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夢,醒來,我很少記得住夢裡面的事物,但是曾經有一個夢境讓我印象深刻,忘也忘不了。
夢裡面有座以金色籠子罩住的花園,花園裡種滿了血紅的玫瑰花,所謂數大便是美,光一朵就已經讓人砰然心動了,何況是滿滿的一片玫瑰花海。
仰頭望著玫瑰,我忘情在這裡,陶醉在花園裡的風吹草動。
在這裡我只感受到幸福……
曾經的幸福……
……
……
今天畫的美術作業被劣質紅酒暈染了,而挽救的大業卻是由母親代勞,膽小的我則瑟縮在暗處,含淚遠望。
「這是怎麼回事?」
父親指著桌上的帳單,很不滿。手抱著伏特加,一身酒氣,面色不善。
「日期還沒過,還有時間去繳。」
母親說完,便拿著一疊帳單去書房,不想爭辯。
「客廳呢?哼!」客廳的髒亂使父親脾氣更暴躁了。他走路不穩,搖搖晃晃的朝著母親去,欲拉住不回答的母親。
「過來啊!啊!」
「媽媽!」
發酒瘋的父親持酒瓶正待往母親砸去,躲在房門縫後面的我衝了上去。母親愕然地擋在前面,像一座山安安穩穩,我所承受的只有父親的猙獰和令人不寒而慄的味道,反觀母親卻要背著整個家的沉重。
從來不去想,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又是如何結束的……
從來不去問,為什麼父親要喝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父親不出門工作、為什麼……
從來不去懂,母親對父親的縱容、父親對母親的火爆、家庭裂縫的源頭……
可是,當父親出手攻擊母親後,天天夜夜的折磨著彼此。我真的不想看到母親再受父親的暴力,母親午夜的低咽,家中永遠揮不散的醺醺酒氣。
從這次的事件開始,我就在周圍畫起了圈,試著保護自己。
沉溺在畫作上,偶爾我也會出去探一探、望一望。時間點都是在學校的上課時間,老師誇獎我的時候,間或準備畫圖比賽的時候,在這兩個時間我才有安全感。
「小愛,為什麼這次以『我』為主題,妳把自己畫成四分五裂的蝸牛?」
那張畫,畫面是滿滿暗紅色的玫瑰花,一隻表情奇怪的蝸牛被刺死在花的荊棘上,慘狀驚人。
那隻蝸牛的半身被我用荊棘遮住了,露出了一點點,一些碎殼散落一地。當然老師言過其實了,「四分五裂的蝸牛」我怎麼畫的出來?
問我為什麼畫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夢境的移情作用吧!夢裡面的我是隻蝸牛,每次都需要抬頭才能看見高高在上的玫瑰花。
「這幅不錯,這次也要拿去比賽嗎?」
「嗯!」
畫圖給我勇氣,讓我能暫時面對其他人的眼光。
不過,有些事情當我越想隱藏,越是藏不了、圓不了。是的,紙永遠包不住火,就算我用盡了方法。
有一次美術課的作業,題目是「我的父母」。看到題目我呆了很久,就算回神聽課我也是渾渾噩噩的。
最後交了一張白紙,這可能是引起老師的注意。
隱隱約約忽略了玫瑰花的凋謝,再次把夢關在門後。不知不覺間,我們就在門闔上的時候種下了這個因。
===
「小愛?」
老師為什麼會來?我驚恐的看著班導,訝異她的來訪。
「妳的臉怎麼了?」
老師心疼的看著我,臉蛋上青紫的瘀痕和白皙的肌膚比起來太過顯眼了。
我小聲回答:「沒事,跌倒撞到的。」
「這怎麼可能是跌倒弄的!」老師兩掌陷住我的臉頰,碎心的說:「妳請三天的假我就覺得奇怪,原來是這樣!告訴老師,是誰打妳的?」
「不,老師,不是……」
可能我聲音太小,老師離我很近。
「好,小愛,老師先幫妳擦藥。」
「不用,我擦過了。」我不是很喜歡別人碰我,這會讓我很緊張。
老師不理我的拒絕,很自然的在我家翻找醫藥箱,主動的坐在我旁邊趁我呆滯的時候上藥。
「妳想說說看嗎?」
我根本不想回答。
「等妳媽媽回來,妳要不要一起談談?」
為什麼要告訴一個外人?家裡這種醜陋的事,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麼丟臉的事情!
「小愛,把心事悶著不說很不好,這樣心會生病。」
老師見又我不答,就開始幫我整理凌亂的客廳。今天早上父親宿醉,客廳裡都是他的嘔吐物,即使我稍微清過了,那一股味道仍然濃郁。
我不是很想讓老師幫忙清理客廳,可是老師管也管不住、叫也不叫不止。拉緊衣角,不安的咬著指甲,我心急的不知所措。
正當老師翻開父母的結婚照,我著急了。
「妳走開!妳走開!出去,不要再過來了!」我三步併作兩步上前將老師推開,事發突然,她一時無防備,重重的退倒,臉佈滿了錯愕。
這是我們家的隱私!為什麼她要這樣,揭開那道快要治癒的疤痕?
我不知道淚水會來得如此莫名奇妙,就從眼眶流至兩頰,匯聚到下巴。
「小愛,有事好好說,老師不會害妳的。」
這根本不是害不害的問題!她不懂!她什麼都不懂!
「出去……」
「什麼?」老師又靠近我。
「出去……」這次我加重了音量。
老師更拉近我們的距離,又問了一次。
「出去、出去、出去──」
我激動的指著大門口,身體忍不住顫抖,不禁大聲地對老師嘶吼了起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情緒到達了頂點,如此明顯,老師應該就會知難而退了吧?
老師神色複雜,我看不出她臉上變化的面目代表了什麼,我也不想了解。
她說,她等我冷靜下來,至少在我母親下班回家後才會再來打擾。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令我惶惶不安。
這時候,父親和母親一同回家。他們打開門,老師便迎了上去。
我默默的回房間,縮在房門後面。
他們三人的談話我聽一清二楚。父親被母親從警察局保了回來,似乎又是喝酒鬧事惹的。
父親和老師爭執,他覺得家裡的事情不用別人處理,他就是所謂「家醜不必外揚」的心態。
在老師的觀念裡,父母的和諧直接影響了整個家的和諧,她極盡所能的解釋她的好意,努力堅持勸說父親,應該抽出時間陪我等等之類的話。
母親在父親旁邊緊繃著身體,她懂他的,如果老師再繼續說下去恐怕會有意外。
如同母親的預料,父親果然有毆打老師的衝動,他不爽的握拳向老師擊去,一點都不遲疑。就在這個當下兩個女人大聲的阻止他的動作,衝在前頭的彷彿還是母親。
我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這是一場鬧劇,很快就會落幕的。
是的、是的……很會就會結束。
聽著母親求老師先離開,父親在後面大聲喧嘩,對老師叫囂不迭。爾後,「轟」的一道關門聲響起,後面就是一個又一個刺耳的音符,使我飽受魔音的侵襲,身體和心靈深深的受創……
「是妳!一定是妳!」
「啊!」
「怎麼?敢做不敢說嗎?啊?」
「唔、啊……」
……
不知道過了多久,但對我來說卻過了一個世紀般,音符再一次的變換了,是我聽錯了嗎?外面傳來了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
悄悄地從房間走出去,眼前警察壓制住父親,救護人員小心翼翼的將母親送上擔架,游神間,一位穿著警察制服的男人已經佇立在我前面,用粗糙的大拇指抹掉我的眼淚。
這或許也是夢吧?
在夢裡那片玫瑰花已經枯死,金色的籠子亦瓦解,我這個小小蝸牛還能找到堅固的殼嗎?是不是能看得到外面廣闊的天空?我能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