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與賢者一樣都是無害的，只有半途而廢的愚者與半途而廢的賢者才是最危險的人。
歌德-箴言與省察
[第二十一章：新大陸與毒番茄。]
周二，從愛德華決定拆掉幸福女神號後又過了五天。昨晚趁著新月，幸福女神號一進乾船鄔連海水都還沒退就馬上拆解。因為有事先警告，二十幾名工人眼睛不敢闔的挑燈拆船，妮娜則整夜沒睡的在船鄔旁待命。
天亮後整艘船只剩骨架跟高大的船桅，妮娜則在棚子下睡得東倒西歪，一個大酒桶喝乾橫躺著給她墊腳。早上水手們來看船，約本先替妮娜蓋上毛毯後回到船鄔感慨的說。
「真的拆掉了…一點都不心疼耶…」
以獨特紋理黑柚木打造的幸福女神號，從裡到外漆黑如墨，這時有隻海鷗在甲板上踱步，船工拆船頭它就跑去船尾，拆到船尾它就跳到船頭去，過一會便拍著翅膀飛到船桅上。
水手柯恩彈著錢幣在手中把玩說「好險有拿到錢！以前有的船東說倒就倒，船才開進港口就被人拖走，連行李都被丟在碼頭上才知道船東倒了。」
斐迪南則手插腰上發牢騷「真是的，不想上其他船…乾脆等多利亞將軍回來好了，他應該明年會回熱希諾吧。」斐迪南、喬安跟柯恩之前都是多利亞的人，這是他們第二次被丟在熱希諾了。
這時班咬著麵包問「約本你也拿到錢吧？之後打算去哪，回埃及嗎？」
「嗯……應該說是有拿到呢、還是沒拿到呢。我不用再替愛德華工作了，但我現在是一貧如洗啊。」約本苦笑著。他當初就是為了幫玫瑰港的腳夫還債而上船。雖然幸福女神號拆掉後愛德華將薪水提早發給船員，但薪債相抵後約本是半毛也沒拿到。
「嗚啊！愛德華還真狠心一毛錢也沒給你。」班一口將麵包吞下後，從懷裡又拿一塊撕了半片分給約本。
約本接過麵包後說「所以我打算在席塔斯先生那工作籌點路費，之後再前往格拉納達。」
「那你呢？直接回希臘嗎？」
「嗯，我要回海琴島(Kerkira)把勞諾的薪水帶去給他家人。我們住島上威尼斯人的城，橡樹鎮。你們有機會來海琴島的話可以來找我，隨時歡迎你們。」
這時船鄔外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傑拉德牽著愛德華走出車子。這天愛德華依舊一身女裝出現，一只絨帽輕薄面紗，她端著長裙款步輕移地走下車。一見到兩人水手立刻跑過去將其包圍，眾人七嘴八舌中不乏道別、牢騷、惋惜與鬼扯。
斐迪南不能釋懷的說
「船長啊！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就算不出海了也能當我們船東啊，何必急著拆船呢？這麼漂亮的一艘船不然我四枚金幣跟你買吧。」他打開自己的薪水袋裡頭卻只有三枚金幣，剩下一枚這兩天被他給喝掉了。買一根拆過船骨回去當柴燒還差不多。
「我現在沒辦法出海了，見到這艘船會觸景傷情啊…嗚嗚嗚。」愛德華拿起扇子半掩著臉。
斐迪南靠在傑拉德耳邊問「爵士啊…這披著船長皮的瘋女人到底打哪來的？你到底把我們船長弄哪去了。拜託你行行好，帶這女人去治治腦吧。」
「斐迪南！」愛德華扇子往他腦袋一敲說「我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你才要去治腦啦！」
被這麼一敲，斐迪南反而高舉雙手歡呼。
「耶~~！船長回來了，不用拆船啦，晚上請吃飯啦！」
他拉著柯恩、喬安的手跟大家圍成一圈繞著兩人轉，讓愛德華是又好氣又好笑。整個熱希諾都相信愛德華要結婚了，只有這批水手都相信她是中邪了。瞧她又是一身誇張仕女長裙，班彆起眉頭說。
「船長啊！我去希臘後，你喜歡穿女裝這件事我會保密到底的…」
「還有你的真實性別…」班沒說完也吃了愛德華一記扇子。
她生氣的摘下帽子拉著自己髮辮說「你們這中間流言是怎麼傳的，我明明就請安東尼爺爺解釋過了，你們這群渾蛋到底都聽哪去了？我是女的，傑拉德是男的，我們兩個要結婚有這麼難理解嗎？」
船員們又露出一臉小衰樣，看也知道是沒聽懂。就像某天突然有貴族說要娶妮娜為妻，船員大概也會擺出同樣的衰臉。一個從沒穿過裙子、整天跟女人黏膩膩、還曾在西西里島裸奔的瘋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會想要娶她？
這時愛德華轉頭問「約本！你之後還會待在熱希諾嗎？」
上禮拜許多人拿到薪水就準備回老家，有些人則在拿到的當天就離開了。班跟法蘭奇過幾天也要走了，接下來就只剩約本、妮娜、斐迪南、喬安、柯恩這些人留下來，大概只有十來個人。
「嗯…我會在這裡待一陣子，至少等春天後再出發。」
「但我聽說你辭去了幫傭，只要求借住席塔斯老師家就好。如果不在城裡工作的話，你要怎麼賺路費？」愛德華疑惑的問。
約本搔搔頭說「關於這點…。」
與水手告別後，馬車跟著約本回到席塔斯家。這時遠遠就看到菜園裡搭了一個土窯，小屋簷下堆滿從森林撿來的柴火。這時席塔斯不在家，只有傭人克拉麗絲小姐，約本背著熟睡的妮娜進房後又走出來，他拿出兩個陶碗給愛德華。
「我自己做的，送你們吧！當作結婚贈禮。」約本得意的笑著。
愛德華驚訝的說「嗚啊~~你還真是不簡單，連燒陶都會。」
約本燒製的陶碗不如城裡的工匠，但窮人用這樣的碗已經足夠。而且約本的用土很好，手工也很細，完全看不出是外行人的作品。他用了牡蠣殼與黏土做釉，暗褐色的光滑表面比一般農家手工品好上很多。
蹲下來撩開一張蓆子，洞裡堆滿挖回來的土。這全是在他之前溺水的那條河找來的，柴火也是同一個森林撿的，屋簷下還有一捆蘆葦，他從河邊割回來準備曬乾編草鞋。雖然沒有半張學徒證明，但從煮鹽滷、釀酒、醃火腿到做乳酪，加上又會觀星、算數，約本可說是多才多藝。
這時約本在屋下擺了一張牛車上拆下來的木輪，他將輪子架在地上陶土擺在上頭，接著拿起長棍攪動邊緣，趁輪子轉著時約本蹲下去沒兩三下就拉了一個小壺出來。傑拉德讚嘆的說。
「我想我們擔心是多餘的…我覺得你不管去哪都餓不死。」
約本則笑著回答「哪裡哪裡，這些都只是小絕活。有句話說用一天做一個壺花一年才賣掉他，不如用一年做一個壺，再用一天賣掉它。真正厲害的人用不著什麼都會，只要會一項就不愁吃穿了。」
「真是的…本來想說你沒錢的話我可以借你的，沒想到你這麼難纏！」愛德華遺憾的說著，好像盤算什麼計畫失敗了一樣。
約本皺起眉頭問「妳啊……再也不出海是認真的嗎？一定是在打什麼鬼主意吧。」
雖然拆船對約本來說是個好消息，他用不著做兩年苦工就能去格拉納達。但他還是跟斐迪南一樣無法釋懷，一夜間就讓大家分崩離析也沒有作任何解釋。
「你不是一直勸我別出海？怎麼…我現在定下來你又不滿意了？」愛德華嘲諷著。
「妳真的這麼想？我還以為你們私底下有甚麼想法，結果卻是結婚這麼平淡，這就是你們兩個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嗎？」
「而且還把船員們都遣散了，他們在熱希諾人生地不熟的，妳這不是逼他們走投無路？」
說到這約本不太高興，姑且不論自己，愛德華與其他水手旅行也有兩年了，當時在埃及為死去的水手掉下兩滴眼淚時還以為愛德華變了，現在她又變回玫瑰港那時的冷酷商人。
但愛德華貼到約本鼻前盯著他說「你現在說的跟當初勸我的根本前後矛盾，難道穿上貴族的衣服，你腦袋也跟貴族一樣了嗎？」
「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你以為幾枚金幣打發大家就可以什麼都不管了嗎？」
「你說得倒簡單？以為賺錢很容易，要不要自己賺看看？」愛德華從鼻子哼了一聲。
「一個月！在熱希諾賺四枚金幣或六十枚銀幣。如果辦得到的話，我不計後果把船員全部找回來帶你們出海，順便送你一台馬車讓你回格拉納達，連小約本(驢子)都給你帶走！」雖然平時一行人出手闊綽，但這筆錢是許多平民不吃不喝一年的薪水。
約本生氣的問「所以說你們有辦法為何不告訴大家？」
「我才想問你有辦法嗎？四枚金幣。」愛德華的薄紗直接貼上約本鼻子。
這個難題簡直難過登天，約本一個陶碗頂多一、兩批加，他得不吃不喝賣掉幾百個碗才能揝到這麼多錢。一個月別說要賣完，連席塔斯菜園裡的那小土窯能不能燒出這麼碗都是問題。
「………………………」約本無法回答，因為連他自己也沒把握。
這時傑拉德笑著說「答應她又沒什麼？賭輸了又沒懲罰，贏了還有一台馬車跟驢子。這世上有比這更好的賭局嗎？」
「所以你們真的有辦法了？」約本反問傑拉德。
「如果只是單純離開熱希諾很容易，但要讓愛德華回船上卻很困難。而且我們還款後海外會有大量熱希諾批加，放著不管會釀成災難。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總不可能讓你們一直在熱希諾空等吧。」
愛德華面臨與她自己出給約本相同的難題，時間。這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難題，只有不能壓縮的時間。愛德華與她父親的矛盾需要時間去化解，除此之外沒有辦法。
這時愛德華想了想又補充「不過四枚金幣對你來說太容易了，再加個條件吧！」
「你必須在讓人知道你是摩爾人的情況下，賺進四枚金幣！」
「不然你這個笨蛋不會了解別人的難處。」
身分，是愛德華遇到的第二個難題。雖然她曾以商人愛德華的身分賺進大把金幣。但她米莉安的角色卻讓她在熱希諾處處碰壁。約本先是猶豫了一下，突然他爽快的說。
「好啊！如果我贏了，你得把船員們都找回來。如果我輸了…」
「輸了就輸了！反正我想要的你也給不了我~」愛德華攤起雙手。
約本說「那黃金如何？」
「要是我輸了，就帶你們穿過撒哈拉去黃金鄉，前往永恆之濱-瓦拉塔(Oualata)！」
傑拉德立刻瞪大眼睛，本來不以為意的愛德華也嚇一跳。從撒哈拉往黃金鄉的道路是撒哈拉摩爾人最大的秘密，即使羅馬與波斯人將他們殺盡也不能知曉，至今葡萄牙人從塞內加爾河朔溪而上僅能窺其一角，西班牙人更是千方百計想擠進這片沙漠。
「你當真？」愛德華吃驚的抓住約本肩膀。
「真主面前不說虛言…如果我輸了，就帶你們從摩洛哥進入黃金鄉！」
愛德華猛搖約本追問「真的？是馬利王國那個黃金鄉沒錯吧？」
「沒錯！穿過亞特拉斯山、走過塔格哈札，如果能活著看到永恆之濱，那黃金就在上頭！」
「所以真的要帶我們去？是你會帶著我們，不是別人吧？」指著約本指著自己，愛德華不敢相信。
約本閉上雙眼輕按胸口回答「我阿里罕默德向真主發誓！若我輸了必帶米莉安乘一百隻駱駝穿過沙漠前往永恆之濱，不帶出一噸黃金不離開尼日河。否則雙足深陷黃沙，任狂風飛石擊死。」
「不…不準食言喔！食言的話就浸你酒桶，再把你推下山坡！」愛德華興奮的雙眼炯炯發光。
約本睜開眼淡淡回答「我才希望妳不要食言，如果到時候我輸了妳卻沒船可以出海，我看妳要怎麼把這一頓黃金搬出摩洛哥。」
「呃………你說的倒容易…」愛德華馬上又陷入苦瓜臉。
約本成功逼出她真正的想法來，但幸福女神號現在卻已經拆成碎片，這下她不論橫著豎著都得弄一台船，再把船員們重新找回來。
當天晚上愛德華回去後，妮娜驚訝的坐在門前說。
「欸~~~~~~？愛德華早上來過，而你們還打了那種賭？」
約本回頭笑說「妳早上睡得超熟，馬車搖得這麼厲害都沒搖醒妳。」
約本在小菜園裡撥弄火窯，因為時間不多他打算多燒幾個碗，後天一早就拿到郊區小市集上試賣。這禮拜兩人都借住在席塔斯家中，雖然不知道得住多久，但看來愛德華沒搞定家族以前妮娜是不會離開熱希諾了。
妮娜不開心的踢腿說「既然要打這種賭，當初讓我把格里姆斯家的人全打一遍不就好了？我們現在就能出海啦！」
「我求求妳千萬別這麼做，你若真是打傷了格里姆斯的人，那斯賓諾家族絕對會趁機造反。」這時席塔斯拿了兩條毯子出來，十月入冬後熱希諾會開始降雪，冰冷的空氣已經能呼出白霧。
「那我把斯賓諾的人也一併打了！」妮娜忿忿不滿的回答。
席塔斯微笑說「熱希諾兩大家族都倒了，這樣就變成法國人要偷笑了~」
「那…那法國人來一萬我就殺一萬，來兩萬我就殺兩萬，反正熱希諾是愛德華的，誰都不能跟我們搶。」妮娜說得激動，大家也明白，以妮娜的實力也許真的能在戰場上殺死一萬人。
但席塔斯搖搖頭「妳如果真的打贏法國軍隊，那西班牙就要趁虛而入了。」
「我知道妳天下無敵，也知道妳刀槍不入。但這天下的敵人卻是怎麼殺都殺不盡，就算是凱薩大帝也曾為此苦惱過。」席塔斯拍拍妮娜把麵包跟毛毯放在她手上。
他接著對約本說「話說居然要你承認自己是摩爾人，愛德華還真狠~」
「而且沒想到你還不是普通的摩爾人，居然是來自黃金鄉…」席塔斯遞出麵包。
「咦，承認摩爾人會怎樣嗎？熱希諾難道沒有北非人嗎？」
席塔斯想了後說「這裡也不是沒有摩爾人，只是熱希諾成為法國自治省後就貫徹異教徒驅逐政策，摩爾人、猶太人、吉普賽人都沒辦法在城裡做生意。」
熱希諾過去與米蘭、水冷翠、海皇后一樣是個多元而包容的商人城市，雖然英格蘭、法國、日耳曼、西班牙紛紛頒布異教徒法，但義大利的城市仍聚集許多土耳其人、東正教徒、猶太人與摩爾人。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熱希諾被法國占領，現在如果要生存就得去更南方的水冷翠或新城才行。
妮娜笑著搧搧手「那還不簡單？你就衝進銀行大喊，我是摩爾人，把錢交出來！別說六十枚銀幣了，六百枚銀幣也是輕鬆到手喔。」
「別鬧了…妳想害我上絞架啊…」如果是別人大概是在開玩笑，但妮娜可不是在開玩笑。
席塔斯搭嘴說「我倒是覺得這建議不錯，因為愛德華提的條件你根本辦不到。」
「還是你其實想故意輸給她，然後帶她去黃金鄉？」
約本苦笑的回答「我怎麼可能想故意輸給她。如果每個貝爾貝人都像我這樣，瓦拉塔現在就全是歐洲人跟阿拉伯人了。」
「真是的…黃金到底有哪裡好，能看不能吃，還不如白麵包…」約本咬下麵包後繼續撥弄窯堆。
-------------------------------------------------------------------------------------------------------------------------
1560年英格蘭剛歷經一場大衰退，1543至1551年間通膨迅速。
貨幣成色一落千丈在安普威特的匯率大跌，當年通膨達一至兩倍。
但才不過幾年，英國呢絨商又基於產品滯銷要求英鎊貶值以降低成本。
費爾南‧布勞岱爾-十五至十八世紀物質文明
兩天後在鄉間市集裡的土廣場上，人們搭起布棚，擔著農作物、手藝品、生皮草與劣啤酒來交易。這裡距離熱希諾的海門港足足有十九公里遠，大部分人沒有車子只能將商品一肩扛起走三、四個小時來這裡。因為鄰近港口，所以也有魚販會到市場來。早上約本與妮娜推著獨輪車，碗用乾草墊著，租下一個地點後撩開草席打好地鋪，趁著閒暇時他就坐在地上編草鞋。
城市裡的人偶爾也會來這裡採買，因為不課稅所以東西便宜許多，尤其是酒。戶外酒館常比城內更受歡迎，同樣的酒隔著高牆價格可以差上兩倍。一桶四百批加來自奧爾良的葡萄酒，進城後可能貴達九百五十批加，值得讓人走上幾里路來這裡喝個爛醉。
正如約定，約本綁著貝爾貝人頭巾坐在攤子前。若是在夏天攤位大概會熱到讓人難以駐留，但現在是冬天，正午的暖陽正好溫暖了這沒有遮蓋的地攤，也因為是入冬田間閒暇之時，所以市場上多了許多人。此處的摩爾人不只有他，在攤位斜對角也有一對摩爾人夫婦，他們穿著看起來跟普通人沒兩樣，還有位吉普賽人跟約本一樣賣草鞋與竹簍。
約本在地上編著草鞋，背後突然被人推一把，妮娜撞著約本問。
「怎樣？賣了幾個碗了？」
回頭看妮娜正啃著肉串，冬天兔子吃了秋天的漿果，肉正甘美。小兔子像烤雞般串著木棍，妮娜還帶了兩杯發酵的蘋果汁回來，對面店老闆一雙眼睛正死盯著他們，就怕他們喝完把木杯給藏了。
約本笑了笑接過蘋果汁說「喝完這杯等於沒賣掉半個，當初應該把窯建大一點作壺的。」
今天賣了一個上午只賣掉一只碗，約本自己也有點意外。如果是在伊斯蘭國家，餐具多半是陶器、銅器或乾淨的石板。但歐洲窮人大部分都用木碗或木板，裂了或發霉就當柴燒掉再刻一個新的，有時也用麵包當碟子。
「笨蛋！如果老老實實做生意能賺四枚金幣的話，那這世上就沒有窮人了。」妮娜挖苦著。
「哈哈哈！說的也是，想起來以前用鹽買黃金的日子還真不可思議。」
「不過愛德華還真是厲害，在陌生城市裡三天就賺到兩袋黃金。傑拉德也是…只用兩天就與本來想殺他們的蘇丹坐在同一張桌子前。」約本看著杯底倒影自語。
他接著舉起杯子朝向太陽說「也因為這樣才會讓我想試看看呢。聽說哥倫布到了新大陸，總讓人也忍不住想去新大陸呢。」
躺在地上約本伸手遮住陽光，光芒在指縫間閃爍好像躺在棕櫚葉下。但微風涼爽得不可思議，同樣的黃土、相同的太陽在不同地方居然有這麼大的差別。他呢喃道。
「*願真主賜我更多的智慧，讓我像他們一樣越過大海吧…」(*wa-Qul Rabbi Zidniilma。)
這時耳邊聽到叮噹聲響，一只破皮袋敲著自己臉龐。他伸手接住發現是個錢包，妮娜盯著平躺的約本說。
「給你吧！雖然我花了一點，但拿去銀行換應該有四枚金幣。」
約本聽了嚇一跳趕緊坐起來，他捧著錢包訝異問。
「為…為什麼要給我這個東西？」
「愛德華不是說了？必須對方知道你是摩爾人，而且一個月內賺四枚金幣？」
妮娜指著自己說「我不就正好符合這資格？她也沒規定我們不能送你錢。」
「咦？妳幫我？不是幫愛德華嗎？」約本有點納悶。
「反正愛德華這麼會賺錢，而我又不想讓她去沙漠…沙漠有很多危險…也不容易保護她，而且你贏的話我們可以早點出海…我不想等一個月…」妮娜摸著臉說了許多理由，但聽起來都不是原因。
約本猛搖頭的把錢包遞回去「不行不行！我不能拿妳的錢。」
「不用介意！愛德華給了我很多傭金，跟你們是完全不能比的。」妮娜拍拍腰間還有一把響叮噹的錢幣，身為戰鬥員的她一路廝殺下來是船上最不能少的一員。
但約本認真抓著妮娜的手，把錢放回她手上說。
「妳還未成年吧！如果是愛德華也就算了，我怎麼可能跟未出嫁的小女孩拿錢。」
歐洲女孩到了妮娜這年紀會開始存錢。她們在農場裡工作或在城裡幫傭，結婚時至少會有一件體面的衣服以及足夠獨立生活的存款，如果沒有錢就不要結婚是當時的觀念。伊斯蘭教觀念則有些不同，嫁妝通常由男方準備。
妮娜聽完生氣得把錢塞在約本臉上「少囉嗦！叫你收下你就收下，不然你在這賣破碗一輩子都賺不到四枚金幣啦。」
當兩人正起口角時，一位男子蹲下來摸著陶碗說「果然陷入難關呢…」
「這樣下去你可能連攤子的租金都要付不出來了呢…」男子惋惜著。
約本轉頭一看驚訝的說「席塔斯先生？還有克拉麗絲小姐！」
眼前出現的席塔斯教授與庸人克拉麗絲呈現鮮明對比，他一雙竹竿般的細腿微微發抖，濕漉的頭髮彷彿剛經過一場大雨。他平時應該很少走遠路，但席塔斯仍用泛白的嘴唇說道。
「傑…傑拉德很擔心你…所以叫我過來看看，不出他所料…」(抖)
「席塔斯先生！你還是別說話先坐下來吧。」能在寒冬的暖陽下走到一頭濕汗席塔斯也真不簡單。
約本撥了些燈芯草舖在地上讓他休息，傭人則到對面去買涼水。看席塔斯氣喘吁吁，約本先拿蘋果汁給他解渴。
席塔斯喘口氣說道「哈~~！這裡還真遠啊，我之前都讓克拉麗絲過來，從沒自己走過。」
「她每個禮拜會來這採買兩三次，因為這裡的東西比較便宜。」他露牙笑著。
約本跟妮娜斜瞪著眼心想，這傢伙也太糟糕了！這座郊外市集可不是普通的遠，即使從切凡利出發也有十五公里耶。就為了便宜那幾個銅板，讓自己傭人走這麼遠路到隔壁村落採買，這傢伙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亞當你這笨蛋…你再這樣對克拉麗絲，小心她有天受不了跟人跑了。」妮娜皺起眉頭。
席塔斯毫無內疚感的說「不會啦！偶爾會有好心人讓她搭車，也不是每次都走路。」
約本也叫屈說「席塔斯先生…在我們那採買可是男人的工作，女人只需要挑水…」
「沙漠是沙漠，這裡是熱希諾。而且我白天還有顧問的工作，哪來時間採買。」席塔斯悠哉無愧的模樣跟愛德華一模一樣。
突然他話鋒一轉問道「對了！說到顧問工作，約本你會算數吧，識字嗎？」
「嗯，西班牙文或阿拉伯文的話我會寫，但亞德里語我只會講。」
「那你要不要去格里姆斯商會作帳？一個月有三枚金幣喔。」
「欸~~三枚金幣？」約本大吃一驚。
如果一個月有三枚金幣的話代表一年就三十六枚金幣。這可是一筆大錢，超過安東尼大副的薪水，甚至不下於私人商會的船長或海軍上尉的薪資。(雖然海軍常常欠薪。)
席塔斯搔臉解釋「不過還是要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畢竟外人一開始也不會給太高。」
被澆了一頭冷水，約本苦笑著「席塔斯先生~~我只有一個月啊！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我也無法決定啊。」
「但怎樣都比你在這擺碗來得強吧…這對別人來說可是很多錢喔！」
一個月三枚金幣擺明無法達到愛德華的要求，但卻又比在市場叫賣賺得多。妮娜說的沒錯，如果擺碗能賺到四枚金幣，那世界上就沒窮人了。約本低頭沉思一會兒後抬起頭問道。
「席塔斯先生！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不會接受~~往兔子扔出去的石頭不管多麼精準有力，甚至打瘸一條腿，但沒抓到兔子最終都是枉然的，這種注定會失敗的事我不會去做它。」席塔斯咯咯笑著。
不愧是師徒，兩人除了笑容，連思路都極其相似。如果是愛德華她也不會接受這種條件，即使只差臨門一腳失敗就是失敗。而且以愛德華的習慣，她在訂下目標前就會做好萬全準備。
但這次目標是別人訂的，所以約本繼續問「那你還有其他方法嗎！？」
席塔斯想了想，他指著妮娜說「妮娜剛剛的方法就不錯啊，如果是愛德華她肯定會接受。」原來剛剛談話他都看在眼裡。
他接著撿起攤上的銅幣說「你被愛德華耍了。這種錢叫作軟錢，城裡面領薪水的人拿的都是這種錢，西西里島養絲的農夫也是領這種錢。金幣跟銀幣叫做硬錢，那才是有錢人用的錢。」
「銅幣一年通膨可達四分之一，如果拿去兌幣所十枚至少有兩枚對方是不收的，前年法國里昂爆發抗爭就是通膨過於嚴重，商人要求貨幣貶值以利出口，但自己卻賺取匯率相對穩定的外幣。」
「這就是為甚麼船員只收銀幣，軍人只收黃金。用正當方法是不可能賺到四枚金幣，因為這裡根本沒有金幣。」
這裡的店家都是做小買賣，地上叮叮噹噹見著的都是銅板，因為劣幣橫行加上良幣短缺，許多人是提著鉚釘、兔皮、魚乾來以物易物。席塔斯說得沒錯，想在這種地方賺四枚金幣也許真的是天方夜譚。
「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每個月賺四枚金幣的工作，而是在一個月賺進四枚金幣的方法，如果朝這方面去想不是簡單很多？」
席塔斯補充說「我詢問(QUAERO)、我聆聽(AUDIO)、我決定(JUDICO)、我承受(PORTAVERO)，這是我以前教他們的。」
「跟愛德華一起出海，你們一定遇過她對你問話的時候吧。你只有一個月，要盡可能的想辦法。普通人沒辦法賺這麼多錢，所以這一定是個特別方法。」
說完席塔斯看到攤子上的草鞋，他撿起來笑著說。
「對了！克拉麗絲的鞋子快壞了，我跟你買一雙草鞋好了。」說完便準備掏錢。
「亞當！你這個一年一百二十枚金幣的議會顧問，居然買草鞋給克拉麗絲穿？你給我去買雙皮鞋啦！」妮娜搶過席塔斯的草鞋用力往他臉上一擲，草鞋慢慢滑落留下兩個深紅的印子。
約本想，原來席塔斯這麼有錢，難怪他能在郊區擁有自己的房子，還買這麼多家具跟書。但席塔斯也是好脾氣，被這樣一砸他難過又委屈的把鞋子放回攤位上。當克拉麗絲拿著涼水回來時妮娜給了席塔斯一個眼神，讓他乖乖牽著克拉麗絲去買鞋子。
「妮娜啊…我好不容易就要賣出一雙鞋子了，妳是來幫倒忙的嗎？」約本哭笑不得，雖然他也贊同應該買雙好點的鞋子給克拉麗絲小姐。
妮娜不高興的坐下來說「可惡！回去得告訴克拉麗絲小姐這笨蛋沒救了，海門港路上隨便撿個男人都比這傻瓜好。」
「不會啦！我覺得席塔斯先生很了不起。」
雖然小氣又遲鈍，但畢竟是愛德華的老師，有時還會讓人覺得他深不可測。而且席塔斯總是這樣溫順有禮，借住在他家中時妮娜當大王，也沒看過他發脾氣。如果克拉麗絲自己願意的話，跟著席塔斯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不是每個月，而是一個月賺四枚金幣的方法嗎…？)約本又開始思考席塔斯的話。
十七世紀英格蘭民歌-呢絨商的快樂
英格蘭的各行業，沒比我們更堂皇的。
買賣使我們像貴族，生活愉快自在。
累積千金萬銀，全榨自窮光蛋，只要錢包盛滿，何必管人笑罵。
首先對付梳工，他們工錢要低。如果抱怨，不幹就拉倒。
使他們相信生意不好，哪管他們活不了。
織工薪水便宜，但還須扣幾個工錢。生意不好，要馬上讓他知道。
生意好時要說：呢絨海外賣不好，我們不想幹這行了。
跟紡工交帳時，能紡三磅就不紡兩磅。他們交貨時嘆氣，工錢不夠吃飯。
但份量能短一分，才能扣到工資。
份量扣不到，就推拖給東西。麵包、醃肉和奶油，還有麥片和鹽。
當約本托著腮思考時，攤子前出現一個怪東西，有隻海鷗晃頭晃腦的在草席上踱步，他全身雪白只有腳掌與鳥喙前緣有一點黑。海鷗縮起翅膀呆頭呆腦的亂走，約本起身拿草束驅趕，但這隻海鷗完全不怕人的在碗中間鑽來鑽去。
「去！去！去其他地方。」約本揮動著草束，但海鷗卻一屁股就坐在碗裡。
約本生氣的站起來「你這個………」
他本來想過去趕走它，這時卻發現這海鳥不尋常，因為妮娜對它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是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約本轉頭瞪著那海鷗心想。
(不會吧…我又遇到了…？)
[第二十一章：新大陸與毒番茄(完)。]
----------------------------------------------------------------------------------------------------------------------
話說這話也是婊很大，讓我忍不住想放這張圖。
十六世紀沒有勞基法這種東西。有些工人是衣不蔽體，必須領取教堂的食物才能過活。
有時乞討比工作賺得多，許多人乾脆當起乞丐。
不過乞丐有時會被領主取締，沒有居住證被抓到的話得去當奴隸。
那時到船上當划槳手是罪犯、奴隸最常見的工作，很容易死人的。
生活環境跟飲水食物都非常糟糕，死亡率很高。
大部分的人沒有辦法活到牢役結束，傳染病、飢餓、鞭打的傷口感染。
所以上了帆槳船等於判了死刑，一般人寧可逃到新大陸或東南亞。
荷蘭在當時是有名的罪犯庇護所，上了荷蘭船就等於從世界上消失。
上船後一個危險但重生的世界再等著他們，許多人通常就不會回來了。
創作內容
[亞德里亞女王]<<第二十一章：新大陸與毒番茄。>>
太平洋上事件視界（小說）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