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情人節，妳過的好嗎？』
一陣雜亂的廚具敲擊聲從廚房傳出，接著則是廚具被一股力量掃落到地面，它們互交叉，湯匙與叉子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堆疊在一起。
莉莉絲坐在餐廳的餐桌的一角，實心櫸木打造的餐椅像是護城河一樣圍繞著餐桌。她的金色瀏海蓋過杏桃般的雙眼上方，略微低頭看著拋光的木頭桌面，纖細透白的指頭在餐桌上有力無力地交叉著。
不一會兒，莉莉絲發現自己居然流下了兩行眼淚，淚滴順著臉頰上的凹痕與凸起處向下流，她用右手的食指輕輕拂過自己的臉，擦去流到快接近嘴唇的那滴淚，接著把右手擺回到餐桌上再次與左手靠合。
但是這次，眼淚直接就滴到餐桌上，莉莉絲也不再去理會恣意在臉頰上奔流的淚珠，泛紅的眼眶中看著自己的手，瀏海也被浸濕了，原本金色的髮絲被淚水一濕透，也只剩下不耀眼的土黃色。
鼻頭一酸，她把雙手網臉頰一湊，蓋住眼睛，蓋住鼻樑，蓋過一切，坐在餐桌旁嚎啕大哭了起來。
站在廚房，伊萊森手中拿著一個布袋，思索著需要準備些什麼乾糧或是密封盒，也許需要一些面紙，一著轉身拉開流理台下方的抽屜，彎腰望向抽屜深處開始努力思考，麻布袋在褲子旁邊被用力一甩，險些打到放置在流理台邊緣的電動攪拌器。
「啊，也許我會需要一支叉子。」接著便是用力一抽，挖掘出抽屜深處的秘密。刀子、叉子、湯匙，以及筷子等餐具被這奮力一抽全部都被拉出來，像是抽取式衛生紙一樣，絕大部分都掉落到地板上，互相交叉或是堆疊，震耳欲聾的敲擊聲被地板一吸收，讓它開始微微地震動。
「糟糕。」伊萊森趕緊彎起龍身，蹲在地板上伸出雙手撿起散落在地板上餐具。
外頭光線異常明亮，光之分子就在外頭花園中牽起手散步了起來，有部分決定留在公園玩耍與享受微風吹拂，或是和花草聊聊是非。有部分則是決定透過廚房的窗戶鑽進來，照耀在伊萊森龍鱗滿佈的背上。
撿起了五隻躺在靠近垃圾桶的叉子，轉個身，也拾起六支散落在廚房地板的牛排刀，這時候剛才的餐具碰撞聲慢慢消逝了。「呼！」伊萊森一手擦過被巨響驚嚇出來的冷汗，站起來，把多餘的餐具整齊的排好，並且輕聲把抽屜闔上。
莉莉絲的哭聲卻取而代之。
伊萊森束起必需品滿載的布袋，以及其他用絲綢包覆的行囊，靠在客廳的沙發椅的把手旁邊。
他聽到這時候的家，被時鐘的滴答聲，莉莉絲的哭聲，以及他自己的腳步聲填滿著。客廳沙發旁邊的茶几上擺放著一個歷史悠久的茶壺組，日光反射出來的螢光散佈在茶壺表面。
室內空間很明亮，但是也很昏暗，客廳與餐廳所有的窗戶都被窗簾蓋著。陽光透過窗簾把上面的圖案與色彩照得發出光輝，照射在地板上，偶爾的微風吹來緊靠在半掩的窗戶旁，地板上的圖案也因為飄動的窗簾而晃動著。有一部分照在莉莉絲身上，也有一部分重疊在伊萊森的影子上。
伊萊森臉上面無表情，瞳孔中藏著無盡的未知與恐懼，他不知道他即將面對的世間，如此混亂的世間，會帶給他怎樣的未來。
走向坐在餐桌角落的莉莉絲，他拉開一張最靠近她的餐椅，靜悄悄地坐下，傾聽莉莉絲的嗽泣聲，她微睜雙眼，再次把手放在餐桌上靠攏，但是視線沒有擺在伊萊森身上，而是腦海中某個角落，被紫色薄暮覆蓋的角落。
莉莉絲哭紅的雙唇，在這時候又變得更紅透了，透過金色的瀏海，伊萊森看到她的雙眼實在是好漂亮，哭過的淚痕環繞在瞳孔四周，淚光滿佈的眼睛看起來比以前任何一個時候更水漾、更討人憐愛，伊萊森把左手擁向莉莉絲的肩部，靜靜坐著，陪著她最後嗽泣的那幾分鐘，闔上雙眼。
哭聲緩緩地減弱。
偌大的室內空間只剩下老爺鐘始終如一的滴答聲，莉莉絲的臉頰上早已被淚水洗刷過了，覆蓋在臉頰上的一部分髮絲被淚水牽引，黏貼在嘴唇與雙頰上，她突然發現自己好沒用，又小聲擤一下鼻涕。
伊萊森從閉上雙眼後的世界走回現實，回到被陽光與溫暖充滿著的空間，睜開雙眼，莉莉絲依然低著頭，粉色的長袖與小外套蓋在她身上，看著自己穿著的兔子室內脫鞋，緊緊地閉上雙唇。
這時候莉莉絲的腦海中剩下一片空白，眼睛瞪著面前垂下的髮絲，偶爾會閃過一些模糊不清的圖像、兩個人開心地站在一起、一個人做鬼臉拍照、一群人嬉笑地打鬧、兩個橡皮球、公園被微風輕拂的花朵、空白、臉上綻放的笑容、剛出爐的麵包、空白、兩個人坐在咖啡廳陽台遠眺大草原、星海、空白、海灘上玩耍、和煦的陽光、空白、空白，一切像是翻書一般在她的腦中驟現，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再次消逝。
「...」
「好好照顧自己吧，別讓我擔心妳。」
「......嗯。」
莉莉絲無力地對著空氣回答，
伊萊森輕聲移動了一下餐椅，把身體靠在莉莉絲的右肩，擁著旁邊的女孩。他的胸膛隨著深沈的呼吸上下浮動，穿過餐椅縫隙的尾巴無力地垂掛著，或是躺在斑紋點點的地板上。手臂中摟著的女孩終於平靜了下來，他伸出另外一支手，輕輕摸著莉莉絲沾濕的秀髮，老爺鐘的滴答聲迴盪在空氣中，莉莉絲閉上通紅的雙眼，從原本低頭坐著的姿勢，慢慢靠向伊萊森的胸膛，細長的右手掛在他的大腿上。
就這樣，兩個人互相依靠著對方，閉上雙眼，用身體感受著另外一半的心跳與呼吸聲，與鐘聲度過一整個午後時光。
窗外陽光明媚。
「啊啊！」莉莉絲從夢中驚醒，身體猛然從床上直立起來。
順手抓起放置在床旁的鬧鐘，湊向自己的臉，藉由月光看清楚上面的指針，一點半。黎明的月光很柔和，很輕盈，指針反射出來的月光射進莉莉絲的眼中，她趕緊把鬧鐘撥開，鬧鐘在床上翻滾了幾圈之後，靜止在沒有人的床的另外一半。
她再度躺了下去，雙眼瞪著黑暗。窗外的風聲劃過樹葉，與夜晚的蟲鳴鳥叫，一陣陣午夜交響曲傳進莉莉絲的臥房裡，聽起來很像是一首搖籃曲。莉莉絲突然發現，她不曉得自到底在哪裡，她到底是在自己的臥房，還是在雲朵上方的世界，還是遠在天邊、人煙罕至的原始叢林，還是，哪裡都不在，莉莉絲心中泛起的這些問題，沒有人可以回答，只有風聲若有似無的回應。
「呃…」她對著天花板發出一陣無意義的輕吼，雜亂的金色頭髮無保留地直接蓋在她的臉上。
她的思緒在腦中翻滾了幾圈之後，原本惺忪的雙眼頓時間張大。
「伊萊森。」她輕聲道，言語中帶有輕微顫抖聲。而那聲音，就跟微風一樣輕盈。
她直立起身體，把雙腿從床上方移到撲著羊毛毯的實木地板上，接著身體一蹭，女孩的身影直立在床旁邊。
她有個感覺，很強烈的預感，像是剛印般印在她心中，她覺得這個房間不是屬於她自己的，那個衣櫥，那張雙人床，粉紅油漆粉刷的牆壁，好不真實，方才在床上的怪異感覺有悄悄爬上她的心中。
莉莉絲把雙腳滑入室內脫鞋中，走到房間的另外一端，順手拿起批在椅子上的一件薄外套，隨便往身上一套，也好，以免夜晚的微風使自己著涼，她心想著。
房間仍然晦暗，莉莉絲瞇起雙眼尋找一條通道，她輕巧地走過床尾的小通道，小腿險些撞到書桌的桌腳。
女孩的身影條佇立在房門前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昨天下午淚痕印出的一條條紅線還是沒有完全消逝，透過指縫間，她頓時間發現她穿上的衣服，是平時她的睡衣，而不是下午坐在餐桌旁的那件粉紅色洋裝。
「我到底怎麼了？」莉莉絲把手伸向房門的把手，用那輕柔的音量問著自己。
「是睡著了嗎？也許吧。」她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不完美，但是至少她自己相信了這個答案。
推開房門的瞬間，她聞到屋子裡的陳舊氣息，灌入她的房間。莉莉絲呼了一口氣，感覺到自己的手好冰冷，她從來沒有對這種小事這麼敏感過，但是在這個氛圍之下，她的腦海不斷的被漩渦衝擊，頭一陣暈眩，差一點就直接跌倒在地上。
「伊萊森，你在哪裡？」莉莉絲沿著二樓的走廊輕步過去，尋問著懸浮在空間中的空氣，當然，沒有回應。
此時她依賴的光源，就只有透過窗戶的月光，有個直覺在腦海中迴旋，告訴她這時候不應該走向牆壁上的電燈開關，莉莉絲聽從這個建議，藉由微弱的天然光線摸黑向前走。
二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
莉莉絲再熟悉不過的二樓，在這個黎明的時間點中好像突然被放大了，她伸出雙臂，希望能溝到個什麼東西，一個茶几的桌腳也好，希望能帶領她到通往一樓的樓梯口。
二樓所有的房門都是緊閉著的，有書房，有儲物室，一個空閒的房間，以及伊萊森的書房。腳跟一踮，莉莉絲把腳步停佇在伊萊森的房間門口，用左耳靠近實木製的房門，靜靜半蹲在那裡。
沒有聲音，只有一片暗黑般的沉寂，莉莉絲伸出手轉了轉把手，輕鬆一轉房門就彈開了，莉莉絲把身體一直，把自己的頭往裡面靠近，右手扶著把手以免門突然彈開或是闔上。
房間裡面甚至比走廊還要更漆黑，莉莉絲不斷在腦中思索著平時伊萊森的書房裡面有哪些擺設，擺放在哪些位置，但是這個時候黑暗似乎也有種力量，強大的力量，不斷蒙蔽莉莉絲的雙瞳，不讓一切事物現形。她只知道只要向裡頭走幾步路，應該就會溝到書桌椅子或是一張茶几，伊萊森的書房裡面放有一個時鐘，從走廊灌進房間的月光的極限，正好閃過指向二到三之間的空間的時針。
她靜靜把房門關上，指尖輕輕地把把手往反方向扣上，莉莉絲很清楚，伊萊森不在他的書房裡面。
反而是有道不尋常的聲響從樓下傳到二樓。
莉莉絲漫步走到通往一樓的樓梯口，靠近的同時她發現有股微弱的光線撲灑在階梯上。她靠向階梯的扶手，那道光反射進到她的雙瞳中。她突然感覺到好奇心與恐懼霎時間襲上心頭，於是莉莉絲用種從來沒有經歷過的輕盈腳步踩著階梯，往一樓走下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莉莉絲抬起頭來，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感覺到自己的背後的衣服被些微的汗滴弄溼了。
在往下有幾個階梯，女孩逐漸開始放眼搜尋光線的來源。
「你在哪裡？」
伊萊森坐在一張餐椅上，右手拿著羽毛筆，在一些信紙上面填上文字。莉莉絲挪動了身體，雙手緊緊握著扶手，直到她可以清楚看到餐桌上的事物。
餐桌上散亂著信紙、信封、一些不知道裡面裝些什麼的布袋，沒有秩序地擺放在伊萊森眼前的餐桌上，以及一盞油燈就放在他的正前方，莉莉絲看著那個油燈的光線在餐桌上擺動，很像是一位位在草皮上曼舞的舞者們，而光線也蓋在伊萊森正在書寫的那張信封上，從樓梯這個角度紙能看到伊萊森的背部跟尾巴，於是莉莉絲在往下走了幾個階梯。
一樓的空間，雖然也是被黑暗填滿著，但是油燈的光線給了這個空間一點溫暖與慰藉。當莉莉絲終於能看到伊萊森的側臉的時候，她停下來，佇立在階梯上。
油燈？為什麼？
伊萊森的臉看起來突然變得好陌生，莉莉絲心中閃出昨天下午他們相摟的畫面，他那時候的臉，很和藹、很令人放鬆，但是著時候坐在餐桌旁的伊萊森，好專心，他認真專心起來的臉，莉莉絲其實也沒看過幾回，「伊萊森，你在想什麼？」莉莉絲眉頭輕輕一蹙，發現自己也開始專心了起來。
下午放在沙發旁的行囊，這時候就像座小山一般堆疊在大門口。
書寫的聲音與老爺鐘的鐘擺共同佔據了一樓的空間。伊萊森好像是寫完了那封信，或是已經把所有的信都寫完了，身體向倚背靠過去，深吸了一口氣，莉莉絲看到他緊閉的雙眼，以及若有似無的微笑，她知道，陌生的伊萊森已經消失了。
莉莉絲突然感覺到腳底一震，樓梯發出一聲不太大聲，但是很引人注意的木頭摩擦聲，在這種寂靜的空間中，那個聲響更勝外頭的蟲鳴。女孩心頭猛然一陡，發掘自己可能會被伊萊森發現，她趕緊拋下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切，迅速卻是輕巧的往二樓走上去，油燈的光線把女孩的影子映在牆壁上。
坐在餐桌旁的伊萊森寫完最後一封信之後，深深嘆息。他把羽毛筆放在一旁的墨水壺中，看著自己寫的信，信中的文字，讓伊萊森感到無比的沉寂與陌生。
他看著自己的手，比一般人類大上許多的手，瞳孔中盡是不解。
「好希望我可以再次和莉莉絲在星空下擁抱，我好希望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這個說話的音量，大概只有伊萊森自己聽得到吧。
「但是我必須面對的事，我就一定要面對。」
「唉。」
「莉莉絲應該睡的正熟吧。」
「幫她換上了睡衣，希望不要讓她嚇著了呢！」他靠向倚背打了一個喝欠。
突然一陣怪異的摩擦聲吸引伊萊森的注意，那就像是小丑在喪禮中雜耍一般的突兀，他順著聲音傳出的方向把視線移過去，掃過茶几上的茶壺、門口旁的行囊、沙發，然後，他的視線停佇在樓梯上。
被油燈照的模糊不清的影子在樓梯的牆壁上晃動，伊萊森瞇起雙眼希望能看的更仔細，但是也就在他把注意力放在影子上的同時，莉莉絲的身影也就消失了。
伊萊森不解地看著樓梯好一陣子，突然發現心中又冒出了一些心事。
於是他又抓起另一張信紙，拎起羽毛筆，再度埋頭撰寫文字。
注意力被心事吸引的伊萊森，絲毫沒有發現莉莉絲又再度從角落探出半邊臉。
莉莉絲的瞳孔中泛著伊萊森的身影，但也在同時間，她發現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霧霧的，鼻頭也開始酸了起來。
「唉，不要讓我擔心你啊，一定要平安回來，知道嗎？」莉莉絲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而伊萊森座在餐桌的最後身影，也隨著莉莉絲走回房間，消失在一樓的黑暗中。
給莉莉絲,
嗯，我送給你的情人節花束，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呢？
我選了妳最喜歡的紫羅蘭和鬱金香，妳說，妳更喜歡鮮紅色的蜀葵花
我就全部捆成一束，放在後院最顯眼的角落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就把我當做那花束吧，陪著妳在後院看夕陽，陪著妳
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再一次帶妳到妳最喜歡的那家咖啡店
共度明媚的午後
我保證
十萬分祝福,
伊萊森．史迦維齊
1984.2.20
本章出現名詞
伊萊森．史迦維齊( Elaisum Sckavelgea )
莉莉絲．奧思古德( Lylyc Osgoode )
接續篇章
創作內容
【RPG】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