消失的身體、漸漸消失的靈魂、漸漸消失的精神，我只感到溫暖與平和：「影姬‧‧‧」

流著淚，她哭腫的雙眼跟皺成一團的表情訴說悲傷。呵，這點不用讀心術都能知道，這是人類出生前就刻印在基因深處的原始密碼——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一環，情緒的辨識。我總想到那個故事，有人做了生氣表情，另一人卻無法辨識，誤會與衝突就此產生。情緒與身體語言是人類最初最原始的溝通語言，幾千年來未曾消失，保存在我們的基因裡。我們一出生就會哭、會笑，卻必須學習才會數學，這證明——人類是情緒動物。

影姬啜泣的聲音跟鼻音告訴了我、她的鼻道裡塞滿黏稠鼻水：「神大人‧‧‧不要離開我‧‧‧一切才正要開始而已‧‧‧」

我伸出發光的手掌貼在她雪白的臉頰：「影姬，我一直都在等，等著死亡的一刻‧‧‧像我種沒辦法接納他人的存在‧‧‧擁有危險精神力的存在‧‧‧惡質的存在‧‧‧必須死‧‧‧妳明白嗎？我必須死。」

影姬的氣音與溫暖的淚液碰觸我的臉，我跟她靠得很近，近到能聞到她淚水的鹹味：「不‧‧‧我會一直陪伴您‧‧‧就算您無法接受我、就算您無法接受任何人，就算您愛上別的女人、我都沒關係‧‧‧可是請您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

「影姬‧‧‧當我看見空難發生、罹難家屬痛苦不堪，我會去幫助他們‧‧‧」

「我知道、因為神大人就是這樣的好人啊！」

「妳不知道的是，我同樣感到快樂。」

她愣了一下，瞳孔放大：「‧‧‧？」

「看到世界遭殃、看見世人受苦，我好快樂‧‧‧妳懂嗎？一直以來我不斷隱藏這份愉悅，因為我知道、那是一頭不能放縱的野獸。但是那也是我‧‧‧一想到別人受盡折磨、母親失去孩子、父親失去家人‧‧‧我好開心‧‧‧因為我知道，世界是公平的，不是只有我一人活該倒楣、父母活該被亂槍殺死、自己活該遭背叛‧‧‧我沒辦法融入世界‧‧‧所以這是我融入世界的方法——我們都在受難。」

「不是的！神大人還是付出一切幫助他們不是嗎！」

「妳錯了‧‧‧我只是替受害者折磨加害者‧‧‧就像折磨妳的『超越者計畫』主導人，我狠狠玩弄他一番、刺激他身上所有疼痛感官、最後把他關進『深淵』裡‧‧‧我不是想幫妳‧‧‧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的快樂‧‧‧我是一個令人作噁的加害者，加害於加害者的劊子手‧‧‧」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過不用擔心，我一死，新世代就會來臨‧‧‧我主導的『領導者計畫』已經完成‧‧‧三十三名世界各地挑選出來培養的新世代領導者會引發一連串人類文明革命‧‧‧世界不會有陣痛期‧‧‧人民再也不會受苦‧‧‧像我這樣自以為是的存在也會消失殆盡‧‧‧一個沒有受害者亦無加害者的世代即將到來。」

「『領導者計畫』‧‧‧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您死！？」

我閉上眼睛，我好累好累：「這是我的決定‧‧‧影姬‧‧‧我好累‧‧‧三兆年太長了‧‧‧太長了‧‧‧我必須死，這是我的時刻‧‧‧不要奪走我的時刻好嗎？求妳‧‧‧不要救我‧‧‧」

好幾個精神出現，他們不斷靠近我跟影姬，我知道他們是誰，以前我解放的病精神們。

一個聲音說：「影姬？妳、妳在做甚麼？不快點他會死的！」

另一個人說：「啊啊‧‧‧雷維‧‧‧為什麼好不容易見面‧‧‧你卻要離開我們了？」雷維啊‧‧‧真是一個懷念的名字，讓我想起那段被設計失去記憶的日子。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亞修‧‧‧不要死掉！」亞修，ＡＳＨ，我的英文名字‧‧‧

聲音越來越多，精神也越來越多。

「征神‧‧‧！我不會再不聽話、不會硬跑進你的精神，拜託你回來好嗎！你要我做甚麼都好、要我乖乖讀書、要我用心觀察、要我虛心受教都好！不要丟下我好嗎！」啊啊‧‧‧是她‧‧‧自然精神者，與生俱來的精神力，她是第一個潛進我精神深處的人，天生的優秀資質‧‧‧

「神‧‧‧不要‧‧‧不是說好‧‧‧要一直一起嗎‧‧‧？」這是芬的聲音，影姬是「超越者計畫」的第二號實驗體，而第一號就是芬。我失去記憶成為「雷維」的時候跟她作了約定，但是那是「雷維」的事‧‧‧沒錯，我會遵守，因為那也是我‧‧‧但是眼下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征神‧‧‧我不要你保護我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瑪莉絲甚麼都不要、絕對不會背叛你！不會再讓你受傷了！我不會自殘、不會折磨自己‧‧‧所以不要離開！」瑪莉絲‧‧‧一切的開端‧‧‧一個我永遠沒辦法接納的存在，但是她為了我作出過多犧牲，我知道就算要娶她為妻才能補償她，我也會強迫自己愛她。

更多更多聲音出現，所有感情一絲不留衝進我精神裡，我不知道自己死去會留下這些悲傷，出人意料。但這一切都不再重要，這是我的時刻，我是很自私的，才不管別人怎麼想，特別是現在這一刻。

「神大人‧‧‧」

「影姬‧‧‧不要救我好嗎？」

有甚麼碰在我的嘴唇，溫溫熱熱軟軟的，良久良久，然後才分開。影姬輕輕放下我，她起身面對其他人，我感覺到她身上竄出的高能量精神力——深紅色的大鐮刀。

她用幾乎逞強的氣音低吼：「任何人敢阻撓神大人死去，最好放棄！」

四周一陣騷動，所有人都驚訝不已——影姬到底在想甚麼？

每個人一言一句不斷與影姬辯駁、試圖溝通、交談、妥協，可是影姬不為所動。芬衝了過來，一號實驗體與二號的衝突，誰也沒想到她們竟會彼此對抗。我的眼睛結構開始消散，只聽見打鬥的聲音，聽見影姬不斷閃躲、攻擊、承受傷害。

影姬倒地、不斷再起，然後開口：「我愛神大人‧‧‧所以我接受他去死‧‧‧只要是他的願望‧‧‧！就算留下來的人痛苦，我也要讓他如願以償！你們做得到嗎？你們能放手解放神大人嗎？你們能將神大人從病精神的厄運裡解放嗎！」

「影姬，謝謝妳愛我。」

我的身體迸出強烈量子脈衝、一掃全球精神，斬掉所有關於我的記憶，並啟動三十三名領導者精神裡預先埋好的種子，讓他們開始改革世界。我的工作到此為止，舊時代的我就該跟舊時代一同死去。

眼前一片光輝，卻不刺眼。我穿著黑色連帽大衣，一頭白髮。看到那邊哭泣的黑髮男孩，摸了摸他的烏黑髮絲，抱起他。

我拉下帽子，露出一頭閃亮的白髮：「抱歉，我沒能讓你快樂，也沒能解放你。」

他停止哭泣：「嗯‧‧‧我們要去哪裡？」

「離開夜真井征神（病精神），我們解放了。呵‧‧‧下輩子，想當甚麼？你喜歡甚麼？」

小男孩開心笑了笑：「狗狗！」

我也笑了：「喔喔，是嗎？可是我是貓派耶，這裡就折衷一下，下輩子當龍怎麼樣？」

「龍龍！嘎喔！！」

「嘎——喔——」

消失在光中，我和他本是一體，理智與情緒。最後，一體的我們也消失殆盡。我是征神，曾是。現在解放了，再也不用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