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光線已由暗轉亮,床上的人影只是翻了個身,流連於夢境中不願清醒。
一股溫熱濕潤的觸感輕拭著臉頰,一下又一下規律地持續著,少許的水分在微冷的清晨快速蒸發,帶來陣陣的涼意。
半夢半醒間他睜開了眼睛,而映入眼簾的是──一條舌頭。
「哇──!」古魯瓦爾多宛如雷擊似的從床上躍起,背脊緊貼著牆壁,驚魂未定。
「一大早的妳在幹什麼!」看清楚來人後,他像是精疲力盡似的沿著牆壁滑落至地。
一大早舔他做什麼!雖說他沒有與人交往過的經驗,但是用一條舌頭來叫醒他未免也太誇張!
「早安喲,古魯瓦爾多。」對於古魯瓦爾多驚嚇完全不放在心上,獸人少女漾開笑容的模樣如孩子般天真無邪。
眼前這名少女正是不久前,大概、應該、可能,開始交往的對象……
吧。
「今天能麻煩古魯瓦爾多陪我一天嗎?」少女微笑,水汪汪的藍眼直勾勾地望著對方,像極了討糖的孩子。
「……好。」
在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嘴巴還是不顧自身的意願代他回答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忽略艾茵剛才叫醒他的方式,這對大多數的男人來說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若是用舌頭舔他是為了叫醒他也就算了,頂多覺得這種方式很奇特,但如果是正要準備開始用餐時自己醒了呢──?
古魯瓦爾多搖搖頭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他現在正在與艾茵交往,或許,他該多相信艾茵一些──不會真的吃了他之類的。他抱著這種想法被少女半拉著離開宅邸,雖說對自身的安危有所顧忌,但他還是想試著去喜歡她、了解她。
四周的景色逐漸改變。宅邸四周是濃密幽深的森林,隨著距離的拉遠景物也漸漸變得荒涼無生機,艾茵仍舊拉著古魯瓦爾多持續走著。
「該不會要去上次那個有奇怪雕像的地方吧?」他停下腳步,嚴重懷疑眼前這隻貓一定又要帶他去打怪。
「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地方囉。」前方那人拋回一句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語氣中少了以往的活潑與積極。
「沒有那個地方?」黑王子回問。
「已經……被我夷為平地了。」
「啊?」古魯瓦爾多著實地嚇了一大跳,雖說艾茵總是帶給他驚喜,但是他從未如此震驚過!
「那裡的雕像、那裡的車輪都想吃你,所以我才找了個時間把牠們都解決掉,這樣,那裡的生物再也不會有生物妄想要搶走你了。」少女淡淡地開口,彷彿將整個區域的怪物屠殺殆盡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麼做是天經地義。
古魯瓦爾多已經懶得去懷疑,艾茵是不是強得有點太過頭了──?套句大小姐常在罵的,這根本就是IMBA了!
渾然不知黑王子內心的吐槽,艾茵繼續說下去。
「我、我花了一個星期。」少女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有好幾次、我以為,我會就這樣死去。」
「雖說在星幽界死去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一想到若是不將這些怪物殺光,牠們仍會有機會傷害你,我就……」
艾茵像是掉進冰庫似的兩手環住雙臂,全身顫抖著。
古魯瓦爾多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他已伸手將少女禁錮於胸前,纖細嬌小的身形使得他不敢使力,深怕稍施一點力對方就會化為一片片的碎片消逝於空氣之中,原本瑟瑟發抖的身子在黑王子的懷中逐漸沉靜下來。
「古魯瓦爾多,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對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古魯瓦爾多愣了一下後才搖搖頭,「不知道。」
「大小姐說,今日是她們那邊世界的情人節,俗稱七夕。」少女幽幽地開口,纖長的睫毛半掩著眼瞳,冰藍中藏著的是更深沉的靛。
「唔……情人節?」
古魯瓦爾多對這個詞有印象。偶爾星幽界會舉辦情人節任務,這時候大小姐幾乎是睡在對戰大廳裡沒日沒夜的解任務,然而我們這些戰士當然也好不到哪去,各個臉上都泛著疲憊的神情,但基於不想讓那雙靈動的玻璃眼瞳染上失望的色彩,大家仍打起精神努力完成大小姐所賦予的任務。
「對,就是兩情相悅的兩人能夠光明正大放閃光的日子!」說著,艾茵又再度打起精神來,她再度牽起古魯瓦爾多的手向著目的地邁進。
「可是今天沒有情人節任務啊……?」
對於艾茵擅自牽起他的手,他其實沒什麼怨言,微涼的小手勾著他的手前進,雖說不上卿卿我我,心中卻有股暖暖的感覺流過。
前方再度出現了一片碧意昂然卻綠得深沉的高聳叢林,四周的風漸漸變得黏人且灼熱,各種奇異的聲音傳入耳裡。
「那是這座叢林的植物。」艾茵指著遠處一抹約三尺高的龐然大物說道。
那個物體移動速度十分緩慢,花萼上托著粉橘色的細長花瓣,彷彿在水中般舞動著;珠子似的莖像是在調整位置使其重心落在本體中央,每移動一步就傳來刺耳的摩擦聲。
古魯瓦爾多望向身旁十分正常的樹木,再望向眼前像是隨時會跌倒的巨型花朵,他實在有點無法理解星幽界的生物為何都長的如此奇怪。
路上碰到了一隻會發光的鳥,正覺得刺眼時,那隻鳥就死了……呃?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就快到了!」絲毫不理會古魯瓦爾多臉上震驚的表情,艾茵笑著說。
繞過曲折的小路──不,根本沒有路,到處只有樹跟魔獸,為什麼艾茵能走的如此順利外加不會迷路?
經過無數次轉彎與眨完眼的下一秒眼前就出現一具魔獸屍體,古魯瓦爾多完全放棄思考了,雖然他好幾次都想將那些屍體帶回去,然而少女那帶著黑氣的笑容令他完全不敢將這些話說出口。
他知道,如果他開口,少女會同意,只是他不敢說而已。
由於一大早就出門還遭受到許多驚嚇,現在的古魯瓦爾多覺得有點睏,陣陣睡意正刺激的腦袋,想說反正艾茵會牽著他走,要不要趁機小睡一下的時候,艾茵便開口了。
「我們到囉!」艾茵興高采烈地指著眼前那座高聳的白色巨塔,塔頂被許多墨綠色的藤蔓纏繞,看不見內部構造。
「呃……這──」
還沒說完,艾茵連跑帶跳的拉著古魯瓦爾多進入塔內,即使四周都被叢林所包圍,內部卻意外的明亮。左右兩邊有著旋轉式的白色階梯向上延伸,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白漆有些剝落,露出難看的灰。
艾茵停止腳步,髮上的紫色貓耳動了動,好像有什麼聲音似的,古魯瓦爾多也跟著一起豎耳聆聽,卻什麼都聽不到。
靜待幾秒,艾茵拉著古魯瓦爾多從左邊的樓梯開始向上爬,期間他不斷的聽見哀號聲還有悲鳴聲,然後他們踩著許許多多的屍體前進。
古魯瓦爾多不討厭屍體,甚至可以說非常喜歡──他自然不會排斥踩著屍體爬樓梯,只是那些魔物死前的叫聲真的很吵。
「艾茵……可以下手輕一些嗎?」
思考過後,古魯瓦爾多還是決定提醒一下艾茵,那些刺耳的聲音使得他的耳朵非常不好受。
「還以為你會說不希望我殺他們呢。」艾茵笑了笑,雖然知道熱愛屍體的黑王子是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但小小的幻想仍讓少女樂在其中。
「怎麼可能。」古魯瓦爾多也笑了,赤瞳紅得灼人,「只是覺得他們死前的哀號有點多餘,換我上場如何?」
望著鮮紅的瞳孔半晌,艾茵默默地站到黑王子的後方,算是默許了對方的提議。
他們倆人仍持續的向上邁進,除了踩著屍體的啪滋聲外是全然的寂靜。
古魯瓦爾多拔劍的動作十分俐落且快速,快狠準的朝對方的致命處揮砍過去,等回過神,牠們也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對於這樣的安靜古魯瓦爾多是滿意的,沉溺於殺戮之中直至頂樓時,倆人才發現不對勁。
「啊,我忘記這座塔最近有塔主了。」
少女的語氣聽起來一點都不驚訝,或者說,就算事實如此也無所謂。
塔頂一片漆黑,但在地上拖行的沙沙聲無疑是向兩人所在的方向襲來。
艾茵舉起影之魔杖,頂端的碧藍寶石散發出靜靜的螢光,手勁一甩,一顆靛藍色的光球便襲向隱匿於黑暗中的龐然大物。
只聽見啪地一聲,然後是某種重物落至地面的巨大聲響。
「古魯瓦爾多,能麻煩你幫我把那些藤蔓砍掉嗎?」
「喔,好。」
即使不問,古魯瓦爾多也知道剛剛被艾茵打掛的東西是什麼,他默默的將四周那些礙眼的東西砍掉,陽光從破開的口照射進來,一點一點,直到將最後一株藤蔓砍伐殆盡,塔頂頓時耳目一新。
被砍斷珠莖的妖花已被艾茵處理完畢,少女拉著古魯瓦爾多的手步至最前方的空地,滿意地聽見黑王子讚嘆的聲音。
「原來這是個瞭望台!」
從這裡可以窺見整個叢林的全貌,無論是多麼細微的舉動都無法逃過在此處監視者的眼睛,置於最高者的感覺簡直就像是──這座叢林中的王。
「還有哦,你往下看看。」艾茵探出身子向下方指著。
將身子微傾,所見的視野讓古魯瓦爾多不自覺的嘴角揚起。
瞭望台的外圍寄生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妖花,珠子似的細莖從牆壁內長出,纏繞著整個外圍,細長的花瓣在沒有起風的半空中舞動著,彷彿王座下的群眾紛紛行禮下跪,表達著自己的忠心。
他想起自己生前在隆茲布魯王國的時候,台下那些愚笨的大臣、愚昧的民眾,對著王座前的他俯首稱臣,卻不曉得自己所敬愛、所效忠的究竟是王座抑或是古魯瓦爾多這個人?
「很抱歉擅自打聽了你的過去……」
少女有些膽怯地說著,雖說不知道自己全然的過去感到未知與害怕,但是不瞭解古魯瓦爾多更讓她感到恐懼。
她知道古魯瓦爾多總會在夜半時候被惡夢所困而無法醒來,但是最讓她難過的是就算叫醒了他,少女仍然無法為他做什麼,被惡夢所囚禁的靈魂無法喚醒。
他被束縛的是記憶。
「不,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古魯瓦爾多難得地大笑了起來,他感到內心有塊沉重的東西稍稍移開了些,肺裡充斥著黏人濕熱的空氣,但是他不討厭這種感覺。
「既然你喜歡這個地方,那麼就開始過我們的七夕吧。」艾茵微笑著,再度不著痕跡地牽起黑王子的手,像個女王般,與古魯瓦爾多一同俯視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