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斐迪南要回到傭兵隊伍中預備而與她道別。當那個宛如小太陽一樣的少年離開後,伊蓮妲的笑容也逐漸消退,一雙藍眸褪去柔和歸於開始時的冷漠。
那些看見斐迪南離開、想趁機向她搭訕的男性,在察覺伊蓮妲神色變換後,他們摸摸鼻子退回同伴的身旁。雖然他們喜歡欣賞、認識美人,但當這個美人不是溫柔的雛菊,而是充滿尖刺的冰薔薇時……遠遠欣賞就好了。
更何況這朵花還是美人如雲的艾伊莎中,劍術與美貌同樣知名的領主養女……嘖嘖嘖,他們這種沒幾兩重的人還是乖乖退開,免得惹禍上身。
不過,這些男性並非戒備伊蓮妲的實力,對他們來說,伊蓮妲的劍術高超大概也就是使得一手繁複花俏、只能觀賞用的貴族劍法。
那種只能看不能用的劍術根本不足為懼——他們真正害怕的,是伊蓮妲的養父,也就是那名傳說中領導軍隊打過無數勝戰,聲名極高的領主。
連他們自己都沒發現,就在他們在腦海中嘲笑著少女的不自量力、眼中帶上嘲諷時,伊蓮妲的瞳色轉為暗濃的深藍。
她會用實力,讓這些輕視自己的人啞口無言。
看也不看那群男人,伊蓮妲轉過身,踩著迅速而輕靈的步伐往入口走去,一頭耀眼的銀色長髮隨之飄動,背對無數人的她挺直背部,眼神凜然而堅定。精緻的臉龐如蒙上凝冰,面無表情地越過一個個眼神閃爍、停下腳步的參賽者。
——那戰戰兢兢的模樣還真是難看。
剛才的他們還笑得囂張,但準備正式上場時,卻又一個個面露動搖,這樣的人居然也能被稱作劍術士……真是丟臉。
無視眾人或是驚訝或是深沉的目光,她毫無阻礙地踏著略高的鞋跟,在門口護衛們鼓勵與欣賞的目光中走入比賽會場。
會場呈現圓環狀,階梯似的座椅層層環繞著最中央處的競技場,乍看之下宛如一朵盛開的花朵。較高處、掛著酒紅色的布幕的包廂是屬於王族或貴族人士特別位置,用特殊手法打造而成的水晶玻璃包覆著面向舞台的區塊,外不可視、外不可聽的全面保護,是為了讓那些無法隨意外出的貴族女仕不必在意他人目光,盡情沉溺在比賽中的熱烈氛圍。
現在,空曠的空間被人們坐滿,他們興奮地交頭接耳,而那象徵開始的號角聲由會場中心傳來,響亮而高亢的聲響像是宣告盛會開始般,讓剩下安坐在預備區的眾人蠢蠢欲動。
幾個比較沉不住氣的傭兵與同伴高聲吆喝,年輕氣盛的熱力在他們身上發揮的淋漓盡致,就連一向沉穩的伊蓮妲也受到感染,明亮的藍眸閃爍著熱烈的光采。
號角聲落下時,觀眾們熱情的吹哨聲與主持人的聲音充斥在整個空間。
「想不到你會來這種活動。」
唯一一間掛著海藍布幔的包廂中,名揚天下的艾伊莎領主與領主夫人正並肩坐在一張鋪著深藍毛皮的沙發上。
洛納德看著眼前的訪客,眼中是未退的訝然與好奇。他記得面前這名訪客一向討厭吵鬧的環境,就算要來訪也會特意避開節慶活動的時間,更何況是像今天這樣的大型活動……就算已經認識多年,他還是搞不懂這人的思維。
「嗯?看到我很意外嗎?」
卸下身上的長斗篷,來訪者朝著洛納德優雅一笑,清麗的面容上刻意擺出憂傷的表情說道:「老友造訪,你居然是這樣問候我嗎?真令人傷心。」
要是伊蓮妲在場,她必定會吃驚無比。只因那端坐在洛納德前方,有著一張纖細美貌的來訪者,分明是前些時候遭到變態商人糾纏的青年,只是現在那人褪去了那身冒險者所用的樸素裝束,而是穿上一身低調卻透著股奢華的華服。
他用白皙的指尖勾起耳旁零碎的黑髮勾至耳後,細長的藍眸盛滿揶揄的笑意,略勾起的眼角和意味不明的微笑,襯得他的清新氣息染上妖艷的色彩。
「……算我輸你,歐賽貝克。」洛納德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都認識這臭妖孽這麼久了,但他還是無法習慣對方不分早晚的散發荷爾蒙……
「你這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嗯……是有一點事情。」說著,歐賽貝克向後倚上柔軟的靠枕,雙腳交疊起後視線微微向下,似乎在思考什麼般停頓片刻。
「聽說你收了個養女?」
帶著魔魅氛圍的雙眸揚起目光,注視著前方逐漸衰退的男人。
想當年,他在戰場上看到的洛納德,還只是個年輕氣盛的孩子,但這小孩子現在不但比自己還高壯,而且還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名為時間的刻刀在他那張端正的臉上留下不少痕跡。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人類的時間流逝的真快……歐賽貝克感嘆地想著。
人類與他不同,生命短暫如曇花一現……
「哦?你說伊蓮妲嗎?」談到伊蓮妲,洛納德臉上出現了傻呼呼的笑容,如同一個愛子女如命的傻爸爸一般,「她是個好孩子喔,不但認真上進、認真,在武藝方面深具天份——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高傲。」
洛納德見過不少頗具天賦的年輕人,可那些孩子在旁人的吹捧下大多都變得無比傲慢、無禮,憑著自己具有天賦異稟就看低他人,這對一名武者來說是相當嚴重的問題。
自以為是、高傲多少會影響到他們的警戒,當「其他人不如我」這種想法根生在心中時,他們面對敵人容易因著輕視而一敗塗地……甚至是死亡。
所以碰到像伊蓮妲這樣單純沉溺在劍術世界、為求長進而拼命向上的好苗子時,洛納德簡直高興得想大喊感謝女神。
只可惜,伊蓮妲雖然各方面來說都是他的養女,但她卻不肯開口喊他一聲父親……嗚嗚嗚嗚嗚,她固執起來就跟她的劍術一樣難以攻破啊。
看到洛納德的表情從喜悅自豪、變得垂頭喪氣,歐賽貝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要是那些忌憚洛納德的貴族看到他現在的模樣,肯定會嚇死吧?誰想得到一向嚴肅可怕的領主大人,居然會有這種傻氣的模樣。
「哈哈哈哈,我相信你說的。」他將笑出來的淚水抹掉,笑過猛導致那張臉變得紅潤無比,「今天我有見到你的養女,她的嘴巴和劍一樣尖銳,而且相當不留情呢。」
「這才好啊!那孩子本來就不是什麼柔柔弱弱的傢伙!」豪邁地拍桌說道,洛納德一掃平日的溫文,瞳中滿是武者特有的堅韌光彩,「現在的年輕人實在太弱了,成天只知道學一些花俏的劍術,把自己裝成隻孔雀一樣!」
語氣難掩他對現今年輕人的不滿,在他的觀念裡,劍這種東西就是要來殺敵保衛家園用的,作為劍術更求俐落與效益。但現在那些貴族耍弄的花俏劍法——他絕不承認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是劍術!
「是啊。」歐賽貝克附和道,在戰場上打滾過的人都很難接受那種毫無用處的東西,可以被稱作是劍術。
「哼,不過你提起伊蓮妲做什麼?我可不允許你欺負她喔。」半瞇起眼,洛納德語氣危險地說道。
「……不,只是覺得那孩子有熟悉的感覺。」
蹙眉片刻,他補充道:「應該說,她身上的力量性質有點眼熟。」
「你不會要跟我說,她——」
察覺到洛納德的氣勢變化,歐賽貝克連忙搖頭說道:「她身上的確有一點那種味道,可那力量相當奇怪……」
「讓我無法肯定,只能說那孩子可能有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熟悉卻又有些不同,讓他無法肯定。
緊緊皺著眉頭,洛納德嚴肅地問道,「那該怎麼辦?我聽說現在還有人在……伊蓮妲可不像你有那麼多花招可以用。」
「不用擔心,她的氣息相當薄弱,要不是發生了些意外,我到現在大概還會以為她是個普通人——簡單來說,她現在跟普通人沒兩樣,不用擔心那些傢伙。」
「那就好,可能的話我不想再跟那些傢伙打一場。」
洛納德一臉嫌惡地說道,歐賽貝克不能同意對方更多了。想當年他們跟那些傢伙打得慘烈,折損了無數族人卻只是單單阻止他們,無能滅絕……
「——罷了,我們別提那種煞風景的東西吧。」
「也是。」
兩人一同停下談話,並將視線轉移到賽場上。
在他們兩人談話的期間,場上已經經過了多場戰鬥。在預備席上伊蓮妲認真地觀察著戰鬥,熠熠生輝的目光銳利如刃,試圖將眼前的一切解剖開來好吸收納為己用,場上其他參賽者犯過的問題謹記在心,可納為自身使用的技術則盡力吸收。
現在要上場的是斐迪南——那像是火團一樣熱血的少年拿著把幾乎跟他一樣高的大劍,艷紅色的刀刃上爬滿金色的紋路,宛如火焰的花紋在光下彷彿流動的金河,淺至深的色彩變化令人目光無法移開。
斐迪南的戰鬥方式相當樸素,沒有花俏的劍法、也沒有華麗多餘的裝飾,只是極富技巧性地將對手的劍滑開,金屬與金屬的摩擦聲清脆響亮,就是身旁充滿觀眾的叫好聲,伊蓮妲也能清楚聽見來自中心的劍鳴。
而他的對手,在第一擊遭到滑開後就失去了節奏,倉皇的步伐、繁亂的呼吸,渾身是汗的模樣十分狼狽,而斐迪南就像是頭死咬獵物不放的狩獵者,粗曠的戰鬥方式相當狂暴,微微咧開嘴時出現的尖牙,像是頭沉溺於狩獵中的猛獸。
直到對面的男人打到無力,一把劍就這麼被打飛、撞上壟罩在周圍的保護罩,喀啷一聲落地後,觀眾爆出的響亮掌聲喚回斐迪南的理智。他笑容燦爛地向大家揮手一邊下台,看見伊蓮妲讚賞的笑容時,他笑得更張狂了。
緊接在後,就是伊蓮妲的戰鬥了。
她看見斐迪南以口語做出「加油」,細緻的面容上流露出耀眼的笑容,那笑容看得旁人目光如炬,只差沒有口水流滿地。
伊蓮妲聽見自己的名字後,她挺直腰桿、氣勢驚人的向台上走去。與建築物同樣材質的白色地面邊緣刻著複雜的魔紋,穿過運轉中的防護層,像水一樣的觸感相當有趣。
她面前的是一名女子,渾身用黑色的長袍包覆,就連臉龐都被面具給遮住。看著對手那副小丑似的哭泣面具,伊蓮妲就感到有些怪異。
那像是拍賣場上那時的力量波紋……
「比賽開始!」
伊蓮妲的手搭上劍柄,抽出武器時銀劍發出高亢的劍鳴,似乎跟主人一樣期待著與強者對戰,讓主人將它的潛力發揮到極致。而小丑的武器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背光處折射著酒紅色的光彩,妖異魔魅的氣息更是讓人眼熟。
佇立在場上,一黑一白的少女對峙著,色彩上的強力對比與氣勢上的比拼,她們兩人如夜間火把般醒目。
先發動攻擊的是小丑,她的步伐詭譎,身影像是突然消失又出現般快速逼近,面對如此怪異的攻擊,伊蓮妲神色未變地舉起劍,不閃不躲直接衝上貼近纏鬥。
每一次的攻擊都相當危險,黑色的劍如同毒蛇從伊蓮妲頰邊呼嘯而過,空氣被劃破時發出的爆裂聲刺耳,沒有受傷的那處卻隱隱傳來麻痛。可面對這招招可奪命的攻擊時,伊蓮妲只是沉下臉色。
一個蹬腳逼近,她的劍與小丑的劍相互抵制時,伊蓮妲低聲說道。
「……妳,是拍賣場上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