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惑
晴空萬里,難得綠頭山的秋天有燙人的烈陽,綠鋒山莊的莊主卻開心不起來,只有抄紙和曬紙工樂呵呵的忙進忙出,畢竟加入石灰讓紙腐爛成泥仍是費時費工的,若沒有加上一些天氣的輔助,等到明年春天的紙會因此緩滯半個月甚至多達一個月時日。
綠鋒山莊的帳房空氣稀薄,彷彿都被莊主北宸的熊熊火氣蒸發了,所有大大小小的公事沒人敢在這個時間稟報,全是因為……
「啪!」
北宸氣憤的用帳簿拍桌,臉色陰陰沉沉,咬牙切齒的問道:「還沒找到人?」
帳房內,吳護院凜聲回答:「是,莊主,迄今還在搜尋二少爺的蹤跡。」
護院口中的「二少爺」即北睿君。
他們護院還第一次無法查出一點蛛絲馬跡,明明夜巡的巡侍睜眼看著二少爺入眠,護院各個不敢掉以輕心,結果仍出現這種怪異的事情來。
「二弟文不成,武更是不會,十個護院又加派人手都沒有看見他怎麼下山的。」北宸握緊拳頭,徬徨與不安綜合在一起,擔心北睿君卻又氣他先斬後奏、不尊重他的行為。
安靜,無比安靜。
「難道有人劫走二弟?」北宸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珠緊張、心急、不知所措,都寫在裡面,平時隱忍在心底的情緒全都展露在護院面前,那往常穩重的綠鋒莊主已經不見了。
察覺北睿君不在寢房的當日,北宸並不在山莊,收到急報的時候,北睿君已經消失了五天,他撕裂急報化為塵埃,掩飾不了他的滔天怒火,丟下其他的事情飛快趕了回來,豈料幾十天還是找不到他二弟的影子。
「莊主鎮定,二少爺福壽雙全,定是長命百歲之人。」大總管一邊安慰著失常的莊主。
吳護院睨了大總管一眼,覺得他的話根本無法安慰到莊主。他低著頭,忠肯的道:「屬下已加派人手下山探查,相信不久會有消息的。」
北宸緩緩坐回椅子上,一雙粗糙的手掌疊成了三角的形狀,微低著腦袋,恢復了正常莊主的模樣。
「不論是二弟被人綁走,還是溜出去玩樂都要把人帶回來。」
二弟……二弟,是不是大哥沒給你信任,是不是大哥錯了?接管綠鋒山莊後,成了莊主,他沒有一天睡的安穩,家業廣大背負的壓力和責任非他人可想像。
他關了笑容,收起怒氣,變成一個虛偽的商人,造紙業日漸壯大,超越了祖先,就短短的兩、三年銷國內各地更通過官路、水路等銷至國外,很多時候當東家的他不能時常回山莊,那種親情的溫暖都快遺失在他的人生中了。
「是。」
「慢!」忽然,北宸想到了什麼,脫口問道:「二弟房間可有發現嬰娃?」
吳護院頓了幾秒,回答道:「回莊主,沒有發現嬰娃。」
沒有?二弟不是和他開玩笑,是真的要認養那個孩子!北宸記得小時後娘親撿了一只受傷的白頭翁,放在二弟手中便央央地甚是沒活力的樣子,不久拿回娘親房裡時,只剩冷冷的鳥身。
養動物他二弟不曾及格過,現在養人,看來認真了……北宸略略詫異著自己推測的想法,不禁嘆氣搖頭。
他記得那娃娃叫北華吧?他曾去瞧過一眼,笑起來是挺討人喜歡的,眼珠兒一閃一閃,像兩顆水珠子製成的黑琉璃,咯咯笑聲清脆悅耳,令他駐足了片刻。
「下去罷!讓我靜一靜。」北宸對大總管擺擺手,厭厭地說著。
吳護院和大總管注意到莊主手掌的血水,想來真讓莊主氣得不輕。
「大總管?」吳護院正邁出帳房門檻,卻不見大總管,回首問道。
「我還有事找莊主。」
吳護院了然的點了點頭。
待吳護院離去甚遠,大總管栓了門又回到帳房,萬分小心的問道:「莊主,需不需要熱些湯來?」
「你……」
「莊主,您和二少爺是老奴自小看到大的,老奴有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大總管慈靄地問著。
「你說,我不會怪你的。」北宸沒怪大總管的貿然,就已經默默允諾了。
「是,多謝莊主。」大總管恭敬的繼續說道:「莊主,依老奴猜想,二少爺的失蹤可不是沒道理的。」
北宸蹙眉問道:「二弟有何動機?是我不太關心他了麼?」他摸著光禿禿的下巴,自顧自的說:「前些日子他是有求過我,不過那時並沒有放在心上,二弟喜新厭舊,我以為那只是在開玩笑話,想不到是認真的。」
大總管忙說:「老奴細想,五年前莊主接管家業後,二少爺整個人就變了。」
他認為二少爺得知錢莊主和莊主夫人的病情惡化,開始變得不喜愛讀書,性子越變越頑劣,恐怕是惡訊來得太快又沒大人輔導的關係。
「那年我才十五,二弟也才剛滿十歲,我一心只想不讓下人看不起,老師傅的經驗對我來說簡直是挑戰,不過那年二弟和秦弟的生辰我是記得的。」
大總管心忖:「莊主您記得,可是二少爺的生辰您人在普京的茶樓,和御寶齋的東家談生意呀!」
北宸進入回憶之中,說道:「端午還一起在房頂上吃粽子,喝著酪酒,最後三個人醉茫茫差點摔死。」
「端午那天大夥都很開心,莊主賞了銀子給許多工友們,老奴勸您和二少爺下來,本想罵罵那秦小子,後來才知道是莊主邀去的,還鬧了不少笑話。」
「是啊!我們本想拉你一塊兒喝酒賞月,哪知你才罰一杯就睡死了,呵呵。」北宸淺勾著嘴角,心情平復了些。
「不過,老奴卻常常看見二少爺找您吃了許多閉門羹,受了很多老師傅的教訓,尤其,莊主又是二少爺僅存的親人了,老奴想二少爺沒了說話的人,心底的話悶著不說,現在約概是悶出了心病。」大總管感嘆的說著。
大大嘆著氣,北宸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只能等他回來好好問問他了。」
「是。」也只能這麼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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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睿君又在普京逗留了幾日,查清楚燁家六口的是非、祖籍、親友等等,才收拾行囊往回走。
離開北華的這段日子,他恨不得插翅飛到北華身邊。他最擔心的莫過於北華了,想他年幼,聽了端王爺所說,小東西還未足一歲,也還沒抓周,不知道在百花閣的日子好不好過?有沒有被人欺負?會不會吵灶房媽媽哭著找人呢?
在河邊清洗丐裝的污垢,準備回白翁鎮帶回北華。
頭一次,他這麼想一個人,百花閣艷麗的牡丹也沒有北華那小東西這麼令他牽掛。
就在他一邊妄想北華會有令他感動的作為時,他人已經抵達百花閣的後門,不知怎地,駐足不前,冒出一個巨駭想法:小東西會不會已經忘了他這個為他操勞的恩人了?
「不,那小東西如此聰明,定之道什麼叫知恩圖報的。」他未曾想過,自己一歲的事情現在又記得多少。
抹過短短的負面想法,他信步走往百花閣南面的灶房,心臟撲通撲通的愈跳愈快,止不迭,收不住。
「咯咯咯──」
不遠,一串鈴鐺般圓潤宏亮的笑聲傳入他的耳中,繞著繞著徘徊不去。
是北華的笑聲!
「好了、好了,小傢伙玩夠了?」灶房的王媽媽嫣紅的厚唇一口一口親在北華的臉上。
北睿君還沒入灶房,就聞到一股股奇妙的味道,看那王媽媽兩手黑炭般的手掌,黑裡透紅,臉更是被灶爐燻黑,衣服髒汙與補丁交互交疊,十分可怕。
「小傢伙居然還笑得出來!」北睿君退了兩步,驚訝的想著。
「咿咿──」北華那雙小玉手揮來揮去,顯得相當興奮,一頭小短髮蹭著王媽媽的胸部,撒嬌般的勒著大大的笑容。
「可愛的小東西。」王媽媽拍拍北華的背,也跟著北華笑。兩個人的存在,和樂融融的氣氛,如向日葵般的笑靨,太陽聞之失色,彷彿能照亮天地萬物。
這樣的畫面在北睿君的記憶中的某個部份重疊,他想起鶼鰈情深的爹娘,他們時常帶著他大哥和他一起繞著綠頭山散步,徐徐行走間也是這番景象--
『唧唧──』
『爹!爹!白頭翁,是白頭翁!』十歲的北宸指著樹梢上的鳥兒,驚樂的跳上跳下。
『宸兒,那是麻雀。』四十有二的壯年男子牽著北宸的小手說著。
『才不!白頭翁尾巴就是褐色。』
男子以行動回答他。飛身擒住藏在樹葉之間的麻雀,穩如泰山般飛回原地,僅僅花不到一秒的時間,男子大拇指與食指已卡了一顆麻雀的頭顱,大大的手掌緊包著麻雀的身體。『宸兒,看清楚了?』
『是白頭翁!』北宸橫著眉毛,死死地瞪著麻雀的頭。
『唉,固執小兒。』
坐在大石上,一美婦瞧著研究麻雀的父子倆,不知不覺間,朱唇也跟著彎成了一道弧形。
『咯咯咯──』
美婦的懷裡突然發出清悅的笑聲,三人同時愣住了。
最先回神的北宸衝到美婦跟前,歡快的說:『爹──小君君笑了!小君君笑了!』他昂起小腦袋興奮的瞧著娘懷裡的北睿君。
小小的北睿君五歲,因為生了病,鼻涕堵住鼻孔,喉嚨又發炎,體力匱乏,今一天都沒說上一句話,心頭上是悶悶難受。
男子摸著北宸細柔的頭髮,溫和的說道:『是啊!小君睡醒至現在終於笑了,呵呵。』
『對嘛!小君君最愛笑了,不見他笑心裡都不舒坦。』北宸原本嘟嘴皺著的小臉就聽見北睿君的笑聲便豁然開朗。
抱著北睿君的美婦,優雅的撥著他的頭髮,柔柔的說道:『傻宸兒,小君染了風寒,身子難受著。』
『是不是沒理小君君,小君君才不笑?』
『不是的。』
『是不是我也染了風寒,小君君就會好起來?』
『不是的。』
『我不管,當小君君的大哥,得共患難,共享福!』
『傻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