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劍音
距離大鬧菩提伽耶事件,已經過了六個月又十一天。
這半年以來,妙音一直陪在魔的身邊,雖沒有到寸步不離的程度,但不可否認的是,妙音的確是無法離開魔了。
相處的越久,越是能感覺到魔身上的一種……奇特的魅力。
這股魅力不是來自刻意的舉動,而是自然而然,彷彿天生一般就存在魔身上似的。
妙音無法用言語形容這股魅力,就像她曾經試圖教導魔什麼是顏色時一樣,那時她才發現,要用語言形容什麼是顏色,根本辦不到。
而日子一天一天過,死在魔手上的神州強者也越來越多,江湖上,一個詭異的傳言不脛而走。
有個恐怖的高手,正在毀滅神州上的強者。見者必死,觸者皆亡。
「哼!什麼高手,看我清流劍一劍將他劈成兩半!」
「高手?連個名號都沒有的高手?騙人的流言吧?」
「我倒想看看那個高手要怎麼殺我?老子一身鐵布衫練的爐火純青,要是他來肯定傷不了我一根寒毛!」
「有人知道那高手行蹤嗎?我稱霸東神州後已經有一甲子沒對手啦!」
對於這個流言,有人不屑,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躍躍欲試。
不管如何,神州強者死亡的現象是不爭的事實,一些空有名望卻無匹配名望實力的「強者」個個人人自危,更甚者直接歸隱,宣布退出江湖。
而邪榜也為此做出了巨大的更動,邪榜第一的位置空了出來,本來是第一的夜梟被擠到了第二名去,所有人的名次被迫往後退了一名。
空下來的第一沒有名子,因為無人知曉。
凡是見過的人,都死了……
相較於魔所創下的恐怖傳說,妙音也用自己的音樂譜出一段名曲,以最溫柔的方式逐漸在神州闖出名號。而且是不小的名號。
這都要歸咎於魔的漫無目的。
自從經歷過菩提伽耶那令人捏把冷汗的事件,妙音再也不敢隨意提出去哪個聖地參觀,而她對整個神州名勝也不甚了解,所以就任由魔帶著她遊歷。
妙音花了好久的時間才逐漸習慣與魔一同生活。
魔非常人,他的修為已經到了不需吃喝,也不必睡覺的境界。但妙音可是貨真價實的普通人啊!魔不必吃飯,妙音可是要為自己肚子著想的!
想要錢,魔有一百種以上的方法能弄到,但這些方法無非都是燒殺擄掠,不想魔去搶,妙音只好在兩人遊歷時停留的村子裡街頭賣藝。
她會搬張長凳坐在大樹下,在地板上放個碗,然後輕輕地唱起歌。
輕輕的、幽幽的,所有行人聽到這舉世無雙的聲音後,都忍不住為之駐足。
一個、三個、十個、五十個、一百個……
彷彿魔音一般,妙音的歌聲掠奪了所有人的聽覺,村子一下子變的寂靜,只剩下天賜的天賴之音。
只要聽過妙音的歌聲,其他的音樂再也難以入耳。
毫無疑問,每次演唱結束,她總能抱著滿滿一碗的銅錢回去。
就這樣,妙音唱過一個又一個村子,留下一個又一個感動。魔倒是隨意的很,有時他會跟著去聽,有時則會不知所蹤(挑戰強者去了),但每晚妙音睡前總會替他唱一曲,這是兩人之間的默契,半年來總是如此。
但有些歌迷,逐漸無法滿足只有一次的感動。畢竟妙音不會長久停留在同個地方,意猶未盡的聽眾們往往只能靠回憶來重溫她的聲音。
於是就出現了想將妙音佔為己有的自私鬼。
那一日妙音剛唱完,她抱著一碗銅錢喜孜孜地正要回村外的茅草屋。
「姑娘請留步!」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妙音疑惑地轉過頭,是一名身穿華服,搖著扇子的俊秀青年。
這俊秀青年身後還跟著數名人高馬大,滿臉刀疤的護衛,想來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妙音彬彬有禮地問。
那公子哥兒露出溫暖的微笑,道︰「我叫慕容羽,是慕容家族的大公子,今日偶然經過漂雪村,聽見姑娘妳那天下無雙的聲音,好生喜歡。不之能否將妳買下為我而唱呢?儘管開價,我有的是錢。」
妙音一愣,慕容羽的話讓她有些不悅︰「不可以!我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標了價格的商品!」
慕容羽頗有興趣地望著妙音︰「五十萬兩如何?」
「不要!」妙音怒了。
「一百萬兩?」
「不要!」
「五百萬兩?」
「不要!」
「一千萬兩?」
「不要!我都說不要了你聽不懂嗎?想不到你看起來一表人才,卻做這種將人物化的行為!告訴你!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妙音怒極,瞪了慕容羽一眼後頭也不回的走出村子。
「少爺,讓我們……」慕容羽身後的護衛見狀便要追上去。
「不用。」慕容羽手一擺,饒有興致看著妙音離去的背影。
「我想要的女人,沒有弄不到手的。」
聽到慕容羽的話,他身後那群護衛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看來自家少爺又要耍些卑鄙手段了!
回到魔在村外臨時搭蓋的小草屋裡,妙音還是忿忿不平。
開什麼玩笑!本姑娘可不是青樓裡的那些女人,用錢就可以買的到的!
「哼!哼!哼!魔那傢伙也不知跑去哪了!竟然放我一個人在家!」妙音賭氣地自言自語。
不過妙音念頭一轉,有人肯花大錢請自己唱歌,那魔呢?魔又給了自己什麼呢?
妙音想著這半年來兩人所發生的事,不由得笑了。
魔給的太多了……即使他絲毫沒有察覺。
一起看過的美景、一同遊歷過的祕境、一起擁有的回憶,還有那一串……
「好想陪你一起走下去喔……」妙音托著腮幫子,一臉希冀。
魔有無限的生命,而自己……了不起也頂多能活一百年而已。
「一百年後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會記得我的聲音、我的容貌嗎?」
妙音問空氣,但空氣當然不會回答。
「當了我們慕容公子的女人,妳就會快樂到忘記這些白痴煩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張狂的大笑,緊接著,茅草門被一股巨力給猛地拔開。
「是誰!」妙音喊道,身子有些不安的晃動。
「哈哈哈!本大爺就是邪榜第三,無惡不作的蚩耶摩啊哈哈!」
一道魁武的黑影竄入,一把將妙音扛在了肩上,露出一口多年未洗的黑牙。
邪榜第三,骯髒瘋魔蚩耶摩,總是穿著永遠不洗的破爛布衣,一雙發黑的腳掌不時透出令人作嘔的臭味。
「啊你放開我!快放開我!」妙音驚恐地大喊,拳頭不斷往蚩耶摩身上招呼。
蚩耶摩晃著一頭油膩的亂髮,嘲笑︰「哈哈美女妳在給我搔癢啊?」
此時,門外再步入一道身影,正是始作俑者慕容羽。
「我說蚩耶摩大爺啊!你可別弄傷我的娘子啊!」看著妙音成功被蚩耶摩抓住,慕容羽不由微微一笑。
「誰!誰是你娘子!快叫你這個又臭又髒的手下放開我!」妙音簡直沒被蚩耶摩身上的臭氣熏昏。
「唉,我本來也不想用此等強搶的手段,但姑娘不肯乖乖屈服於我,本公子也只好出此下策囉!」慕容羽一臉歉意,無奈地搖搖頭。
「你……你……」妙音怒不可遏,竟然有人能夠這麼無恥,將如此下三濫的手段說的理所當然。
「嘿嘿!事情辦完就走吧!」蚩耶摩大搖大擺走出茅草屋外︰「慕容公子,你答應我的一千萬兩可別騙我啊!」
「哈哈!小子哪敢,等將人送回慕容府後,小子再命人拿給大爺!」慕容羽陪笑道。
哼!要不是怕這女人背後有什麼大靠山老子用得著請你來嗎?
慕容羽心裡暗恨,但這話卻只能在心中罵罵,要是說出來,肯定被蚩耶摩一掌轟死。
「事不宜遲,那你快帶路吧!」蚩耶摩挖著鼻孔咧開嘴,不懷好意地盯著妙音。
見蚩耶摩如此可怕的模樣,妙音忍不住低語︰「魔……」
妙音此刻只能想到這個名字。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信仰。
我要被抓走了,你到底在哪?
蚩耶摩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哈哈!你這女人可真夠逗的,才抱你一下就這麼親暱叫著本大爺名字啦!來!再多叫幾聲來聽聽!哈哈!」
魔……
我好害怕……
看上的女人被調戲,慕容羽臉色有些難看,但礙於蚩耶摩邪榜第三的淫威他根本不敢發作。
魔……
魔……
「魔!」
這一聲淒厲至極的大吼,令妙音昏死過去。
「搞什麼啊!大吼大叫的……」蚩耶摩無奈地摳著耳朵,都給叫聾了。
「那大爺我們走吧!」慕容羽鬆了一口氣,轉身便要帶路。
啪。
一聲細微的輕響。
慕容羽忽覺腦後一濕。
伸手一摸,一看,竟是粘稠的鮮血!
「怎麼……」慕容羽一驚,猛地回過頭。
只見一隻血淋淋的鬼手,由後至前貫穿蚩耶摩的腦袋,紅色、白色的液體毫不吝嗇灑在地面上,繪出一幅詭異的抽象圖案。
蚩耶摩一時間還沒死透,全身不停發顫,雙眼緩緩上吊……
「啊啊啊!」慕容羽跌坐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
死人他不是沒看過,但如此暴力血腥的死法著實將他嚇的三魂七魄都丟了。尤其是,死的人是鼎鼎大名的邪榜第三!
開什麼玩笑!一招貫頭,令蚩耶摩死於無解,這還是人嗎?夜梟也辦不到吧?
妙音從蚩耶摩失去力氣的臂膀跌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穩穩落地。
鬼手的主人把手從蚩耶摩的腦袋中拔出來,那刺耳的「啪咭啪咭」聲令慕容羽恐懼的幾乎要尿褲子。
失去靈魂的蚩耶摩碰的一聲倒下,恐怕他臨死前都還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無聲無息接近他的。
鬼手的主人,魔,跨過蚩耶摩的屍體,矗立在慕容羽面前。
眼神不帶一絲情感,彷彿地獄中的純魔。
「你……你……你是誰!你要多少錢……我……我都能……給你。」慕容羽牙齒瘋狂打顫,跨下已經羞恥地滲出溫暖液體。
「據說這樣死會很痛苦。」魔朝慕容羽伸出手,用力一握!
沒有觸碰,也沒有接觸,隔著空氣虛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慕容羽的慘叫是超越任何人所能想像的「痛」。
他被一股無形的壓力輾碎,揉成一團意義不明的血水。
魔鬆開拳頭,壓力盡失,血一股腦地向外擴散,在地面匯成一灘血水。
根本無法想像那灘血水曾經是個人。
解決危機,魔陷入沉默,他開始思考妙音對於自己的意義。
以往殺人時從不帶想法,出手的目的僅僅就是結束對方生命,但在殺這兩人時,卻有了「讓對方痛苦」這樣的想法。
這算是一種憤怒的表現嗎?
魔無解,而妙音依舊昏迷。
「妳……應該不想看到這種場面吧?」
一灘血水,裡面躺著一具腦袋有窟窿的屍體,而妙音正好躺在血水範圍之外。
魔走去將妙音抱起,兩人一同隱沒於空氣之中……
※
妙音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有塊漂亮的大草皮。
她跟魔手牽著手,在草皮上一起大笑,一起大聲唱歌,
植物不再因魔而枯萎。
生命不再因魔而消逝。
很美的夢。
妙音睜開眼,迎上的是一片浩瀚星海跟魔的背影。
魔仰望著星空,眼睛眨也不眨,像一座雕像。
妙音躡手躡腳爬起,露出頑皮笑容,想從背後偷偷給他一個驚喜。
「妳醒了。」魔突然出聲,妙音自己反而震了一下。
「哼!真沒意思。」
詭計被識破,妙音不禁有些扼腕。
「如果我沒有聽到妳的呼喊,妳就被抓走了。」魔依舊看著星空。
微風徐徐,將兩人的頭髮吹的蓬鬆,像海草一樣飄動。
「我相信你,不管我身處何處,只要我需要你,你就會來到我身旁。」妙音輕輕撩開額間的髮絲,慢步走到魔身後。
魔的背影,有著令人擁抱的衝動。
「我不可能一直都在妳的身邊,那樣什麼事都做不了。」魔實話實說。
「可是今天你不在我身旁,還是即時趕回來救了我!」妙音辯解。
「那時我在村裡找妳,正好聽到妳的叫聲。」
「這樣啊……」妙音黯然神傷,她還以為自己跟魔有心電感應呢!
見妙音不再說話,魔的視線終於離開星空,他轉身面向妙音,拔下自己一根黑髮,用力握住,拳頭黑光閃耀。
「我把我的力量注入這根頭髮,我不在妳身邊時,它會替我保護妳。」魔拉過妙音的左手,將髮絲纏繞在她的小指上。
「可不可以不要這根頭髮,我想要你陪在我身邊。」
妙音想說,卻開不了口。
對毫無感情的魔而言,獨行才是最適合的,帶上自己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自己無法再要求更多。
而自己,就好好扮演歌姬的角色,這樣對兩人都好。
畢竟,他們的關係只是一場交易。
妙音靜靜看著左手小指,有惆悵,也有幸福。
她又想起了早些時候的煩惱︰一百年後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會記得我的聲音、我的容貌嗎?
此刻,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把手伸出來。」妙音幽幽地說。
魔不明就裡,但還是伸出了左手。
只見妙音伸手拔下自己的頭髮,用力在魔的小指打了個死結。
「妳的頭髮沒辦法保護我。」魔說,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
「正好相反!」
「我要你用生命好好保護它!你活多久,它就要在你手上多久!」妙音說的斬釘截鐵。
「 嗯。」魔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困難,打從自己誕生到現在,還無人能傷及自己一絲一毫。
「那,我們來打勾勾。」妙音伸出左手。
「打勾勾?」
「就是小指勾小指,然後再把我們的大拇指貼在一塊兒,很簡單的,這代表我們之間的約定絕不能打破!」
「好。」魔照妙音說的,伸手勾住她的小指。
然後,兩人的拇指緊緊貼著。緊緊的。
月亮,與群星,共同見證他們的約定。
妙音笑了。
這樣子,即便我死了,你也會想起我吧?
※
傳說之所以能夠成為傳說,靠的絕對不只是過度的渲染。
陸陸續續,又有好多知名的高手死了。
說不上死的不明不白,除了腦袋被貫穿的邪榜第三外,其他人的死法大多是簡單明瞭的一招斃命。
一招斃命也就罷了,重點是這些屍體的表情很少面有痛苦的,大多是不可置信,或者是雙目瞠圓。
這說明了一個恐怖的事實——這些死去的高手根本無法反應對手出招的速度!
這驚駭程度已經超越所有武者的想像,死亡傳說成了所有高手的惡夢。
沒有人知道傳說的名字,於是神州上的好事者便幫他取了。
魔。正好與西神州尊稱的名字不謀而合。
再過兩年,神州上叫的出名字的高手都死絕了。
神州人人自危,跑的跑,逃的逃,更有人放出自己已死的假消息,靠詐死來逃過一劫。
開始有人憶起五十年前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碎琉璃,神州最強劍者,沒有之一。
他也擁有屬於自己的傳說,那是一條驚世駭俗的血路。
碎琉璃的盛名響亮於魔還未離開西神州的五十年前,他一口劍,斬殺了數以千計的劍客跟武者。
同樣不斷挑戰強者,碎琉璃鑽研「劍」的極限,他將劍法帶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一個劍客要強,不外乎劍速要快,劍質要高。
但碎琉璃習劍三十年後的第一次出手,徹底顛覆所有劍客的對「劍」的認知。
那場與他自己師父的決鬥,一把劍,時快時慢,劍勢詭異,是所有人都沒看過的劍法。
碎琉璃的師父同樣驚駭莫名,在一劍揮空後,被碎琉璃刺破了咽喉。
毫無猶豫,碎琉璃親手殺了養育自己三十年的師父,只為了追求劍道的極限。
如此冷血的暴行,引得其他圍觀門生群情激憤,一擁而上。
結果,為數上百的門生被殺的一個不留,群屍中插著一把砍鈍了的血劍。
從此,碎琉璃的名字開始為眾人所知。
在砍掉一顆又一顆的腦袋中,碎琉璃逐漸完善自己的劍。
他的天賦遠比他手上的劍可怕,不管是什麼劍法,只要看過一遍就能完美使出,在見識過百家
劍法後,他的劍不再拘泥於形,達到了「無」的境界。
即便劍法大成,碎琉璃依舊琢磨劍的巔峰。
再陸陸續續滅了神州上的劍派後,最終他踏上了佛的淨土,挑戰當時的佛之主——釋菩提。
原因無他,釋菩提是當時公認的神州最強者。
與眾人想像的激戰不同,那場戰鬥只有區區一盞茶時間,而碎琉璃只用了三招就將劍刺入釋菩提的心窩。
「可惜,殺了你以後,神州再也無人能逼我出劍了。」
將劍抽出,碎琉璃在眾圍觀者面前說出了這句話。
狂傲至極,卻無人反對,因為除了最後一招,碎琉璃連劍都沒有出鞘。
神州第一劍,碎琉璃,天下無敵,孤寂的天下無敵。
無人可敵,碎琉璃便歸隱山林,轉而悟劍,逐漸消失在神州歷史。
隱匿了五十年,名字逐漸被遺忘,直到新的傳說出現,碎琉璃這三字才又從歷史的夾縫中浮現出來。
若非魔留下的屍體沒有劍招,否則神州的人們恐怕會將魔與碎琉璃混為一人。
「若是魔與碎琉璃對戰誰能站到最後?」
這個問句開始在神州流傳。
※
真是太無趣了。
天下無敵的寂寞,連毫無感情的魔也不禁開始煩悶。
他不再行走於神州,沒有敵手,神州不過是一塊無趣的大陸。
魔發著呆,看著小溪裡到處游來游去的鮭魚。
妙音坐在他身旁,雙腳在水裡輕輕晃著,感受大自然的沁涼。
魔突然站起,手一抬,小溪裡的水像是有生命一般地飛竄而出,在他的掌心凝聚成一顆巨大水球。
「天下無敵的滋味如此無味,為何神州上的武者都熱衷於這個名號?」魔看著意外流進水球裡的一條鮭魚。
那條鮭魚毫不畏懼地與魔大眼對小眼,嘴巴一張一闔。
見小溪的水位從膝蓋降到了腳踝,妙音有些不滿,但還是回答︰「得不到的總是最美,不是嗎?就像你追求不到人人都有的感情、就像人人都得不到你的天下無敵。」
沒有刻意諷刺,妙音只是實話實說。
得不到的……最美嗎?
魔手一垂,水球潰散流回小溪。他閉上眼睛,想起了最近人們談論的那個名字。
碎琉璃,能夠殺死自己的最後一個人選,恐怕只有他了吧?
不需刻意安排,命運自有它的意思。
兩個傳說終將碰頭,以最單純的方式。
「那個叫『魔』的傳說,一定能逼我出劍吧?」
香格拉瀑布,號稱神州最大瀑布,今日被一道渾厚劍氣劃開。
由左至右一分為二的瀑布步出一道人影,長髮遮面,卻蓋不住一雙銳利如鷹的眼。
雙手低垂,劍氣縱橫。
碎琉璃,現世!
關渡櫻林,神州最綺麗的風景之一,魔與妙音漫步於櫻花樹林裡。櫻落紛紛,卻在飄至魔身旁時化為灰燼。
凡是魔所經之路,花草、樹木,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凋謝。
「可惜了這美麗的風景。」妙音惋惜。
而在另一頭,同樣一道人影緩緩前進,腰間掛著一把骨白色長劍。
櫻花飄落,在還未觸碰到人影前便被護體劍氣給斬為兩段。
那人影,正是化劍氣於無形的碎琉璃。
照兩人前進的路線判斷,不出五分鐘就會碰頭。
要命的巧合,卻也是不得不的命運。
「嗯?」走著走著,魔突然皺眉,停了下來。
「喔?」走著走著,碎琉璃一陣雞皮疙瘩,停了下來。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凍結,兩人眼中再無他物,僅剩彼此。
遙遙對望,明明互不相識,卻在感應到對方的一瞬間時燃起了濃濃戰意。
好強!
雙方都確定彼此是此生遇過最強的敵手。
「幹麼突然停下來?」唯有妙音不明就裡,輕輕晃著魔的手臂。
「到一旁等著。」魔輕聲說,雙拳不由自主緊握。
雖沒有感情,但他的身體卻有了興奮的反應,黑色邪能滾滾而出,在背後凝聚成一頭猙獰魔神。
「好。」看到魔注視的人影,妙音大概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她跑到離兩人約五十公尺處的櫻花樹下待著。
有了魔髮絲的保護,妙音才敢在這麼近的距離觀賞。
「好強,真的好強。」碎琉璃露出興奮的笑容,右手緩緩搭上已經有二十年未開鋒的骨劍。
即便對方盡力壓抑,碎琉璃還是能嗅出那彷彿大海般無窮無盡的「強」。
無須確認,眼前這個赤手空拳的黑袍男人肯定就是魔!
「終於有個值得我認真點的對手了。」魔點點頭。
這是魔最大的認可,雖說眼前的劍客是生平見過的最強者,但他還是確定對方肯定勝不過自己。
無關自負,魔的直覺判斷。
「在你身上,我一定能琢磨出劍的巔峰!」碎琉璃腳一蹬,如砲彈般射出。
傳說對傳說!
魔並未移動,只是輕描淡寫推出一掌。
黑色掌氣直奔,碎琉璃劍未出鞘,他雙指併攏凝劍,斬碎掌氣。
氣勁四散,碎琉璃借力後退數步。
「不差。」魔讚嘆,能擋下自己一掌的人真不多。
妙音也張大嘴巴,這還是頭一次她看到有人能擋住魔的招式。
「我的劍可還沒出鞘。」碎琉璃手指輕撫骨劍。
眼神一凜,碎琉璃左腳向前一踏,身體微蹲,右手緩緩接近骨劍劍柄,輕輕握住。
以碎琉璃為中心的十公尺內,構成了一個由劍氣所建的「場」。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劍場成,範圍內的一切被狂暴的劍氣撕碎於無。
「讓你見識,什麼是劍!」碎琉璃低吼,拔劍一揮。
沉寂了三十年的第一劍,夾帶摧枯拉朽之勢襲向魔。
劍氣狂湧,如潮水般奔流!
「我拭目以待。」魔伸手一抓,邪能凝聚成一隻巨大黑手,硬生生捏碎了所有襲來的劍氣。
破招後,哪裡還看的到碎琉璃的身影?
「疾穿刺!」
不知何時,碎琉璃已經來到魔身後,一劍刺出!
不需魔反應,他體內的魔氣有意識地自動散出,捲住了碎琉璃這快速絕倫的一劍。
碎琉璃手一轉,劍氣登時絞散了魔氣。與此同時,魔回身,一拳轟出,拳上魔氣狂湧。
碎琉璃不閃不避,劍氣在劍尖凝聚成點,再刺出!
破壞力十足的一劍!
拳劍交接,碎琉璃的劍突破魔的魔氣,刺在拳上,而碎琉璃隨即被這拳恐怖的力道給轟飛。
碎琉璃落地後連退數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反觀魔,依舊處之泰然,腳步甚至沒動過。
「呵。」碎琉璃輕笑,抹去嘴角鮮血。
敵手的泰然自若不但沒有激怒他,反而令他的戰意比剛才更濃十倍!
「疾影劍。」碎琉璃飛身而起,在衝向魔的時候身影急速分裂。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六個十個……
一瞬間化為十個碎琉璃!
魔眼神微瞇,他那能夠看破世上一切偽裝的眼睛此刻竟是看不出一點端倪。
這十個碎琉璃不是普通的殘影,每個分身都有他的意識在裡面。
「有點門道。」魔迎上第一個碎琉璃。
擋下第一個碎琉璃的攻擊後,其他九個分身已然出劍。
最快的劍,交織出最綿密的劍勢,十個碎琉璃瘋狂揮劍,狂暴的劍氣外溢,地面被切割成數塊
不規則的石塊。
在如此狂風暴雨般的劍雨中,魔接招、破招、再破招,竟是接下了所有的攻勢。要知道,這可是十個神州第一劍的攻勢!
「好、好厲害!」妙音看得目瞪口呆。
也不知是否為一種諷刺,這場令眾多武者期待的戰鬥竟只有妙音一個不懂武藝的觀眾。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句話在這場死鬥裡似乎得不到驗證。
碎琉璃的攻勢持續了將近一分鐘。
這一分鐘裡魔看似接下了所有招式,實際上他根本無法騰出手來回擊,碎琉璃的劍太快了,一波接著一波,能夠到現在衣服都還沒裂開一道口子簡直是奇蹟。
這挨打的一分鐘裡給魔帶來了奇異的體驗,要知道,魔兩千年來殺人時幾乎都不過三招,而此刻……他竟被打的無法還手,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前所未有到……他想多享受這一刻。
比起魔不斷挨打的狀態,碎琉璃看似佔了上風,但如此高速的移動對身體的消耗可是極大,再加上每一次的揮劍都是精心出擊,手腕的負擔更重,他的手腕已經開始僵硬,到後來他的劍只剩下速度,劍氣幾乎要維持不住了。
再這麼下去很快會出現破綻。
與高手拼命時出現破綻可不得了,輕則負傷,重則被對手命中要害送上西天。
若是被這傢伙抓到破綻,肯定必死無疑吧?碎琉璃暗忖。
必須出其不意。
「合!」碎琉璃的身影在一瞬間合為一體,前刺!
這一劍來的出乎意料,已經被瘋狂劍雨麻痺了的魔確實動作一滯,有點措手不及。
根本來不及運氣防禦,魔右手成爪欲接,但碎琉璃的劍氣突破了魔草草在爪外凝聚的魔氣,直接刺中了魔的掌心。
滴答。
一滴黑血,自掌與劍尖相匯之處落下。
「魔之爆。」魔將體內魔力全數凝聚成點,然後一次釋放。
這可不是普通攻擊,以往魔出手只是隨意揮灑,招式簡陋到不配擁有名字。試想,不配擁有名字的招式威力便足以與碎琉璃抗衡,那這掛上「魔」字的招式威力究竟是何等恐怖?
能夠令兩千多年來從未掛過彩的魔流下一滴血,碎琉璃的確無愧神州第一劍者之名,也值得魔全力出手。
「嗚!」碎琉璃一聲悶哼,全身被強烈的能量衝擊,轟飛了數十公尺。
骨劍斷折噹啷墜地,碎琉璃口中鮮血狂噴,身子半跪在地。
結束了……
剛才被魔之爆轟中時,全身骨頭跟經脈至少有一半都粉碎了,要不是及時將一部分劍氣收回體
內護住心脈,否則現在的他早已是屍體一具。
真是可笑啊……原本興致勃勃的出關尋找足以批敵自己的對手,找是找到了,但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武者的世界,好殘酷……」妙音在一旁看的於心不忍,但一轉念想到碎琉璃在爬上巔峰時同樣也殺了不少人,隨即釋然。
武者的道路便是如此,非生即死,贏家吸收輸家帶給自己的經驗成長茁壯,而輸家乖乖接受倒地不起的事實,怪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魔的表情依舊冷酷,他看著地上那滴黑血不發一語。這是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看見自己的血,打敗了碎琉璃後,也許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到自己了。
良久,魔才開口︰「該走了。」
妙音點點頭,離開櫻花樹,輕輕挽住魔的手臂。
兩人經過碎琉璃半跪的屍體,漸行漸遠。
戰場靜止,只剩下滴滴答答的血滴聲。
以及,不屈不撓的劍魂。
「等……等……」
妙音愕然轉頭,驚叫︰「他還沒死!」
魔轉身,表情無絲毫牽動,一點也不意外。
「我……還有……一劍的力氣……」碎琉璃斷斷續續的說,奮力抬起右手。
「我刻意留你一命,是因為你有持續變強的可能性,也許之後你能夠修練到足以殺死我的境界。」魔淡淡地說。
「我挑戰強者……不為變強……只為了……證劍……之巔峰……」碎琉璃低著頭,血從下巴滴到抬起的手臂,再順著手指滑落︰「請接下……我……最後一劍。」
妙音聽了碎琉璃這番話,對他大為改觀。
即使兩人不相識,甚至在聽說碎琉璃殺了如同生父的師父後大為憤怒,但此時妙音無法真正討厭這個弒師的兇人。
為了劍之道,碎琉璃不惜失去性命也要揮出令自己無怨無悔的一劍。
光是這份執著就值得尊敬。
「對人類而言還有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嗎?」魔搖搖頭︰「人類,真是矛盾。」
碎琉璃笑逐顏開,道︰「請……接劍。」
伴隨這最後的紅色笑容,碎琉璃沒有轉過身,伸出劍指朝面前輕點。
照理根本不可能擊中魔的一劍,沒有劍芒、沒有劍氣、沒有劍勢。
只是平靜的朝前一點。
嗖。
但魔與妙音卻聽見一聲超脫感官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於世的劍音。
魔聚精會神,將視線內的一切全數籠罩,還是無法看出任何劍形。
明明眼前什麼也沒有,卻驟然形成一股奇異的壓迫感,魔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臨死前的迴光返照,燃燒生命醞釀的最後一劍,無慾、無求、無形、無影,是連神都能為之一驚的一劍!
超凡入聖。或許只有這四字能形容這完美的劍之巔峰。
一股力量貫入眉心之間,魔的腦袋不禁朝後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