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光是知道妻子還活著這件事就讓男子安心不少。也許這一睡是男子這些年來最安穩的一覺吧!平常總是越睡越累,從來沒做過夢的男子這回也做了個甜美的夢。
男子夢到了三個人──自己、妻子以及女兒。
「爸爸!」才五、六歲大的女兒坐在餐桌上朝著男子招手。
「怎麼了嗎?」站在瓦斯爐旁的妻子轉過頭來對男子笑著。
「啊……」
男子當下說不出話來。
十五年來早已被遺忘的光景,如今又呈現在男子眼前。男子曾經想過這樣幸福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爸爸,你還不過來嗎?」女兒天真地問著。
「哼……。」
算了,雖然事實不是這樣,但至少也該在夢中享受一番。
「啊,抱歉,我這就過去。」
男子搖搖晃晃地走到餐桌前坐下來。
「你最近看起來好像很累呢?」妻子邊說邊遞上了一碗飯。
「嗯……知道了很多事情吧。」
雖然只是場醒來就會消失的夢,男子還是不自覺把現在的自己給代入了。
「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又不是什麼壞事。」
「不……有時候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像是妳還活著之類的事情。」
「咦?」妻子聽到的當下大吃一驚,接著又笑了笑,說:「我當然還活著囉,怎麼突然
說起這種話呢?」
「啊……啊,說的也是。」
雖然只是場夢,但妻子那反應卻意外地真實,讓男子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麼……」
「……!」
瞬間,眼前一陣閃光,睜開又是妻子的房間。伴隨著這光景的,是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
「手機……。」
男子死命伸出麻木的右手,伸進口袋取出震動中的手機。
「喂……?」男子口乾舌燥,聲音也也乾枯不少。
男子聽到電話那一頭傳來的聲音,剎那間瞪大了眼。
「等等……你說什麼?」男子一面質問著電話那一頭一面坐起身子。
「呿!」
男子緊咬牙根,清楚明白事情的棘手性。
「好,我立即就回去。」
男子掛斷電話後站起身,低頭看了看手機的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天色早已暗下來,房間黑漆漆的一片。
「……!」
男子轉身衝向房門,沒想到門卻像是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一樣不動如山。
「可惡!」男子又用力的拉幾下門,但仍然無法動彈。
「沒有用的!」
房門外傳來青年的吼聲。
「長官下令不能放你走,你已經無路可逃了。」
「什麼……」男子震驚地無法動彈。
被暗算了。
先不論妻子活著的事是真是假,男子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設計。以妻子作為誘餌,把自己逼入甕中;也有可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順勢乘著順風船一舉兩得。
無論原因如何,被拘禁的狀況也是事實。
看來老警察當時那句話是認真的……。
雖然這只是遲早的事情,但也只能怪自己不夠謹慎。
其實在這裡乖乖束手就擒也無妨,但是現在有比活活被捉更重要的事情。
回去──
男子默默走到落地窗旁,輕輕拉開緊閉的窗簾確認窗外。
「嗯……。」
院子裡有兩個人駐守,圍牆後面還有兩個人,沒有意外的話房門外也是兩個人。
院子是逃脫的最短距離,可是短時間內就會被四個人制伏;不過走廊上實際的人數是未知,因此有著一定風險在,但是也容易進行各個擊破。
如果大門口的位置無人看守,那麼逃脫率就大增了。
現在也只能相信這一條活路了,否則沒有勝算。
「呼……。」
男子深呼吸一口氣,一次做好心理、生理的準備,將心思放在下一秒瞬間的爆發力,要是這一下失敗的話可能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男子退後幾步,接著口中喃喃嚇了一聲,直接衝向了紙拉門!
「咕哇!」
碰的一聲,紙門被撞個粉碎,男子也如預期一般將其中一人狠狠撞上牆壁。
「你……噗!」另外一個守門的青年還來不及反應,男子便重重一拳打在青年臉上。
下個瞬間,男子趁著青年數秒間的暈眩之時用力往心口灌了一拳。
「噗喔──」男子揹著屍體鍛鍊出的力勁之大,現在的年輕人根本無法承受,青年痛得站不起來。
但是男子沒有就此罷休,繼續抓起青年的頭奮力往牆壁一撞──
「碰!」年久失修的牆壁,就這麼被撞個粉碎,青年的血也順著牆壁滑下。而旁邊那位青年早在最初的撞擊暈過去,總算是先突破了第一大關。
雖然很難卻跑出去之後是否兩邊都有警察,但是現在想得越多,越只會綁手綁腳。
男子二話不說,頭也不回地衝向玄關,也沒那種美國時間穿鞋子,直接跑出了大門口。
「喂!」
當然,院子裡的兩位警察沒遲鈍到人跑掉都渾然不知。
「別讓他跑了!」
院子和圍牆外的年輕警察一同追起往反方向跑走的男子。
「別追了。」老警察突然從樹蔭下走出來,並制止了他們。
「什麼?」兩位年輕警察回頭望著老警察。
「可是……就這樣讓他跑掉……」
「沒關係的。」
老警察不顧其他年輕警察站在旁邊,逕自點起了一根菸。
「呼……」他深深一口氣將菸全吐出來,「再怎麼會逃的老鼠還是會回家,我們不用刻意追。」
「可是……」
「你知道本能嗎?」
「咦?」年輕警察對他的問題一陣疑惑。
「動物最原始、最基本的能力,學校都有教吧?」
老警察一腳踩熄了還抽不到三分之一的香菸。
「那個男人就是這樣,他的目標明確,而且也不怕別人知道……就像野生動物一樣,就算我們不用守株待兔也一樣能找到他。」
「呃……這樣講他好像很可憐的樣子。」
「不。」老警察搖了搖頭,「這樣的人才有我們所不了的『正義』,誰也不承認的正義。」
「呃……。」
年輕警察一臉疑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老警察說的話有點難懂,再加上他們還年輕,對這世界還是滿懷無知。不過無所謂,老警察本來就不奢望他們懂,自己明白就好。
「收隊!快去把裡面那兩位送醫。」
老警察一聲下令,年輕警察們便像調訓練有素的狗一般開始動作。
不過這時候的男子卻不知道後面根本沒人在追趕,他只是一昧地衝刺、一昧地向前跑,只到目的地為止。
車站──
這是男子現在無論如何都得到達的地方。
原因很簡單:女兒趁男子不注意時偷偷前往澀谷。
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兒居然也會做出這種事……不知道該說是女兒長大了還是世界變了。總之,居然女兒都去了也只能想辦法到現場去阻止她。不……正確來說是拯救她。
雖然最近的車站在距離這裡十公里外的距離,但是如果回去坐公車的話一定會立刻被抓回去,而且這樣也省下轉車的麻煩。
「需要有點『東西』才行……。」
男子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走進了一家五金行。
「希望還來得及……。」
男子隨手拿起一把『東西』,結帳後立刻奔向車站……
*
「謝謝光臨──」
學徒站在店門口,送走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三天,無論是女兒還是男子都沒有回來。但是學徒還是像平常一樣照常經營著麵店,畢竟生意又不是說很好,不每天照常營業根本難以生存。
不過學徒的心裡其實比誰都著急,他不安地不斷在廚房和櫃台前徘徊。可是自己除了守著這家店外什麼都做不到。
最近這幾天沒看到什麼有關澀谷的社會新聞,希望他們兩個真的沒事。
「碰!」
廚房傳來一陣粗魯的甩門聲。
「師傅!」學徒連對方是誰都還沒確認便立刻衝到了廚房。
「呼……那群女人……真難搞。」
全身滿是暗紅色血漬,臉上也有幾處刀傷的男子像是虛脫一般靠在門旁,他的眼神黯淡無光,背也駝得更彎,真的是比死人還更像個死人。
「師傅……。」
學徒看到這樣的師傅,他也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他不感上前關心男子的傷勢,只敢遙遙注視著。
男子用著似乎有點變形的雙手把一具全裸的無頭女屍拖進廚房。
「把這給處理了。」
男子丟下和平常一樣的話,步履蹣跚地走向廚房。
「啊……啊……」
學徒完全傻眼,呆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一具被凌虐到慘不忍睹的屍體,一具全身傷痕累累、多處瘀青的屍體,而且髒得教人退避三舍,皮膚早已失去該有顏色,像是死了一兩天;胸前至脖子的部分皮開肉綻,似乎還已經有腐蛆入住,整具屍體慘不忍睹。
那具女屍會是師傅的女兒嗎?
學徒的腦袋一下就充滿了這種想法。
可是剛才男子說了「那群女人真難搞」……所以也有可能是別人,不過如果是別人的話,那女兒又去了哪呢?如果真的是女兒……那麼男子又怎麼忍心做這種事情?
把這給處理了……即使男子這麼說,學徒也不敢動手,因為不確定眼前的這具屍體到底是誰。
可是學徒也不該有這種心態,因為平常都是按照吩咐去處理屍體。如果今天因為她是一
個離自己親近的人而罷手,那又怎麼對過往經手的屍體交代?
學徒這回下不了手,他默默走出廚房到櫃台,沒想到又是一個令他大吃一驚的場面。
才過沒十分鐘的時間,店裡已經站滿一群警察將男子團團包圍。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
「啊……你來的正好。」
男子從警察群間的縫隙望著學徒。
那雙眼神像是渴求被拯救,也像是決定放下一切,將全部託付給其他人。
老警察從門口走進來到櫃台前,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一下學徒。
「你……不該待在這種地方的。」
聽見和那時一模一樣的話,學徒更是不悅地低下頭去。
「那我們要帶這個人走了,自己好自為之。」老警察說完,將手銬緊緊靠在早就體力不支的男子身上。
學徒什麼也不說,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男子被一群人推出去。
「等等……」
正要跨出門口的前一秒,男子開口了。
「這家店就交給你……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無所謂了。」
男子說完低下頭去,繼續步履蹣跚地走出麵店。
門被關起來的瞬間,學徒才意識到今天外面的天氣是場傾盆大雨。在不知不覺中毫不留情地拍打著店面的屋簷,好像這家店再也沒餘力支撐下去一樣。陣陣的雨滴如社會的無情、殘酷;響響雷聲如人群心中最深的怒吼,叫得大聲,卻沒人聽見,甚至不願意去傾聽。
「接下來為您播報一則社會新聞……」
熟悉的字眼傳入耳裡,使學徒不禁抬頭望起角落的電視。
學徒當下的眼神,似乎有那麼一點男子的味道。
過了幾秒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走到門前把休息的牌子轉向外面,接著默默走到櫃台
後面的廚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