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圓與日本經濟血尿的２０年－個人分析與簡介

這篇的重點，是想藉由歷史事件跟真實的日圓市場經歷，好好地介紹一下過去１０多年來，日幣跟日本國家經濟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狀況，才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希望對日幣走勢或是國際貨幣市場有興趣的巴友，能在基本遊戲規則上有些了解，也不至於被錯誤的資訊給誤導。

 

 

首先，如果過去１０年中針對國際經貿情勢這件主題上，個人讀過的案例資料、學者著作、與在大學跟國際貿易課教授那邊有學到任何事情的話，只有一句話可以簡而言之：

 

 

一個國家經濟體跟該國貨幣的走勢，在現實中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只受到單一因素影響。不管是國債、物價指數、該國主要企業競爭力、影響該國工業關鍵資源等等都會是影響該國幣值走向與經濟發展的因素。但是我必須老實說，自己注意國際貨幣市場走向的這幾年來，日幣的生態跟發展可以說是我看過不遜色於美元的一個畸形貨幣。

 

 

１９８９年，日本揭開了史稱＂失落的十年＂（失われた十年，The Lost Decade）經濟慘劇；當時的日本飽受房地產跟各類型不動產值狂飆的問題，發生了全國市場泡沫化的狀況。那時候的日經指數在１９８９年接近年底時，最高飆高到三萬八千多點收市（現在日經指數為一萬一千多點）。當時在位的大藏大臣（同財經首長職位），橋本龍太郎，為了停止這瘋狂的泡沫膨脹與價格飆漲等問題，在１２月２５日當天宣布，決議調漲各家銀行與金融機關向日本銀行（Bank of Japan，以下簡稱ＢＯＪ）借貸現金的利息額度（Discount Rate），整整提升０．５％。

 

突如其來的利息上升，立刻讓所有銀行的投資案件跟各大小投資人的物件通通受到嚴重的打擊，全國多數地產值瞬間垮台，也因為如此，日本的經濟泡沫就這樣的破裂了。在這之後，日本的經濟市場嚴重萎縮。日經指數在９０－９２短短的兩年內，從三萬八千多點一路跌殺到一萬多點的位置；根據研究日本經濟體系的權威，已逝的Gary Saxsonhouse在他的著作中提到，在這段時間裡，日本股市市值整個蒸發合２兆美金，全國房地產市值蒸發約１０兆美金。

 

這樣的情形下，日本國內人人自危，所有對投資等可以活絡市場經濟的活動頓時間通通煞車，公司行號開除員工等等的低迷社會新聞是層出不窮。在這樣的窘境下持續了數年，大家紛紛把錢存起來不肯進行借貸或是投資的行為，眼見日本經濟可以說是被逼到了死角的地步，日銀終於在１９９５年後大幅度降低利息額度，甚至在１９９９年時終於將利息調降到趨近於零，寄望利用零利息的方式，鼓勵大眾跟公司行號再次展開借貸投資與花費，好振興日本經濟。

 

其後，日本因為之後持續無法振興國內經濟的關係（為啥之後還是無法振興，後面會說明），就一直持續了這個＂零利率＂的政策；然而這個政策，開啟了接下來永久影響日幣與日本經濟的連環效應。

 

日本經濟來到了２１世紀的開端時，依然沒有很好的起色。如此狀況連帶影響到了平民對自己的儲蓄價值跟儲蓄的投資報酬率等開始反思。很快地，利用日本銀行的低利率借款，一般的民眾，尤其是家庭主婦們，開始了以購買海外貨幣與資產的交易方式為主的投資行為。國際間金融市場，把這一批日本新時代女性投資者，用日本姓氏中頗為常見的名字，將她們取名＂渡邊太太＂（Mrs. Watanabe，又另有＂和服投資家＂ Kimono Trader的稱呼）。

 

渡邊太太族群的出現，在國際金融市場中，可以說是劃時代的奇葩產物。在現代金融歷史上，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個國家的民間投資者，對外國貨幣跟海外資產投資市場如此熱衷跟擁有獨佔一方的影響力。

 

日本民間這些婆婆媽媽的投資力為什麼會如此強大的主因，是因為日本國民的儲蓄受９０年代的經濟震盪影響，民眾怕的只好將超量的現金囤積儲蓄在銀行裡。雖然放在銀行可以說是近乎零利息，在日本家庭人人都求個安心的儲蓄風潮依然建立了傲視全球的現金儲蓄額度（２００５年時，日本家庭全國現金儲蓄額估計超過１０兆美金）。這樣巨大的資本額，讓日本個體戶的整體市場影響力變得不可忽視。根據The Economist雜誌報導，到２００７年時，日本這類民間個體戶對外幣跟海外資產進行投資的交易量，甚至佔了每日日本貨幣市場與海外資產單日交易量的３０％。

 

介紹了渡邊太太軍團後，要來說明一下到底所謂的利用解說一下利用貨幣市場進行投資是怎樣一回事。有關海外貨幣及資產投資如何獲利的過程，請看下面這張簡圖的說明：

 

 

看完上面的說明，大家應該很清楚來龍去脈了；上述這投資模式，國際金融市場裡管它叫＂Carry Trade＂，從２０００年初開始，因為龐大的渡邊太太軍團的努力奮鬥，跟外資等投資體，拼命藉著日銀零利息的機會，借日圓來進行投資，讓市場上充斥著以日圓進行的投資物件。當市場上出現超級大量的日圓的時候，日幣的幣值便開始一路走貶。

 

另外，上面的簡圖裡大家應該也不難看出，若是在日圓持續走跌的情況下，只要投資人能夠控制好手上握有的日圓資本額與獲利，得到的報酬只有更高。加上ＢＯＪ遲遲無法將利息調高的關係，渡邊太太跟外資之間慢慢形成了一種從＂因為我們需要用這種方式繼續賺錢，所以只能一直賣日圓，讓它貶越多越好！＂開始，成長到＂因為我們一直在賺錢，所以這個市場一定是可以繼續待的穩定市場！＂這樣充滿了自我催眠跟腦補的超畸形投資氣象，並且一路持續了７年的円安歲月（えんやす，意指日圓幣值便宜）。（註二）

 

可惜，就像經濟學領域裡的一句鐵則一樣：

 

 

這個由外資跟日本民間投資者給堆積出來的投資市場元氣玉，最終還是不得不以悲劇收場．．

 

 

對投資和數學公式有些許概念的巴友在看過上面的簡圖後應該不難看出，所謂的Carry Trade這玩意，有個很明顯的死穴。如果在償還時機到期時，有日圓升值的事件發生的話，結果都會是投資人從外幣債券那裏得來的利潤大大減少。而這種風險，不管是藉由市場的機制，或是政府干預，都隨時可能發生；但是因為這自我吹捧出來的幻覺看似太美好了，日本個體投資者跟外資根本無法也不願停止；於是乎，來到了２００７年年底，審判日來臨了。

 

全世界在２００７年與２００８年經過了金融海嘯的震盪，投資市場到處橫屍遍野。美元身為金融大地震的震央貨幣，幣值自然是跌的東倒西歪。另外，美元跟歐元同時走貶的關係，所有的投資者在國際當下瞬間失去兩個龍頭貨幣為首的物件時，紛紛四處逃竄，想找到一個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震盪的貨幣市場來當自己的避風港。於是乎，日圓便成了眾望所歸的定心丸，大批大批的美金歐元被拋售，轉過來購買日幣，日圓幣值也瞬間立刻爆升。

 

有人看到這裡可能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外資當時會覺得日幣是個安全的貨幣？如果要說明原因，就必須解釋＂貨幣保值＂概念。

 

經濟學上，貨幣一般來說有三個功能：價值保存功能、作為交易媒介、做為訂定價格的標準。

 

所謂的＂貨幣保值＂概念，就是在設定的時間期內，該貨幣的購買能力／所代表的價值不萎縮。舉例來說，日幣在時間點Ａ上的購買力對某商品為可購買１個；到五年後，日幣的購買能力對該商品還是能夠維持在足以購買１個，甚至是超過一個的狀況，那我們便可以稱日圓在這五年間為＂保值貨幣＂。

 

一國貨幣要能保值，跟該國物價指數有很重要的關係；當一個國家的物價指數正常發展時，貨幣的購買力是會漸漸萎縮的。商品跟服務隨著時間演進，如果能徐緩地升值，代表市場發展跟整體經濟是處在正常發展。（也就是大家耳孰能詳的＂通貨膨脹＂）

 

金融風暴過後的日幣，最大的特色就是在於日本社會的通貨膨脹率已經連續１５年近乎０％；換句話說，就投資者角度來看，今天買的日幣，它的購買力到了數年之後，也極有可能維持不變。也因為如此，外資把日幣當成了風暴過後的依靠，也造就了日幣的狂飆；對國際金融市場來說，此時的日幣的確是保值的。

 

還有，金融海嘯這一攪和，可成了渡邊太太軍團們最可怕的噩夢；因為日圓升值，外幣同時貶值，一升一降同時發生，投資人手上的外幣債券物件頓時成了比拿來擦屁股的衛生紙都還不如。為了讓自己不血本無歸，同時要保存自己的退休老本，渡邊太太軍團們開始了另一個投資方式：分散風險投資與利用日圓高價位優勢進行海外資產交易。

 

在繼續往下針對日圓後面的走勢寫下去前，我想先轉換主題，來分析一下２００7年後發生的日圓高騰狀況對大家做個分析，好看清楚日幣幣值狂飆事件的起因跟後續的影響：

 

在正常的經濟體系下，一個國家的經濟正常成長時，外資對一國發展有信心的話，的確會對該國貨幣需求上升，造成幣值上揚；可是，０７年後日幣揚升的狀況根本徹頭徹尾就不是這情況。上面已經說明過，金融海嘯後的日幣升值，其實是外資為躲避風暴，看準了日本長年停滯的物價指數狀況下，投機取巧手段下的產物。另外，現下的日本，不管是從哪個角度看，它的經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稱得上是健康活絡，穩定發展。

 

一個國家的經濟健康與否，進出口貿易差這個數字可以看得出端倪。金融海嘯剛過，２００７－０８年的日本因為海外市場萎縮，出現了貿易逆差（進口大於出口）。雖然在２００９－１０年間，汽車工業在歐美市場有顯著成長的關係，表現了一陣子；但是很快的，匯差的壓力跟關鍵企業失去市場優勢後（註三），日本出入口貿易差在２０１０年中之後繼續出現了巨大的衰退。更淒慘的是，２０１１年三月的大地震無疑地對已經開始凋零的日本經濟進行了倒地追加的動作。

 

另外，日本國內稅收／ＧＤＰ／國家債務之間的關係可以更清楚地顯示出這個國家經濟發展惡化的速度有多可怕。

 

首先，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報導，日本國家整體債務對ＧＤＰ比例在２０１２年中達到了全世界已開發國家中最高的２２０％；這個數據的意義，表示在２０１２年時日本全國債務是自己國內全部生產毛額總值的２．２倍。這種極其可怕的比例，甚至在歐美國家都前所未見。

 

雖然說日本國家的公債，有９０％是由該國國民擁有，在理論上來說，因為政府是跟自己人民借現金來用，國家的債務不受外國政府求債壓力的影響。只不過，這個巨大債務的情況，伴隨著數個日本國內經濟與社會發展狀況出現的問題下，將會成為日本下一個等待破裂的泡沫。

 

第一，手上擁有著如此巨大的債務，日本現在每年的稅收的３０％必須挪去做債務的利息跟本金償還動作。（美國在這方面的稅收花費約為１０％）這樣日本就只剩下７０％的稅金可以從事政府所必須執行的各種消費；很明顯的，這種稅收支出非常不健康。

 

第二，因為日本人口急速老化跟少子化的現象同時發生，讓政府在未來可徵收稅金的人口急遽減少。（老年人無工作收入，沒有足夠的年輕工作族群可以擴大可徵稅總額）這樣下去，日本政府為了要還錢，勢必要想出收稅之外的其他生財辦法來償還自己每年要付的利息額度。

 

第三，目前日本政府年度預算，約３１％要用來做社會福利金與照顧退休人口用，代表政府根本無法將這一大塊的預算拿去作可以促進經濟成長的投資行為，讓更多人就業並且擴充稅收人口；可想而知的，這情況也是非常之不正常。

 

第四，日本關鍵企業如ＳＯＮＹ等公司已經連年出現巨額虧損，社會上裁員不斷，更加重了政府要向人民抽稅來償還債務的負擔。

 

從上面數點統整下來，我們可以看出現下日本經濟的真實面貌，其實是個被債務逼得喘不過氣、出口萎縮、國家稅收緊縮的國家，別說健康成長了，是連正常體質都提不上嘴的泡沫經濟。（更別提國際間幾大信貸評比公司如標準普爾更調降了日本的信用評價）

 

寫到這裡，回頭去看上面說到國家經濟發展狀況跟幣值揚升的關係，大家應該看出了一個疑問：

 

 

這時候，我們又要把之前的渡邊太太軍團給請出來啦！（掌聲歡迎）

 

隨著日圓升值，渡邊太太軍團跟日本那一大群的退休族群看出來唯有利用日圓狂漲的機會，盡量將自己銀行裡面的儲蓄作最大極限的購買力擴張，才是對她們最有利的投資辦法。簡而言之，日本的民間投資人，為了讓自己手上的一塊錢，能夠買到最多的東西，用盡一切辦法讓手中的日幣升值是最划算的作法。

 

於是，一股隨著外資為了逃難、國內投資者為了擴充自己財富購買力的日圓升值泡沫行動，又開始了。接下來，就像上一次的Carry Trade潮一樣，一股用自我催眠跟腦捕而成的投資熱潮把日幣推上了匯率高峰。

 

 

話說時間一轉，來到了２０１２下半年（也快接近這篇文章的尾聲了！我保證！），此時的日幣已經是殺紅了眼的天價；日本民間因為日幣強大的購買力，享盡了這趟日圓高漲期間的榮華富貴！

 

可是反觀整體經濟，外國品牌的產品與奢侈品以遠低於一般外國市價的價格在日本進行販售，導致整體物價下跌，通貨緊縮的問題瀰漫著整個社會。另外，日本企業因為飽受日幣昂貴之苦，讓出產的產品在國外賣不出去，讓原本就因為失去市場優勢而拼命虧損的它們更加難過。

 

還有，因為連年遽增的國債與日漸萎縮的稅收，這眼見無法償還債務、倒債之日近在眼前的日本政府終於被逼走到了日圓漲勢的盡頭。

 

日本的新首相，安倍晉三在去年參選期間就強調自己會聯合ＢＯＪ進行貨幣寬鬆政策跟對民間增稅的行為，好用來減縮國債跟幫助經濟成長；其中，安倍期望可以藉由ＢＯＪ收購資產，讓日圓大量流進市場而貶值的狀況，對現下遭到通貨緊縮之苦的日本物價跟日本企業有所幫助。

 

於是乎，今年開始，日本增稅了，日圓也開始走貶了。日本經濟看來又出現一絲曙光．．？

 

第一，當日圓走貶時，很快會反應到日本民眾荷包的，是物價上漲。在過去１０周裡，日本全國汽油油價已經連續飆漲了。（詳情見下面報導：）

 

 

由於日本的能源需求，大部分依然靠著外來源頭進口的關係，日本民眾手中的錢被這樣一搞，不僅購買力縮水，連能用在其他消費的額度都大大縮減了。第二，當政府增稅、自己手中荷包錢又受到物價調漲而不夠用時，日本民眾極有可能會控制自己的消費行為，進而影響到日本全體的經濟復甦。第三，當退休人口發現，自己手中的錢已經越來越便宜，無法維持自己原有的生活水平時，很有可能會動用自己存在國家那裡的儲蓄；日本政府很可能會因為如此而減弱償還債務的能力。

統合了以上的資訊，我們就來問問最重要的問題吧！

 

＂到底日幣保不保值？＂

 

個人認為，短期半年到一年間，安倍必須持續讓日幣走貶，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完成他自己立下試圖救助本國產業並且確保稅收不再進一步萎縮的政策。目前為止看來，美國方面是發表了官方聲明支持日本採取這類必要措施來整治現下的問題。至於國際間的反應，就在今天這個即將舉行的Ｇ２０大會的前夕，主要成員國也表明了不會針對日本在進行的貨幣寬鬆政策進行批評。在全世界都撒手不管的情況下，日本政府應該也勢必會繼續施行自己的政策，也表示了日圓在近期是不可能回歸到有保值能力的機會的。

 

不過，長期來看日本若是無法解決身上巨大的國債，與解決人口萎縮造成的稅收端缺問題的話，日幣的走向依然會充滿陰霾。加上渡邊太太軍團跟退休人口投資戶勢必會找到將自己手上的日圓作最大利用的投資，這部分的動向也會影響日圓的價值發展。還有就是上面提過的日幣貶值後可能帶來的衝擊會不會跟貶值走勢帶來的經濟利益互相抵銷甚至讓日本經濟進一步萎縮，都有待觀察。

 

終於到了結尾了，也感謝各位耐著性子看到尾巴；小弟只希望，能夠用自己過去幾年來的鑽研跟認識，為大家盡可能地作出完整跟正確的日圓／日本經濟血淚史的介紹。還希望看完的朋友不令賜教，一起來討論討論接下來的日圓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