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只能在極暗中發現。」
我終於找到了方向,儘管那只是一絲渺茫的希望。
然而歲月是如此漫長無盡,消逝的同時也消磨著一切。
我的執念,漸漸像是黑暗中那忽隱忽現的微光。
彷彿隨時都會熄滅,而我再也握不住,追不到,甚至看不見──
只剩冷寂無涯的虛無。
……不知何時,我開始無法自拔地感到茫然。
他創建了歐洛拉,追隨他的人,跟著他一起進駐終年暗無天日的森林裡,全心全意投入更深奧的研究。
數年來,皆是如此。
不只是要滿足他自己的求知慾,跨越界限看見光另一邊的存在,還要拯救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即使不能,也要讓世界變得比現在更好,哪怕只有一點。
可當遇到瓶頸而陷入膠著的時候,那種久久無法向前邁步,只能在原地不斷徘徊的無奈與焦慮感,又該如何消弭才好?
白魔法師緩緩起身,神情無悲無喜地推開研究室的門出來後,沉默不語地往大門走去。
「大師?」馬洛斯見此頓時叫住他道,滿臉疑惑地問:「您要去哪裡?」
「沒什麼,只是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而已。」
他側過身子,神色翕然地淺笑回覆,語氣宛如自身的氣質一般,是那樣得超然脫俗,是那樣得謙柔溫文,令人如沐春風。
「欸?可是──」馬洛斯聽了感到不妥而語帶急切,依稀認為沒有什麼比光的研究是更要緊的,也擔憂著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進展的研究再也無法有所新的發現與突破。
然而馬洛斯還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白魔法師便轉回身子背對他,語氣淡然地交代道:「此外,莫要為難來此的那兩位客人,他們不過是需要我的幫助。」
語畢,他便逕自走出神殿外。不過就算馬洛斯沒有及時說出口,他也心知肚明,並諒解馬洛斯對光的研究是如此焦急迫切,幾乎不給人喘口氣的態度也實在無可厚非。只願馬洛斯別將自己的焦躁遷怒於那兩位客人上,光的研究遇到瓶頸而裹足不前,與他們無關。
他們不過是替眾多陷於水火之中卻束手無策的苦難者,不辭辛勞地來此求援。白魔法師那時便了然,外面的世界每況愈下,人們是多麼需要他出面。他也知道自己並非愛莫能助,只是覺得以他現有的知識與能力僅能治標,所以才毅然決然地選擇隱居研究光,找出治本之法。
可外面已經有多少不幸的人,再也無法等到那天的來臨?
雖然那時傭兵沒有將心裡話說出口,但白魔法師卻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悲憤,以及在他身旁,那孩子的茫然無助。沒有那麼多人像他們那麼幸運地活下來,但是活著目睹更多人在痛苦中死去,那樣的感覺卻也沒有比死亡好到哪去。
光的研究因此更加急迫了,無止盡的犧牲這代價實在太過龐大。
頃刻間,那充滿智慧而明澈如水的雙眼,不禁閃過了一絲落寞。
微涼的清風鼓起他的外袍,而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卻不禁令人覺得──
彷彿再也看不透他。
***
終日天色如墨的森林不免籠罩著幽暗詭譎的氛圍,裡頭的道路更是曲折迷離,因此人跡罕至,不過反而造就了此處的天然靜謐之美。
然而這裡的草木長得再怎麼綠意盎然,也只有黯淡的形色,就像歐洛拉的魔法師們對研究光的力量充滿熱忱,但對光的深奧而自身卻力不能及的情況感到絕望,彷彿終極的光就如同森林之外的陽光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白魔法師試著擱下關於研究的所思所想,試著藉由聆聽鳥語蟲鳴去平息內心的混亂與焦慮,因此就這樣漫無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離神殿有好一段的距離,而他漸漸能感覺得到前所未有的恬然。
「……還是行不通嗎?難道是光還不夠亮?」
恍然間,白魔法師頓時聽見了一個如精靈細語般那樣好聽的聲音,可卻是流露出失望與疑惑的感覺,彷彿跟他一樣正遭遇挫折的樣子,不過隱約還聽得出來,有著不輕易放棄的意念在。
說話的人似乎是小孩子,但並不是跟在傭兵身邊那小孩的聲音。
「之前努力抓了好多螢火蟲,而且牠們也乖乖地在這裡飛來飛去都沒有跑掉,為什麼還是不行啊?」
抓螢火蟲彌補光線的不足?那孩子究竟是在做什麼?白魔法師聽著不禁感到有些好奇,便想過去一探究竟。
「……可是如果再偷拿神殿周遭那些會發光的石頭,那些大人是不是就會發現石頭變少了?」
白魔法師大概已經知道那人的位置,所幸接著要走的路上草並不多,經過時不會發出太多聲音而驚擾到對方。不過……那孩子除了抓螢火蟲,居然還從神殿周遭拿了會發光的石頭過去?
「那個留著兩條像毛毛蟲的鬍子的叔叔,好像最近心情不好,還是先別拿發光的石頭好了。」
他聽了忍不住愣了愣,說的該不會是馬洛斯吧?
「這樣的話……就只能去抓會發光的蝙蝠了,可、可是──」
穿越重重的樹林,前方漸漸有微微的亮光,視線漸漸豁然開朗。
微風捲著清新沁人的薄霧草香,在一片螢火蟲四處飛舞及地面遍布發光石頭的草地上,他最後看見了,明滅的光點與層層霧氣營造的朦朧之中,佇立了一個嬌小纖柔的身影──
「露希亞會怕……」
***
那女孩有著一頭漂亮的長髮,身穿歐洛拉的袍子,可單薄的背影卻隱隱流露出了一種徬徨的無助感。
白魔法師就站在不遠處的大樹旁,始終保持著沉默,靜靜地在那看著她好一陣子了。但仍然看不出來,也猜不透,她將這些會發光的物體放在這裡究竟是要做什麼。
過了不久,她緩緩蹲下了身子,雖然沒有看見她的正面,但卻依稀能聽見她啜泣的聲音。
「嗚……到底、到底為什麼嘛……」
抽咽的聲音充滿了沮喪和不甘心,白魔法師見此雖然表面仍是波瀾不驚一般的平靜,可仍是會感到於心不忍,便不再袖手旁觀,邁步前去關心詢問。
「孩子?」
她始終沒有發現白魔法師在這裡,也沒有發覺草地因踩踏而發出窸窣並逐步接近的微響,聽到突如其來的叫喚不禁嚇了一大跳,而接著轉身時一不小心便跌坐在地。隨後一看見白魔法師衣著與歐洛拉的袍子相似,她立即將難過的心情收斂起來,但取而代之的是害怕。
「呃啊!嗚……露希亞不是故意要偷拿這些發光的石頭的……」她想試著冷靜下來,但是內心難抑的恐懼卻使她無法止住淚水。
「我知道,也相信妳說的話。」白魔法師蹲下身子親切道,藹然可親地微笑表明了寬恕,畢竟不是什麼大錯。
令人信賴的聲音彷彿還有著令人安定的魔力在,露希亞剎時沒那麼緊張害怕了,但並沒有因此消除對白魔法師的戒心。
「還有......你、你是誰?露希亞知道你是歐洛拉的魔法師,可是從來沒有看過你。」露希亞道,馬上再次打量他的衣著,但仔細看過後漸漸產生了疑惑。
「大家皆稱我為白魔法師,也在歐洛拉研究光。」他說,但並沒有表明他便是那位人人敬仰的白魔法師,以及歐洛拉的領導人。
「真的嗎?那你穿的衣服怎麼跟其他魔法師穿的都不一樣?你好像穿得比較多,衣服也比較好看。」露希亞語帶懷疑,其實她並不是很肯定,眼前這位有著一頭皚然飄逸的長髮但卻相當年輕好看的人,是不是歐洛拉的魔法師。
「呵,妳知道馬洛斯嗎?那個留有兩條像毛毛蟲的鬍子的叔叔,他規定我這麼穿的。」
他言不由衷地回道,同時心裡也不禁有點訝異,這荒謬的謊言自己是說得如此自然,馬洛斯若是知道大概會很無奈吧?
「孩子,妳為什麼放了這麼多發光的石頭在這裡?妳怎麼哭了呢?」
「才不告訴你。」露希亞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雖然仍有泣音,但語氣卻相當倔強地說:「除非……你答應露希亞,不要把露希亞偷拿發光石頭的事告訴歐洛拉其他人,否則露希亞還要告訴那個留著兩條毛毛蟲鬍子的叔叔,說你今天翹班。」
翹班?聽到最後他不禁啞然失笑,隨即毫無猶豫道:「我答應妳。」
聞言,露希亞感到有些疑惑,到底哪裡好笑了?但卻不打算問,接著正坐起來娓娓說道:「露希亞的媽媽以前在外面旅行時,偶然得到了一些小蒼蘭花的種子,聽說會開出很漂亮的花,露希亞想種在這個森林裡,等開花的時候就可摘起來送給爸爸媽媽,還有歐洛拉的叔叔阿姨們,說不定他們就會開心一點了。」
白魔法師靜靜地聆聽著,像是在聽故事一般,同時也能體會這女孩的體貼用心。雖然年紀尚小還沒學習到很多的知識,光的研究她實在沒有辦法提供實質的幫助,但她仍然是多麼想讓大家振作起來。
歐洛拉目前一片慘淡的氣氛,連一個孩子看了也不忍心。
「可是媽媽說這個森林裡沒有足夠的光,種不出來的。於是露希亞心想,拿神殿周遭會發光的石頭放在這裡照明,但種子還是沒有發芽,所以才又去抓了很多螢火蟲來——」露希亞說到最後,依舊難敵挫折感帶來的悲傷,彈指間淚水又充滿了雙眼,「只不過還是……」
「孩子,」白魔法師輕喚,欣然地淺笑道:「妳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太著急。」
「什麼?」露希亞不解。
雖然這只是安慰,並非能真正解決問題的安慰,但白魔法師輕柔平靜的嗓音卻讓露希亞有意繼續聽,「妳為這些小蒼蘭收集了這麼多發光的石頭,它們定會回報妳的用心,為妳開出漂亮的花,只是妳必須耐心等待。」
露希亞沉默了半晌,隨後擦擦眼淚,起身點頭道:「好,我等。」
「吶,就是這樣。說好了,不可以把露希亞偷拿發光石頭的事說出去,當然露希亞也不會把你今天翹班的事說出去的。」她伸出小指,稚氣的聲音儼然就是天真無邪的樣子。
白魔法師先是愣了一下,後是露出欣慰的微笑並伸出手:「好。」
「嘻,說話算話,賴皮的人是小狗。」
她勾住白魔法師的小指後,嶄露的笑容宛如雨過天晴般那樣得明朗燦爛。
那女孩告別離開後,白魔法師才起身,但並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
老實說,小蒼蘭不發芽,何止是光線不足的問題。
外面的陽光照不進這森林裡,因此環境幽寒,大部分的開花植物無法在這裡生長,且那些石頭和螢火蟲所發出的是冷光,並沒有溫熱的感覺。
白魔法師微微抬手,剎時一股魔力悄然地緩緩流淌過在地下沉睡的種子。
他喃喃道,隨後便轉身離去,淡淡的微笑雖是若有似無,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充滿了疼惜。
……
***
數個星期後。
「大師!研究──」
白魔法師抬手阻止馬洛斯突然的發言,從容平靜道:「莫急,已有所進展。」
馬洛斯聽了頓時稍微鬆了口氣,但也只有一下下,馬上就又恢復成急躁的樣子了。而他越是如此,就越有令人不快的咄咄逼人之感,不過這已變成了他的習慣。
「大師,光的研究已耗時彌久,是否真的快有結果了?」
「不好意思,這我暫時無法向你保證。」白魔法師心平氣和地繼續:「接下來的研究必須謹慎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錯,所以我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研究當下的每個過程,而非到達終點所剩的距離遠近。」
「我明白,不過——」
「若無他事,便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吧。」白魔法師走過馬洛斯身邊,不外乎跟大部分的魔法師一樣有點無奈,沒有辦法長時間一直聽他的叨唸,「我暫時想一個人靜一靜。」
不顧一切追尋極光,不知不覺已經走上了一條岔路。
之後他坐在大廳靠窗的沙發上,隨後發現前面的桌上放了一瓶潔白無瑕的小蒼蘭。
他背倚著椅背,一手托著側臉,凝視著眼前的小蒼蘭許久,彷彿沉浸在格外充滿生機的安寧,依稀是小蒼蘭的花香有著那女孩清新溫柔的氣質似的,是那麼得令人感到舒泰安然。不過,接下來他再也不堪身心的疲勞,不知不覺地闔上了雙眼入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蒼蘭的清香忽然壓在他頭上,雖然動作溫柔而輕巧,但任憑誰都會想睜開眼睛,確認一下是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醒了?」
露希亞跪坐在一旁,可掬的笑容依舊是當初天真無邪的樣子。
白魔法師眨了眨眼,接著發現自己頭上正戴著小蒼蘭編成的花冠。
「這是妳做的?」白魔法師拿下來看了看,不禁莞爾笑道。
「嘻,是啊,送給你當作謝禮。」露希亞欣然道,之後跳下沙發。
「謝禮?呵,我並沒有幫到妳什麼,收下實在慚愧。」他輕笑,欣慰之中顯得不以為然,隨即雙手將花冠戴在露希亞頭上。「妳戴著比較好看。」
「有、當然有!」露希亞頓時大聲道,「要不是、要不是你那時出現,告訴露希亞繼續等不要放棄,露希亞大概早就不理那些小蒼蘭花了。還有──」
她不禁頓了一下,抿起的嘴唇使她的笑容霎時有些害羞靦腆,心懷感謝地接著道:「有次下雨,露希亞去看花忘了帶傘,幸好你剛好出現,幫露希亞撐傘,露希亞才沒有感冒……」
「舉手之勞,無須言謝。」白魔法師平靜道,微笑雖然淡得需要用心才能察覺,可依舊和順得令人忍不住感到迷醉。
露希亞發現了,但因為年紀還小,所以不懂令人著迷的感覺是如何,只覺得不知為何,有一瞬間她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說什麼回應並繼續談話才好。
此刻,馬洛斯經過時恰巧瞥見了這裡,頓時感到氣急敗壞地走過來,焦躁的語氣不禁帶有責備和嫌惡:「哪來的小丫頭,去去去,怎能在這裡打擾大──」
「馬洛斯。」白魔法師即刻打斷他的話,道:「這孩子乖巧懂事,我與她相談甚歡,沒關係的。」
「咦?叔叔,白魔法師他只是在這裡休息一下,不會翹班的,為什麼要生氣呀?」露希亞疑惑問,殊不知這時天真的她顯然懵懂無知得太超過,隨後仍自顧自不太高興地嘟起嘴,咕噥道:「還有,露希亞才不會添人麻煩呢……」
馬洛斯聽到女孩這樣直呼大師名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驚愕得臉幾乎快鐵青了一半,不外乎是滿肚子火的憤怒即將爆發的徵兆。
「馬洛斯,不教而殺謂之過矣,還請你寬宏大量,莫要給她難堪。」白魔法師及時懇切道,但語氣並無卑躬之意,僅有命令的氣場在。「童言無忌,勿要掛心。之後她會明瞭的,你別太急迫,等等我就會回研究室。」
白魔法師暗自鬆了一口氣,他並不想讓露希亞知道他白魔法師是歐洛拉的「大師」。他不希望,一點都不希望露希亞將來像他身邊的魔法師一樣,對他深感敬仰,但卻因此疏遠,不再親近,不再坦率……
***
研究進入最終階段,走到這一步已經再也無法回頭。
滿天閃耀燦爛的星空下,白魔法師佇立在歐洛拉神殿的屋頂上。
在這裡,他習慣凝視遠方,彷彿那遙遠的彼方存在著他畢生所追求的事物。
在光之上,他相信有著超越這世上無限的知識,而他將藉由這般智慧的根源,創造出神的城市,一個沒有痛苦和悲傷的世界……
所以,就算對不起別人,也要跨越──
「媽媽!快點快點!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呢。」
後方的樓梯間忽然傳來了女孩迫不及待而雀躍的呼喊聲,以及腳步聲。
「哎……媽媽等等忙完就會立即跟上去,露希亞先幫媽媽數數看天上有幾顆星星,好不好?」
雖然還忙著手邊的事無法抽身,但那位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卻相當慈祥溫和,心平氣和地哄著孩子。想必她的女兒將來會與她如此相像,待人是如此親切,是如此地值得令人愛護。
「好!」那女孩依舊開心地回應道。
之後她轉身走出來,看見熟悉的人不禁訝異了一下,隨即笑著走過去喊道:「白魔法師!」
白魔法師側過身子,淺淺地笑著回應:「晚安。」
露希亞接著仰望星空,霎時感到很困擾,於是問:「哎!今天的星星好多喔,露希亞可能數不完,你可不可以幫露希亞數另外一邊的?」
「孩子,真覺得妳的母親要妳數完所有的星星?」白魔法師問,事實上他知道那位母親不過是怕孩子一個人在這裡很無聊,所以才叫孩子這麼做的,有沒有數出來其實無所謂。
「不知道,大概怕露希亞等媽媽會等得很無聊吧?」露希亞猶疑了一下,接著又說:「可是星星這麼多,露希亞也會數到很無聊……」
……
白魔法師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問道:「孩子,待在這沒有白天的森林那麼久,會不會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會啊,不過媽媽說要等露希亞長大,森林外面雖然有露希亞從沒親眼看過的光,但是很危險,壞人很多,所以媽媽現在不讓露希亞去。」露希亞憧憬道,可眼神卻流露出失落的感覺。
「……妳很難過?」
露希亞搖了搖頭,隨後道:「一開始會,但自從露希亞知道了爸爸媽媽和其他的歐洛拉魔法師,待在這裡是為了幫助一個叫『大師』的魔法師找尋極光,但卻不是那個透明彩色且在天上飄的緞帶,媽媽說那是個跟光一樣閃亮且還能拯救外面世界的力量。一想到大家是為了這個夢想而努力,就沒什麼好難過了,大家希望所有人之後都能過著平安而幸福快樂的日子。」
「妳可真是寬容體貼,可卻讓妳受委屈了。」白魔法師抱歉地笑了笑。
「不會。可以的話,露希亞好希望能夠幫忙。」她雙手交握於胸口,彷彿抓著心中的祈願似的,流露出的神情是如此地執著而令人動容。「有時候露希亞會想,有沒有不用去找極光,也能讓人幸福快樂的方法?可露希亞現在想不出來,不過相信一定有……」
白魔法師聽了不禁雙眼微微睜大,訝異得頓時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這樣一來,就算一輩子也找不到極光,還是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語畢,露希亞微微地笑了,像盛開的小蒼蘭,是如此純真得令人心醉。
此時,天上幾顆流星劃過,吸引了露希亞的注意。
「啊,是流星!露希亞要許願!露希亞想要、想要──」
恰巧更多的流星陸陸續續劃過天際,她還有機會,還來的及許願。
「露希亞想要當白魔法師的新娘子!」
她很直率地說,笑容俏皮可愛,雙頰一點都沒有泛起害臊的紅暈。
白魔法師聽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再怎麼認真和正經的童言童語,所道出的山盟海誓也不過是戲言。不過老實說,在意識到這點之前,彈指間他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動心。
「呵,孩子,此話等妳長大再向喜歡的人說就好。」
「為什麼呀?」她眨了眨眼,不明白問,「露希亞喜歡你,難道你不喜歡露希亞嗎?」
白魔法師沒有很直接地拒絕她,反倒是有些好奇:「哦?那妳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因為……」
她頓了頓,自己霎時忍不住覺得詫異,以往想說什麼就馬上說什麼的直率,怎麼現在想對在乎的人說真心話就失靈了?
「露希亞現在覺得很幸福快樂,所以也想要跟你分享。」
***
不過……之後……
為什麼忽然覺得,好像再也沒有機會了?流星真的有聽到她的願望嗎?
還是……白魔法師根本從來就沒有……
他自己沒有想要幸福快樂過。
……他一直在追尋極光,深信那力量將讓世界變得更好。
之後大家都會幸福快樂。
可他好像……自己的幸福快樂從未渴望過。
極光只能在極暗中發現。
……不,極暗確實是存在的,可極暗之中什麼都沒有。
極光……根本……
不、存、在。
歲月如此漫長無盡,流逝的同時也消磨著一切──
如今,當發現一直以來所追尋的事物,盡頭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剎那只剩下無盡的悲傷和虛無感……
無法承受。
「……白魔法師?」
傭兵在研究室外無法置信地喊道,聲音充滿了震懾。
「我成功的同時,也失敗了。」白魔法師的聲音依舊一如往常得平靜,可此時卻令人感到不寒而慄。「不顧違背禁忌,我全心全意投入光的研究,最後成功越過了界線。」
在外面的眾人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彷彿是恐懼封住了他們的嘴巴。
「但是,極暗之中並沒有極光,不是我沒能找到,而是根本不存在。」
白魔法師彷彿不再是大家所熟知的白魔法師,他現在應是感到悲傷絕望的,可語氣卻依稀有輕蔑的感覺,彷彿曾經所堅持的信念與事物,此時對他來說根本一文不值,也不再有意義。
「光存在,黑暗必相隨而來。」長年的心血已通通付諸流水,他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極暗確實是存在的,這便是我得到的結論。」
「……大師!你到底在說什麼?」馬洛斯愣道。
「給我馬上開門!」傭兵氣急敗壞地吼道,隨即破門而入,其他人也趕緊跟了進去,而接下來看到的白魔法師……
整個研究室內充滿了黑暗氣息,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光之力量。最強烈而令人懼怕的黑暗力量,出自白魔法師本身。所有人進來的剎那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同時也明白……
他不再是個人。
「白魔法師快住手!」傭兵吼道,但願眼前的人還能聽見他的聲音,「你還可以回頭的……」
只不過,白魔法師並不以為然,冷冷地道──
「太遲了。」
……
外面正下著大雨。
這時有對母女匆忙地進入歐洛拉神殿,兩人的衣袍都被雨淋得濕漉漉的。那位母親不顧自身地趕緊拿出手帕替她摯愛的女兒擦乾身子,深怕她受了風寒,不過那女孩正因眼前所見的情景而發愣。
「媽媽,大家……」
若不是聽見女兒的叫喚,那位母親不會即時發現,他們正在一片狼藉的神殿中,許多魔法師身負重傷倒臥在地,沒有一個是清醒的,包括首席魔法師馬洛斯也是。那位母親不禁停下擦拭的動作,忽然感覺到明顯的黑暗氣息正往這裡逸散過來。
研究室內一片漆黑,但隱約有個人影正走了出來。
露希亞馬上認出了那個人的輪廓,接著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因疑惑而睜大的雙眼想親自確認……
「別過去!」那位母親立即從後抱住了她的女兒,命令的聲音雖然鎮靜,但之中仍是有壓抑不住的慌亂。
露希亞愣著前方,那個漸漸清楚的人影,不會錯的……
「……大師?」那位母親嘗試叫喚一聲,但聲音卻不禁沙啞而顫抖。
毫無預警地,眼前的人微微抬手,那位母親下意識馬上繞到她女兒前面將她整人緊緊擁入懷中。露希亞剎時感受到一股霸道的力量正纏住她的身體,強烈的劇痛使她有種全身骨頭快碎裂的感覺,但並不是她媽媽緊抱著她的緣故。
「露、希亞……快……逃……」
那位母親竭盡所能地擠出聲音來,隨即環抱女兒的雙臂就鬆了,整個身子倒地後便斷氣身亡。
同樣遍體鱗傷的她仍愣著,一夕之間腦袋空白。
「媽媽醒醒!」露希亞跪了下來,焦急地邊呼喊邊搖晃她母親的身子,即便自身負傷痛得眼淚盈眶,也不願相信她的母親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不可以睡在這裡──」
之後,她聽見了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剎時又是一股霸道的力量使她動彈不得。
那個人,從容不迫地走到露希亞面前,緩緩蹲下身子,隨後伸手抬起露希亞的下巴,露希亞不得不看著他的臉。
映入眼簾的白魔法師,不再是當初溫文的樣子,曾經明澈如水的雙眼,現在是被絕望與悔恨所浸染而變得猩紅。
露希亞很害怕,可以的話她想閉上眼睛,但現在連眨眼都由不得她。
「露希亞。」
這是白魔法師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也是最後一次。
「我還留有白魔法師的理智,因為……」他一如往常地平靜道,彷彿他只是變了個樣但人沒變,不過這是假象。「呵,就只是想好好地再看看妳而已。」
白魔法師的笑容依舊溫柔,可已經不是當初的那樣……
「之後,妳將不至於因我而過得痛苦,這是我僅能給妳的恩寵,就當作是小蒼蘭的回禮吧。」
「別……」露希亞想開口挽回,但喉嚨掙扎了許久才擠出這麼一個字,只有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見此,白魔法師只稍感訝異,但仍舊無情,隨後雙眼半闔,露希亞因此中了他的迷咒而昏過去。
他起身,剛好此刻又有一群歐洛拉的魔法師回到神殿,但他們沒來的及反擊,僅一個雷響的時間,他們的性命通通被他收割。
***
歐洛拉逢難的數天後,為了抵抗黑魔法師,倖存者都已振作起來。
暴雨過後,恰巧這幾天天氣晴朗,偶有陽光會透過雲層照耀整個森林。
因受到黑魔法的併發症,露希亞身上的傷口久久不癒,至今仍需要繃帶包紮,且因雙腳重傷,只能以輪椅代步。
剛上任不久的二代城主偶得閒暇,因此推著輪椅帶露希亞到森林的某處賞花散散心。
然而這森林裡唯一有花的地方,便是當初露希亞種植小蒼蘭的那片草地。而滿片潔白無瑕的小蒼蘭奇蹟似地未受到暴雨的摧殘,依舊如同繁星熠熠的夜空那樣美麗。
「看,小蒼蘭開得很漂亮呢,露希亞喜不喜歡啊?城主爸爸摘一朵給妳好不好?」
「……」
露希亞一點都沒有開心的樣子,眼神空洞地彷彿在發呆。
雖然沒有得到回應,但二代城主仍彎下腰摘了一朵遞到她面前。
「嗚……」露希亞看了抿緊嘴唇,隨即不禁潸潸淚下。
二代城主見狀雖嚇了一跳,但立即將她抱起來,邊拍拍她的背邊哄道:「唷,小露希乖喔,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
「露、希亞……想念爸爸,想念媽媽……」露希亞邊哭邊道:「還有、還有──」
……誰?
多年之後,彷彿還會夢到那一天。
曾經有一個人,在黑暗中追逐亮光。
而最後他跟著光芒一起消失。
畫面很遙遠,那天好像是下著雨的。
他留下女孩一個人──
漸漸凋零在夢境裡面。
─END
結論:悲劇角再怎麼寫都是悲劇啊啊啊啊啊 ((遭踹((啊你不就是偏愛露希亞咪!
最開心的是我終於添新文了
雖然有一個說法是,跟在傭兵身邊的那個叫阿林小孩就是露希亞,
可我覺得倘若那孩子是露希亞,我無法推出她之後為什麼願意為露米赴死的原因= =
個人覺得,白魔法師真的是深不可測的腳色,這篇MS目前是我有史以來卡最久的
不過有一部份是因為課業忙碌的緣故,時間不多且零碎
轉眼間又要過年了,實在對不起噢
((接下來精靈的什麼時候能完成我現在沒有確定的答案SORRY
至於為什麼寫白魔法師(我絕對不會承認因為他是露米的前身,帥得根本是有其父而有其子來著的,也不會承認我聽到韓配後就跌坑了www)
他的故事我覺得意味深長且相當精彩,有空白的部分我就忍不住加油添醋一下了XD
但是並沒想到最後居然寫了九千兩百多字,真的出乎意料
最後感謝各位的閱覽~期待你們的回應唷
((眼睛記得要休息
***
生難字詞補充──
翕(ㄒㄧˋ)然:和順的樣子。
莞(ㄨㄢˇ)爾:微笑的樣子。
P.S若還有不懂的字詞歡迎提出,你我一起長見識
*「不教而殺謂之過」,改自《論語》堯曰第二十---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