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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林嶺

作者:大理石│2014-04-15 04:08:54│巴幣:0│人氣:99
※這是個意味不明的魔幻故事。
※主軸是PTSD,主角是個被暱稱為戰士的軍人。
※總之他沒有名字。實際上,這個故事裡的人都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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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林嶺

  「這就是你的名字嗎?讓我記得它......。」戰士說道。
  
  然而那位敵人卻回答,他永遠不可能記得那個名字,因為那不是戰士的東西。
  
  戰士本來還想問為什麼,然而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就已經死了,死在他的刺刀下。後來,刀刃的觸感一直殘留在他的心中,最終成了一道爛瘡,疊在其他早已腐朽化膿的傷口上;戰士的心與腦都穿了個大洞,就如同其他同袍一樣,不多疑、不思考,他們是國家的英雄,彷彿鎮守疆土的石像怪。
  
  小分隊的攻堅在一場肉搏戰中結束,不久後,隨著轟炸到來,戰爭也到接近了尾聲,但燃燒過大林嶺的火焰此後卻未曾熄滅,它不斷地舞動著,將水道與廢棄的煤礦坑都給引燃,焚盡了百年榮耀。煤渣、瓦斯與火藥共同燒出了一片烏黑的天空,盡管那場漫長的戰役最終在敵國的降書中劃下句點,但做為最終戰場的大林城卻始終無法安寧,它的煙與火捲成了黑柱、竄上蒼穹,彷彿詛咒著那群勝利者;同時它也憐憫著、並訓示著捲入戰事的眾生,訴諸鬥爭的愚蠢。
  
  於是,那塊土壤不停地燃燒,熱氣融化了柏油與玻璃,垂死的呢喃悠悠地包圍城市,看似遠無止盡;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場雨,土地的怒火終究在水露下走向終點,就如同它的國家。
  
  一段日子後,凱旋的士兵們光榮退伍,回歸百姓身分的他們做著自己想做、或本來要做的事情。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恐懼,那些代表國家的勝利者不時會回想起過往的漫天煙硝,可是記憶中的演員中再也沒有敵我之分、所謂的廝殺也不過就是一場無度漫長的鬧劇。他們背負著死者的詛咒,肉沫與血泡纏著士兵們的身軀,強迫他們去記得那幾年的每日每夜,記得死亡在肩頭盤旋。
  
  因此,不是所有人都過得很好,像戰士這樣落魄的退伍士兵不在少數,他們是被正常社會放逐的異端,雖是活著,卻跟幽靈沒兩樣。
  
  
  
  人們無法理解那些老兵為什麼就此一蹶不振,就算是至親也難以介入他們的恐懼,無論關切或怒斥都無濟於事;因為人們不知道,那些士兵的戰爭還未結束,他們在記憶中持續著漫無邊際的任務,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擾。於是,在睡夢中驚醒、讓怪異的情緒所支配,最終,有些士兵們的人生就此破碎了,他們終於孑然一身,就此沉淪在泥沼之中。
  
  但時間中終究平息一切,當那些人逐漸凋零,戰爭與死亡也不過就是段不堪的歷史,再多的醜陋也將回歸塵土--至少戰士是這麼想的,此時,失去家庭的他不敢逗留在熟悉的地方,那個男人一面抱持著脆弱的信念、一面踏上火車,盡管回頭一看,他仍能想像自己的妻小在某個角落自由地過活,然而戰士卻沒資格再靠近她們,因為他只是個怪胎、一個讓創傷症候群所蠶食的懦夫。
  
  「我今天就要走了,抱歉。」戰士低著頭喃喃自語。此時,他被後頭的乘客推入了車門內,戰士以為這是非自願的舉動,他被迫走入車廂、尋找票根上所標示的一席之地,殊不知這都只是一廂情願,戰士如今成了自己人生中的逃兵,現在,他永遠地被生命放逐。
  
  然而此時的戰士卻還有半分遲疑。他仍舊不敢相信自己會對自己的家人暴力相向、出言恐嚇,畢竟戰士是如此地愛著她們;但現在一切都為時已晚了,無論多少的質疑都換不回一絲轉圜的餘地,事情已成定局,他的失敗似那些破碎的碗盤一樣堆積成山,看了令人礙眼。相形之下,在戰爭中的戰士至少還是個有用的人,因為他吉星高照、戰功無數,可是這個地方不需要他。
  
  雖然戰士還懂得樂觀思考,他總是催眠自己,他所愛的人一定也愛著自己;坐在窗旁的戰士傻傻地笑著,直到車廂悄悄移動、將月台遠遠拋離時,他的笑容也逐漸褪色,成了一線荒土。
  
  三十分鐘後,戰士離開了熟悉的城市,搭著車子一路北上,最終他循著招募公告落腳於南方的一座礦坑,一處與過往的敵國十分接近的市鎮。他開始試著不再回想戰火的樣貌,不去思考自己的過往與未來,縱使卻忘不了死者的容貌,腦漿四溢的夥伴與四分五裂的敵人沉澱在戰士的夢中,然而他再也記不起任何名字,就連自己的身分也忘幾乎了。就如同戰士的敵人所言,那些都不是他的東西。隨著煤灰飛揚,他終究失去了一切,僅僅成為了一名礦工,留在那小小的山間牢籠。
  
  平靜的日子,那就是他所需要的。
  
  除了每月的定期回診外,戰士從不接近大都市,假日時他甘願留在自己的小租屋處一動也不動,就這麼待到晚上也無所謂,而這就是那名榮退士兵的選擇:放棄生命,遺忘恐懼。
  
  如此,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打擾他,縱使夢魘不時會從腦中的保險箱中滲出,也僅僅是孤單地滴落在那,不被任何東西所注意。然而幻影中的它就有如一團的瀝青,裡頭裹著這二十幾年來的人生經歷,隨著滲出的瀝青增加,那些鮮活的畫面也開始在其中翻動著,並勾引著戰士去觸碰它們。
  
  然而戰士只是愣在那什麼也不做,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知道。他在床邊對著書櫃自言自語,或是突發性地跑了出去,將那小不隆咚的地方給跑過一遍,等滿身大汗地回去到租屋處後又陷入空無,重複著近一小時前正在進行的自言自語。偶爾,戰士會困惑地坐在窗前,思考著自己在從事礦業得一年以前是怎麼樣的人;偶爾戰士會恐懼自己到底還擁有什麼,在那團瀝青中又有些什麼。
  
  很遺憾的,當他開始發問時,一年半的寧靜也就此劃下了句點。不知何時,那些若隱若現的回憶把牆上挖出了一個大洞,在那無底深淵中有著一個十分熟識的東西,然而只要不想起來它的名字,那個大洞就會不斷擴張,將整個房間給吞噬殆盡。
  
  「你是說洞嗎?」醫生再一次確認他的說法,「非常具體的黑洞?」
  
  戰士躺在診療床上,他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稍稍整理過腦袋的混亂後才接著回答:「我的手能伸到裡面......這樣應該算是具體吧。」
  
  「裡頭有些什麼?你願意告訴我嗎?是另一個房間,或者另一個、呃、時空?」那位醫生試圖尋找一個恰當的用詞。
  
  「我不知道,我不敢更深入地理解它......」他僵硬的面容彷彿石雕,上頭不帶半點情緒,「老實說。抱歉,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麼說......。」
  
  醫生點點頭,並出聲回答:「如果你覺得時機到了,就說出來吧。」
  
  「真的?我的時機?老天爺,我不太清楚這種事,像時機什麼的......」突然,他看了一下手錶,然後問道:「政府的醫療補助還足夠我把話說完嗎?」
  
  「當然,先生,你有的是時間。」
  
  戰士深呼吸了一口氣,並將平擺上診療床上的雙手移到了胸口。「我記得的事情越來越少了,有時甚至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很好,再好不過了......但那個大洞一直叫我去想起它們,最好一頭栽進去、永遠不要出來,但老實說,我連自己要想起什麼都不知道,是仇人?還是朋友?或者我的初戀情人?......醫生,我的病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我沒辦法克制自己去看到它們,但我不想要知道那些事,我不想!......要是我有天被那個大洞吃掉怎麼辦!我會想起什麼?我有什麼可以記得的東西?」
  
  「深呼吸,先生,慢慢來。」
  
  突然,他發紅的眼睛看著醫生。「我不想回家,醫生,那裡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別這樣看我,我的房東只准我帶女孩子在租屋處裡過夜,」他揮了揮手上的筆,接著在病歷板上寫了些東西,「或許你能試著換個環境。待在礦坑只會讓你越來越憂鬱,因此你應該能選擇一個更好、更明亮的工作。」
  
  「但是、但是!」戰士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只是一味地反駁著,「......但是,我是最佳員工!那地方需要我!」
  
  醫生沒有做任何更進一步的反應,他只是試著做好一個傾聽者的角色。於是,每月一次的診療時間又結束了,戰士帶著另一份建議清單搭上公車,等車子開過樹林時,他便將那幾張影印紙扔出窗外,只留下一罐小小的處方藥在身旁。
  
  戰士今天提早了六站下車,接著他開始奔跑,打算就這麼跑上二十公里。後來,戰士將奔跑當作另一種工作,他以為自己只要跑得夠久、夠遠,就能騙過心中的妄想,把它們甩的遠遠的;然而,很快地,戰士就忘記了當初的目的,潛藏的妄想悄悄地支配了他,讓他以為自己必須這麼作,因為有個不存在的長官正在後頭追趕著,以言語勒緊戰士的身心。
  
  於是,他一天比一天疲憊,累得像條老狗一樣;而房間中的洞也越來越大,大到幾乎要將窗口給覆蓋。
  
  
  
  過了幾個月,戰士幾乎又再度習慣了那些妄想,只要不去觸碰、假裝沒有看到,所有的幻影都會消失無蹤。只是越是適應、他忘的東西也就越多,最後,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如果我記得你,我一定說的出口。但我不記得,是吧?我們就別瞎忙了......。」他對著鏡子裡的陌生人如此呢喃,而後,戰士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黑不見底的破洞,並悄悄地踏出公寓。
  
  一樣的公車、一樣的礦山、一樣的工作卡,掛著黑眼圈的戰士隨著夥伴坐上貨梯,他們遠遠離開地面,雖然耳邊爾偶傳來一陣騷動,也許某個人要結婚了、也許昨晚又有人喝酒鬧事了,但那都無所謂,反正戰士也不是非常在乎,也不會有任何人跟他攀談,戰士在同伴們眼裡只是個忘不了戰場的沉默怪胎,這麼久以來,縱使大夥與戰士有過接觸,但卻沒人願意跟他多談上一會兒。然後,又一次工作開始,隆隆的礦車在鐵軌上運作,洞穴裡每隔幾尺就閃著一道燈火;那裡從不黑暗,但就是無法讓人安心。
  
  然而這裡是戰士的一切,只要出了坑道,他就會一無所有,彷彿全身赤裸。這也是他不願離開礦場的原因,畢竟這樣的環境與其說是病源,不如說這是戰士唯一的慰藉,這片黑暗的時空中沒有任何東西追趕著他,只有他與他的工作。戰士能做的更好,就如他所言,那個男人是個最佳員工,盡管沒人喜歡他,但至少他還有個值得留在此地的長處。
  
  大夥的橡膠鞋踩著潮濕的碎石路而走,那樣寒冷而濕潤的空氣令戰士精神振奮,要是他沒有遭遇意外,戰士打算做一輩子的礦工;他甚至想,要是自己的名字就叫礦工,或許就沒那麼多問題了,不過這樣玩笑似的想法從來沒實現過,戰士依舊沒有名字,像個礦場孤魂。
  
  突然間,一陣爆炸聲起,頓時光影消散,眾人嘈雜地確認著問題的原因,在塵煙與恐懼中,戰士與夥伴們隨著避難引導走向集合地;不知何時,他失去了方向,身邊的人影僅剩一道道摸不著的光點。
  
  「......咳咳......」他摸著冰冷的牆壁前進,耳聽唏唏風響,此時戰士高舉手上的手電筒,一心期盼著眼前不會再有更多差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當他看見那個窟窿,只見遠處的牆壁滲著光輝;走近一看,戰士瞇著眼,等習慣光源之後,他見到的卻是自己再也記不得的場景。
  
  燃燒的大林嶺在那,可是戰士的眼中只看見一座煙硝瀰漫的廢墟,屋舍傾倒、馬路粉碎,此時樹頭上掛著的不是葉子,而是一團團火苗。然而那又如何?他只想著如何回到熟悉的角落,戰士所想像的庇護所。於是他跨出了窟窿,沿著小小的野徑闖入廢墟。那條路如此熟悉,他想著,兩旁高至小腿的雜草令他畏懼、但又親切,一切直到他看到了一那顆石頭,戰士見到那坐著一個女人,她看著下頭燃燒的城市,不禁面露憐憫之色。
  
  「我記得......」。當他正想說些話時,那位女性打斷了他,並說:「你永遠不記得任何事。先生,你了解嗎?看看那,你知道那裡是哪嗎?」
  
  「我不知道,你呢?」
  
  那位女性拉拉裙擺,接著將雙手放在腿上,一身矜持而強悍的模樣。「是一個災難之地。你曉得嗎?人們甚至不明白最初的戰火來在哪,只是知道對方引起了傷害......雙方都以為自己是受害者。」
  
  「你又如何?」
  
  女性回答:「我就是個受害者,看看我,你記得我的名字嗎?」語畢,她回頭看著戰士,隨後便成了碎石,好像遭人砸壞的雕像一樣。
  
  "那是個死人,但我活著。"戰士心中低喃著,並想走回剛才的礦坑等待救援。不過一切都太遲了,現在後頭剩下一團火焰,將此處團團包圍。
  
  (先生,聽得見嗎?)(沒事,他睜開眼了,病患恢復意識。)(真是個幸運兒,希望他的業主有好好幫他辦保險。)
  
  「我......。」戰士貪婪地呼吸著,模糊的視野依舊看得到燃燒的大林嶺,它永遠留在那,在他的心中。現在戰士也該想起來了,那場戰爭仍未結束,他得回去,將該找到的都給找齊......找到他的名字與身分。
  
  但他還願意知道更多嗎?如果知道了,戰士又要怎麼解決自己的矛盾?
  
  事故後一段時間,戰士拿到了保險給付,接著便丟下辭呈並匆匆地跑向了醫院。但實際上過程也不是這麼了當,因為那個男人做事總是不得要領,所以在抵達醫院前,他幾乎繞遍了所有行政機關,直到某個有一面之緣的從業員提醒,戰士才曉得了第一步--找到自己的主治醫生。那有多困難?事實上,他只要搭上二十分鐘的公車就能找到他,但戰士一時急昏了頭,等混到了接近傍晚才想起自己所熟悉的路徑。
  
  一踏進醫院,戰士就直衝門診所在的樓層,不管任何規矩,他擅自闖入了診療室內並出聲呼喚,然而裡頭卻沒有任何人在;後來,他又大剌剌地跑去問櫃台的護士,他的門診醫生在哪?其行徑荒唐,與瘋子無異。
  
  「您好,先生,您要找的醫生剛剛已經下班了。」戰士的瘋狂並沒有嚇倒那名護士,畢竟她早就見慣了這樣的狀況。
  
  「不,我一定要現在找到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問他!拜託?喔,拜託!這會有多難?讓我見他一面!」
  
  「很抱歉,先生,您得等到周一才行。」護士回答。
  
  「至少給我他的電話,我想問他事情......只是個小小小小的問題。」
  
  護士說:「我們不能擅自透露院方人員的個人資料,實在是非常抱歉。假如您有問題,我建議您轉看二診,那位醫生肯定也能幫上你許多忙的。」
  
  「可是他不知道我的病歷......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的病歷......。」
  
  「周一的時候醫生值的是早班,在這之前,我會將您的需求轉告給他的。」
  
  「天殺的周一!」語畢,他竟然試圖強行闖入櫃台內尋找醫生的個人資料。但人還沒跨進櫃台,戰士就被保全給架了出去。
  
  然而他並因此沒有離開醫院,實際上,因為戰士已經不記得自己住在哪了。他像個空殼一樣枯坐在停車場的花圃臺階上,粗壯的手指捏著自己人生唯一個線索: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碎紙片,而今上頭的電話也已經停用了。
  
  戰士想,也許自己能到電話的所在地尋找線索,可是這麼作真的有意義嗎?他開始猶豫自己的舉動,為所謂的自我啟發之旅感到不安。這時,戰士拉緊身上的大衣,因為他的餘光中瞄到了那片黑洞,戰士眼中的世界正不斷縮小,黑暗與恐懼從租屋處溢了出來,佔領了自己所知的時空。
  
  ......。
  
  「嘿,老兄。」
  
  他抬頭一看,發現醫生就站在那,但距離十分遙遠,遠到連聲音都有些不清楚了。「醫生......醫生!」
  
  醫生見戰士準備跑上來,他罕見地做出了制止的手勢,盡管這完全無法阻止對方猛烈的擁抱,但至少他試過了。「嗚......好吧,有力的傢伙。」
  
  「對不起,醫生,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你......。」戰士不自覺地啜泣了出來。
  
  「好,我了解,護士大人告訴過我了,」他察覺對戰士的擁抱越來越用力,這時醫生才緊張地拍打著對方,並說,「嘿!放手!我快......不能呼吸了!」
  
  經過一番折騰,戰士被醫生的攻擊給逼退,最終他被迫站在一公尺外說話。
  
  那個男人告訴醫生,自己想知道點什麼東西。他說了那次的礦災、腦袋的幻影、以及逐漸佔據世界的黑洞,說著說著,戰士漸漸地將"瞭解"當作了阻止自己崩潰的方法,假如不這麼作,他或許就永遠無法再記起任何東西了。
  
  「你最近經歷太多事情了,朋友。但再怎麼急也沒辦法,不是嗎?沉澱一下心情,先把要做的事情列個清單吧。喔,現在時間還早,你能搭上回鎮上的公車,讓我陪你走到車站吧。」
  
  但戰士搖搖頭, 一臉羞愧的模樣看著對方。
  
  沒幾秒,醫生察覺到了一些嚴重的狀況。「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吧?」
  
  他沉默不語。
  
  醫生擺擺手,接著說:「你接著不會要告訴我,自己連名字都不記得了吧?」。
  
  他沒想過戰士會這麼回應,但那個男人想了一下,接著真的點了點頭,十分無力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我卻記得他們的臉......我過目不忘,」戰士說:「那些臉!我不知道名字的人!拜託,請幫幫我,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想知道些事情!」
  
  「唉,不如這樣吧,你明天來找我。今晚,嗯,你先找個旅館住上一晚,好嗎?」話一說完,醫生就看見他無助的表情,好像懇求著有人能陪著自己一樣。但戰士太不穩定了,醫生沒辦法冒這個風險收留對方,於是,他說:「不,別這樣看我,我家沒有多的空床可以讓你躺。」
  
  所以戰士睡在地板上,安靜的像個屍體;而醫生則徹夜未眠,深怕對方會偷走他家的財物、或一個出手就置他於死。這種案例太多了,況且醫生基於職業道德也不該與病患走的這麼近,但他仍基於個人理由而收留了戰士,只希望這一切能有個善終。
  
  
  
  醫生試圖聯繫戰士的家人,或前妻、或雙親,無論誰都好,至少是個能照顧他的人,這樣醫生就能安安穩穩地將戰士移交出去,不過那些資料全都太舊了,自從五年前的戰爭開始就沒再更動過一字一句。而今到這又過了三年,這段期間讓他的過往糊成了一團,就像泡爛的紙屑。不過兩人仍共同努力了一陣子,試著從鄰人與過往的同袍中找到一點線索。直得慶幸的是,他的過往從來沒有消失過,只要多花點心思,戰士便能看見自己所遺漏的事物。
  
  只是戰士從來沒勇氣去確認過他們。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但卻畏懼於與他們聯繫;他知道自己身邊曾有過一群朋友,然而那都不復存在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庭,戰士曾擁有過、又親手摧毀的家庭--一旦再次認知到這件事,深埋於心中的懊悔便一湧而出。他不是個堅強的人,尤其是當他知道自己曾擁有過這麼多無法回憶起的過往,戰士不自覺地便憤怒了起來。
  
  他告訴醫生,自己好像錯過了很多事情,而他的醫生則回答,沒有什麼事情是不會錯過的,時間就是如此,前一秒與後一秒完全是兩回事。
  
  那是他的幽默、不明就裡的哲學。對戰士來說,醫生一直是很幽默的人,聽他說話總是會讓自己的心情放鬆;而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已經從醫病關係變成了朋友,那是段珍貴的友誼,是讓戰士不在黑暗中摔倒的光芒。
  
  後來,他放棄了追逐。所有他所認識的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現在的戰士也是,他必須認清自己站在地上的事實。他是個活人而非幽靈。
  
  戰士對著牆上的黑洞大喊,他是殺人犯,但他現在活著。他孤坐於自己的小房間中,不自覺地哭泣著;正因為他還活著,所以根本躲不了那些殺生的罪惡。戰士怪自己為什麼這麼晚才注意到這件事,原本他能夠更早裡解自己只是個不要臉的殺人魔,如此至少就不用恐懼到現在,為著不存在的夢魘驚慌失措。然而就算早注意到了又能改變些什麼?
  
  那晚,他又跑了出去,一路往北跑著,直到深夜時分仍就持續不竭。
  
  此時,在積滿落葉的路面上,戰士想起醫生的話。他說:"自己的老家在北邊,我是個大林嶺人。"
  
  颯颯風響穿過了山頭,戰士想起他曾問過的問題。他問:"所以,你恨我嗎?"
  
  "一半。老實說我並沒有什麼仇恨情節,畢竟我只是生在那,之後我們家就移民過來了。"
  
  "那一半的意思又是?"
  
  "我覺得你很可憐,可憐到令人生氣,"醫生故意露出冷笑,因為他知道這點戲弄還沒超過戰士的底線,"軍人嘛,你的苦難本來應該跟著戰爭一起結束了,接著真正受苦的應該是那些受戰火洗禮的小老百姓才對,但你至今仍這副德性,好像大夥都欠你什麼似的。哈哈,國家的英雄,你的意志是不是太薄弱了點?不如就像你說的,把它忘了吧,那不是你的人生,懂嗎?"
  
  「我......我不是......」戰士闖入了森林,這時他口中仍喃喃自語,意圖跟記憶中的人物談話,「我......呼、呼喝--......我沒辦法忘記......!」
  
  突然,身邊的黑洞匯聚成團,將他拖入了無底深淵。
  
  黑洞的另一頭搖曳著火光,一會兒後,火光瞬間炸開,將整個洞穴都給點燃了。但戰士無暇去觀察它們,他只知道自己正不斷墜落,身軀讓無名火焰所焦炙、氣管因熱流而燒傷;最後,他墜落在了白磷與汽油交織而成火海,吶喊與爆破充斥其中,在腐臭的土壤上、或在破碎的屋舍裡,他們無所不在,隨著火焰一同竄上天際。
  
  「......我......咳咳......我什麼都不知道......。」戰士縮臥在地上,呼吸逐漸微弱。
  
  他的罪惡與怯懦交織成鐵刺網,將戰士從現實中隔離出來;最終,這名罪人在生命的重擔下失去自我,深深地陷落在那場夢境中,無法自拔。
  
  
  
  隔天,有人看見那名男子倒在往舊大林城的公路上。於是,他的故事結束了,與火焰及煙硝一同從大地中消失,不留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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