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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紅秋色 六章
作者:亞蘇│2012-09-08 22:48:40│巴幣:6│人氣:514
或許真是託映彤的福,凝香打從伯符回來的當天晚上,便再次醒來,經過邵善再度診治之後,凝香的傷雖然還未全然癒合,也已慢慢的可下床走動。
伯符先前出征去也打了勝仗,又加上凝香傷勢漸漸復原,是也該繼續行軍,往建業的方向去了。
「映彤姊姊,換妳下了。」執白子的凝嫣在思考許久之後,總算又落定一子。
她們兩個在照顧凝香的同時,也不忘自娛,早在牛渚城時便已從士兵手上借來一組棋,讓兩人在相看兩瞪眼的時候有個小小娛樂可以打發。
凝嫣原本全然不會下棋,可在映彤幾天教導之下,再加上若公瑾有空閒時,也就忙拉著自個兒夫君下棋,因此這些日來,凝嫣棋藝是大有長進。
現下又在伯符的帥帳裡殺得不可開交,美其名是照顧凝香,可是已經可以開始練練劍的凝香哪裡需要她們照顧?就當是讓女人家聚在一塊兒,說說體己話,有個伴罷了。
映彤表情輕鬆的不把凝嫣的攻勢當做一回事,嬌柔的面容上頭仍是掛著那抹柔美溫婉的笑容,「凝嫣,這樣子下,可不對呀。」她指著位在盤面右邊,方才凝嫣下的那子,「妳來瞧瞧,若是彤這般落子,」柔若無骨的小手下在另一處,巧妙的讓白子那方無處可逃,等於是凝嫣作繭自縛了。「這塊就全都是彤的了,三思呀。」她將方落那子還給凝嫣。
凝嫣那張圓圓水眸睜得忒大,仔細省視,而後低呼一聲,她差些就犯下大錯了,她握好棋子,再度尋找其他可攻之處。
知道凝嫣這一下子可要好好思索的映彤十足耐心,且是靜靜觀望全局,早已想好下面幾步進退;學棋多年的她在心裡暗暗讚嘆凝嫣進步之神速,可憑凝嫣現在的功力,還需她讓好幾子方有對陣氣氛,但要是好好練習,凝嫣的棋藝想必是不在她之下。
不預期的,聽見帳簾給人揭開的聲音,映彤回頭一望,「凝香,今天怎麼這麼快?」算算凝香出去還不到半個時辰呢。
凝香那張白皙面容上,精緻五官鑲嵌的絲毫不差,帶著英氣的細眉,薄而略寬些的唇,看上去有股超出性別的美麗,這便是人稱江東二喬的大喬;只見她那件黑袍子上,鑲著白底襯布的部份似乎給水滴染濕了,她呵了一小口氣,「外頭飄雨。」那白霧立刻給帳內的火盆給烘得熱了,她傷方癒,不如先前那般強壯,冷熱不侵,總是覺得暖和的手,現下似乎是給外頭的冷寒凍著了。
映彤盈盈站起身子,牽著凝香到她們這桌案旁來,「煨煨火吧,瞧妳冷的。」她們兩個小女子不耐寒,認份的將帶來的衣裳全給穿上,反觀凝香因自小練武,身強體壯,只穿著兩三件單薄衣裳。
擱下「麗燕」,凝香脫下有些濕了的外袍,跟著她們兩個湊在火盆旁邊,發覺她的妹子只是逕自注視著盤面,絲毫沒出聲來關心關心她,她伸出手來碰碰凝嫣的頰,「凝嫣,看到姊姊也不問聲話?」她有些惡意的笑著,冰冷的手貼上粉撲撲的臉蛋,立刻引來凝嫣的驚呼。
「哇啊!」凝嫣紮實的給凝香嚇著,一半是因為突然感受到冰冷而縮起身子,另一半則是因為自己太過認真,沒發現凝香進了帥帳,現下凝香像是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她整個豐腴身子向後仰著,要不是手給撐著,只怕腦袋瓜都要碰疼,「姊、姊姊?」她睜大眼睛,彷彿白天看到鬼魅,「妳、妳什麼時候進來的呀?」
「剛剛進來,看妳下棋下得認真,連姊姊都不理了?」凝香一臉揶揄,白淨的瓜子臉上倒有些許得意。
先前在她還沒醒來之前,凝嫣可是作威作福,不僅灌她藥,還私底下把她的喜好、兒時趣事全給抖出來,寫在冊子上交給伯符,現下讓她報點小仇可不為過吧?
凝嫣好歹也跟凝香這個姊姊相處十六個年頭,怎麼會不曉得凝香的意思,「妹子我哪敢啊?是映彤姊姊太厲害了,瞧我一個落子兒便要想好久,絞盡腦汁都還未能敵過姊姊呢,因為這樣,才冷落了妳,姊姊可休得怪罪凝嫣。」這姊姊只怕是還在記仇,她面對事情一向都是公私分明,惟獨這件事情她可是公報私仇啊……
凝香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盤面,算算時間,兩個人對陣也已經有一、兩個時辰了,她雖然不是很懂這棋盤廝殺之道,可看著她們玩了幾天,映彤全無敗績,而且每每遭凝嫣逼入絕境卻仍是一副怡然自得之狀,倒也窺見些映彤棋藝之高超。
她仔細省視盤面,兩人在邊角爭地上雖然互有勝負,且凝嫣的白子是還得了不少地方,大有與映彤的黑子分庭抗禮之勢,可再仔細瞧瞧,凝嫣攻得的領地雖然是佔得優勢,但映彤卻像是在每個地方都暗留一手,使得凝嫣的領地雖然看似大好,卻仍有不甚踏實之感;反觀映彤的領地堅不可摧,凝香端詳著映彤那氣定神閑的臉龐,也染上了些許興味,「映彤,妳讓了凝嫣幾子?」看映彤執黑子,想必是讓凝嫣先下了吧?
映彤五指齊揚,而後凝嫣總算找到了應該可算得上是映彤盤面上的空檔,提起一個黑子,「映彤姊姊,換妳了。」凝嫣甜甜一笑,像是思考出什麼戰術似的。
映彤瞟了一會兒盤面,輕柔而迅捷的在盤面上再落一子,幾乎全然沒有思考。「凝嫣,彤記得同妳說過,要爭是爭整個盤面的勝敗,可不是眼下一子兩子的小利。」她柔柔的說道,彷彿落了那一子,勝負就定了似的。
凝嫣鼓了鼓頰,再度皺眉苦思,映彤也不催促,反而轉向身旁的凝香,「凝香,將軍他可有說我們這趟路是要前往哪兒去嗎?」雖然早知昨日便要拔營,離開牛渚城,可卻全然不知接下來的去處是何方。
「伯符他先要了牛渚城,接下來就是往建業去了,那兒才是劉繇的大本營,平了那兒,這塊富饒江東,也將是伯符的囊中物了。」凝香坐得端穩,讓體內真氣自然運轉,不一會兒,雙手及全身便也已溫熱了起來,「話說到劉繇……」
「就是當日攻破皖城那一支軍隊吧?」映彤麗容突然變得凝肅。
凝香點點頭,「而且我還聽說,這次征戰,還要讓原本是劉繇軍手下的部將,太史慈,太史子義將軍擔任重要的內應。」
想起若不是這些人,自己的親人也就不會這麼早離開她的身旁,從沒想過要將怨恨繫在那些人身上的,可等到凝香今日提及,她才知道,其實自己的心底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平靜,對她來說,這趟軍旅所要攻打的,說是她秋映彤的仇人也不為過。
「映彤。」凝香探出素手,握住她的柔荑,「我知道妳心裡想些什麼,放下這些,放下,懂嗎?」之前那些殺害她家人的士兵早已經給幼平手刃了,映彤自是也不將對家人逝去的傷心怪罪在其他人頭上,可要是一提起,心中的恨意便也隨之而起,人之常情,可她,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映彤。
溫熱的手掌握緊了冒著細汗的她,映彤一雙眼燦亮無比,「彤……彤知道,凝香妳放心,彤沒有事的。」
但願如此。凝香看著這個外表嬌弱,內心卻剛強無比,意志堅定的姑娘家,打從她進了孫家,與自己打過第一次照面開始,一直到現在的映彤,她很清楚映彤這段日子裡究竟成長了多少,若是以前的映彤她還會擔心,但現在的映彤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有說還要幾日才到建業城嗎?」算算時日,來到這裡的日子也已經又過了十多日,她來到這裡共寫了三封信回給遠在皖城等待消息的采亭,昨日才又急急忙忙的發了一封信回去,告訴她現下又將行軍,不管寫信接信,是也不若在牛渚城時簡便,因此便要采亭緩些回信過來,待她再度安定下之後,這才回信、亦或是擬定歸期。
「我倒是沒與伯符多問,映彤,怎麼了嗎?」
「沒的事,彤只是想什麼時候也等這裡安定下來,彤該回皖城去的,公子替彤找了一處新的宅子,現下也已全打理好,就等映彤回去呢。」來到前線只是為了照顧凝香,現下凝香身子是已無大礙,好好休養便是,照理說,她是該現在就回皖城去的。
可是……映彤清靈眸子裡映出了一道淡淡人影,又高大又沉默,只怕現下她擔心他比擔心凝香還多;殷鑒不遠,她沒忘記他是怎麼輕忽手臂上那道口子,要是他在下次的沙場爭戰當中受了更重的傷,卻還是這樣,那該怎麼辦?
而且,在她這些日子以來,旁敲側擊,跟在他身旁東聊西問,隱約的發現,這個男人,內心中的疙瘩,可不比她的少,即使伯符與公瑾兩人跟他有著深厚情誼,可若說要打開他的心結,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打從一開始對他起了探究之心之後,一直努力到現在,她總算初窺他的過往,以及內心的那道傷口,若現下就打道回府、就此收手,豈不是半途而廢,大恩未報嗎?
思及此,她便自然的除去回皖城的打算,但算算日子,其實時間也不多了,有一件事情是她一定要回去辦的,她可希望在那之前,整件事兒便可以柳暗花明。
「哦?妳已經打算搬離周泰將軍的府上了?什麼時候決定的?」凝香醒來也好幾天了,是也聽了不少有關她與幼平之間的傳言,再加上她細心觀察,雖然兩人沒正面點頭,倒也是十足曖昧,引人遐想,可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卻聽見映彤要離開幼平府上的消息,這無疑是給他們的猜想一記大打擊。
「在將軍捎來軍令之前幾天,映彤便已決定與采亭搬出將軍府上了。」所以說一切都是來得剛好,不然可要到她的新宅去找她了。
凝香淺唇輕笑,「時間這麼剛好?」合該是天意啊,雖然她對那個幼平將軍的感覺也不是太好,但看映彤跟他,似乎也還挺合的,她倒也是樂觀其成。
此句話別有深意,面對凝香跟面對凝嫣截然不同,是該特別小心些,「是啊,彤也覺得恁的剛好,不然可就耽擱了前來這裡照顧妳的時間。」
「說到這兒,可還真該謝謝妳,映彤。」凝香感念的握了握映彤的手。
「彤早已將凝香妳看作是姐妹了,說什麼謝呢?」
「看來我是欠妳太多人情。」雖然映彤的作法有些令人意外,可是她讓自己與伯符兩人確定彼此情意,這點無庸置疑,現下又冒著險到這裡來,甚至陪著她一同在這軍營裡,隨著軍隊行軍趕路,這樣的情誼,怎能讓凝香不動容?
「凝香,快別這麼說,若不是妳,彤只怕……早已不在這世上了。」映彤淡淡垂下眼來,左手腕上那道傷疤像是又疼了起來,「彤是該謝妳的。」
凝香腦筋轉得飛快,淡淡點頭,「是這樣沒錯,我想到了,映彤妳或許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謝我。」她揚了揚細眉,芳唇漾開幾許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疑有他的映彤順著凝香的話尾問了,「凝香,這妳倒是說給彤聽聽?」
「凝香可給妳了個報恩的機會,是救命之恩,不是嗎?」她笑得有些難測,澄澈瞳眸緊盯著映彤那張白皙麗容,果不其然的,聰明如映彤得知她的言下之意之後,表情倏地變得有些古怪。
「凝香,妳這話裡……是不是別有深意呀?彤聽不懂呢。」映彤防備之心立起,可凝香哪有這麼簡單給映彤矇混過去。
「我記得妳到將軍府上是為了要報恩,若是妳人在皖城,將軍人在前線,是不是就沒有了報恩的機會了呢?」凝香大膽進逼,既然已經切進話題,是也沒必要跟映彤拐彎。
「這……彤、彤……」映彤不知怎地,竟紅了粉頰,面對凝香這一席話,她居然答不上來。
「映彤,妳究竟是怎麼打算來報幼平將軍的恩的?」凝香再度進逼,不管何人問她,總是給她四兩撥千金的躲過,只有凝香一開始便切中要點,大膽質問。
心裡的想法至目前,大概也只有與采亭心照不宣而已,沒再給第三人知曉,現下凝香如此質問,要她親口說出,可……姑娘家的臉皮總是薄些,怎好意思明說?
映彤給凝香握住的手沒過多久便濡濕了,可見心底之急迫,「凝香……彤、彤……這事……不好明說。」其實此事並不丟人,可知曉凝香臉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隱藏著怎樣的深意,再加上自己先前的啞口無言,情勢對她不利,俏臉羞得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更讓人多所猜測。
凝香拍拍映彤的巧肩,瞧映彤急的,跟凝嫣對弈都沒讓她冒出一滴汗來,自己不過是質問了映彤幾句罷了,卻讓映彤冒出一身冷汗。
映彤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凝嫣,不知道是凝嫣太專注,沒聽見兩人的談話亦或是如何,反正凝嫣兩雙眼睛還是釘在盤面上,沒有開口,這讓映彤稍稍鬆了一口氣,可就當映彤正放下心來之時,凝嫣在盤上落下一子。
「映彤姊姊,妳就明講了吧,是不是中意了幼平將軍?」凝嫣露齒一笑,她剛剛聽得可清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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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五日,公瑾這才讓子義領著兵馬,帶著糧草,先他們一步往建業城而去。
子義先行離去之後,伯符的大軍也開始加緊腳步,尤其是得知子義已經取信於劉繇之後,更是快馬加鞭,不出三日已經兵臨城下,只待發兵叫戰。
「將軍,手上的傷,應該是已無大礙了吧?」映彤取下草藥,在看見那道傷口癒合的情況良好,雖然離完全痊癒是還有一段時日,但總算也是可以自由活動,可以沾水了。
幼平舉起左手來端詳,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傷沒什麼大不了,但這小女人倒是十足堅持,不僅按時替他敷藥換藥,也時時注意著他的傷口狀況,搞得……他實在是很想喚她一聲娘;即使知道這麼一叫,這小女人鐵定拿起他的「曉」要跟他拚命。
看著收拾著草藥的她,幼平那雙眼直視著她,專注而認真,「那個……」他究竟要怎麼稱呼她?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會主動跟她說話,現下要用到稱呼才猶豫,他一直在心底暗暗叫她小女人,是因為她體態嬌弱,因此自己就私下給她冠上這稱呼,但從未出口過,要直呼她的芳名,又覺得不妥,是以,他心底著實忐忑,不安極了。
「嗯?將軍,有事嗎?」映彤看見他那臉專注,似乎欲言又止,於是自己開了個頭。
幼平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總算可以不用再為她的稱呼傷神,「那個……謝、謝謝妳。」他低沉而且說得有些結巴,像是鼓足勇氣才說出這幾個字來,可是已足夠表明他對她的心意。
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個性是如何,要他說出這一類的話,只怕是比他上陣殺敵還來得難,「不謝,好歹將軍也是彤的救命恩人,彤見將軍受了傷,是給將軍多所照料,也是自然。」她勾唇淺笑,將草藥收進藥箱裡,以便下次使用。
她來到這兒先是照顧凝香,而後照顧幼平,若有不懂倒是常常請教邵善,因此現下自己簡直快成了邵善的弟子,只差沒有正式拜他為師罷了。
她將藥箱收至帳內角落處,「將軍,明兒個是該向建業城叫戰攻打了吧?」已經在此駐紮一日有餘,大概知曉伯符行軍不愛拖泥帶水的作風,又從凝嫣那兒得知公瑾說過一旦子義取得劉繇信任,當要把握時間免得子義遭疑,因此明早渡江攻打,大概是最好的時機。
「嗯。」幼平點頭,左臂動了動,舉起「曉」來揮了一下,雖然很久沒有活動了,但感覺上應該還是無損力道。
「將軍小心啊,你的傷才剛好呢,雖然可以握刀,但可千萬別太勉強。」映彤有些心急的跑至他身旁,按住他那光裸的臂膀,就是不希望他太過勉強自己。
她略感冷涼的玉手貼上他有如烙鐵般的手臂,兩人同時感覺到彼此的差異,她的嬌柔與他的剛強,冷與熱的接觸,刺激著兩人的肌膚,她看著他,他回望著她,四目相接,看見了眼底的詫異、驚訝,以及那來不及看清,莫名的情愫。
幾乎同時,兩人互相別開頭來,耳邊傳來陣陣心跳,隆隆作響,亦或是,聽見的是眼前的人的心音?
映彤到來前線有多久,兩人同房就有多久,即使是現下行軍,映彤仍然暫居於他的帳營內,那片屏風就這樣立在帳內,屏著兩人視線,不使兩人的行為踰了規矩,但那也有如一堵高牆。
從未有過這樣的氣氛的,軍中閒言閒語,聽過就算,只道是軍中生活實屬乏味煩悶,給他們個話題閑嗑牙,兩人的關係是不如傳言所說的,明眼人知道就罷。
可……想起幾天前給凝香跟凝嫣兩人逼問,差點落荒而逃的映彤,問問現在自己狂跳的心口,她們兩個人問的話,在情急之下,她是全盤否認了,可是……事情真的是這樣的嗎?
「真的全是為了報恩?」凝香揚起一指,「雖然妳自己可能沒有感覺,可在其他人眼中,妳在他心底,地位非凡。」
真的是這樣的嗎?映彤看著眼前冷酷高大的他,那雙秋水柔眸,含羞帶怯,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凝香的話,原想直接開口問,可……她不敢,她一開口,女孩子家的矜持該擺哪兒?
看見映彤點頭,凝嫣繞過棋盤來,挨聲在她身旁坐下,「映彤姊姊,妳這點頭,意思是說妳要報恩,還是妳承認自己在他眼底地位非凡?」她綻開笑花,同凝香一起質問映彤的感覺好多了!
「彤……彤意思當然是,將軍是恩人啊。」一向辯才無礙的映彤變的結結巴巴,差點讓凝嫣笑岔了氣。這可少見啦!
他是她的恩人。無庸置疑,若不是他,或許當日她也將慘死在那些士兵的劍下,甚至慘遭玷辱,是他救了她,可是,他卻也曾經拿話傷她;而他的遭遇竟與她如此相像。
「妳真的沒有對幼平將軍有意?」凝香也靠在映彤左側,與凝嫣同心協力,她們當然不是希望看映彤笑話,可是真心真意的想讓映彤弄懂這一切。「看在我們這些旁人的眼裡,妳對他可是十足照料,連我都要吃味了呢。」可別忘了,映彤本來該是來陪伴、照顧受傷的她的,卻沒料到給幼平拐了。
她是很在意將軍沒有錯,可是那是因為……他是她的恩人不是?她一直是這麼想的,何況,他對自己的身子又如此輕忽,她怎能不多替他用點心?
「妳知道我家夫君說什麼嗎?」見問了好幾句,映彤還是不開竅,凝嫣乾脆換了個人的角度,藉公瑾的名義,「幼平將軍他最近失神的情況比之前嚴重好幾倍,而且他說……他說……」凝嫣拉長尾音,存心吊人胃口,將映彤的整個心吊得老高,「他說,幼平將軍看妳的眼神,跟看其他女人不一樣,唉呀,或者該說,除了妳之外,根本沒見過他將視線放在哪個女人身上。」
凝嫣的話語言猶在耳,是,關於此點,周霖是也跟她交代過的,可……這是真實的嗎?他對她……從小到大沒嚐過情滋味的自己,對於其他的感覺,她敏銳機伶,可惟獨此項,她沒嘗試過。心思千迴百轉,弄不清、理不完,此時此刻,兩人相視,回想起當日被逼問的那些,清明理智的腦子,這下全亂了套。
不一樣,跟之前不一樣。
她替他換藥,在手腳上是會有點點碰觸,但那全是出於禮儀,而她做得專注、自然,他也不把這些碰觸想得太多。
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可沒想到此時此刻,卻只是她的手掌貼上他的,整個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她對他關心,他是知道的,這小女人老是把「報恩、報恩」這兩個字掛在嘴邊,即使是他好幾次勸阻她,他其實並不需要給她如此照顧,可她的個性堅定,或者該說已經到了頑固的地步,他又口拙,面對伶牙俐齒的她,自是說她不過。
「妳是小姐。」他的左臂在連日敷藥之下已經漸有起色,早已不需要她每次都拿著草藥來追著他跑。
說這話的意思也是顧及身分,雖然她知道她聽不進去。要是她真的聽進去了的話,他反而會認為,天是不是要下紅雨了?
「你是恩人。」她總是在唇畔上啣著一朵笑花,淡淡的回道。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很簡單的就將她對他如此好的種種,全都歸類到她是為了報恩,可是,事情真的也這麼簡單?還是,他自己把它複雜了呢?
「幼平……」公瑾連叫了幾次仍然得不到回應,最後只好拋開優雅,扯開嗓子大吼,「幼平!我剛剛說的你究竟有沒有在聽啊!」
失神的幼平一手握緊「曉」的刀鞘,在公瑾鼓脹內力的吼聲之下,總算恢復了神智,「將軍?」他怎麼突然喊這麼大聲?
魂是回了,可是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公瑾捏了捏鼻樑,將剛剛因使力吼完而亂了的頭髮撥齊,「我說,幼平啊,你最近老是擺出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有嗎?」幼平自然的反問,看樣子失神的很嚴重,自己全然沒意識到!
公瑾簡直不知道是該哭還該笑,「這就代表有。」他思忖了一會兒,接著擺出一副諂媚表情,「幼平啊,我問你一件事情,你倒是老實回答。」他搭上幼平的肩膀,讓幼平因為屈就身高,稍微彎了點腰。
看幼平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別緊張,只是私事。」公瑾彎開笑來。
可接下來這句話讓不知何謂心跳如擂鼓的他,徹底體會到此語真義,「你是不是真的,中意了『哪個』姑娘?」想這句話不夠明顯,因為他是呆頭鵝嘛,公瑾再加把勁,「該說,你是不是中意了,最近常常照顧你的那位姑娘?」
黝黑的臉龐閃過一陣錯愕,公瑾見狀又添一筆,「是不是一直想她?」
幼平雖沒表態,但看見他那震驚錯愕的表情,他想一定是,而且,還是經過他這麼一問,才被點醒的!
公瑾沒再多說,僅是朗聲大笑,走回了自己的帥帳。
他只是多想著她的神態、說話的表情,以及前幾天,他親自帶著她去林間採取野菜,這些種種,難道……這就是動心了嗎?
「幼平啊,你曾經想過要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訴一個人嗎?」伯符拿著油細心擦拭著自己的兩把勾棍,還有父親遺留下來的天狼劍,不忘回頭跟幼平閒聊幾句。
以前的事情是他極欲擺脫的,又怎麼會想要將它說出口,他下意識的搖頭。
「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哪天,記住,我說的是哪天。」見幼平點頭了,伯符才繼續說下,「你真的心裡有了一個人,那個人心裡也有你,那,你還會繼續瞞她這件事情?」
幼平就算再怎麼遲鈍,這幾天來給公瑾著實也逗弄不少回,怎會不知道伯符指的「她」是誰,但,他不禁要問,她的心裡,會有他嗎?「我……」是質疑著她心中是否有他,也質疑著自己,究竟有沒有勇氣,再度面對一次那令他不想再回想起的一切。
伯符輕嘆,看樣子這傢伙是還沒試著打開過自己的心,「這種事情不能瞞她。」
「為何?」幼平表情認真了起來,往事跟現在的他,究竟有何衝突。
「因為……」伯符一下子找不到辭彙,搔頭搔到頭髮都快給抓下一把,忽然想到凝香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他便來借花獻佛一番,「因為以前的你也是你啊。」試問,同床共枕的兩人,會不會介意著彼此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怕答案是十分肯定的。
「幼平,我再問你,你真的把以前的事情都放開了嗎?」
幼平點頭,「那為什麼不敢說出口?」面對幼平的啞口無言,伯符深表同情的搖搖頭,「那不是真正的釋懷,只是壓在心底不說,證明你還傷心、還介意著,還……」伯符頓了一下,探了探袖裡的小抄,「嗯哼,還不敢對她敞開真正的自己啊。」幸好幼平沒抬頭來看他,不然他可怎麼跟凝香交代才好?
「仔細想想吧。」
真如伯符所說的,他其實並沒有勇氣再度回首那段往事,比映彤還要膽小?他亂了,難道這麼絕對,一定要說這些?
看看眼前的她,那雙瑩燦秋水,正難解的看著他,他彷彿覺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以前的種種,全都展開在她的眼前。
他下意識的別開眼逃避,覺得自己無法在這個時候與她好好談話。
「將、將軍。」映彤淺淺一笑,「時間也不早了,將軍明兒個也還要出征呢,依彤看,咱們熄燈就寢了,可好?」
她柔柔語調適時的打破兩人尷尬,幼平點點頭,順著她給他搭的階梯下。
映彤一手掩著頰,將燈吹熄,「將軍,祝你好眠。」而後繞過屏風,和衣就寢。
聽見她躺上床榻的聲響,他才褪下外衣,滑入被窩裡,盯著那屏風,心緒仍是亂的不可理。
突然,那聲柔柔語調又從後頭傳出,「將、將軍。」
這種事情少有的,通常該說的會在熄燈前就說完,映彤謹守禮教,又懂得尊重別人,是不會隨意打擾他入眠,儘管他全無睡意。
映彤同樣盯著屏風,潤了潤唇,「別想太多。」想起凝嫣提過的,公瑾說他最近常常失神,要是上了戰場還如此,那可怎麼辦才好?
過了很久,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屏風那頭才傳來一聲低應,「嗯。」
話雖如此,可兩人仍是緊盯著那屏風,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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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上戰馬,在進攻建業的部份,幼平擔任重要的前鋒部份,主要也是公瑾的指示:西北有江水環繞,這裡由公瑾跟伯符兩人渡江率中軍攻打;城東郊有紫金山聳立著,路途遙遠,因此棄東門;南有河道蜿蜒注入江水,南門的部份就交給仲謀跟黃蓋將軍,北邊的湖泊,就由他率軍,而目的是要他與此門守將子義裡應外合,而後迅速攻進城內,來個出其不意。
因此,他必須領五千兵馬先行前往北面,行軍速度務必要快,攻打的士氣一定要高昂猛烈,明白此戰關鍵點全在第一步的自己與子義,儘管他對那個曾經為敵的太史子義仍有猜忌,可在他趕到北門,看見兵糧庫漫天火光,一如公瑾所說時,他對子義已無懷疑,而後看見外門內門齊開,領著兩千士兵的子義,命底下士兵換上孫策軍的軍服避免錯認,而後幼平率軍靠近。
一身火紅戰袍,拿著兩把鐵刃鞭的子義在看見了來接應的幼平,「幼平將軍,這邊!」一邊命手下在城內引起大大小小的內亂,阻擋劉繇軍的去路之後,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趕緊奔赴西門去,去解救正遭受如雨箭襲的中軍。
幼平點頭,多虧子義,他們才能順利進城,拔開長刀,他與子義一同向前,迅速南下,並繞過了劉繇所在的城樓,直到城中央的大道上,看見一名騎著馬匹,正快馬加鞭的士兵,那名敵軍士兵在看見這群兵馬之後,立刻嚇得掉頭就走。
幼平知道那鐵定是王朗派人要跟後方劉繇求援的傳令兵,策馬跟上,長刀毫不猶豫的掩殺。
看樣子主公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這麼急需救援,幼平跟子義兩人對看一眼,有志一同的率軍再度往西門前去。
到了西門,王朗立刻像是喪家隻犬似的逃竄,拋下底下的士兵不管,幼平將軍隊交給副將處理,領著數百親衛,將打開西門的動作交給子義,自己則輕騎,準備早王朗一步到北門去,攔截王朗。
若給他在此地跑了,只怕鐵定是縱虎歸山,因此戰前公瑾早就料到,王朗一定會往北門逃脫,「看見了原本該是友軍,可現下卻變成敵軍的他,一定會認為現下無人防守的北門是最易逃走的了。」西門外有他們的中軍,南門有嚴白虎、東門有劉繇,是以不管如何,他都必須走北面。
「別讓他走了,幼平。」
拔開「曉」,光想到他要是逃了,不僅以後還會跟主公為敵,後頭的本營也跟著不設防,想到那個仍在營裡,穿著一身素色白衣,等待他的……
他將刀握的更緊,冷瞪眼前拋下底下忠心的士兵,只想一人安泰的王朗,他的「曉」絕對不會手下留情,在他們擺開架式,朝他殺來時,他已後發制人,仗著馬匹速度與「曉」的長度,幼平俐落的隔開迎面而來的長槍,一刀砍向王朗門面,給他擋下之後,彎了胳臂,將刀送進王朗心窩。
看見主將戰死,剩下的親衛自是落荒而逃,作鳥獸散。
幼平也不追擊,公瑾的軍令即傳至此,他已經圓滿的完成公瑾交代的任務……等等,東門呢?他欲策馬驅往,卻想起了公瑾的另一句話。
「殺了王朗之後,你便可以先領著親衛回營了。」
攻打劉繇,不算他一份?
「畢竟,營裡還有你掛心的人不是?」公瑾揚唇淡笑,有些揶揄,而後轉身回了帥帳。
幼平無語,策馬回頭,以十萬火急之勢,奔回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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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一戰漂亮得勝,映彤在幼平的安排之下,暫且住在建業裡的一處大宅子裡,「將軍,彤跟將軍還真是結下不解之緣,看看本來彤要離開了,現下又跟將軍住在同一處。」映彤此句笑語,是事實,但是也明白道出兩人緣分匪淺。
伯符聽從公瑾建議,決定以建業為據點,現下建業百廢待舉,要做的事情,是也不比之前打仗來得少;因此,他們要領軍凱旋歸皖城,還需要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總不用備戰了吧,因此在幼平要求之下,由映彤動筆,要位在皖城的周霖跟采亭一起過來,與采亭分開也已近一個月的映彤喜不自勝,因此沒過幾日,周霖便跟采亭一同駕著車馬,趕赴建業。
「你能不能快一點啊?」頻頻望著前方的采亭,坐在車內,想到可以與夫人、映彤見面,便感到欣喜非常,不由得再多催前頭駕車的男人幾句。
拉著韁繩,百般聊賴的周霖,光想到這下子又要服侍主子,少了自由,想到傷心處,便悲從中來啊!「已經夠快了,還有,妳說趕路的這幾天來,這句話妳說了幾次了妳?」煩不煩啊?雖然他沒這個膽把後面這句話說出口。
「沒幾次啊,妳們說是不是啊,歡歡喜喜?」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她連日催促之下,周霖趕的多快了,可是她就是想快點見到她們二人嘛;知道自己理虧的她轉頭,向後頭兩個小女孩求援。
「嗯!采亭姊姊,妳這違心之論可說的不夠高明啦,是吧?喜喜?」若提到一搭一唱的功力,沒人比她們這對孿生姐妹更厲害。
接收到歡歡暗示的楊喜點點頭,「沒有錯,歡歡,采亭姊姊日也催、夜也催,催到天昏地暗、頭皮發麻、四肢無力、耳朵長繭催到周霖哥哥都煩死了,可是建業,就是這麼遠哪!」可愛機伶的小女孩雙手一攤,無奈的表情像是可以逗笑所有人。
「是啊,只道是江水這麼長,皖城頭、建業在尾呢,馬匹又沒有河水快、河水可是日夜兼程趕路呢,采亭姊姊,妳就多等等吧!」歡歡拍拍采亭的肩膀。
「妳們兩個吃裡扒外呀!」采亭佯怒,板起臉孔來對楊歡楊喜兩人,兩人很是配合的抱在一起哆嗦。
周霖回頭看看那兩個鬼靈精,不由得縱聲大笑,這兩塊寶!
走上山道,大概穿過這小丘,建業城便在眼前,就當周霖以為自己總算可以不用再給采亭催促時,突然,他們的馬車旁多了幾名蒙面執刀的不速之客。
而後,那句老套到不行,卻每次遭搶都會聽見的那句話,自為首的那人口中傳出,「留下錢財,或可活命,要是不從,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只怕是先前的劉繇軍殘存士兵,現下淪落到搶人財物過活吧?周霖冷冷一笑,這話拿來騙騙小孩子是可以,只是他想說,他都快要可以取字號了,當然算大人了,所以,嚇不了他,「要是我不從呢?你們想拿我怎麼辦?」
為首的頭子眼睛睜得忒大,揮手叫囂,「上!」十餘名流為草寇的士兵一擁而上。
就當他想要拔出弧刀,以一敵眾時,裡頭的女人有了動作,一手執盾,一手執著輕盈細劍,與他一同站在馬車上,「想逞英雄?」采亭揚開輕佻語調。
周霖只是淺笑,沒答話,兩人身手俐落,動作一致的縱身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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