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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神域/妖精之舞~外傳> 二章 初始之日(上)

作者:阿爾貝茲│2012-11-25 18:41:59│巴幣:2│人氣:423
二章 初始之日

「──我將來要變得跟爸爸一樣強!!」

紮著馬尾,有著可愛面容的小男孩,把緊握的雙手放在胸前,抬著頭對他身前的高大男人說道。
男人輕輕地把手放在了男孩的頭上,大而粗糙的手隔著男孩的髮傳來溫暖。

「那……菊次郎變強了以後想做甚麼呢?」

「變強了以後……嗯──」  

聽到問題,男孩一時答不出來。男人蹲下身子,用和藹的雙眼看著男孩。

「菊次郎,等你變強之後,你的劍,要為了保護其他人而用。」

「那我也可以保護爸爸、哥哥、媽媽還有爺爺嗎?」

「當然囉,還可以保護更多你所珍視的人喔。」

「珍視的人?」

男孩把頭歪向一邊,好像還沒辦法完全理解男人的話語。
此時男人站起身來,手也同時離開男孩的頭,轉身背對了他。

「等等……爸爸,你要去哪裡嗎?」

男人甚至沒看男孩一眼,便起步往前。

「爸爸!你要去哪裡啊!爸爸!」

男孩伸出手想抓住爸爸的衣角,卻好像幽靈似的──沒想到五指甚麼都沒碰到,直接穿過了漸漸變透明的影子。
他視野中的身影慢慢變淡,然後像是碰到了旋渦,那一個身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進虛空裡。男孩周圍的視野也逐漸變黑。
最後只剩下男孩的吶喊聲,迴盪著。

「爸爸!爸爸!爸爸──!!」


「──哈啾!!」

我捏著鼻子,緩緩坐起身子來。

清晨五點,室內有些微冷。大該是昨天窗戶忘了關吧,再加上現在的季節已經入秋,早晨的涼風吹進房間裡,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

(最近的鍛鍊不足啊……)

我一瞬間這麼想,但這無用的想法一下子就被我揮之而去了。

將手伸向床頭,抓起那電子樣式的時鐘,一看──

二零二五年十月十八日星期六 6:21 AM

──甚麼嘛,還這麼早。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放棄了,明明已經沒有理由在假日早起──只是長年來的習慣似乎沒那麼容易改掉。

本來想乾脆繼續頹廢睡回籠覺的我──不知為何一拉上被子便覺得渾身發癢……心理咕噥著「身體連怠懶都不允許嗎」,最後沒辦法還是爬下了床。

反正都決定是最後一天了,再做最後一次的修練當作是告別也無不可。

無可奈何地走到浴室,打開水龍頭的開關,捧起嘩啦嘩啦流出的水用力地潑到自己惺忪的睡臉上。
朝著洗手台前的鏡子略微看下自己的臉。

「呃……。」

鏡中的模樣老讓我喉嚨裡忍不住發出嗚咽聲。
白淨的臉龐實在清爽過了頭……老是被周遭說是中性的樣貌,再加上沾在頰邊的幾絲長髮,又使整體的外貌更加地女性化了。這個模樣就算被人看到,就算被別人誤認性別也很難將責任歸咎於那人身上吧。

既然表示了會被誤認的可能性,換句話說,我是個男人……只是當初神在選擇基因的時候,該死地偏偏沒有給我一張像老哥或著父親那樣有威嚴的五官。

幸好神似乎還留下了最後一點慈悲,給了我那還算是男性化的嗓音……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哪次有人搞錯狀況以為我走錯路進了男廁,真到那時候,可、可能除了驗明正身就沒有其他解釋的辦法了……。

即使以這個樣貌活了十七年,我仍然對自己這樣沒有男子氣概的一直感到長相過意不去──簽收包裹的時候會被快遞員叫成『小姐』;小時後因為一副女孩樣遭受其他人的排擠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最嚴重時還被親戚的大姊們抓去玩『人偶換裝』那樣惡劣的遊戲──

但令我最難過的莫過於:老是被家裡人說『要成為這個家的下一任當主,這張臉實在是缺乏威嚴啊』之類嫌棄的話……連家人都不是很滿意我的長相,這件事曾在小時候讓我感到相當自卑。

拜託……這又不是我自願的,這樣講對我太不公平了吧。

──不過,那之後都與我無關了。因為我決定,從今以後,這個家的當家甚麼的,不做了!

邊在心中默默做出這樣的覺悟,邊把背後的長髮束成了馬尾──這個家規規定,卻對我的長相有負面加乘效果的萬惡髮型。

盥洗完之後走出浴室,換上平常作為我家居服的道服和褲裙之後,便拉開房間的紙門步向走廊。

轉身闔上房間門,瞥了一眼隔壁房緊閉著的素色紙門,那是與我的臥室有著同樣格局的另一間房。
門把還有門溝都積上了一層灰,大概有幾個月沒有任何人進出的痕跡了。

(老哥……)

那是老哥的房間。
幾個月前,從大學畢業的老哥,離開了這個家,跟著在電子公司上班的母親一起到了海外工作。
在家族事業跟夢想之間,他選擇了自己的路。

就這樣拋下了這個他本應跟我一樣必須繼承的『家業』──還有我。

……為什麼你甚麼理由都不說,一聲不吭的就丟下了我呢?

其實老哥也曾對我提過他對電子啊,程式之類東西的熱忱。
他說,比起『劍』,他本來就比較喜歡操弄那些由訊號和位元組成的東西。

老實說我根本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明明有才能,又比我強上很多,太多了。

小時候的我們,明明有共同的目標。而老哥總是走在我的前面,我只能追著他的背影不斷奔跑。
──為什麼到了現在卻又選擇了那一個與我所在之地完全不同的世界呢?


像要把腦中思索著的一堆事情趕跑似的,我快步走到了屋外,穿過和式的庭院,經過擺著細心被照料的盆景架,看到圍牆邊的老松被冷風微微拂著,不禁感受到那秋天的蕭瑟空氣。

拖著還沒熱的腳步,來到了這間座落於我們家大宅一側的道場。

「……」

破舊的窗櫺,久經風雨的屋瓦,還有那雖然經常打掃仍然無法遮掩其歲月的木頭地板,不禁讓我感覺到它的滄桑。
以後來這裡的機會會愈來愈少吧。這股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又讓並不是特別細心照料這裡的我,有一股罪惡感。

踩過木製的地板,背對牆上寫著『心如止水』的掛軸就地盤腿打坐。

我一向遵守我們家的家訓『修行要自發自主』。基本上修練內容,從心、技、體……各方面的訓練都是自己來決定。

今天,也是最後……要做的修練是『冥想』。
說是『冥想』──其實並沒有甚麼特別的,也不是要像印度道僧那樣達到涅槃的程度,實際內容只要排除心中的雜念,提高集中力,感受周遭的變化就行了。
這種心靈層面的訓練也是很重要的。

──但總覺得最近都是做『冥想』這類型跟體力無關的修練啊……已經失去讓體格繼續壯碩下去動力的我,不由得這麼想。

為此……我閉上雙眼,不再去想關於那些放棄甚麼,罪惡感還有與老哥的回憶之類的事。
像要把全身上下的毛細孔都張開似的,身子放鬆一沉,用全身的神經來感知周圍的環境。

──道場木窗被風吹的變形的軋嘎聲、遠處松果的落地聲、眾在盆栽裡的蘭花傳出的暗香、平常不會特別注意的瑣碎聲音、氣味,隨著無意義地變得敏銳的五感,一點一滴地滲進我的身體中。

心中沒有其他念頭,只是單純地為了感受而感受。



我叫佐佐木菊次郎。

正常的高中生,在周休二日的早晨……會做的事情不出跟朋友出遊、睡浪費人生的懶覺、又或者到學校去進行充實的社團團練活動吧。

一想到那些活動,總不禁讓人覺得,這就是青春啊。

而同樣處於十七歲,正值青春的巔峰時期……卻在家中的道場像個石雕像般打坐著的我,為何現在做著像古代武者或高僧才會做的,修行般的事情呢?

這裡就不得不提到我的家世了。

我們佐佐木家的人,繼承著古代名流的劍術。

距這個進步的現代大約四百多年前,也就是日本歷史上的戰國時代……當時名聲為眾武士所熟知的『巖流』劍術,曾經極盛一方。
……開創這種因其迅疾如飛燕般凌厲而聞名的劍術,正是我的祖先──戰國時代的名劍聖,佐佐木小次郎。

而這個被稱為天才──『巖流』的祖師爺小次郎,所創立的流派,聞其名而前來拜師的弟子在四百年前可說是程門立雪,接踵而至。
佐佐木家的道場也因此風光一時。

──但好景不常。祖師爺在歷史上著名的『巖流島決戰』中,敗於另一位天才劍聖……宮本武藏的劍下。

關於這場勝負的結果,史書上的記載出現了分歧──有好幾種推論。
其中最被世人採信的,是祖師爺被宮本武藏在決鬥中被武藏所殺的說法。

……可是真相並非如此。

據我們家族內流傳的史實……祖師爺在決戰終末,的確是被宮本武藏所敗──但他並沒有下殺手便離去了。
可祖師爺卻查覺到,當時與佐佐木家對立的政治敵手,在這場決鬥中安插了暗殺者……祖師爺迫不得已只好詐死在巖流島,藉此欺敵。

因此逃過一劫的祖師爺……為防止自己還活著的事實被敵人發現,開始好幾年的流亡。最後投奔了某地的城主,做為侍奉其的武士……才定居在當地。

祖師爺之後發憤鑽研劍術的精髓,並且許下了「不到達神乎其技的境界,誓不恢復『巖流』之名號」的重誓。
從此之後隱姓埋名……侍奉那位城主的期間,知到其真身的大概就只有城主及佐佐木一家的後代知道而已。
祖師爺最終沒能趕上流派再興的那一天,便去世了。
繼承了『巖流』的佐佐木二代及三代,下了恢復佐佐木及巖流名諱的決定,並決定在城裡開設道場,本以為如此一來當年我們家的流派到場就能夠恢復到往日風光──

但事與願違……坊間認為佐佐木小次郎已死於宮本武藏劍下的錯誤事實已流傳開來,『巖流』早已成為了一門永遠失傳的劍術。根本就沒有人願意相信佐佐木小次郎有其子嗣而且繼承了其流派。

──而到了現在,巖流甚麼的更已經是只存在於歷史及傳說中的東西了。

非常諷刺,對於現代的社會……劍道,已經不再是一種『武技』,反而成了一種『運動』。而一直恪守著傳承完全的『武道』的我們佐佐木家的道場,也因為修行太過嚴苛……弟子學徒受不了接二連三地離開,因此,成了現在這種沒落的模樣。

雖然也不能怪當初隱藏身分的祖師爺,但我總覺得……這種結果,有點悲慘啊。

我對初代的心情體會可能還遠遠不及他死前真正的悔慨吧,但我也曾經──應該說一直到之前──還把『復興道場』這個遺願做為我的人生目標。
因為那也是我憧憬的爸爸、老哥的人生目標。

──直到繼父親之後,老哥接著離開了這個家。

究竟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原本小時候跟著我有著同樣夢想的老哥,除了『劍』之外的另一項事物,闖進了老哥的人生之中。

那便是這個世代最有研究發展潛力的……資訊科技。

可能一直在電子公司工作的母親成了他的啟蒙吧……老哥從高中那年,開始對一些資訊工程,還有電腦工程的科目投入了近乎瘋狂的熱忱。

雖然如此,可是老哥的劍術修練卻也沒有因此怠惰……所以我也不以為意。

──老哥一直到兩個月前,大學畢業前夕,他跟爺爺坦承說他想要放棄劍道,到海外的電子研究所,追求自己的夢想。

我跟爺爺都對老哥的決定感到十分驚訝……我們兩人當然都反對他的這個想法,四百年來佐佐木家沒有一個放棄『巖流』的人!他可是要放棄我們傳承了四百年的家業啊!! 
爺爺一氣之下甚至還暴打了老哥一頓。但老哥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表現出離家的決心,我都還記得他那時的眼神是多麼堅定。

最後他還是離開了。

老哥跟爸爸一樣……在我心目中是絕對強的存在。
我跟他比劍可是一次都沒贏過……可他卻突然就鬆開了他握了十幾年劍的手。
讓一直在他後面追著跑的我,突然像是腳下踩的地面一瞬通通消失,掉進了漆黑的深淵。

至於為什麼他要放棄劍道,我到現在都還不清楚。
我總覺得……不只是因為追求興趣那樣單純而已啊。

──可能跟爸爸的『離開』也有關係。 

這樣的哥哥,讓我開始思考──我現在所做的事情,真的有意義嗎?

那樣強的老哥……都放棄了劍道,那表示我們家的劍術,是否只是一個被時代潮流拋棄的無用之物呢?

就這樣,我反覆思索了兩個月……。
然後終於在今天,我決定放棄繼承我們家的劍術。

我再也不想,承受那些讓我失去親人的責任了。

抱歉啊……看來『巖流』到我這一代就結束了,反正那也沒人承認它是真正的巖流。 

爺爺要殺要剮就隨他去吧,反正我是不會再練了。

窗外又掉下了一棵松果,那是今天的第四顆。

──我的修行,到此結束了。

這下就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啊。

將敏銳的五感恢復到平常的狀態,張開眼睛,緩緩站起身子。看看窗外的天色,清晨六點的晦暗已經被秋日和昫的初陽所掩蓋,射進窗中的陽光也驅逐了身上的寒意……依現在的季節判斷,現在差不多快八點了吧。

沒想到我一坐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小時啊,腳居然還不會麻。
……突然想起爺爺說過,當『冥想』時對時間的體感逐漸模糊的時候,就是集中力有所提升的證明。

不過在集中力甚麼的再好,對我也沒甚麼意義了……反正今後也不打算跟別人比試。

說不定對學習有幫助啊……腦中想著這些無所謂想法的我,慢慢走出道場,接著,我鄭重地把門『咚』一聲地關上了。  

別了,道場,我在你這過了很多艱苦的歲月啊。


和式裡掛的時鐘上頭顯示著八點六分,這個時間爺爺已經起來了吧。不過他通常會等到八點半才會走出他的起居室。
我家的老爺子──現在代替爸爸擔任我的師傅……是目前還住在我們佐佐木本家大宅的三人其中之一。

以前曾經用一種舊式錄影帶看過爺爺年輕的樣子,那時他還是個厲害的劍士。不過聽爸爸說......他從那時就是個標準的老頑固,老是把一些家訓啊祖訓啊之類的話當成口頭禪,動不動就把『這是祖師爺的家訓!』掛在嘴上……總之是個難纏的老頭子 

就連『身為武士就寢時也不可鬆懈』這條超級過時的家規都好好遵守的爺爺......睡覺時居然還誇張地抱著刀(當然是沒開鋒的),一腳盤,一腳屈膝地用體育坐的姿勢入睡。

不過畢竟也上了年紀,最近也在醫生的叮嚀下乖乖的用正常的姿勢睡覺了……還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可即使如此,硬要堅持家訓的爺爺似乎在下床前……還會把刀橫在兩膝,在床上靜坐個兩小時,也就是說他老人家六點多就準時起床了吧。
他說不這麼做他就會渾身不對勁。看來我們一家都被修行鐵則似的家規搞得有點神經質。

這樣不正常的家族,也難怪老哥想離家了。

趁著爺爺還沒『正式』起床的這段時間,我走到廚房開始準備起這天的早餐。

通常我們家凡提到洗衣打掃煮飯等雜務,基本上都是由這棟大宅裡,除了我跟爺爺之外的第三人──也就是奶奶,來一手包辦。

我爺爺基本上是大男人主義,平常除了練劍是不會幫忙家事的。

所以說,處理一般家庭瑣事的重責大任便由奶奶來承擔。可畢竟奶奶年事已高,再加上媽媽現在又處於常常在海外而不在家的狀態……見所有家事都是由奶奶一人負責覺得不太好的我,平常也會分擔一半的家務。就連自從上了大學鮮少回到家的哥哥,放假回來的時候也會幫忙。雖說她老人家也總是說著『這些事情交給我做就好』地把事情全攬過去就是了。

但今天早上奶奶不在家,前一晚好像聽她說過今天要去參加老人會的活動,所以今天準備早餐的責任就落到我身上了。

把冰箱裡奶奶在前一天事先煮起來的味噌湯熱好,熟練地把兩人份的秋刀魚重新烤過,把醃蘿蔔切片,盛好白飯,放在餐桌上就大功告成。

總覺得自從老哥走了之後……我的料理技能不知怎的好像有所提升。
我想應該是因為原本唯二能幫奶奶分擔家務的人離開了的關係,使得我下廚的機會變多了吧。

我遲早有一天......也會像老哥一樣離開家,到外面去過自己的人生吧。

......為此,我一定要跟爺爺表明,我放棄劍道的決心!

刷──我佈置完早飯後不久,餐廳的拉門一下地打開了

從紙門之間,走進一位頭髮斑白的男子。

那因歲月變得花白而稀疏的長髮,還是依家族規定束了起來;有威嚴的臉龐即使爬滿了皺紋,可只要試著想像其年輕的模樣,依然不禁讓人聯想到當年那翩翩劍豪的英姿。

「早啊,爺爺」

接著「噢」一聲回答我招呼的這位老人,其身分為──『巖流』第十四代繼承人,兼我們家那間搖搖欲墜破道場的主人,另外就是我的爺爺──佐佐木蘭一郎。

爺爺一聲不吭地盤腿坐到了桌邊,只不過這個極其平常的動作讓我開始緊張了起來。

(該怎跟爺爺坦白不練劍道的事啊……)

心中閃過乾脆學老哥隱瞞一段時間,然後偷偷放棄修練想法的我……也跟著坐了下來。

就這樣,我們祖孫倆沒甚麼對話,像平常一樣開動了。

「菊次郎,你今早有做修行嗎?」 

嗚哇……吃飯時本來習慣不講話,正用筷子夾著醃蘿蔔的爺爺突然開口了,嚇我一跳。

「……有,『無想』的冥想訓練」

爺爺在這個家裡面,自然是輩分最大的人……在我,老哥甚至爸爸的認知中,一直都是絕對威嚴的象徵。

「是嗎……有認真在做就好。看你最近早上好像都沒流甚麼汗,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偷懶了,看來是我多慮了啊。菊次郎,『心』的修行固然重要,但你現在這個階段,『體』方面才是最不能怠惰的……知道嗎?」

秋天涼爽的天氣,本來就會讓汗乾得比較快,可爺爺居然能觀察到有流汗沒流汗這樣細微的差別,不禁讓我肩頭為之一震。
其實爺爺並沒有完全猜錯,我並不是要特意加強向冥想這一類靜態的訓練,那只不過是因為我越來越不甘願習劍,拿來偷懶的藉口罷了。

我到底有沒有認真修行……在爺爺眼裡根本一目瞭然嘛。
之前哥哥即使有了放棄的念頭,也沒有停止修練,再加上不常回到家。才沒被發現。
可如果我偷懶個幾天,一定馬上就會露出馬腳的。

若無其事的放棄劍道......這構想瞬間就被否定了啊。

那既然這樣──還不如早點跟爺爺坦白……然後趕快被他痛打一頓,早死早超生。
可現在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明天是禮拜日,我可不覺得能這樣熬過這個周末啊,而且如果爺爺真的大發雷霆,把我趕出家門,在奶奶幫我跟爺爺說情的這段時間,我搞不好得在公園的長椅,度過一個蕭瑟的秋夜。

真有那時候只能用另一個方案了。

心想爺爺再追問下去糟糕,我趕緊打開了味噌湯的蓋子,準備將湯一飲而盡,早爺爺一步離開餐桌。

沒想到爺爺又像對我手部來一記中段斬似地了口,打斷了我重新伸向碗的手:

「你最近劍道部有好好去嗎?」

(天啊,今天爺爺怎特別多話……)

「……沒去。」

如果是一著正常但對學校事務不感興趣的青少年,遇到這種問題時肯定能給家長一個婉轉的答案,然後好好迴避掉這種問題吧。

但我在我們家的爺爺面前,我可沒那個膽啊!

尤其我跟爸爸每次說假話總會被爺爺拆穿,然後被痛罵一頓。家裡唯一能瞞過爺爺法眼的男人,只有說話時皮笑肉不笑的老哥而已。

爺爺激動的放下飯碗,怒道:

「搞甚麼!不是跟你說要好好去了嗎!」

「誰叫那群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少狂妄了!!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老實說,我自國中畢業之後就同哥哥一樣,保送進了有名劍道社的高中。

雖然由自己來說有點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多虧我家那既不人道又不正常的劍術傳授法……我現在社內對任何部員都有壓倒性的實力,就連指導老師都為了在學生面前保持威嚴的形象,平時也會極力避免與我對練。

到我升上二年級之後,已經沒有人會抱著認真較量的心情跟我比試了。也許是因為怕輸得太難看,跟我對上的人老是故意敷衍地讓我輕意打敗。

這全都是因為,我們佐佐木一家傳承下來的……不只是劍道那種運動程度的東西,而是所謂『武』的精髓。
而那便代表比起規則,我們一族更注重純粹的戰鬥方法。

武士原本就是戰場上的士兵,在攻擊時,除了迅捷的揮砍與突刺,我們還會利用場地、死角甚至人類最原始的恐懼心理來進行戰鬥。
在我們眼裡……高中程度的劍道不過只是兒戲。

搞得我在社團裡,被視作像是不正常的存在。每次被他們那種就像在看異物的眼光投射,總是讓我感到一種說不上來的不適感。
於是後來我便很少到社團露面了。

我根本不懂爺爺為什麼老是硬逼我去那種地方,明明他也應該知道我的情況才對。
每個人都不甘願陪我對練,這樣的話我去不是反而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白癡嗎。

「『沒有對決,沒有歷練』,這條家訓你還搞不懂嗎?」

「對練的話有跟爺爺偶爾對打不就夠了嗎……」

爺爺嘆了口氣,道:

「光跟同一人對打當然不夠。一直跟我打就算是猴子打個幾年也能找到贏的辦法,之前你還可以跟菊一……總之以你那薄弱的氣場還遠遠不能成為一個值得擔負『巖流』之名的男人,所以現在最需要的是實戰經驗,認識不同人的打法,將來才有面對不管何種劍術都能見招拆招的辦法!達到這樣神乎其技的境界才是真正佐佐木家的男人,還有……」

爺爺開始了他最擅長的說教。
本就決定不練劍道的我,他這麼一念我越發煩躁。

「別總像個女人家似的待在教室裡,是男人就在社團裡多跟別人打一打。」

──煩死了。

你自顧自的到底在念甚麼啊。
老是口掛那東佐佐木家的男人一個,西一個佐佐木家的男人的……
我不就姓佐佐木,而且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嗎?

幹嘛故意強調那種地方,你天天講這種話不膩嗎。

「……不想當了。」

我講話的音量意外的小,爺爺沒聽清楚,邊拿起湯碗邊道:

「──是男人說話就給我大聲點。」

我放下了收中的筷子還有飯碗,將雙手放在盤著的膝上……挺直腰桿,深吸一口氣,對著正在喝湯的爺爺──

「我說……『巖流』的繼承人,我不想當了。」

噗──!!!

爺爺口中的味噌湯全噴了出來,真髒啊。

「咳咳……你小子冷不防地說甚麼鬼啊!說不想當是甚麼意思!!你不當繼承人誰來把『巖流』傳下去!」

「反正我不想當了……爺爺,你也別再執著了,我們家的劍法早就是被時代遺棄的東西,沒有意義。而我也有決定我人生的權利,我不想再練甚麼劍道──」

我眼前的這個老人越發越火大,激動地站起身子,其勁道彷彿我都能聽到他腳下傳來轟隆隆的震動聲了。

爺爺擦掉他嘴角邊的湯汁:

「那你說!你不想練劍那你以後要做甚麼!你既沒有甚麼專長,成績也說不上多好,你這個樣子……只會變成一窩囊廢!」

的確,我在學校讀的是普通科……跟學業劍術兩者兼顧的老哥大相逕庭,我成績在班上也只是普普。
不過那種東西──

「變成廢物也總比練劍好!我們家的『劍』說好聽是古流劍術……難聽一點就是殺人的技術!那東西對現今和平的世界來說是不該存在的!我可一直因為這樣被其他人視為怪物啊!那種心情你能懂嗎?在這個世界裡,不符合規則的東西就該被淘汰!……而且爸爸就是因為我們家的劍術才死的!」

我少有地用高音量對爺爺反駁道。

「……!」

「老哥也是,老哥就是看清了這一點才離家的,我有說錯嗎!所以我也要──」

爺爺生氣地打斷了我的話:

「不准提你哥!他已經不是我們佐佐木家的人了!……再說你跟他也不一樣,你功課也沒他好吧,你沒辦法跟像他那樣出社會!你身上只有劍術的才能而已,這點我很清楚!」   

「那種事情以後再說就好……跟練不練劍沒關係。」

「那你到底想怎樣!!難道你要當一個女人嫁給別人養啊!!」

「喀……!」

(可惡!又給我這樣說!)

又老繞著這題目打轉……臭老頭!
不滿就直說啊啊!!

覺得我長的像『女人』就說啊!!
別總是說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問題好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心念一轉,乾脆跟爺爺撕破臉,讓他忍不住打我……藉此為理由逃家,等大概過了一天,經過奶奶的說情,等他奈何不了我時就會要我回家。
到拿時他就不得不接受我的決定了。

為此,我全速運轉起腦袋中我平常很少使用,用來跟別人吵架的那部分。用最快的速度......想出能一舉點燃爺爺怒火的句子。

倏地從榻榻米上站起來,對這眼前的混蛋老頭,用連爸爸和老哥跟爺爺講話時,都不敢用的忤逆語氣,指著自己的後腦杓怒道:

「臭老頭!!不想我當女人,又給我先把這娘娘腔的髮型規定給改掉啊啊!!」

「…………」 

火爆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數秒鐘。

──針對的是這一點啊!我忍不住對自己吐槽道。
我覺得自己跟別人吵架的方式真是太客氣了……真希望我腦中有一些更粗魯的辭彙,像是「你這該死的老猴!自己想玩兒劍不要扯到我!」之類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可惜我從小是個規規矩矩的人,跟哥哥不同,頂撞長輩這種事在我人生裡的次數……大概雙手數的出來吧。

唉,這下氣氛肯定尷尬了。
這麼一來……原先的計畫不就泡湯了嗎!

可沒想到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

「混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是?你老爸都不敢這樣跟我說話!!你對祖師爺的家訓規定綁『高髻』有甚麼意見嗎!這才是武士真正的髮型!」 

欸?這樣就生氣啦?居然這麼耐不住性子。
看來一直受到街坊鄰居還有親戚們尊敬的爺爺……很少有人敢這樣跟他槓上吧。

再加上爺爺是個將家規視為行動準則……不,應該說人生的最高指導原則的人。
只要跟他扯到家訓一訓這一點上,他就會跟你鬧個沒完。

話說他還繼續跟我糾結髮型這一點啊,太好了,這樣就不至於冷場了。

「甚麼鬼武士啊,你以為你是戰國時代的小鬼啊,老頑童。那鬼東西早就不流行了啊啊。」

我繼續照我原先的計畫,對爺爺說出嘲諷的話語。

「你這混帳……你這樣可是在褻瀆我們佐佐木家!」

哪有爺爺叫孫子混帳的啊,這點你才該搞清楚吧。

「『對不肖之人就該處以制裁』,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這條家訓!」

爺爺說著說著,從和服背後領口處,抽出了一褐色的刃物。

(這,這臭老頭居然……)

本見周圍沒有任何武器,心想如果爺爺發飆,也只會用那年邁的赤手空拳行使暴力的我,突然繃緊了原本不是還沒緊繃到『那種程度』的神經。

──可眼前這個火冒三丈的老人,竟然從背後抽出了一把木刀!
  
你真當你是戰國時代的武士還是忍者啊!!

到這個現代社會還會把刀藏於背上的人類……我看不是真正的特種部隊,大概就只剩下在公園玩耍,扮演類似勇者角色的小鬼。
可,可這瘋老頭,居然還做這種跑錯時代背景的蠢事。

不過說是這麼說──我原本是打算結實的挨上爺爺一頓揍的。
可如果手上有刀,就算是木刀,那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啊……爺爺只要一拿起刀,就會變成一個,與他當年『蘭之劍士』這個優雅而華美的別名完全不搭尬的──鬼武士!

『非到最後關頭決不拔刀』……在我們家裡,只要有人抽出了刀,就代表那絕不是隨便說說就算了的情況。
這可不是說叫救護車就能了事的……天啊,我的家也太不正常了吧!!

「木刀制裁!!!」

爺爺一腳踩住飯桌,高舉他手裡的木刀做出了上段姿勢。

「──!!」 

爺爺手中的木刀,朝我的腦門直逼而來!

來真的啊!!

──喂喂喂,你知道你現在手上拿的東西可不是訓練用的竹刀,而是實木心的 木刀嗎?!
這種力道要是普通民眾被打到,可是會鬧出人命的!!

同樣也是一介普通高中生的我──現在眼前的一切突然間都變成了慢動作。

這可不是正在回放人生跑馬燈而造成的知覺放大現象喔......我還不想死。
我拿出身處火災現場的集中力與爆發力,看準了直直朝我面部逼近而來的木刀刀身,距那因快速揮動而幾乎看不清的刀尖二十公分處,然後──

「啪!!!!!!!」

我在緊要關頭……雙手一伸,使出了空手奪白刃!!!
呼──我也滿厲害的嘛,居然在這種情況下使出了奧義……等等,現在還不是該佩服自己的時候啊喂!

「混小子……還不放開我的刀!!」

「誰 理 你 啊,瘋老頭!」

我們這對極不正常的祖孫倆──隔著餐桌開始爭起了木刀。

不趁現在奪走他的武器就危險了……要是下次再讓他劈一次,我可沒把握能再使出那招奧義啊。

心裡這麼想的我,趕緊利用經過長久訓練的手臂肌肉,雙手一扭,從雙手已經沒有壯年時那樣結實的爺爺手中奪下了危險的凶器。
接著奮力朝後一丟,木刀便拋物線飛出餐廳的紙門外……穿過院子,落到了我們家大宅的圍牆外。

「渾小子!」

我不理會大叫著的爺爺,轉身便是一逃。用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速度,跑過了院子到了平常爺爺用來細心栽培盆景的架子旁邊,馬上踩上去,用力一跳──還不小心踢到了其中一個盆栽──翻過了我們家的圍牆。

聽著「啊,我寶貝的曲松啊啊啊啊啊──」哀嚎聲的我,落到了圍牆的另一邊。


哈…………這下……總算……逃過一劫了吧。

心中暗自慶喜。雖,雖然危險……不過總算是達到了原先計畫,成功逃家了。
可這下今天是暫時回不了家了啊。

認真考慮著要不真去公園過一天好了的我……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所在地。

(啊……這下糟了,因為習慣一不小心就……)

雅致的竹林與各種植物的造景,地面鋪滿了仿造龍安寺枯山水的白色鵝卵石,其中還為行走開出了一個小道。這非常有富含禪境,卻又相當寬敞的和式庭院,以現代來說,是只有有一定財力的人才能擁有……相當豪華的庭院。
看,看來我剛翻牆一不注意就翻進了別人家來了。

而且這戶人家,我很熟悉。

這裡是──這一代最有名望的氏族……竹內家的宅邸。
同時也是我兒時玩伴,也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竹內唯依的家!


竹葉在秋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一旁的水池邊上,加裝了相當現代化設計的石洞型隱藏淨水器,從中流出來的新水,漱漱地推著竹水車。

廣大庭院中除了供行走的道路以外之地,全都被無數純白的美麗鵝卵石以同方向鋪排著……不過有一些則以逆向把地面上用來觀賞的尖石以圓圈圍繞起來。
整體看起來就像幾座島山從平靜的海面中,聳立出來。

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個和式風格的庭院,那就是『雅』。

「唉……」

──不過這如此風雅的景像,在剛才我那在某種意義上算是非法入侵名宅的行為下,因為我沒抓好落地點,把一隅的白石全都踩得一塌糊塗,簡直糟蹋了人家的庭院。

雖然我跟這家的人關係匪淺,這點小事馬上就會被原諒的。可我總不能就這樣大剌剌的走掉,至少得給人家道個歉才行啊……

可要是我逃家的事情曝露了給這家的當家知道,那肯定免不了一陣盤問,到那時就麻煩了。

唉──說到我現在會陷入這種左右為難的情況……全都該怪當初四處流浪的祖師爺。

就緊鄰著我們佐佐木家發霉牆壁的這個竹內家,是一身份相當有淵源,這附近最有聲望的大地主家族。

遠遠可以看到──這麼講真的不誇張──距離我現在站的這個牆邊位置,即便是視力不錯的我要看到他們家的窗櫺還相當吃力,可見這個竹內宅邸……不,應該說是城,其佔地規模到底有多麼誇張。

不只是大……本宅也相當豪華。幾經重建的竹內家雖更我們家一樣是傳統的日式房屋,卻少見地立起了樓層……而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這跟從前那如夢似幻的城樓相比,已經是相當收斂的樣子了。

如果同年的朋友第一次來我家,肯定會發出「欸……佐佐木同學,你家還挺大的嘛」之類的感嘆(雖然有一半的面積都被那破道場佔掉就是了),可如果再過一個轉角,直接窺見那竹內城全貌的話……肯定會跌破眼鏡、下巴脫臼,令我們家反倒顯得相形見絀。

……這如此誇張富有的家,並不是爆發戶,而是祖上經營出來的事業。

遙遠的四百年前……竹內家的祖先,竹內哲治──便是這一帶最有名的大城主大人。雖然經歷了各種動亂與變動,但在每一代繼承人的用心經營下……這一家氏族的地位與財力即使到了現代仍然屹立不搖,可說是打破了『富不過三代』的最佳典範。

據爺爺所說,當年祖師爺在四處流亡之時,快要成為街上的餓孚之際──好巧不巧就與城主大人相遇了。

在竹內家無微不至的接濟下,佐佐木小次郎對竹內城主這位救命恩人,產生了感激之情,發誓從此佐佐木家代代都要成為侍奉其的武士,來報答他撿回來的這條命。
可大德大量的城主並不把祖師爺當作臣子……而是把他視作自己的兄弟,所以我們兩家情同手足的世交關係,比起主從,反而更像兄弟家族吧。

這就是現在讓我如此苦惱的原因。

竹內家現任當主竹內城朗……也跟爸爸形同兄弟,他對我來說就像叔叔一樣。
是個比起我週邊的家人要來的溫柔的一個人。

小時候的我……因為外表關係受了別人排擠,一直沒甚麼朋友。
唯一跟我同年紀,感情比較好,又常玩在一起的人……就是城朗叔叔的女兒,竹內唯依。

每當我挨了爸爸或老哥罵,總忍不住偷偷翻去隔壁的竹內家,找唯依跟叔叔訴苦……唉,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我那時真像個女人似的,真是,太懦弱了。

可這行為也只是我的童年中一個難為情的回憶罷了,自從我上小學二年級開始,早就已從這種『餓了找奶喝』的幼稚行為畢業了。 

但要是今年已經升上高二的我跳進他家的這種奇行怪徑被他發現,又好死不死被他逼問出來我會逃家的原因……那我肯定會被遣送回家。

到那時等著我的……將會是那一想起來就讓人不寒而慄的木刀地獄。

(啊啊啊!!!說起來都是我太急了!)

就在我一邊抓著自己的腦袋,一邊懊悔著自己的不成熟跟粗心時──

「……您站在這裡做甚麼呢?菊次郎少爺。」

──完了!被發現了!

我驚恐之餘轉頭一看,一位有著金髮碧眼美麗異國長相,穿著整齊管家服,整體來說與這和式庭院氣氛相當迥異的女性……正站在白石海中闢出來的道路中央,用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與眼神,質問著我。

「艾、艾莉歐嗎?」

眼前這位被我稱作艾莉歐,外表看起來只有一二十歲的外國女子,其實是這竹內家的管家。

真該死!一跳進來居然好巧不巧遇到人,這下不是連躡手躡腳溜出去的機會都沒了嗎。

我運氣也太差了吧……是出來打掃庭院的嗎?看起來也不像啊,畢竟她手上連跟家樹葉的夾子都沒有──欸、欸?!她手上拿的是,被我丟出來的木刀嗎?

見我盯著她手上的木刀猛瞧,艾莉歐看著它冷冷地道:

「大小姐剛說看到了菊次郎少爺在院子裡,叫我出來看看,這東西就突然打到我的頭了。」

「沒、沒事吧?」

我冒著冷汗關心著,畢竟投擲那凶器的犯人正是在下我。

「……沒問題。」

嗚哇……這傢伙的腦袋還真夠硬的,那可是高速飛行的實心木刀喔。
說起來,她剛剛接近我時,居然連身為『前』巖流繼承人的我都沒有感覺到任何氣息……是我最近比較鬆懈了的關係嗎?還是?

「……是,大小姐,我馬上帶他過去。」

艾莉歐突然把手按到耳邊,好像在跟甚麼人通信的樣子。
仔細一看,她耳裡還塞著那種特務般的超小型耳麥。

「是唯依嗎?」

「是的,大小姐要我帶你過去見她。」

──找我啊?

我立馬就聽出艾莉歐口中說的『大小姐』,正是那位竹內家千金──唯依。
話說……艾莉歐說唯依看到了我在院子裡?先不說她房間的窗戶離這有好一段距離,她房內的窗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沒有一天是拉開的啊。

因為那傢伙可是個……

「──菊次郎少爺,請您跟我來。」

那位公主也太我行我素了吧,這樣使喚人的啊。
一這麼想,我突然感到有些不情願,抗拒了起來。

再怎麼說我也是客人──啊,不過我好像是不請自來的……
但我們畢竟是同輩,怎麼可以這樣用這種命令是的方法叫我過去呢?雖說歷代佐佐木都是為侍奉竹內家而生……
不行!身為男人要有原則──可如果我現在拒絕她,那我今天該何去何從啊?我現在身份可好比當年流亡的祖師爺……

「唉……」 

總感覺越抵抗越沒立場的我……不禁雙肩一沉。

唉……好啦,反正現在是非常時期,自尊甚麼的又不能當飯吃。如果只有唯依在那倒還能接受,可城朗叔叔要是也在的話,我之前擔心的種種必然會發生。

既然這樣也只有賭賭看了。

「嗯……先問一下,城朗先生現在在家嗎?」

「老爺出外進行取材之旅了。」

欸?不在嗎?

(好耶!!天助我也!)
身份是地主,副業及興趣是攝影,經常外出旅行的城朗叔叔不在家真是太好了。

先把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因為有機會跟他家的女兒或是管家獨處而興高采烈喔。
要是被爺爺趕出來,就到竹內家避難──原先就是我的計畫之一。

而就在剛才,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已經被排除了。

這下我不必像個流浪漢似的在公園瞎逛了啊。

(好吧……就照原先計畫在這廝混一天好了)

「……這邊請。」

女管家架式十足地伸直右手,舉向了宅邸的方向,示意要我入內。

──在心中默默對腳下一片糟的景象道歉後,我不忍再把這院景弄的跟慘不忍睹,於是「啪」地輕輕一躍……跳到了站在走道的艾莉歐後方。

見我相當配合──準備轉身走像大宅,又突然想起甚麼的艾莉歐……把手中的木刀遞給了我。

「這應該是佐佐木家的物品,我就交給菊次郎少爺了。」

「不、不好意思……」

──真正的禍根是爺爺啊,不能怪我!
看來凶器的所有人早就被她發現了。瞥見艾莉歐踏稍稍被打亂的美麗金髮,心中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

接下木刀的我,被艾莉歐領著,就這麼走進了屋子。

即使看過無數次了……每次走在竹內宅的走廊上,那誇張的長度,與周邊豪華的擺飾跟裝潢,總讓我無言以對。

假如讓竹內家參加那種『日本特色豪宅』的節目,那麼TOP1的寶座肯定非這城堡一般的房屋莫屬。而且還會被電視台製成加長版三小時sp特別介紹節目。  

不……說不定這種事以前真的有過。

──真好啊……為什麼我從祖先那繼承到的,偏偏不是金銀財寶之類的東西呢?

忍不住對自己的身世自怨自艾起來,我不禁開口問: 

「唯依那傢伙……還是老樣子嗎?」

艾莉歐頭也不回地回答我:

「是的,大小姐在老爺外出的這幾天一直沒有出過房間。」

果然啊……那個家裡蹲。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位於三樓的這間,那位唯依大小姐的臥房。
那兩扇有著印著精緻浮世繪的房門,緊閉的就像人面獅身像的嘴巴一般……讓我現在就像個要拜見城主──不,應該說……像個要求見在深閨裡的公主殿下的武士,莫名地緊張。

不過我只是個偶然拿著木刀的高中生,而我要見的人也只是住在隔壁的青梅竹馬罷了。

艾莉歐完成領路的任務後,只見她對我微微鞠躬,便轉身離去。

說起來,其實也沒必要搞這麼大排場,我自己過來就行了……不過艾莉歐可能也有自己的原則吧。

我想著想著,打開了房門。

(嗚哇……好暗。)

明明大白天的,卻把窗簾通通拉了起來,搞得這房間像吸血鬼的寢室一樣。
不只如此,原本從外面看起來相當大的這房間……裡頭放滿了各種雜物,使她的房間反而變得很狹窄。

我穿過四處堆疊起來的電玩的外盒,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四處散落的輕小說文庫本,儼然像在走迷宮似的,繞來繞去地尋找這房間唯一的光源。 
在那迷宮的最深處,一台電腦螢幕的畫面微微閃爍著,發出光亮。

而在電腦前面,一位少女,像朵楚楚可憐的牡丹,背對著我坐在地上。
一頭烏黑的秀麗長髮沐浴在微弱的光之下,有如夜空裡那如夢似幻的銀河,閃耀著光澤。髮梢通通散亂地盤在了榻榻米上,讓我感覺現在腳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宇宙。

(……唯依!)

她似乎還沒發現我,從這個角度看……發現她手上還少見地拿起了鏡子,拼命地整著自己的瀏海。
感覺就像她等一下要見甚麼重要的人似的。

一直站在這裡看似乎不太禮貌,於是我出聲喊了那位青梅竹馬的名字。

「唯依。」

「──!!」  

少女先是肩頭一震,接著倏地回過頭來,一頭長髮也隨著旋轉飛起。
那瞬間,我聯想到了浮世繪裡的『回首美人圖』。

美麗的烏黑長髮、白瓷般的皮膚、像日本人偶般,那小而精巧的臉孔、還有因驚訝而大張著的杏眼。全都給她了一種公主般,超凡脫俗的高貴氣質。

(雖、雖然很想這麼說啦……)

但與她日本公主般的形像相反……這傢伙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又穿著那種西洋式的女僕裝!!
雖然看起來是很可愛沒錯,可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穿著僕人衣服的大小姐啊。

「小、小菊!為為為什麼突然進來了?」

這家夥跟人說話的口吃毛病還沒改過來啊。

「拜託……是你叫我過來的吧,你驚訝個甚麼勁……」

「不是啦,我是說為、為什麼不先在門口說一聲再進來……啊啊啊啊!」

唯依臉紅著急急忙忙把梳妝鏡丟到成堆的雜物中。
那麼緊張幹嘛,女生整理儀容這件事很正常吧,沒甚麼好害羞的啊。 

「先不說這個了。為什麼你又穿那種衣服啊?」我指著她身上的女僕裝無奈地說。

「這這這個嗎?你不喜歡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菊,我馬上換!!」

只見她邊噙著淚道歉,邊抓起女僕裝的長裙裙襬,一把向上拉!
她長裙下的那雙如水梨般鮮嫩欲滴的雪白大腿,一瞬盡露了出來,讓我心臟破裂似的一陣狂跳。

──你這家伙搞甚麼啊!!!你是要在我面前脫衣服嗎?!

我忙把頭撇到一邊,單手遮住雙眼。

「等等等一下!不用換!不要換!你穿這樣就好!很好看!」

上次要你隨便換一件正常點的衣服,可就讓你換了快一小時啊。

「……真、真的嗎?謝、謝謝你,小菊。」

見我這麼一說,眼前這位好不容易收起淚,口中說著非常不適合我的暱稱的少女,正是我的青梅竹馬兼兒時玩伴──竹內唯依。

如你所見,她除了是這個竹內家的千金大小姐外,還是個成天把自己關在房裡,不管跟誰說話都會口吃……興趣是cosplay的宅女兼家裡蹲。

終於冷靜下來的唯依跟我,相坐在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茶几旁……喝著艾莉歐後來泡好送來的茶。

類似剛剛的鬧劇從以前就常發生啊……這麼想著的我,不禁回憶起才不小心瞥見的那雙柔軟,水嫩的大腿。
我趕緊甩甩頭,把腦中的影像趕走,視線卻又不小心移到了唯依的胸口上。
雖然那女僕裝的布料面積很大……可終究藏不住那對,與大部分同齡高中女生比起來……都有壓倒性優勢的隆起。

(這傢伙……最近該不會又變大了些吧)

正因我看著唯依長大,察覺到她身體在這幾年漸漸地越來越有女人味,不知怎的就是感到異常猬瑣。

──不行啊菊次郎!你在對你的青梅竹馬胡思亂想些甚麼!

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難為情……我故擺架子對唯依說教道:

「你還是老關在房裡玩遊戲啊……聽艾莉歐說你好幾天沒出過房門了。」

「……因、因為父親大人不在,所以就……」

「這怎麼行啊,你最少也要到院子去走走啊。」

「嗚……」

「而且,大白天就給我把窗簾拉開……你這樣房間會長霉的。」

我說著,邊走到了窗戶旁,一把拉開了窗簾。相較於室內的刺眼的陽光,一下射了進來。

「──呀!!」唯依用手臂遮住了臉。

你真是吸血鬼啊……

說起來,她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

『社交焦慮失調症』──是一種對任何社交或公開場合感到強烈恐懼或者焦慮的精神疾病。

唯依她……從來不敢跟其它人說話。對著不認識的人,只要一開口,便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能跟她正常面對面交談的極少數人,只有城朗叔叔、艾莉歐跟我,另外就是唯依已經過世的母親。

更不用說踏出家門一步了。

總是一個人關在房裡,玩著電腦,即使學習也是靠最近很流行的遠程教學,最多也只是偶爾去院子裡散步。
唯依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簡直就像個被囚禁的公主。

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我也不曉得。

第一次誤入竹內家的那天,我遇見了在院子裡跌倒的唯依。

那時艾莉歐還沒來到竹內家,她連大聲呼喊,向家裡人求救的聲音都沒有……只是流著淚,臉上充滿著害怕的神色,無助地望著闖進來的我。

雖然只是一切都只是偶然,我還是把受了傷的唯依帶回竹內家。可之後卻不知怎的被爸爸和爺爺罵了一頓,好像說佐佐木家的人未滿十三歲是不能見竹內家族的。

可我有時還是會偷偷溜去隔壁,因為……一看見唯依,就總覺得不能放這傢伙不管。

儘管一開始她對我也是怕的不敢說話……可不知道是哪一天,她突然就對我敞開了心房。

『你、你叫甚麼名字』

『我嗎?我是菊次郎,住在你家隔壁喔』

所以說──我大概是唯依的第一個朋友吧。

「小、小菊?」 

正被許許多多擅自浮水面的往事纏著的我,被唯依那銀鈴般的聲音拉回了現實。

「說起來……為什麼會跳進我家的呢?小菊,都已、已經好久都沒這樣做過了。」

啊,差點都把這事忘了。

「其實啊,家裡發生了點事……欸?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從圍牆那進來的啊?」

「我、我是看到這個──」 

唯依說著,把手指指向了她身後的電腦螢幕

在那的電腦螢幕總共有三個,最右邊的那一台上頭,畫面被分割成十六格。

仔細一看……這、這不是竹內家各個角落的影像嗎?難道這是──閉路監視器!

聽唯依一邊辯解著「因、因為你進來的時候,緊告視窗就彈出來了,所以才……」,一邊扭扭捏捏地動著上半身。

你是天眼嗎?!沒想到這個竹內家外表看起來古色古香,沒想到其實是一座四周都加裝了監視器的要塞啊!

我收起心中的各種吐槽,坐回了位置上,用認真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女僕公主。

「好吧,先把這個放一邊……唯依,我有事情拜託你。」

(在那瘋老頭氣消之前,請讓我在這裡避避風雨吧。)

「是……」唯依突然挺直了身子,緊張地回答道。

為什麼突然緊張起來了啊,你剛剛透過艾莉歐命令我過來的那種氣勢都到哪去啦?

「請你……今天讓我留在這裡。」

「……」

現場突然靜默了五秒鐘,緊接著唯依像是十幾年前的一種古玩,『危機一發』裡的鬍子海盜,從榻榻米上跳了起來,接著抱著自己的身子邊自言自語邊用光速向後退。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要留在這裡?可可可是父親大人他……不對,父親大人外出了……也就是說!小小小、小菊要在這裡……?!」

──這、這ㄚ頭是怎麼一回事啊。

唯依就像身上甚麼開關被啟動了,臉有如燒紅的爐子一樣火燙,連雙眼都變成了漩渦狀。

「也就、就是說……小菊要今晚要在這裡──過夜……想趁父親大人不在的時候……生米煮成熟飯……」

「煮你個頭啊!!!!你也扯得太遠了吧!」不用看也感覺得出來,我臉頰此時也跟眼前這位妄想宅女的臉蛋一樣紅。

該死!

雖然我不太懂,也不想懂──『生米煮成熟飯』隻字片語下的意思,不過那好像是非常寡廉鮮恥的事情。

──大小姐大人!!是不是你看的那些甚麼讀物對你產生了不良影響啊!請你正常點好不好!

這傢伙,沒救了。


「原、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小菊是,有甚麼其它的意思。」

「到底是怎樣才能解讀成別的意思啊,請妳別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了。」

我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把唯依的情緒安撫下來。接著我便把所有事情──包括我想放棄劍道、被爺爺趕出來等等……的來龍去脈都解釋給了她聽。

「說起來,為、為什麼小菊……不想練劍了呢?」

這……不太好解釋啊。

「啊──因為你看嘛,我老哥他……不也放棄了劍嗎?」  

「一郎哥嗎?」

「嗯,這幾個月來,我慢慢覺得──劍,大概不是我們這個世代該握的東西。而老哥,一直以來作的事,沒有一次是錯誤的……所以,我想知道他,為什麼選擇放棄了繼承家業……」

我要跟著老哥,就算到了遙遠的海外,我也打算追尋他到底……

「老哥他……一直是我的目標呢。」我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可聽著我講著這沉重話題的唯依,不知為何眼裡閃著詭異的光芒。

「骷嘿嘿…思念著人在遠方的兄長的弟弟……這個捏他我收下了!」

只見喃喃自語的她飛也似地跑到了電腦前,猛開了幾個資料夾,開啟了再茫茫資料海中的一個檔案,那上頭打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在做甚麼啊。忍不住好奇的我偷偷移到了她身後,看看她究竟在幹嘛。

──哇!好快!

唯依的手指快到我幾乎看不清,瘋狂地敲打著鍵盤。而螢幕上頭的字就像蝗蟲過境一樣,爬滿了整個頁面。

結果連我都還沒來的及細讀文字內容……她「啪」一下地,滑鼠一甩,關掉了檔案。

不過在她關掉之前,我瞥到了一眼文件標題……好像寫著『兄弟』還有甚麼『禁斷』的字眼──

「……小菊,我、我們繼續吧。」剛剛秀了一手超高速輸入,現在轉過身來的唯依,眼珠子上轉地看著我,打斷了正試著回想那一瞬間,我的思緒。 

算了,就當作沒看到。畢竟那怪傢伙看的東西有時還是不知道為妙。

我們再次坐定後,唯依又繼續對我提出問題。
 
「可是……小菊不練劍的話,要、要做甚麼呢?」

「我……」

你怎麼跟爺爺說一樣的話啊。

不過這的確是個大問題。我的人生裡,一直都只有劍,而那也是我本來預定好的將來。
但現在都決定要放棄了,那我的選擇就只剩下一般科了吧。

對了,就跟哥哥一樣吧,我也試試看接觸電子資訊類的東西怎麼樣。
如果以這個為目標,說不定,以後還能跟哥哥一起共事呢。

而剛好……在我正前方,不就有一個對這方面很了解的人物嗎?
別看唯依雖是女孩子……從剛剛那一打字的樣子,還有她房裡的設備,再加上她從前就喜歡跟我講著類似老哥口中那些聽不懂的專業資訊術語,跟老哥聊天(用的昰網路電話)時在話題上也相當和的來……就能知道唯依在這方面,也是一十足的專家。

「……我想,當個現在流行的軟體工程師。」

「欸?真的嗎?」

「嗯。為此,唯依,你能幫我個忙嗎?」

「嗯!只要我、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

接著我沒頭沒腦的就說了那句話。

「為了讓我深入了解還有增加我對它的熱情,請……把我變成『電腦宅』吧!」

「──欸?」

唯依的杏眼霎那間瞪得像銅鈴一樣大,接著誇張地留下了眼淚。從她那薄薄的唇微微笑著看來……應該是喜極而泣。

「太……太好了,一直否定著ACG的小菊……終於願意正視宅文化的價值了,我、我好高興……嗚嗚嗚──」

否定?ACG?那什麼意思?

我所說的『電腦宅』──指的不就是對網路資訊這類東西相當有熱誠且具被大量專業知識的人嗎……?記得老哥是這麼對我解釋的。
為什麼對它要用到『正視』這種詞呢?
難道這詞還有其他意思嗎?

心中有千萬個疑問的我,看著拭去眼淚,握緊拳頭站起來的唯依……好像下定了甚麼決心,對著我開口說:

「好!小菊,你這麼有決心,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謝謝喔……」

「好!既、既然這樣!為了讓這方面還是新手的小菊有更多認識,就先從VRMMO開始吧!……嘿,嘿,噢──!」

「噢、噢──」配合著大聲為我打氣的唯依,我也跟著舉起了右手。

接著,唯依口中邊念著「正好今天小菊要留在這裡一天,正好是跟他介紹這個的機會呢」,邊在那成堆的電玩光碟盒裡尋找著什麼。

「……有了!」

好不容易從那堆亂七八糟雜物裡爬出來的唯依……向我遞出了她手中的遊戲盒。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盒子,而包裝上印著的圖案是……兩個長著翅膀,如電影裡出現的那種妖精般,手上拿著劍和法杖的少年少女,背對著森林,飛向夜空中又大又圓滿月的模樣。

而在盒子的下方用西洋式的深綠色字樣,一排英文字飄然地浮在上頭。

我用我那彆腳的破英文把那排字讀出來:

「Alfheim……online?」

這是……電玩?

「這個是……?」

「直譯的話,就是『妖精之國』的、的意思。」

「不是啦。我是問為什麼給我這個?」

「因為考慮到小菊對這些方面還是初、初學者……所以就決定讓小菊從遊戲先著手!」唯依舉著握起的雙拳,這麼對我說道。

跟我原先想的方法比起來,唯依的想法沒那麼學術……仔細想想,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古人常云:寓教於樂。

我與電腦程式技術,就好比小學生與微積分……我對它的了解程度,可以說是沒有程度。
就是因為這樣才常常被老哥抱怨說「你跟爺爺都是山頂洞人啊」。

所以說,要挖掘一個先前對軟體毫無概念的人對這方面的熱忱,比起死板板地將教科書裡的內容一一灌輸到腦袋裡,還不如用『遊戲』這種更加有趣的方式來啟蒙他會來的有效。     

「那這要怎麼玩啊,用你之前試著讓我玩過的那個PS4嗎?」

「不、不是那麼古早的主機啦……」

唯依搖著手苦笑著,再次站起身,走向了她房裡那豪華,公主般且帶頂蓋蚊帳的床鋪,從床頭附近拿起了一個環狀的閃光物。

「……是用這個。」

從女僕裝袖裡伸出的一雙纖手,小心翼翼地將那銀色的物體捧到了我面前──

乍看之下就像是一頂金屬製的頭冠……可在那前半部卻又加裝了一片眼鏡那樣寬度的半透明玻璃,整體看起來更像一種護目鏡型的機械。

這是甚麼東西啊。

既沒有螢幕,也沒附著手把之類的操縱桿。我實在是琢磨不出要怎麼用這機器運行遊戲。

「那這又是甚麼啊?」

「欸欸欸?!小菊連Amusphere都不知道嗎?」

別用那種好像史前原始人就站在面前般的眼神看我啊,就說我對這些硬體根本一無所知了。

「這個Amusphere可是改善了初代完全潛行用機連接NERDLES時間過長還有體積過大的缺點,在安全限制下把潛行中體感精細度提升到極限,夢一般的次世代主機喔!而且──」  

「等等等等等……你一下講了一大堆專有名詞我反應不過來啊。」

眼睛閃爍著光芒,本身是電腦狂熱分子的大小姐大人,連珠炮似地講解了一連串術語,但我根本就通通聽不懂。

「……小菊都沒從一郎哥那,聽、聽過這些嗎?」

「老哥他啊……很少跟我提他的興趣啊。」

「這樣啊……好吧,那為、為了小菊我就從頭解釋起吧。」唯依向我豎起了食指,頗有學者架式地向我說道「所謂NERDLES──就是所謂的完全潛行技術,能夠藉由多重電場將電子訊號輸入到人的大腦皮質內部,進而讓人產生五感的技術。」

「哈……」

「……除此之外,這個技術還能攔截人體對脊髓發出的訊號,防止現實中的身體作出動作──如此一來便能讓人用運動訊號來操控虛擬空間中的假想體,而這就是最新的VR(虛擬實境)技術了。」

解釋到這裡,即便是對現代資訊科技相當陌生的我,也漸漸想起了學校好像也上過有關這些技術的課程。

VR技術──在近幾年來蓬勃發展,被廣泛應用在各種領域上。像是遠端教學、通訊、商業會議等等……通通都能藉由這個技術讓人與人在假想的空間中,面對面地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

前幾個月老哥還在家的時候,好像天天都會說著「我要處理資料,不要進來」地一個人關在房裡。那時我好奇從門縫偷偷看了一眼……結果發現老哥只是頭戴著個機器躺在床上。現在想起來,他大概是在假想世界中處理各種檔案與文件吧。

「難道說……VR技術也有電玩的功能嗎?」

「對,小菊說的一點都沒錯。」唯依拿起了長方形的電玩包裝,道:「這個『ALFfeim Online』,正是能讓人在虛擬空間中,四處冒險的幻想系角色扮演線上遊戲。」

在虛擬空間中體驗幻想世界啊……這種非現實系的東西,對一向不怎麼接觸的我來說,總覺得好難想像,沒甚麼實感啊。

見我還是不大理解,唯依忙道:「多說無益呢──不如馬上讓小菊體、體驗看看吧。」

「那……我要借用你的那個,叫甚麼Amusphere的機器嗎?可是你這裡看起來不像有第二台啊……」

就算我再怎麼孤陋寡聞──也還是知道那個幻想系的電玩,從名稱來看好像是款連線類型的遊戲。跟可以在現實中指導的家用主機不一樣……如果沒有唯依作為嚮導,我進入遊戲後肯定會像隻無頭蒼蠅,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見唯依微微轉過頭去,用帶著決心的語氣低聲說:

「……好!按照計畫進行!」

「……?」

「小小小……小菊,請跟我來。」

這傢伙不知怎的,又開始緊張了起來。難道第一次使用潛行機器是那麼令人害怕的經驗嗎?可再說沒有經驗的人是我吧。

接著,我跟著唯依走出房間,走到了位於她臥房不遠處的另一間房。

(這裡……我沒來過啊)

──結果當那間房的房門被拉開時,我被眼前的景象大為震驚了。

完全與這棟竹內家宅邸風格相違背,整間房的裝潢被改成無機質式的近未來風格,而在那房間的中央……還有一台膠囊似的大型機械靜靜地躺在那裏,從它上頭那半開著像是蛋殼似的蓋子看進去……那裡頭好像可以容納人的身體。整體給人的冰冷印象,不禁讓人覺得這個地方直到最近還躺著一名剛被解凍的人類。

「這、這房間是怎麼回事啊……也太誇張了吧!還有那台大得嚇人的機器是甚麼啊?」

「這是平常我使用『隔離艙(isolation tank)的房、房間……』」

又出現我沒看過的機械名稱了。

「那究竟是……?」

「其、其實那只是潛行用的環境輔助機器啦。只要躺在裡面使用Amusphere,就可以讓人體在更不被受干擾的情況下進行完全潛行……就是這樣的機器,雖說一般人大概沒有這種額外的、的裝置就是了……」

「你怎麼會有這種機器啊……?」

「拜託父親大人買、買給我的。」

我想也是啊……那機器光從外觀看起來,就是不下百萬的東西,普通家庭不可能會有這種奢侈的娛樂用裝置吧,只不過唯依的家庭一點也不普通,她可是豪門的大小姐,是現代的公主大人啊。

話說城朗叔叔你也太寵女兒了,不要老是女兒說想要甚麼就買甚麼給她好不好……就是因為你的溺愛才會讓這個家裡蹲永遠出不了門的啊……

「請小、小菊用這台機器吧。使用方法跟Amusphere差不了太多,只要躺進去後,帶上Amusphere──」

「不用了啦……這讓你來用比較好吧,我稍微借用你房裡那台就行了。」

見我這麼客氣的一說,唯依突然慌張了起來。  

「不不不不……不!用客氣請你用這邊的吧!」

「可是那個……」

「請你用這邊的吧!」

「那、那個……」

「請你用這邊的吧!」

「……」

(總覺得……很可疑啊……)

看唯依這個樣子,很明顯是在隱瞞什麼。到底有甚麼理由非得讓我用這邊這台機器呢?其中原因總教人非常在意。

算了,一直跟他客氣下去也不是辦法。其實唯依她看起來是個順從的女孩兒,但我知道,她脾氣如果倔起來那可程度可不輸爺爺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好啦,我知道了。」

一見我答應,任性的大小姐便眉開眼笑,跟我解釋起使用方法。

「……帳號跟ROM卡也已經幫你設定好了,小菊要需要做的就只有腳色生成,那個,就照我剛剛說的操、操作就可以了。」

看來大部分瑣事,在這些方面手腳很麻利的唯依都處理好了,還真周到,感覺就像是先準備過了一樣。    

「還有那個……使用『隔離艙』的時、時候,要全裸──」

要一絲不掛地躺進那個棺材似的機器嗎……感覺頗詭異的。

「請記得要先沐、沐浴喔。那,進入城鎮後,請在原地等我,就這樣!」話一說完,臉上藏不住興奮的唯依,飛也似地跑出了房間。  

真要進去那機器裡啊……這樣想著的我,將上半身的道服跟隨手帶著的木刀紛紛放在了置物架上。

──此時我向門邊一看……發現一只雪亮的黑眸正藏在門縫後面目不轉睛地瞪著打赤膊的我猛看。然後與我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那隻有著長睫毛的眼褚「呀!」一聲地逃開了。

(這怪傢伙……到底在幹嘛啊。)

自從到了這年紀,這位奇怪的公主有時會做出一些的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詭異行徑。而這究竟是青春期作祟呢?還是為了某種取材呢?又或者是對身為異性的青梅竹馬……

一這麼想心中不由得略感難為情……我再次走向邊,這次鄭重地把門用力關上之後,才褪去所有衣物,進行了簡單的沖洗。

完成所有使用前程序後,我悄悄地躺進了『隔離艙』內部。

這裡頭……很寬廣,即使蓋上艙門也絲毫沒有幽閉感。雖說是單人用的設計,可實際上能容納三個人的吧。

接著,機器內部由上而下注入了大約四十公分的液體,液體的密度很大,在接觸到的那一刻,身體便浮了起來。

──什麼都感覺不到。

因為艙門蓋的關係,艙內沒有意思光線透入,就連機器本身發出的低頻振動聲也聽不到……一切只剩下橫躺著的重力感,還有頭上Amusphere的觸感。

這情況簡直跟『冥想』時那種五感被急遽放大的感受相反──就像要阻斷有傳達到身體的情報似的……這個膠囊型的機器儼然是一具會排除肉體,只會把人的靈魂和意識囚禁起來的棺材。給人一種雖然微小,卻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但我不能就此退卻,因為我才正要向這未知領域邁出第一步而已。

──我來了,老哥!

心中暗自下定決心,撇下『隔離艙』所帶來的戰慄感……我喊出了啟動Amusphere的聲控指令──

「Link……s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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