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齊王府內燈火搖曳,那迴廊上的光影隨風飄舞,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除了風聲之外,萬籟俱靜。
齊王府的書房仍然燈火通明,在這個大家都該睡下的時間,書房裡,來了一個令旁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二叔,喝杯熱茶吧。」玄玉桌案旁擺了一個火盆,驅走一室清冷。
「好、好……」冉西亭點點頭,將茶碗擱在一邊,「玄玉啊……」他還沒開口,玄玉便已猜到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今兒個丹波跟郎亦存,見著面了吧?」而且從丹波橫著那張臉的表情來看,這郎亦存給丹波的印象可是越來越壞了。
「算是第二回了,而且,亦存已經跟寧濤……正式提親了。」冉西亭一臉難色,他知道玄玉這回著手這計畫的目的,實是為了湊合丹波跟寧濤,只是若以他的角度來看,他覺得其實亦存也是不錯的人選。
再怎麼說寧濤只有一個人,若真要從中選一個的話,亦存才是他心目中的女婿的。
玄玉磨著下巴,從冉西亭那游移不定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打算,「二叔的想法是?」他不直接說破,倒想聽他說說己見。
「玄玉啊,雖然亦存是閻相那邊的人,他與寧濤的交情,是也不如丹波深,不過,我看得出來,亦存這小子是不錯的。」
聽見「閻相」二字時,玄玉臉色微變,不過為了寧濤的終身大事著想,他猶能把私人情感放在一旁;況且,要娶寧濤的可是他的學生。「二叔真的對那郎亦存如此看重?」
「玄玉啊,二叔不像你跟聖上,我是個文人,對於這種情感,看得也算得上透徹了。」捧起茶碗,冉西亭聞了聞茶香,「我敢說,選亦存不會後悔的。」
「可寧濤的意思呢?」寧濤沒了父母,冉西亭雖是她乾爹,但對她疼愛有加;這是件大事兒,要不要嫁以及要嫁給誰,他也打算全權交給寧濤決定,只不過,他對丹波顯得信心滿滿罷了。
「寧濤她……」被玄玉這一問,冉西亭的信心瞬間被澆滅,他總不好說,寧濤聽見亦存向她提親之後,昏倒又燙傷的事兒吧?
「寧濤只怕還未能做好準備吧?」玄玉雙手交握,他日前才得到消息,盛長淵那兒似乎蠢蠢欲動,只怕那個忠心過了頭的南國將軍,滿腦子還想這玉權的復國大計吧?
要是盛長淵真舉兵,很有可能會選擇從九江或巴陵一帶,那裡將會是他日後的領地,上頭有他的子民,為了避免再讓南土遭遇一次戰事、再讓百姓受兵災之苦,他手上的軒轅營決計不可能姑息此事,而底下的將軍們,包括丹波、寧濤,也不會一直留在長安。
這裡是太子的地盤,能少待一會兒是一會兒,若真讓寧濤嫁給那個郎亦存,假設以後閻相跟太子連成一氣,中間卡了個寧濤,那這場仗,他究竟是該不該打?寧濤會因這樣的安排,整個人活生生被扯成兩半,要幫夫家也不是,幫他也不是。
如此難為之境,他若真對寧濤好,是不該答應她嫁給郎亦存的;即便她還沒決定。
「是啊。」冉西亭點點頭,「不過亦存那兒倒是挺急躁了。」
「大概他知道,我們不會一直待在這兒吧?」玄玉淺笑,心裡已經做好了盤算。
不管如何,即使他不讓寧濤上戰場,他也絕不會將寧濤嫁給其他皇子底下的人,想娶寧濤,就要有成為軒轅營裡的一份子的覺悟。
「或許吧。」冉西亭啜了一口茶,「對了,玄玉啊,再過兩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屆時也要分封領地了吧?」
這些事兒對玄玉來說當然是大事,甚至可以說遠比丹波及寧濤之間的事兒更受人關注、更需要他花心思應付,可他面對這兩件事兒卻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嗯,二叔別擔心,我已經都安排好了。」玄玉提筆,給了冉西亭一記安心的笑容。
光想起玄玉那未過門的媳婦,冉西亭嘴角便不自覺的揚起笑容來;他淡淡點頭,一口飲盡了碗中的熱茶。
*
很快的,玄玉的大喜之日即將在明兒個舉行了。
玄玉除了由擔任司禮的袁天印帶著看過府內一遍,知道新房的位置,明兒個的宴客地點,以及一些禮節之外,其他時間仍與往常沒什麼兩樣,靜靜的待在書房裡頭處理公文。
比起明兒個的終身大事,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安排軒轅營上下離開這座長安城。樂浪已經先帶一些士兵回去了,而洛陽那兒也已經跟康定宴提點過,等到真回洛陽了,他大概還是這般忙碌,畢竟他以後的立足之地,可是在九江啊。
就當手上的事情也大概處理到一個段落,燕子樓突然敲了敲門,「王爺。」
「進來吧。」
燕子樓打開了門,向他拱了拱手,「稟王爺,有個人說要找您呢。」
聽燕子樓這麼說,就知道上門來的人不是什麼熟人了。玄玉挑了挑眉,要祝賀也是等到明兒個再來吧?若只是送禮,擱在外頭就行了,又何須見他?「那人是誰?有什麼要事嗎?」
「呃,那個人叫做郎亦存,據說是奉了……」在說出這個名字之前,燕子樓顯得有些猶豫,這也難怪,軒轅營每位將軍都知道,他們頂頭上司,跟朝中那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有著不小的心結啊。
「奉了誰的命?」玄玉笑出聲來,瞧燕子樓那一臉畏畏縮縮的模樣,「別吞吞吐吐的,要說就快。」
「奉了閻相的命前來祝賀王爺……」燕子樓頭垂的低低的,只見玄玉聽到「閻相」二字之後,「霍」一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他暗自嘆了一口氣,就知道玄玉會有這種反應他才猶豫的嘛。
總管還真是老狐狸,遇到這種事兒就叫他來通報,分明整人嘛!
「他是送禮來的嗎?」玄玉緩緩的踱到燕子樓眼前,語調輕柔的問。
「好、好像是……」
玄玉抿了抿唇,拍了燕子樓的肩膀,「讓客人先在廳堂稍候,本王即刻就到。」
「是!」聽到這句話如獲特赦,燕子樓頭也不抬,三步併兩步的往前廳跑去,很快的消失在迴廊的轉角。
玄玉擰著眉,一邊思索著郎亦存的來意,一邊扯下那掛在椅背上的玄色大衣。
「在下郎亦存,奉恩師之命,前來祝賀王爺。」亦存帶著幾位家丁,一身紅衣喜氣的上門來,朝坐在主位上的玄玉行了個禮,並引著後頭家丁,將賀禮扛進王府廳堂。
「明兒個就是王爺的成婚大喜之日,恩師不克前來,因而讓在下送來賀禮,順便向王爺陪個不是。」亦存向玄玉長揖,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
「相爺真是多禮了。」玄玉也跟著站起身子,看著佔據廳堂那兩大箱紅豔豔的禮品,在看看眼前這位一臉書卷味兒的男人,「代我向相爺說聲謝,這禮,本王就收下了。」
「謝王爺。」亦存拱了拱手,就這樣站在原處,遲疑了一會兒,似乎想開口,卻又不敢直言。
「莫非你有什麼話要對本王說?」玄玉唇畔漾開笑來,那疏淡的模樣看在亦存眼底。
恩師派給他的任務本來就不好辦,不過為了寧濤,他還是遵照了恩師的意思,過來一趟,也順便給他老人家做做面子。「還真是瞞不過王爺的眼。」他俯首,壯著膽子開口,「在下此回前來拜見,除了送來賀禮,尚有另一件要事相商。」
玄玉沒直接答話,轉頭再度坐上主位,「哦?本王倒好奇的緊,你究竟要跟本王說些什麼。」
「在下為了寧濤姑娘前來。」
玄玉拍了拍桌案,朗聲大笑,「『寧濤姑娘』?喊得挺親暱了?」他半調侃半諷刺的盯著亦存,「本王知道你,你就是近日來向寧濤提親的那人吧?」
「正是在下。」那笑聲聽在亦存耳中自然是不舒暢,不過為了寧濤,他仍然要忍,至少得撐過眼前這一回。
「寧濤答應了嗎?」玄玉微微一笑,讓眼前的亦存看了脊背發涼。
素來聽聞齊王玄玉行事內斂低調,不過今日一見可不是這麼回事,這般高張的氣燄,直讓他心底疑問,究竟這齊王哪來這麼大本事引得如樂浪、余丹波等好手投效?
「在下慚愧,未能得到寧濤姑娘首肯,但,在下相信王爺能替在下在寧濤姑娘跟前說上幾句話。」
「郎公子,此話說得重了。」玄玉一掌撐在扶手上,把玩著上頭的雕花,「寧濤確實是本王底下的人,但是屬下的終身大事,本王無權,也不想干涉,她們看上誰、挑誰,都得由他們決定。」
「王爺忒謙了,恕在下直言,寧濤姑娘終究還是得受制於王爺的不是嗎?」亦存抬起頭來,齊王這般迴避,在言語上多次挑釁,就算是聖人,也得氣惱的。
「看樣子郎公子對本王似乎有什麼誤會。」玄玉冷笑,再度從主位上站了起來。
「在下聽寧濤姑娘說了,等王爺您大喜之日,聖上分封領地後,王爺的軒轅營就得回洛陽,甚至是南土去,若真如此,豈不斷了姑娘姻緣?」面對玄玉,亦存不再畏畏縮縮,倒是大膽的挺了脊背,與玄玉對望。
「寧濤是這麼說的?」玄玉點點頭,踱到亦存跟前來,心底不得不對眼前這男人另眼相看,瞧他大概與自己差不多年紀,身上沒半點官職更非皇親貴族,居然膽敢與他四目相望?難道他就憑自個兒是閻翟光那小小的愛徒的身份嗎?
「正是。」
「實不相瞞,本王確實沒打算讓公子迎娶寧濤過門。」
亦存朝玄玉拱手,語調緊繃又壓抑,果然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還是掌握在他自個兒手中。「敢問王爺詳情。」
「你是閻相的學生,本王對閻相什麼關係姑且不論,但……」玄玉擺明不給亦存台階下,「說白些,閻相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與太子走得近,本王怎麼能安心將寧濤這名手下愛將嫁給你呢?」
「你會因為娶了寧濤,而甘冒哪天必須與自己恩師對上的風險嗎?」
亦存臉色微變,而後笑開,「王爺就是擔心這件事兒吧?」
玄玉點點頭,不打算回答亦存的問題,「話,也該說完了吧?」他拍了拍掌,在門外久候的總管立刻跑進廳堂,「總管,替本王送郎公子一程。」
「郎公子,這邊請。」
亦存沒去看總管那張討好的笑臉,冒著頂撞玄玉的風險開口,「看樣子王爺也是打算爭奪九五之位的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玄玉狠瞪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子一眼。他以為他是誰?
這件事情可是眾皇子心底眾所周知的秘密,而他一個不知自個兒幾兩重的小子居然膽敢在他眼前提這件事兒?
「在下替王爺設想,王爺現下雖有戰功,但若想得此位,只怕還需朝中支柱,方能裡應外合吧?」亦存對玄玉的處境可是再清楚不過,「恩師可是王爺的不二人選。」同樣,閻翟光也需要玄玉,才能高枕無憂。
「就算本王需跟閻相低頭,也無須公子費心。」玄玉轉身,拍了拍掌,「送客!」
「在下告辭。」亦存僵硬的拱了拱手,隨即拂袖,帶著家丁走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