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流逝的大地之歌

黑色公主 | 2014-04-25 22:53:53 | 巴幣 18 | 人氣 408



我的童年,在一條遠離塵囂的鄉郊小村莊中度過。

放眼望去,眼前盡是一片生氣勃勃的田園風光;綠油油的田野,萬里無雲的藍天,茁壯成長的樹苗,爭妍鬥豔的花兒……

這一切,彷彿都是上天的恩賜,至今仍縈繞在我的心頭。

那是單純而青澀的童年,沒有機心,有的只是童真;猶記得我站在小房子的破陋的門前,傾聽孩童們爽朗的笑聲;婦人們趕著煮食,男丁則在田裡幫忙,各有各的忙碌,過著毫不紊亂的生活。

那是鄉郊的純樸嗎? 被困在牢籠中出生的孩子,他們是多麼渴望飛翔呀? 外面的世界對他們是說何其的宏大、何其的壯偉,他們懷著的是何等巨大的抱負,可是又是多麼的深感無力呀?

後來我才了解到,原來珍惜是一種幸福,原來理想是一種負擔,那絕對是年少氣盛時沒有想到的。

母親說我是個固執的孩子,她希望我能夠繼承祖業,繼續留在村子裡耕作,可是我堅決地反對,我說年青時應該到城市裡去闖一番事業。

那個青春的年頭,我痛恨土包子這個惡名;我渴求城市裡的奢華生活,渴求城市裡的高端科技,渴求城市裡的潮流服裝,這些在我眼裡都是美好的,至少比起那窮困村莊好上百倍。

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的父親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道:「年輕人有的是追尋理想的熱忱與幹勁,就讓兒子去吧,免得他將來後悔。」

後來母親得了重病,在病塌上最後一次探望母親的時候,我崩潰了,聲淚俱下地說:「請容許我再固執一次吧」。

母親點了點頭,輕輕撫摸我的前額、温柔的:

「那麼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當你將來事業有成後,可以再回來故鄉嗎,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而已。」

我緊握著母親粗糙卻温暖的手,淚水早已決堤了,豆大的淚珠沿著臉頰滑落而下,一滴一滴的落在潔白的被單上:「是的,母親,我會回來的,一定會」。

母親如釋重負地咧嘴而笑,伴隨著破舊的小教堂渾然雄厚的鐘聲沉沉睡去。



小學時代,我就讀的是一所農業學校。

我班上有一名女生,名叫筱雅,身材瘦削,肌膚是泥土色的,活像形銷骨立的泥土人偶般,弱不禁風得惹人憐愛。

別的女生愛打扮,唯獨筱雅總是以素顏示人,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像辮子似的扎起來,穿著的是一條破破爛爛的純白裙子,裙邊早已被因為長期的農耕工作而撕破了,上面黏上了泥土和污漬。

她的個性很沉默,不喜歡說話,在班上也算上被排擠的一群;再說就讀農業學校的女生本來就不多,大抵是女孩子都做不了粗重工夫,更大部分的在年紀輕輕就已經嫁人成為人妻。

運氣比較好的,得到丈夫的疼愛,也就一輩子無憂;運氣不好的,遇上始亂終棄的丈夫,命運可就堪坷多了。

在一個炎熱初夏的中午,陽光說不出的燦爛,我蹲立在學校一個細小的角落,硬着頭皮向筱雅搭話。

「為什麼妳會選擇入讀農業學校的? 女孩子不是很討厭這種工作嗎?」我問道。

「這是身不由己,父母要把哥哥送到城市裡唸書,不希望我加重家庭的負擔。」她垂下了小小的肩膊,像是認識到自己的命運般,稍微有些沮喪。

「吶,你有沒有夢想?」

「夢想? 難道你有嗎?」筱雅略帶詫異地注視著我,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明亮,與泥土色的肌膚相映成趣。

「大概是想到城市裡去工作,找一份高尚的職業,嘗試一些我從來沒嘗試過的事情,去一些我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有夢最好,可是我永遠實現不了……」

我把手搭在筱雅的肩膀上,輕聲地安慰她,用一種同病相憐的語調說:

「加油,一定會能實現夢想的,就讓我跟妳一起努力。」

「謝謝你。我會加油的。」

筱雅轉過頭來,莞爾一笑;我頃刻震驚了,那笑容是我至今看過最漂亮的笑容,兩片薄薄的朱唇抿緊在一起,嘴角微微的揚起,露出兩排雪白的貝齒。

這是何其燦爛的笑容,來自一個純潔無垢、不曾受俗世污染的少女。這是純潔麼? 童真麼? 也許只是最天然的笑容,最純真的流露。



14歲那年,父親從城市裡買來了一輛自行車;我喜歡騎着自行車,迎着舒爽的夏日微風,在翠綠色的田野間奔馳疾飛,呼吸那清新的田園氣息。

筱雅坐在單車的後座,一雙纖幼的手臂摟住我的腰,把甜美的臉蛋緊貼在我的背上;兩小無猜的身影在陽光的映照下緩緩重疊在一起,構成一幀幀甜蜜幸福的照片,永遠烙印在小小的腦袋中。

我感覺到背上的暖流,那一股使我心跳加速的暖流,是愛情的脈動! 它在默默抱告訴我,誰是我一生中的初戀,誰是我一生中的真愛!

「筱雅,相信我,我將來一定會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後我會娶妳為妻,我會讓妳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金錢、名譽這些我都不介意,只是希望能夠永遠留在你的身邊,這樣我就滿足了。」筱雅以輕柔的聲線喃喃自語着。

「放心吧,筱雅。我發誓:我不會愛上其他的女人,我只喜歡妳一個。」

初戀是甜美的,卻也是空虛的;是深情的,卻也是無知的。

自行車在山坡的盡頭處停下,筱雅仰望著金黃色的夕陽,看得入迷,彷彿在懷緬這段青蔥的歲月。

我沉默了,想到以後的離別;我曾經問自己:我應否打消追逐夢想的念頭? 我應否留下在這僻靜的小村莊,永遠地陪伴在筱雅身邊? 愛情與夢想,究竟孰輕孰重呢?

「請不要掛念我,放膽去尋覓你的夢想吧。」筱雅開口了、嗚咽著。

「筱雅…….」

「我明白的。青春的時光一閃即逝,所以才要趁著還有魄力的時候追逐夢想。」

筱雅驀然回首,泥土色的姣好臉龐上佈滿了晶瑩剔透的淚珠,貝齒輕咬著兩片薄薄的嘴唇。

我倏地衝上前摟住筱雅,把她抱入我温暖的胸脯中,充滿愛憐的拭去她臉上的眼淚,撫摸著那泛紅的臉頰。

「不要哭。待我事業有成後,我會遵守約定,回來娶妳為妻的。」

筱雅軟嫩的朱唇毫無預兆地吻在我的嘴唇上,温熱、濕潤和柔軟的觸感使我愣住了一會兒。

我伸出手,環住了筱雅的柳腰,任由自己的慾望放肆,把握這最後的一刻,在女孩嬌嫩欲滴的可愛嘴唇上留下永不磨滅的烙痕。

「我愛妳。」

「我也愛你。」

縱然我深深深地知道,所謂的「愛」,只是逃避的藉口,只是無法兌現的空虛承諾。



寒風凜冽的深夜裡,我騎著自行車,悄悄地穿過綠油油的田野和矮墩墩的屋舍,準備離開這條滿載着回憶的小村莊,不管是愉快的、傷心的、苦澀的還是不捨的。

我試著說服自己:離開,也是一種愛;我告訴自己:我不再是以往的小孩了,現實是殘酷的,想要追求夢想,就必須要有所犧牲。

可是我最想忘掉卻又忘不掉的,我的初戀情人,那個我唯一的真愛。

請原諒我不辭而別,要是讓我再見妳一面,大概我又會捨不得妳了;筱雅,我愛妳,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我仍然深深愛著妳。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強忍着奪眶而出的淚水,小聲地唸起了徐志摩的那首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我走了,筱雅,再見。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二十年的晝夜仿如流水般一去不返。

我在城市裡打拼了好幾年,後來靠着贊助商的資金創立了公司,適逢經濟發展勢如破竹,事業總算逐漸上了軌道,

別人說:我該滿足了,賺了很多很多的錢;可是最令我念念不忘的,卻是昔日那條一貧如洗的小村莊,那種淳樸清靜的生活,那片阡陌相間的田野,那個嬌小瘦弱的人影。

也許是迴光返照,我萌生出還鄉的念頭;可是我絕望了,當我知道故鄉早已成為堆土機下的亡魂,我彷彿目睹了故鄉的凌遲,然後內心忽地墮下去了、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仿似沉甸甸的石塊般。

我回想起母親的遺言,心裡一陣揪痛;我憶起了那個少女,憶起她泥土色的肌膚,憶起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憶起她輕柔甜美的聲線。

我想:這些是斷層時代的悲歌嗎? 大地給予我們的是母性的溫柔、母性的善良、母性的寬厚;那是一種包納萬物的愛、至死不渝的愛、永不褪色的愛!

然而我們又回饋了什麼呢?

我們卻嫌棄了大地,背叛了大地,在那飽受摧殘的大地強加上鋼筋混凝土的折磨,任憑堆土機把大地的皮肉一片一片地活生生割下來,千刀萬剮。

我哭了,彷彿聽到我的故鄉遠在千里之外的呼喚聲,感受到錐心刺骨的切膚之痛。

那是大地的悲鳴,大地的嗚咽,故鄉的田園風光正在一點一滴的消逝!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完)

創作回應

晝燈
您的作品依然蘊含如此深度。我可以請問一下,您是哪裡人嗎?
這篇創作裡面,我感受台灣早期,以及對岸十年前左右的氣息呢。

故事易懂,卻帶有相當濃厚的無奈氣息。

非常喜歡,我有幫你"推上首頁" 希望小小心力,能讓更多人欣賞這篇文章 ^^"
2014-04-26 01:41:23
黑色公主
嗯......我想任何一個地方也應該經歷過經濟發展所帶來的蛻變,不過我個人是長時間居住在香港的,因為有親戚在那邊。
2014-04-26 12:21:50
依然喲❤
被樓上說完了
2014-04-26 10:15:28
黑色公主
感謝支持~~
2014-04-26 12:25:42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