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睡前我又發現一件這支手錶所帶來的不便之處。洗澡時右手會完全使不上力,就像不願意接觸我的皮膚似的,完全抬不起來。
我只好只用左手洗澡,這讓我洗澡的效率整整降了一半。在那時我更下定決心必須想辦法讓這支手錶從我手上離開,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今天一早,手機鬧鈴比以往早了一個小時響起,因為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我硬撐起還未睡飽的身體,用力眨了眨乾澀疲憊的眼睛後,前往浴室梳理。
在完成梳理、換上學校制服之前,我都一直不去看手上的那支錶,因為我害怕昨天的推論會實現。
但是在洗完臉之後,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惺忪時的恐懼感被清醒的我給驅趕了出去,而舉起右手看了一眼。
……果然沒錯。手錶上十二右邊的空格更大了,數字「二」也消失了,現在手錶上只剩下三到十二的數字。
左下角的日期數字格顯示著五、一、七這三個數字。看來以五月十六號開始為第一天到數,而在最後的十二消失的時候;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日那天,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不想再去推測了,越想只會造成不安而已。現在我只能盡量找出這手錶的線索,若我不這麼做的話,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上面的數字一個個的消失,迎接最後那未知的一天到來。
我拿起手機隨意按了個鍵,螢幕上顯示五月十七日星期五,現在是早上五點四十分。
騎摩托車的話,到舊衣回收箱那裡的路程大約只需五分鐘,到那應該還有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可以等回收車過來。只希望回收車不要太早到……
我到了之前丟棄放著這支手錶的那件粉紅色外套的舊衣回收箱附近,將我的G5-125停在對面道路的小空地上,便站在回收箱旁等待。
過了幾分鐘後我看到了白色的回收車往這裡駛來,看了看手機正好是六點整,垃圾車都沒它來得準時。
回收車橫著在我面前停住,站在車尾的兩位回收人員從上面跳了下來。其中一名男性拿出一串鑰匙,看了看這裡的回收箱的編號後從裡面找出其中一把鑰匙,很快地就將掛在回收箱上的鎖扣給打開。
我朝他走過去,他這時也看見了我。
「年輕人,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都還沒開口說話,他就先用一口流利的台語對著我問。
「呃。我想找回一件衣服,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不會說台語,但至少還聽得懂。
「在哪一桶?」
他那正咀嚼著檳榔的口中說了一句,我便指著他面前的那桶漆成綠色的舊衣回收箱。另一桶是漆成藍色的新衣捐贈箱。
那名男性將回收箱裡的一大堆衣服挖了出來,大量舊衣散落在路旁。接著他將腰上的鑰匙串丟給另一名回收人員,對方朝新衣捐贈箱走去,打開上面的鎖扣。
「你自己找,我先去處理那桶。我們時間不多,等那桶的衣服都收好了之後,我就要來清理這邊,所以快點。」
我點了點頭後,他就轉身和另一名回收人員,將那桶新衣捐贈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收進一袋大袋子裡。我看著散落在地上的舊衣,就和乾淨的人與不乾淨的人一樣有差別待遇。
我其實很在意,舊衣服和新衣服捐出去的究竟是不是同一批人?竟然相同身為買不起衣服的窮人,那麼怎樣的窮人只能穿舊衣,而怎樣的窮人才有資格穿新衣呢?
我甩了甩頭,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趕緊蹲在那由舊衣堆成的小山丘前,並開始翻找了起來。
我打算把粉紅色系的衣服通通挑出來,但在我抓起第一件粉紅色衣物時,發現就是那件當時突然出現在我車廂的粉紅色外套。
仔細確認過後,我很肯定這件就是之前口袋裡放著這支錶的外套。雙手袖子是白色的,其他都是粉紅色的配色,左胸部位有一個卡通圖案的人和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黃色生物。
記得那是叫做什麼「探險活寶」的卡通,帶著白帽子的人好像叫做什麼阿寶吧?而那隻黃色生物似乎叫老皮。
看圖案會以為是小孩子穿的衣服,但以尺寸來看,對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我來說只嫌小了一點。
「年輕人,找到了沒?我要去清理那邊了喔。」
新衣捐贈箱裡的衣服已經收得差不多了,那名咀嚼著檳榔的男性對著我喊道。
「嗯,我找到了,謝謝。」
我點了點頭道謝,並將這件粉紅色外套簡單地摺成兩摺,將它放入我G5-125的車廂裡。
看了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是六點十分。反正我制服都換好了,沒有理由再回到家裡去,因此就這樣直接騎去學校。
由於比以往還要更早去學校,所以我直接在便利商店裡吃早餐。我原本想買大亨堡與可樂當早餐的,沒想到戴著那支手錶的右手又阻止了我,最後我預定想吃的東西,變成了我根本不會買的早餐組合——鮪魚御飯糰和一瓶牛奶燕麥。
這隻彷彿被手錶的靈魂所依附的右手似乎很愛管我的健康,昨天毀了我的加熱食品並幫我做了晚餐,今天又不讓我吃垃圾食物而買了較健康的早餐。
其實我的飲食也沒那麼糟,禮拜一到四是吃麵包加牛奶或是養樂多,禮拜五因為接近放假所以想吃好吃一點的東西罷了。
現在搞得我好像是要減肥的高中女生,拜託饒了我好嗎?我是個去兵役體檢都被檢出過輕而免役的瘦弱男性,要是再吃什麼輕食餐,我可不就要變成皮包骨了?
我在內心嘆了好幾口氣,並將飯糰與燕麥給解決掉,走出便利商店。在此時還有不少時間,所以我就將車廂內的那件粉紅色外套拿了出來。
我仔細摸了摸兩邊口袋,裡面空無一物,其實我早就知道什麼東西都不會有,因為之前早就將裡面唯一的東西——也就是我右手上的這支錶給拿走了。
我仔細檢視了這件外套一會兒,發現內側還有一個隱袋,但大小只足夠塞入摺成兩摺的百鈔,而且似乎也沒有隆起的幅度,因此我不抱任何希望地將手伸入了那隱袋中。
這時我摸到了一張紙,從觸覺上判斷似乎是張電子發票。就算是發票也好,至少有個可以讓我尋找這支錶主人的線索。
不料我將紙拿出來一看後發現不對,不是發票,而是一張收據;一張醫院的藥單收據。
我心中燃起一股明亮的希望,因為藥單收據要找到主人就更容易了。我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而常常跑醫院,這張紙我非常眼熟,上面總是會有收藥人的名字,以及是由哪家醫院所開的。
我趕緊將收據攤開來一看,仔細看著上面的黑字,專注地就怕看漏了一個字。
這收據的主人是一名叫「陸婷郁」的人,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而收據是由桃園醫院所開的,藥品則是一串英文單字,我看不懂。開出的日期是上禮拜六,也就是五月十一日那天。
從外套和名字——其實我不太願意去想我的右手變成了她的右手——目前得到的情報所示,手錶的主人一定是個女性。
我將這張收據放入自己的口袋,接著我做了一件自己一直以來的習慣。在別人眼中,應該會覺得我是個變態吧?
我將粉紅色外套湊近自己的鼻子,並聞了一下。通常在學校有人把衣服放在我位置上,而我又不知道那件是誰的情況下,我都會靠嗅覺來找出主人。
現在想想,我那時的行為還真是沒有意義,因為我又沒有見過那名叫陸婷郁的女性,就算聞了味道也不知道她人在哪呀。
一陣女孩子的香氣傳入我的鼻腔中,有點像小倉鼠身上的木屑香加上洗衣精的香味,但在這香氣中卻夾雜著不明顯的鐵銹味與草味、泥土味混在其中,我想應該是在舊衣回收箱裡時沾上的吧?
果然是我陌生的味道。我將外套放回車廂裡,看來目前有用的線索就只有那張收據了。桃園醫院距離我家有一段距離,明天假日才有時間過去。
尋找手錶主人的計畫又得往後延一天,到時手錶上的數字又會再減少一個。但是有了名字、地點與日期,找到主人就很容易了。
所以我今天過得還算放心,或許明天就能找到錶的主人,而明白她究竟要幹什麼。
唯一擔心的就是,我怕找到人的時候,那個手錶的主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一整天都努力去忘記手上的那支錶的存在,但我辦不到,因為有異物在身上我就會渾身不對勁。
我怕這隻右手又做出什麼怪事情來,所以我這一天都在看小說,讓自己盡量少和人互動。或許在這支錶從我手上離開,並永遠不會回來之前,我都會這麼做了。
不過世事不是自己預料得到的,我的右手今天下午又做出了反常的舉動。
由於快畢業了,所以之前放在學校地下室展出的畢業展作品要回收回來。而我是大專題的組長,因此我必須下去指揮其他組員回收燈具設備和看板,很長的時間都在與人互動。
但我盡量不讓自己動手,而是指示組員收拾,就怕我的右手變成女性的右手,連力氣也變成了女性的力氣而搬不動重物。這隻右手昨天就連籃球都無法從二分線碰到籃框,所以我不敢去期待它的力氣會有多大。
大概過了兩節課的時間才終於把所有東西給收拾乾淨,那時我口乾舌燥,並坐在地下室放置的鋼琴前的椅子上休息,等待我拜託的同學幫我買水過來。
期間我很無趣,打開了面前的鋼琴蓋把玩琴鍵,其實我根本不會彈鋼琴,只是隨便亂按,讓它發出聲音我也高興。
我左手隨意按了按,接著右手也放上去想隨意亂按,但沒想到它卻阻止了我亂按的行為,還將我的左手給拍離琴鍵!
接著右手自己放在鋼琴鍵上,五指張開撫摸了琴鍵,像是在找手感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我的右手自己彈起鋼琴來!我很詫異,因為由不是我的指令所彈出來的曲子,加上鋼琴琴鍵有節奏的按入感導入我的指尖,這種感受令我的腦袋無法接收而一陣暈眩。
但沒多久我就適應了這種感覺,回神過來時我的右手還在彈著旋律。就算我不懂音樂,還是聽得出來這隻手有多會彈;不只和音多,每個敲擊幾乎五隻手指都用上,而且速度還非常地快!
就在此時,這首曲子似乎進入了主旋律的部分,我的右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彈了起來,強而有力的琴音響徹整個地下室,在場所有人都往我這裡圍了過來!
我感到非常不知所措,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演奏樂器的經驗,而這首曲子雖然是從我的右手所彈出來的,但並不是我自己彈的!
眾人圍繞著我,一臉崇拜地看著我彈琴。但我只是用右手彈而已,左手並沒有在伴奏,但是這首歌的和音多,而且撐大的右手似乎連部分左手伴奏都彈了出來,因此不會感到空虛。
我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仔細聆聽著這首樂曲。我沒有印象聽過這首曲子,但說真的,旋律非常好聽。充滿力道且快節奏的琴音,彷彿一個悲愴的人努力忍著心中的悲傷,跳出一段強而有力且明亮的舞蹈。
眾人似乎被我右手的曲子給引入了琴音之海,沉醉在宏亮的和音浪潮裡面。
從音樂開始大概過了將近三分鐘,曲子才結束。現場沉靜了一會兒,突然爆出掌聲。
周圍傳來對我的讚美,但我一點都不感到開心,而是感到心虛,因為這不是我彈出來的。
「這首曲子是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第三樂章耶!而且似乎有改過,主旋律的地方好像沒有那麼多音。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彈,雖然只用右手,但伴奏的部分有一半都由右手完成了!」
這時一名一樣是來收拾畢業展看板的音樂班同學對著我說道,此時我耳裡隔絕了其他人對我的稱讚,想牢記住這首曲子的名稱。
我回到家中,本來想在回來的路上順便買晚餐的,但我想這隻右手又會阻止我,因此我放棄了這個打算。
我仔細瞧著變得又白又細的右手,腦中想描繪出手錶主人的模樣。現在我知道她是個會做菜、會彈琴,而且很重視身體健康的女性。
腦裡朦朧的影像還是無法描繪她的樣子,所以我不久後就放棄了。
「妳不讓我吃加熱食品,那麼從現在開始妳就幫我煮飯好了。」
我打開冰箱這麼說道,這時右手又自己動了起來,開始準備晚飯。
今天的料理和昨天不一樣,光從我家冰箱那少數的食材,就能變得出這麼多花樣,我還滿佩服的。
吃完美味的晚飯後,我把口袋中的那張收據放在電腦桌前,提醒自己明天得去桃園醫院一趟,詢問名叫陸婷郁的女性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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