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有很多鬼故事,這不需要我來說大家都曉得,從不知道誰聽過夜半操場整齊劃一的亡靈軍隊操演,到哪個上哨打瞌睡的傢伙說站夜哨時,會有不知道哪來的無臉長官查哨,光怪陸離的事件能夠說是應有盡有。
「但是話說回來,實際上看過這些東西的人有多少?
「有誰聽過這支缺手缺腳什麼都缺的軍隊,在大半夜裡冷得半死的空曠操場上唱軍歌;又有誰親眼見著無臉長官走到自己面前,用他不曉得長在哪的嘴巴對我們叫著:『站住!口令!誰!』,這些故事不管再怎麼說,還不是死跟在"聽說"兩個字屁股後面!」
恰好洗完餐盤,正打算從餐廳後方繞過的竣傑,聽見某個傢伙正扯著嗓子高談闊論,不用任何人說也能夠聽得出來,一定又是昱銘和學弟們在"溝通觀念"。
這是昱銘最喜歡的伎倆,先給剛到連上的學弟一些"什麼亡靈鬼魂通通都是屁"心理建設,接著再不斷地分享他那些子虛烏有的親身經歷給無辜的學弟,搞得每個學弟都神經兮兮的,
「沒辦法,誰叫這連上前陣子才鬧過鬼。」竣傑心裡想著。
「……之前那個說很多學長忽然鬧說要調單位的事情是真的假的啊?」
「對啊!好像還有人鬧自殺。」
「聽說是因為看到有鬼的樣子……」
「果然啊…」竣傑嘆了口無奈,這個消息像瘟疫一般傳得太快,使得這個單位每天按三餐有督導來訪,日子自然就不好過,現在又加上昱銘在這散播謠言,烏煙瘴氣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那件事啊,我也有在場!」昱銘的聲音可不小,竣傑決定擱下餐盤,乾脆席地而坐,靠在牆後方聽昱銘表演他拿手的吹牛好戲。
「那天說起來也真的是超危險!我還以為我死定了!那天晚上就你們一個叫做建州的學長,睡著睡著不曉得為什麼從上鋪摔了下來…」
「摔下來?!」某個學弟語氣略帶笑意,
「對啊超智障的!」昱銘停下故事插了一句。
「可是那個時候都沒人醒來,我就把蚊帳掀開一面爬出去,他那個時候趴在鋁床的床腳旁邊,我還以為在找什麼,
然後就蹲在他旁邊問他在找什麼,結果他就莫名其妙被拖到床下面去了!」昱銘誇張的語調,連剛經過的兩個士兵聽見也不免轉頭一望,竣傑不以為意,繼續倚靠冰冷的牆壁聽著這些怪談。
「建州在當晚明明是臨時被派回本島出公差的,哪來的被拖到床下。」竣傑一邊想,但說也奇怪,平常摳門半死的連長,怎麼會給建州出完公差之後,又接著讓他放將近半個月的返台假呢?
不等竣傑的疑惑有個答案,學弟的問題便傳來,
「學長後來有看到床底下是什麼東西嗎?」
「床底下喔…」昱銘緩緩說著,聽起來像是仔細思考著什麼似的,但待久一些的老兵們都曉得,昱銘這個時候腦子裡所想的,八成是創造一個虛假的、不存在的鬼怪樣貌來嚇唬學弟,竣傑一個嘲諷似的微笑後,便離開了那面被背部貼得溫熱的牆。
在營區之中的日子,就像當初新訓時士官長說的一樣,日復一日、每天做的事情都一樣,平時靜謐過人的竣傑鮮少與他人打交道,自然而然的就不常注意其他人的狀況,在他後來看到那些被昱銘唬得一愣一愣的學弟們,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情了。
「又要被那個傢伙洗腦了。」竣傑看著被分配與昱銘同一組,做晚點名前打掃的學弟們想著,果然不出竣傑所望,昱銘又再度強化了一次學弟們對床底下的恐懼,這回昱銘可將那位不存在的鬼小姐描述得活靈活現。
披著黑袍、長到拖在地板上的長髮、一嘴專門撕咬內臟的尖牙,嘴角上還染著腥臭的血漬沒擦去,
「就差個演員把她演出來,你就能拿金馬獎最佳編劇了。」被拋在空中的嘲笑,竣傑頭也不回一路走向寢室準備上夜哨,只留下探頭的昱銘以及錯愕的學弟們。
夜半時刻,剛下哨的竣傑因為疲累的關係,再加上冷風颳得起勁,使得整個人有些頭昏腦脹,
「說起來建州也只剩一、兩天的假了吧。」走在回寢室的長廊上竣傑不禁思考。
臨時的返台公差,接著又是近半個月的返台假期,從出公差那天晚上開始到現在建州都不見人影,到底是什麼差事這麼緊急,非得晚上趕飛機回本島處理?
但是如果照前些日子昱銘的那串鬼話,來解釋建州這一趟弔詭的假期也不是說不通,只是…
「太扯了。」竣傑莞爾。
鼾——
還沒進到寢室,已有陣陣鼾聲迎接著竣傑,但他並不特別在意,畢竟在這單位也住上好些日子,三、四人份的鼾聲特典再加上莫名的磨牙聲,已經無法阻止他與周公相會,那怕是又多幾個新到部的打鼾生力軍,竣傑也不放在心上。
卸完裝備後,雙手暗伏在鋁梯上攀升著,載滿一身疲憊以及睡意的竣傑才躺回床上,
碰!
重物的墜地聲立刻使得坐起身子,
「什麼東西?」竣傑看向音源,此時精神全都來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是昱銘的床位,在床腳旁正趴伏著一個龐大的身軀,動也不動。
「這傢伙也會睡到摔下床啊?」竣傑充滿惡意的一笑,接著他又再度翻下床,想去好好嘲笑昱銘一番,就連拖鞋也不穿了,直接讓一雙大腳踏在水泥地上,深怕昱銘爬了起來,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但事實卻相反的,昱銘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走到了昱銘身旁,仰賴著從窗外透進寢室裡微弱的月光一看,昱銘的頭正塞在床底下,一雙手也跟著伸進那一片黑暗中,彷彿正找尋著什麼似的,
「欸?」竣傑在昱銘身上推了幾下,但毫無效果。
「別怪我把你拖出來囉。」竣傑說道,隨著雙手抓住昱銘的腳踝,使力往後一拉,這一拉可拉得竣傑背脊發涼,他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除了昱銘以外,被一同拉出來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就正如昱銘所形容的一樣,一頭的長髮、一身的黑袍,長滿尖牙的嘴裡塞滿了鮮血與腦袋搗碎拌在一塊兒的稠狀物,他的雙手還仍不滿足的,往昱銘破碎的頭骨內挖取著;早已失去生命的昱銘,只能癱倒在地上任由他摧殘自己的屍身。
嚇壞了的竣傑,喉嚨像是束緊了的錦囊般,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一個腿軟癱坐在地上,那個披著黑袍的東西將昱銘的屍體扯回床底下,以怪異的姿態快速爬行到竣傑面前,左手一伸要向竣傑的腦門抓去,
「不…」一道劈進腦袋的痛楚,使得竣傑雙眼向上一瞪,在眼前的世界變得黑暗前,他看見了那個東西向旁邊扔出了一大塊碎骨及沾著黑短髮的皮肉。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