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我沒有繼承自家的酪農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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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有著一頭烏黑短髮、眉清目秀的青年女子,在木屋中踱步,而後她在一張木桌前坐了下來,若有所思。
此際,一名青年走向她。
「怎麼了?書羽。」
「不,沒什麼,秋森。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父母對你還好嗎?」書羽溫婉問道。
「很好、很好。實在非常友善。話說我很少來到牧場,看到這裡的景觀後,大開眼界呢。我真是住在都市太久了。」秋森臉帶笑意。
「是啊,我是為了念書,才來到都市的。雖然因此很少回家,不過現在畢業了回來,也是很快就適應原本的生活模式──父母希望我繼承家業……」書羽低頭輕聲道。
「這件事可以跟妳父母溝通,好好思考,不用急著決定。」秋森思索須臾,續道:
「另外妳的父母不是有說,這個時候有一頭天生跛腳,體弱多病的牛要送去當肉牛了嗎?因為要節省成本。現在來接牠的車子要來了嗎?」
登時書羽的神色黯然,低語:
「嗯,雖然是由平時照料牠的飼養員送走,不過我也會去送行的。」
她自窗口,凝望灰黯蒼濛、晦雲密布的漫漫昊天。
「這樣啊,那我跟妳一起去送行吧。」秋森收斂笑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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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炙熱的太陽,現在被烏雲遮蔽,遼闊的牧場灰暗無光。原本炎熱的天氣,最近開始有了涼意,尤其今天特別感到陰濕淒冷。
實在按捺不住,我顫抖起身,跛著左後腳走著,無目的地四處張望,身旁高壯的同伴們,仍然了無生氣。
好濕,好冷……
忽然,隱約望見前方有個熟悉的人影,走近了柵欄。是經常照顧我的那個人吧,但是往常不會這個時候過來的,這是……
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刺骨,我打算遠離他,希望他別朝我走來……
我試圖挪動腳步,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戰慄,連一跛一跛地走路都沒辦法。
果然,那個人真的朝我走過來。我使盡全力挪動腳步,但四肢不聽使喚。我不安地望著他,便發現他手上──拿著牽繩。
他很緩慢、很緩慢地朝我走來,他每一個步伐,彷彿都定格了。我明明還有時間、還有時間,但四肢就是不聽使喚……
那人,終於來到我身邊了。
他舉起牽繩──準備要套住我的頭。雖然我很恐懼不安,但逐漸不再顫抖。
「哞──」
一聲不滿淒涼的叫聲,劃過了天際,回音,彷彿在整座牧場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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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暗陰沉,並間歇降下纖細雨絲。
書羽面色蒙上一層陰霾,與秋森並肩朝卡車前去。
秋森凝視神情凝重的書羽,關心道:
「書羽,說點話吧,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
書羽思索半晌,開口:
「我在想上次目送先天殘疾的牛離去,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在這之間都沒有這樣的事了嗎?」
書羽搖頭。
「那為什麼這次又要送行呢?」
此際他們已走至卡車旁,而飼養員從後方牽拉那頭跛腳的牛前來。
「又來了,真難拉。牛實在很聰明,不過這頭牛也算是蠻頑固的。」飼養員聲調疲憊,而那牛步履顛躓而緩慢地前進著。
書羽凝視牠,不禁心頭一震──這頭牛何豈僅是跛腳,且瘦骨嶙峋,牛高大強壯的形象,在她腦際恍若流星轉眼即逝……
秋森也默然不語。
「上車吧。」
飼養員強力拖拉,那牛原欲反抗,但隨即安定下來,一拐一拐地,準備邁開步伐上車──
在牠的蹄子踏上接板的頃刻,牠朝書羽回眸一望──
一顆滾大的淚珠,自牛的眸子滴落……
書羽見狀,瞠目咋舌──時間剎那間恍然凝止了。
驟然,原本間歇、細如針縷的雨絲,轉為傾盆大雨。斗大的雨滴浸濕該牛的眼眶,並在牠的面頰上滾滾而落,雨滴淚滴相互交融,無從分辨……
「書羽,應該可以了,快跟我一起走!」
秋森試圖捉住書羽的手臂,但書羽旋即將手抽開,對他搖頭。
秋森無奈,僅能獨自離去。
書羽僅是默然,目送牠上車。飼養員將牠安頓後,轉身匆匆離去。
宛若瀑布傾瀉而下的暴雨,潤濕書羽的黑髮、衣襟,雨痕不斷自她臉上滑落。
卡車開動了,在車廂後頭的車板上,唯見骨瘦如柴的孤獨身影,伴隨卡車揚長而去。
書羽孤身一人,目送這一切──最後牛與卡車在滂沱大雨中,消失在盡頭。
現場,獨剩無盡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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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繼承自家的酪農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