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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沐清泉墨含香 三十三章
作者:亞蘇│2012-10-02 10:50:27│巴幣:0│人氣:269
對郭嘉而言,能夠收到這件意義非凡的大禮,他已經要感到萬分慶幸,殊不知,還有個天大的驚喜在等著他。
就在郭嘉收下髮結後幾天,棠緋某一日突然覺得心口不適,老宮女趕緊喚來御醫診治,孰知,御醫把過脈後,卻是笑著直說恭喜。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殿下您……有喜了!」
棠緋先是一楞,而後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肚腹。「此……此話當真?」
她要為人母了?是她與奉孝的孩子……棠緋雀躍不已,心口的不適也隨即化了開來。
等到那天夜裡,郭嘉歸來,棠緋煮了茶,親口告知這個消息。
郭嘉亦是高興的不能自己,對她更是小心翼翼,百般照顧,深怕她一個不小心就要化了似的。
棠緋看他這樣,有一回還淘氣的扮起哀怨模樣,說他一心全向著孩子;要不是因為這樣,怎會聽見她有喜後,便對她這般呵護疼愛呢?
他只是輕笑,「因為妳這個娘親,把肚子裡的孩子看得比什麼都重;我不好生照顧妳們母子倆怎麼行呢?」
棠緋聽了,只覺感動又歡喜。
茉白本就往她這兒走得勤,自從知道她有喜後,更是三天兩頭就往她這兒跑,忙著給她做菜,好滋補身子。
原本纖瘦的她漸漸豐腴起來,孩子也漸漸長成;懷胎的過程雖然辛苦,可棠緋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喜悅,對此亦是淡然視之。
而就在她有喜的消息傳開後,某天夜晚,一位許久不見的貴客,亦是隨著郭嘉,登門拜訪了。
「文若!」棠緋看見他,又驚又喜。
荀彧微微一笑,「殿下,許久未見了。」他拱手行禮,頗有遇見故人之感。
「棠緋,你們兩人先聊聊,我先換下朝服再過來。」郭嘉望了愛妻一眼,點了點頭,體貼的將廳堂暫時讓給兩人。
「我還以為你都忘了我了。」棠緋眼眶微紅,掏出香帕拭淚的同時,亦是揮手遣退了眾人。
荀彧搖了搖頭,「怎麼會忘呢?殿下可是給過我一份大禮的。」
她含淚笑開,「來,別說這麼多了,快請坐吧。」她指著席子;而他亦不扭捏,慨然入座。
荀彧望著桌案,發現她正忙著針黹活兒。「殿下可真用心,我聽說孩子才近兩個月大,卻沒想到妳已經開始準備了?」
「是啊,這還是向茉白討教。你瞧瞧,這俐落又漂亮的針路,可是我這個半吊子做得出來的?」她將案上的「樣本」翻開,在荀彧面前展示著。
他恍然大悟,「原來白前幾天忙著的,就是這個。」看來案上那一套嬰孩的衣帽、鞋襪,全是出自於他的髮妻之手了。
「你還知道,可見得你近幾日至少回去過一趟。」她頓了頓,擱下了手上的那件繡襪。「文若……你最近,跟茉白處得還好嗎?」
他低下頭來,輕捏了捏鼻尖,「我還以為殿下要先問我為什麼這麼久沒過來看妳。」
「那是後話。」棠緋敲著桌案,淘氣的笑了開。「好吧,我從善如流。你怎麼許久沒來見我?」
「我只是擔心一見著殿下,心底又不平靜了。」
棠緋聽了,不由得默然。
「我想這點,妳也是一樣的吧?」他仰起頭來,「就算我再怎麼自私自利,也該清醒,究竟該怎麼做,對妳、我、白,還有奉孝,才是最好的安排。
「所以我一直等,等自己冷靜下來,也等妳心底能容下奉孝的位置。直到聽見奉孝開口提起妳時,已是喚著妳的閨名;我想……能夠見妳的時候總算到了,正好又聽說妳有喜了,這才打著祝賀的名號過來。」他自嘲的笑著,看著她的眼神一如往常,帶著敬佩欣賞,以及殘存著那份淡淡依戀。
棠緋柔柔一笑,又苦又甜,然而最後卻全化成了感謝;因他的那份用心、體諒,以及「愛之為計」的心意。
若說無論如何也要她留在自己身邊的荀彧是自私的;可那份希望她全心全意面對著郭嘉,希望她能就此得到幸福的那份心意,卻又是那樣的無私。
「我想我是鬆了一口氣,在看見妳與奉孝對望的那一眼,以及……」荀彧頓了頓,朝她眨了眨眼,「妳那略顯豐腴的體態時,我很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
棠緋又好氣又好笑,「你相不相信我真拿這枚銀針扎你?」她抿起唇來故作凶狠,而荀彧只是笑著,揚起掌來討饒。
笑鬧過了,兩人又回到了話題上。
「文若,謝謝你的用心。」簡單一句話,卻是道盡了棠緋滿腔感激。
荀彧聳了聳肩,「別謝我,謝奉孝吧。」真正付出的,是郭嘉,不是他啊。
或者該說,謝謝成全他們倆的茉白呢?
她吐了一口氣,展顏輕笑。「說完了我的事,也該來談談你與茉白之間的事兒了吧?」
他笑意不減,只是淡淡地揚起一掌。「我明白妳的意思,我與白之間的事兒,妳就別操心了。」
「茉白是我的好姊妹,你叫我如何不操心?」棠緋不由擰起眉來。
荀彧沉默了一會兒,再度揚起唇來時,那笑意顯得,有些澀然。「白她……有跟妳提過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往事麼?」
棠緋搖搖頭,「她沒對我提過這個;雖然我曾問過她。怎麼了?」
「白她從小跟我一起讀書識字,我當時還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她是個十二歲大的姑娘;但常常是我解詩文給她聽的……」他回想著兩個人在先生面前背著詩,搖頭晃腦的樣子,心頭不由一暖。
「可妳也明白,對於行文賦詩、兵法韜略她是全然不懂,更別提彈琴這等雅興了……」
「雖然不懂這些,可她是個好媳婦,好母親……」棠緋忍不住插口,卻是又遭荀彧制止。
「我這麼說不是說她不好;白她很好,對家人好,對我也很好;是個好媳婦、好母親,更是個好妻子。」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卻是責備著自己。「不好的是我;誰說白配不上我?我若只是單純個種田賣菜的農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忙時與妻子一道,閒暇時由著她服侍,或是陪陪孩子……
他於是一嘆,「她與妳不一樣,不一樣的……」
棠緋倏地明白了,荀彧與茉白兩人,從來就不可能像她們倆這樣攀談;女人家聊得話題,他亦不懂。饒是他已然把先前的芥蒂全拋了開,他們夫妻倆頂多、頂多就是現下這樣……
「是我太貪心了吧。」
聞言,她沉默良久;末了,僅是一聲低嘆。「你啊……」
*
日子一天天過,棠緋臨盆的日子也越來越近;茉白常常過來陪伴她,而荀彧自那回之後,偶爾也會隨著郭嘉回來順道探望她。可她期待著的,荀彧帶著茉白,三人聚在一塊兒的願望,卻一直沒能實現。
終於,孩子呱呱落地的那天來到了。
老宮女趕緊喚來御醫,與棠緋情同姊妹的茉白,以及荀慧都急忙從家裡趕來;而聽見棠緋臨盆的消息後,郭嘉更是十萬火急的返家。
候在門外,郭嘉的心底惴惴不安,似乎預料到有什麼大事兒,就要發生……
茉白揭開門扉,捧著一桶血水走出;郭嘉兩步搶了上去,劈頭便問:「嫂子!緋她怎麼樣了……」為何一直沒聽見孩子的啼哭聲?為何茉白的臉色如此蒼白?他著急的望著房內,心底的不安不斷擴大。
「奉孝……」茉白抿了抿唇,望著他的眼眶底有些溼意。「你……要有點準備。」她拋下這句話,將水往院子裡一潑,便又竄入了房內。
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外頭打著雪,可郭嘉的心底,冷入肌骨,更勝嚴冬……
孩子先露出腳來;是為難產。
御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將孩子抱了出來;是個男娃兒。
孩子的哭聲是那樣宏亮;郭家的香火終是有望了。
可喜,可賀。
只是棠緋的情況卻一點兒也不樂觀。
棠緋身子本就虛弱,御醫早交代過他們倆,棠緋想求得一子已是不易,而生產過程之艱難困苦,更是難以想像;郭嘉知道此事後,還一度抱著不希望棠緋生育的打算。
可卻給她一口回絕了。「你疼惜我,我很感謝;但身為你的妻子,我卻不能不為你著想。」
她要生育,且態度堅決。
如今,她總算是做了娘親……郭嘉握著那冰寒徹骨的玉掌,忽覺孩子的哭聲是那樣令人傷心哀痛。
她沉睡著;方才御醫好不容易才將她自鬼門關前救了回來;只是若說脫險,言猶尚早。這幾日至為關鍵,若她能夠撐過去,那便無礙,可要是不能……
他收緊了手。不會的,沒有什麼不能;棠緋她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不幸的是,在床榻上躺了兩日的棠緋,身子非但不見好轉,情況反而……越來越糟。
「殿下!」老宮女捧著湯藥進門,在看見棠緋掙扎來到桌案前,差些連魂也嚇飛了。她擱下湯藥,趕緊伸手來攙,「殿下,您……不好好歇著,究竟想去哪兒啊!」
棠緋仰著臉,勉強勾了一抹笑來,「玉枝,妳來得正好……扶著我到桌案前去。」
她的臉色蒼白,氣若游絲;簡直讓人難以聯想。
眼前的嬌弱少婦,竟是那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棠緋?
「唉……殿下……」老宮女憂心的落下淚來,「您該喝藥歇息才對啊……」
「大膽……就連妳也不聽我的話了嗎?」棠緋開口喝叱,卻是那樣力不從心;老宮女見狀,哭得更加傷心。
「玉枝,我求妳……扶我過去。」她虛弱的指著尚離她數尺的桌案,哀求著。「有件事,我一定要做……趁我還剩著一口氣……」
「殿下……」老宮女抹著淚,終是禁不起棠緋的哀求,將虛軟的她扶到案前。
「替我磨墨。」
她攤開紙卷,想提筆書寫,卻是怎麼也握不住。
「拿帕子來,把筆綁在我手上。」
老宮女含著淚,依言照做。
棠緋咬著牙,像是耗盡了全身氣力,在這紙卷上寫下幾行字。「玉枝……若我就這麼走了……這封信,一定要請嘉交給文若,知道嗎?」她含著笑,寫上自己的名字。
擱下筆,她的心願已了。忽地眼前一黑,伴隨著老宮女的驚呼,棠緋毫無預警的,暈厥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棠緋已是躺在一副溫暖的胸懷裡。她沒睜開眼,只是低低的喊了一聲。「嘉……」
連看一眼都不需要,光是嗅到他身上的氣味,她就知道抱著她的人是誰。
他的聲調聽起來低沉而悠遠,似乎還帶了一點濃重的鼻音。「緋……御醫很快就來了,撐著點……」
她想笑,卻連牽起唇角的氣力也沒。「沒用的……我知道自己……過不了這一關的。
「孩、孩子呢?」
「在這兒呢,我們的孩子……妳抱抱他吧。」
耳邊聽見了孩子咿咿呀呀的聲調,他像是在笑;郭嘉似乎空出一隻手,讓孩子躺到她身上來。
「對不起,娘想看看你……想抱抱你……」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自頰上滑落;身旁宮女的哭聲、啜泣聲一下子蓋過了嬰孩的笑聲。
她的兒啊,知道她這個娘親多想睜開眼瞧清他,將他再一次抱在懷裡疼愛,唱著歌謠哄他入睡,陪著他漸漸長大嗎?
可惜……這個願望,沒法子實現了。
男娃兒睜大了眼,小拳兒揮舞著;郭嘉只得讓宮女趕緊將他從棠緋身上抱開。
「嘉……好冷……」她欠了欠身子,郭嘉聽見了,著急的拉來暖被,覆在她身上。
他不由顫聲。「好點了嗎?」環著她的雙臂,倏地又收緊幾分。
她點了點頭,朱唇逸出一陣輕嘆,似是滿足了。
棠緋仰起頭來,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睜開雙眼;她忽地笑了……清麗依然、嬌豔依然。
「嘉……」將身後的那張俊顏深深地映在眸心,將他的名牢牢的鐫刻在心版上。
「能作為你的妻,給你捧在手心疼愛,我……我很……」
幸福。
她很幸福。
她張了張唇,話語未完,卻又嚥下了喉間;於是斂上了眼,安靜的在他懷裡沉睡。
「緋……緋?」郭嘉顫著聲調,緊緊抱住了棠緋,再也不肯放開。
棠緋辭世的消息很快便傳了開來。
大殮那天,所有與棠緋扯得上關係的,包括之前曾經被棠緋趕走的師傅「們」都到了。
皇帝哭得極為哀痛,甚至數度暈厥了過去;荀彧與茉白兩人站在一塊兒,茉白一直掉淚,荀彧拍著她,溫聲安慰。
廳堂上安置了一座靈堂。點著香燈燭火,靈堂前擺著一口棺,雖選用了上好棺木,外觀卻極其樸素,不帶裝飾;棠緋若看見,想必也會答應這樣的安排吧……
外頭下著大雪;棠緋怕冷,身上穿著那件素雅白底,綴滿了鮮艷牡丹的衣裙,再給她罩上雪白輕裘,披上圍巾;她愛極了茉白的字畫,尤其是那幅意義非凡的「麟之趾」,除此之外,還放了古琴、琴譜,以及她生前慣用的茶具。
一件一件,都是與她密不可分的東西。
這樣冷的天氣,若她還在,定是會邀他們坐下,親手給他們點上一碗熱騰騰的香茶吧?荀彧心口不由得一揪,那塊玉麒麟似乎又熱燙起來。
跪在靈堂前的郭嘉一身白衣,那頭白髮不簪不紮,神色落寞哀戚;而站在一旁的,則是生前跟著棠緋最久,亦是最親近的老宮女,只見她哭皺了老臉,手上抱著披麻的男娃;娃兒尚小,張開嘴打了呵欠,在老宮女懷裡安穩的睡了。
郭嘉倏地起身,來到了棠緋身旁;只見他緩緩舉起右手來;眾人驚呼,這才發現他手上,竟拿著一把短刀!
他抓起自己的白髮,俐落的絞斷;一頭長髮,頓時僅剩及肩。他握著髮,抽出一根繫繩綁妥了,而後放入棺內,讓棠緋握在手中。
堂上眾人見著此幕,無不感傷落淚。
郭嘉握著棠緋早已冰冷的手,身軀無法抑制的顫動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他幾不可察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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