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是一個動盪的年代。魔族永遠殺不完,被踐踏的生靈在哭號,女神似乎只是寫在羊皮紙上的傳說,人們心中曾經堅定的意志隨著時間漸漸被磨損……
但是沒有關係,這些都離我們的村子很遠很遠。我的故鄉在平原上,農田永遠肥沃,人們自給自足,日子過得無風無雨。我們被時代遺忘了,戰火燒不到這裡。
我是個天才。
自有記憶以來,我總是領先別人。當同齡的孩子在學習如何握住劍柄時,我已經能夠熟練的舞動軍用鐵製雙劍。我找出最適合自己的攻擊方式,在對手無暇喘息之際給予迅速而凌厲的攻擊。
沒有人跟得上我出招的速度,和任何人比試,我都是勝利者……只有一個例外。記得十一歲那年,我輸給了一個同樣手持雙刀的女孩,可惜忘了她的名字,但是那種失敗的感覺,永遠忘不了。
時近傍晚,遠方的田裡還有兩個人在播種,我信步走著,踢開路上的石頭,想著今晚要找誰過夜。突然,一隻冰冷的手從後方伸了過來,箍住了我的手臂,我大驚,轉頭頭看見了一張清瘦的臉。
「搞什麼,哥?」
哥棕色的瞳孔裡有藏不住的恐懼。
「你有感覺到嗎?這幾天有東西在村莊外探頭探腦……不像是人,我好像有看到尾巴。」
我笑了,類似的話我聽了不下百遍。可能小時候被魔族的傳說嚇到了吧,哥總是擔驚受怕。
「你有時間在這裡編故事,為什麼不趕快去練練你的劍術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想起鄰村的艾莉娜,很久沒有去找她了。
「對了,今天晚上我應該會待在隔壁村。」
哥點了點頭,沒有再看我一眼,低著頭走開了。
我來到馬廄,跨上了唯一的一匹馬。馬蹄踏在石子路的噠噠聲令人感到安心,今天的晚霞是絢麗的血紅色,我閉上眼,微風拂過我的臉頰。噠噠……噠噠噠……
遠遠的看見了鄰村的炊煙,我走向村莊邊緣那棟雅致的小屋,應門的就是身材豐滿的女主人。我像是一頭猛獸一般的撲了上去,她邊走邊將衣服丟在地上。
和我交往的女人總是這樣,從來不會拒絕我,一夜激情後,早上淡然道別。而隔天我往往會在別人的床上發現她。
為什麼我遇到的女人都這麼淫蕩?
早就不相信愛情了,只有體溫才是真實的。看來今天的我依然令她滿意。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瞪著昏暗的天花板,空虛寂寞的感覺通通湧了上來。我浪費了二十年的人生,就算在村子裡意氣風發,終其一生,我仍然只能當一個農村小人物。
或許該去外面闖一闖?我跳下床,試圖不要吵醒另一個人。屋外,馬兒溫順的站在那裏。我踏上馬蹬,噠噠……噠噠噠……空洞的聲音迴盪在寂寥的村子裡。
陽光好刺眼,遠遠的我看見了我們的村子,但是它靜悄悄的。往日此時,市集早就充滿噪音,四周田裡也沒有熟悉的身影……大家都去哪裡了呢?
寒意由背脊竄上腦門,我促馬疾奔,越來越靠近了,一股焦臭味撲鼻而來,望著眼前的景物,我驚得呆了。
所有的木造矮房被燒得焦黑,支撐不住而倒塌,還在冒著黑煙。斷垣殘壁中,有很多很多人影倒臥其中,血腥的氣味讓我作嘔。遠處有個小孩跪在那裏,更遠的地方,零星的倖存者在搬動殘骸,尋找所有可能的生機。
我在作夢……我竟然一直記得哥哥編的故事……還是回去吧……此刻的我應該躺在艾莉娜舒適的小屋……
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我想都沒想就拔出了腰上的雙劍,有個人影慘叫一聲,倒進了路邊的草叢。
我驚覺那人正我的親生哥哥,差點把他的腦袋削掉了,我張著嘴說不出話。跌坐在他旁邊,望著彼此,兩個人都在顫抖著。
然後他開口了:「魔族……狼人……爸媽都……」
聽不懂他在說甚麼,怎麼連夢裡的哥哥都在騙我?我拉他上馬,我想要逃離,躲在世界的角落等待夢醒。馬在狂奔,風自耳邊呼嘯而過,我什麼都看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兒驟然停下腳步,我才發現四周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這裡是個陌生的地方,在夜色中,依稀能分辨出這裡是峽谷地形,我們在崖頂,望下去谷底似乎很深。
遠方傳來一陣淒厲的狼嚎,馬兒人立起來,把我們兄弟倆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跑了。
「怎麼辦?」
我躺在地上,望著哥哥。
「我去生火。」他冷靜的回答,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出喜怒哀樂。
兄弟兩人合力搭起了營火。
「對不起!」
隔著火光,他突然哭著對我說。不顧我詫異的臉色,他告訴我昨夜他率先發現偷襲的狼人,但是他沒有留下來保衛村子,也沒有叫醒村裡的人,自己逃走了……
「都是你害的!」
我跳了起來,哀傷、愧疚和憤怒扼殺了我的理智,我急欲找一個責怪的對象。
「如果不是你,他們就不會死了!」
我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拖到懸崖邊,準備一腳把他踹下去,不料自己卻先踩了個空。連忙抓住崖邊的灌木,低頭看見哥哥攀著突出的岩石,搖搖欲墜。
我發現自己正在屠殺世上唯一的親人。
「抓住我的手!」
我張大眼睛,乾裂的嘴唇吐出的每個字都乾澀而沙啞。他卻對著我笑。
「快點啊!」
我感到一絲不祥。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鬆手了,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跌向黑暗之中。
我一直以為我勝利了,但其實我輸得徹底。
流浪了多久?四季的遞嬗對我早已沒有任何意義。在人們認識我以前,我已經再度步上漂泊的旅程。
可是這裡卻這麼熟悉,我幾乎相信自己曾經來過這裡。我駐足端詳這裡的景物:高高低低的小山坡,寥寥的幾棵樹,綿延的綠草被天邊血紅色的晚霞染上一抹橘黃。
我閉上眼,卻阻擋不了回憶。當年坐在這裡的兩個少年絕對想不到有今天,雖然其中一個已經沒辦法想了。
「利斯塔,我們現在面對的方向是東南方吧!」
「嗯啊。」
「你知道從這裡一直往前走,會遇到什麼嗎?」
「……有什麼?」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
「……」
「生氣咯?」
「沒有啊!」
「呵呵呵呵呵」
「你智障喔?!」
「嗯哼。」
「好啦對不起嘛不要生氣~」
他沒有回答,望著遠方,兩人沉默了一陣子。
「等明年春天天氣好一點,我們去那裡看看吧。」良久,他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