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舞

烏雲密佈的天空，下起了細密的雨。

時輕時重的，打在我的心上。

身體是冰冷的，心是死寂的。

我含著淚，在雨中，被迫追尋著你的旋轉，一圈又一圈。

但你始終不放我走。

你說，我是你的。

一輩子。

*****

颱風走後，留下一地的晴朗。

炙而不熱的朝陽，照得樹梢的露水閃閃發亮。

走過樹下，灑下一地的清涼。

我在清晨，濕著衣，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回家－－

那個小到可笑的家。

藍色矮小的一層樓建築，棊本上是鐵皮組合屋，不過很聰明的是，在外邊用油漆刷出了絕美的色調，錯亂著人們的空間感。

在沒進去之前，你可能會誤以為那是一間小小的單人別墅。

但事實上，那是一間單人牢房。

住戶，亦是囚犯。

兩坪半的空間裡，包含了衛浴、廚房、書桌、壁櫥……

裡面沒有椅子，也沒有床，更沒有窗。

屋子外有畫上一張幾可亂真的門窗，不過那都是假的。

那間屋子真正的入口是在旁邊的狗屋，屋裡設了暗門，打開暗門就有一條窄小的地道通往那間小屋。

我是他眷養在小屋裡的狗，他的玩具。

也許他當我是人，也許不是。

總之，我每天回來不是為了要抱怨這些。

我只是連生母都不要的狗，有人撿去養也許是該偷笑了。

我回來是要換衣服的……

摀著隱約開始發燒的額頭，我換上了制服，今天要考期中考。

*****

考卷寫沒一半，當我發現試題像暈開的水墨畫時，我就知道我該交卷了。

徵得老師同意後，我頭重腳輕，跌跌撞撞的前進，途中還真的跟地板接觸了好一下子。

石製的地板好涼。

那冰涼的感覺舒緩了頭部的不適，眼淚隨之落下。

生病時，人會特別脆弱……

這應該只是生理反應吧。

將悲哀自身體排出後，扺抗力跟免疫力就會強硬起來了吧？

應該。

應該說，我希望是這樣。

撐著發軟的身軀，死拖活拖的，將自己快要失去控制的身體拖向保健室的方向。

「……報告……」

我有沒有敲門？

我忘了。

最後只聽到「碰」的一聲，那應該是有敲吧？

頭部隱隱作痛，是感冒的關係吧？

耳邊有細碎的聲音傳來，在柔軟的棉被裡，變成無意義的背景音。

我只想睡，好好的睡。

也許永遠不要醒來也不錯。

*****

是夜，我又夢到他，踏著熟悉的舞步，拉著我，伴舞。

一圈，兩圈，三圈半。

向前兩步，後踏一步，轉圈。

向左跨一步，再重覆著前兩步，後一步，轉圈的動作。

左右右，左前前，左後後，右左左。

一圈，兩圈，三圈半。

體力漸漸不支，但你始終不肯放過我，即使我哭著求饒，你仍支著笑臉看著我身不由己的隨著你的腳步打轉。

你說，看吧？即使如此，你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將夜裡的所有生機封閉，獨自將我關在夜裡，旋轉。

*****

「少爺，該回家了。」

蒼老但溫暖的嗓音將我自那無邊無際的惡夢中拖出，我一身冷汗，感覺燒的更厲害了。

管家爺爺抱起我虛弱無力的身軀，告訴我，史塔克醫生已經在車上等候了。

離開了深夜的保健室，學校裡靜的死寂，像夢裡的黑色牢房，我瞬間喘不過氣來。

那一瞬間，我甚至不明白，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史塔克醫生一如往常的帶著他的公事包坐在後座，他讓我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上，從公事包中抽出細長的銀針。

史塔克醫生的公事包裡永遠只有針。

針炙用的針，打針用的針，縫合用的針。

他通常都會先用銀針刺入患者的皮膚裡，診斷患者的情況，然後才會決定要用什麼樣的治療方式。

而今天，他拿出我最討厭的針……

打針用的針筒。

從略粗的針孔優先排出一些被空氣污染的不明藥液，月光透過車窗照得針尖閃閃發亮。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把史塔克醫生的臉跟那張逼迫我不斷旋轉的臉重疊－－

那獨有的惡意讓我好不舒服。

史塔克醫生以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捲起袖子下的肌膚，冰涼的觸感讓我更覺噁心，巴不得立刻昏迷。

但他還是一樣的討人厭。

「少爺，虐待自己是不對的。即使老爺撿到被丟棄的你，並把一切都留給你。但人死畢竟不能復生，你就好好的享受他的遺產吧。」

他邊說邊注射下藥液。

******

夜裡，我拖著沉重的身子，在放了冷水的浴缸轉著永不止息的圈。

即使主人死了，被眷養的狗還是只能忠實的依照主人的喜好渡日。

是啊，我是有了比較大的籠子了沒錯，當初那個提醒我身份的狗籠就算拆了也無妨才對。

但現在我多麼的渴望在那小小的籠子裡沉眠啊！

至少，那裡沒有足夠的空間讓我旋轉。

這無法停止的秘密之舞。

裡頭隱藏著醜陋的真實，而我，無法停止這一切。

所有的人正等著看戲呢！

他們睜大雙眼，虔誠的服侍我。

我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麼。

我只能繼續舞著。

直到，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