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良心與道德未被泯滅,那麼犯下罪惡,是否也能夠被寬恕?
貧困並非是天降的詛咒。但如果連永恆的冰霜也未能夠降臨枯旱之地,這樣還不算是詛咒嗎?
極輕的一聲嘆息伴隨著高腳杯碰觸紅木圓桌時的清脆聲響,飄散在了寂靜幽暗的室內。
一室靜謐之中,只有即將熄滅的微弱燭火還在掙扎跳動。
盛著紅酒的杯子在燭光下透著微微的橘色光暈,流轉著的光芒在深深淺淺中流露出一絲妖異的紅。
忽地,桌邊坐著的人影站起身。臉龐一半隱蔽於黑暗之下,另一半則被照亮。淡金的髮絲似乎沾染了微紅火光、原本應該是海水般清澈深藍的眼睛在燭光下映上一層薄薄血色,也滲入室內的陰暗、被層層交疊的昂貴衣料所遮掩的手裡緊握著一封已經被捏皺的信。
費盡力氣掙扎的燭火最終還是敵不過黑暗的吞噬。消滅所有光明的黑暗囂張地襲捲整個室內,打散空氣裡的餘溫。
塵封的數十年前,曾經的輝煌染滿了妖冶而血腥的紅。
◆
披著深褐色斗篷的身影走在紛擾的大街上,沿途的叫賣聲穿過擁擠的人潮直達對街。可是那熱情的呼喊卻彷彿獨獨繞過了那頎長的身影,他的周遭隱隱約約地圍繞一圈隔離疏遠的氣息。
就算頂著烈日依舊披著斗篷拉上兜帽,雖不合時宜但已是人們見怪不怪的場景了。道路上同樣打扮的人雖然不是非常多,但也並非稀少。
一般的民眾鮮少會披著斗篷出門;會有如此行為的通常是貴族或是傭兵與冒險者。這種行為似乎成為一種區別身分的方式。
人影最後止步在酒館的前方。他伸手推開嘎吱嘎吱作響的老舊木製門扉,走進昏暗的室內,吸引了酒館內喝著酒的客人們目光跟隨。見到斗篷人挑選了一個幽靜的角落卻沒有點選任何的餐點飲料,僅僅沉默地坐著,那些視線便又各自收了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確定都沒有人注意角落之後,一個穿著破舊身材瘦小樣貌平凡卻身手十分俐落的男子落坐在斗篷男子的面前,用著刻意壓低而顯得怪裡怪氣的聲音說道:「嘿、這可真不好找啊!」一邊將手裡的黑色布袋悄悄地推了過去。
斗篷人看了布袋一眼,點點頭伸手接過。等了一會都不見矮小男子離去,他才略抬起頭,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嘿、這可不是容易的工作!」男子再一次說道,小小的眼睛裡閃爍過一道光。
斗篷人冷哼一聲,依然毫無動作。
僵持了好一會兒,冷汗緩緩地滑過男子的額角,他趕忙站起身準備離去,此時斗篷人卻開口說道:「切忌貪婪。」
男子身子一僵,回頭望了人影一眼。心慌間他似乎看見了一道光劃過時帶著一抹冰冷寒意的海藍色,心底頓時一涼,急忙出了酒館,半點不敢回頭。
在男子離開後沒多久,門板猛地被推開。人群望去便見到一名佩帶著長劍的青年滿臉焦急,目光急切地搜尋著,終於發現坐在角落的人影,趕忙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到了他的面前,一手就直接拍在了桌上,語速飛快地道:「快快快!快跟我來!莉亞她──」
「伯特,冷靜。」此刻仔細一聽才聽出斗篷人的嗓音冰涼、如大提琴般低沉。
彷彿被這嗓音感染了,焦急的青年慢慢冷靜下來。
「謝謝,艾貝爾。莉亞她在城門口跟人吵起來了。」
「艾茵呢?」
「艾茵她可能又在哪裡看書了吧?」名喚伯特的青年搔了搔那頭明亮的棕色短髮,有些無奈地苦笑。
「走吧。」艾貝爾點點頭、站起身來,整了整皺褶的斗篷,率先踏出酒館,往城門口的方向走去,後頭佩劍的青年也趕緊跟了上去。
距離城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兩人已看見城牆下圍觀的人潮將道路擠得水洩不通,花費力氣往前擠到了最前方才終於看清楚情況。
身穿白色祭司服的金髮少女正怒氣沖沖地單手叉腰,另一手握著水晶長杖,杖尖指著一個高瘦男子的臉,一雙翡翠綠的眼睛明亮得驚人,怒道:「你怎麼可以這樣!」
高瘦男子面對著比自己還要嬌小的祭司,卻面容頹敗苦澀地站在原地。滿頭亂髮、凹陷的雙頰和滿臉的鬍渣以及深陷的眼圈都再再顯示了他的生活並不好過。
在周遭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中,伯特抓住一個旁觀者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之後,擠回了艾貝爾的身邊,嘆了口氣,伸手比了比縮在牆角邊的一對面黃肌瘦的小男孩與小女孩,簡略地在他的身邊將事情重複了一遍。
事情的緣由很簡單。就是金髮祭司目睹男子搶奪二個孩子手中的麵包,因而上前理論。
從旁人口中也問出了一些關於那對小姐弟的身世。兩人是窮苦的孩子,自幼即失去雙親,靠著附近好心人的接濟才得以存活下來,等到年齡長一些後便在城門口簡單地乞討生活。
但是這個桑莫城說得好聽是叫城,卻頂多只稱得上是一個小鎮。在這裡乞討生活是一件極為艱辛的事情。
而高瘦男子同樣是桑莫城裡討生活的人。之前是在旅館裡做些打雜,只是因為老闆面對著生活困境無力再多負擔薪水的支出於是將其解雇,失業的男子在尋找工作卻處處碰壁之後為了生存只好來到城門口乞討。
或許是孩子容易激起人們的同情心。相比來說那二個孩子生活地比男子好一點,也因此在餓了幾天之後終於承受不住的他打起了孩子們的心思。在等了又等終於有好心人遞給二人麵包後片刻看準時機一把搶過,卻正好被莉亞目睹了這一幕,才有今天這回事的發生。
「莉亞。」伯特開口呼喚。
「嗯?」聽聞自己的名字,金髮祭司手中長杖不忘繼續指著男子,一邊轉頭四處看了看,終於在圍觀的人牆中找到了她的兩名同伴。
「莉亞,好了。」棕髮青年略帶無奈地道。
「怎麼可以就這樣算了!」祭司聞言立刻激動反駁。
「莉亞……」青年無奈地再喚。
「不行!我說甚麼都看不過去,怎麼可以欺負小孩子!」祭司用力搖了搖頭,束起的雙馬尾也跟著劇烈晃動。
「好了,莉亞。」如冷泉的嗓音喚道。
似乎是有些害怕斗篷人般,莉亞瑟縮了一下肩膀,「可是……」
「好了,妳去帶兩個孩子過來吧。」伯特看了一眼依然縮在牆角彼此緊緊依靠的小姐弟。
「是。」祭司一臉不甘願地放下了手中的長杖,走向兩個小孩子,蹲在他們身前輕聲道:「你們餓了吧?姐姐不是壞人。跟姐姐來,姐姐帶你們去吃點好吃的。好嗎?」她說著伸出了另外一隻手,露出了溫和略帶憐惜的笑容。
也許是那笑容打動了他們。小姐弟互看幾眼,遲疑了許久,終於怯懦地握住了莉亞的手。
當祭司牽著兩人回來時,伯特已經將圍觀的群眾給打發走了,剩下男子一人站在原地。
「好了嗎?」斗篷人看了一眼莉亞以及身邊的兩個孩子。
莉亞點了點頭、伯特也走了回來。
就在他們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乾澀顫抖的聲音:「抱、抱歉……」
幾人回首看見男子低下了頭,那聲道歉大概便是來自於他吧。
「我相信你也是有苦衷的。」伯特露起了爽朗的笑容,走上前拍拍男子的肩膀,在旁人未覺的情況下悄悄地將一枚銀幣塞入男子佈滿薄繭的手。
再次拍拍對方,伯特轉身跟上前方等待他的同伴,漸漸消失在了恢復喧鬧的人群裡。只剩下男子一人怔怔地望著前方,緊握著掌心裡那枚被摀熱的銀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