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背著隨身包包，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別人都是成雙成對，只有我是孤身隻影。很多學生身上的制服都尚未換掉，書包仍背在身上，就在夜市和朋友或情人閒逛。
我也是。
制服還沒換掉，就來夜市買東西，只因為出門又怕弄髒了衣服，還要重洗一次，十分麻煩。大家都是為了吃飯、逛街、聊天等理由才來到這裡，或許只有我一個人的理由不同吧。
──替老爸買宵夜。
自從他和媽媽離婚後，就變得一蹶不振，幸好有親戚每個月給的生活費，才勉強可以過活。老爸整天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洗澡都懶了，更別提出門了。
「一份雞排……超辣口味。」
老爸胃口很挑，知名的雞排店的雞排不吃，偏偏要挑那種人少的雞排店，而且只有在夜市才會出來賣。幸虧他們每天都會來擺攤，否則買不到就是我被毒打了吧。
口味都要求特辣，真的很重口味，連挑女人也是。
老媽是個「女」的，會這麼強調的原因，因為她從頭到腳，外表看起來簡直就是個男人。髮型、臉蛋、裝扮、身高，完全就是男生模樣，而外界會以所謂的「T」來稱呼她。老爸會喜歡她我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走在一起時常被誤認為同性戀，即便老媽最後真的走上同性戀這途了。
離婚原因很簡單，老媽愛上了一個長髮正妹。
「啊，妹妹啊，又來幫爸爸買宵夜喔？還沒洗澡嗎？」老闆邊炸雞排，邊和我聊天。其實每次開頭都是這句話，害我都以為老闆是所謂的NPC了。
「是啊，等下還要幫他買酒。」
「你爸整天這樣吃……說真的不太好。」雞排已經好了，老闆遞給我時，辣氣撲鼻而來，儘管我已經聞了一段時間，但還是無法承受這種氣味。
到便利商店買完一瓶高粱酒後，回到家中，已經九點半了，爸爸邊看著電視邊講電話，頭髮亂糟糟的，臉和身體都髒兮兮的，還有異味。將東西放到桌上後，我就將自己鎖在房間內，沒有必要不會開門了。
接著，我會洗個澡，看個書，再用一下電腦，十一點半準時睡覺。每天的生活步調，講好聽點是規律，講難聽是一成不變。
有時候會希望生活可以有趣些，可以多采多姿些，不過那只是奢望，在這樣的家中，不要被喝醉酒的老爸毆打就好了。
很快的，放暑假了，不過這個暑假不是讓人玩樂用的，升高三的暑假，很快就要面對大學學測，所以放兩個禮拜後，又要繼續踏上學校生活，持續著同樣的生活。
在這兩個禮拜中，我應該要替自己的生活好好規劃，這是得來不易的休閒時間，也是唯一可以改變生活步調的時間。
「出國玩……這不用想吧……沒那個錢，而且和那老爸出國玩也太浪費。」
「環島……我是吃飽太閒嗎？」
「打工……兩個禮拜是要打什麼工啦！」
一個人坐在電腦桌前面，開始計劃這兩個禮拜要怎麼度過？想到了很多提案，但是下一秒又自行駁回，想要脫離這個固定的生活，沒這麼簡單吧。
我們家住在一間小小的公寓，只有五樓高，而我們就住在五樓。住戶之間的感情都還不錯，在現今這個自掃門前雪的社會中，有這種人情味不多見了。
不過整棟樓沒有和我年紀相仿的人，幾乎都是唸國小的小孩子，比我大的大學生都住在外面了，偶爾幾個禮拜回來一次，但也沒什麼交集。
家中只有我一個人和老爸，公寓又沒有什麼朋友可以一起玩，就只有放在床邊的小熊娃娃陪伴我了。
公寓也規定不能養寵物，老爸也不可能會和我聊天，我也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每天都會和小熊娃娃聊天。
「今天放暑假了呢，可是不知道要怎麼規劃僅有的兩個禮拜呢……」
「唉！今天段考數學超難的啦，都不會，我要補考了啦！」
「剛剛出去買東西時，看到一個好帥的外國人哦。」
我和小熊娃娃什麼都聊，什麼都講，當有心事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告訴牠的；當我難過想哭的時候，我就會抱著他偷偷啜泣；當我開心的時候，我就會對著牠一直笑一直笑。
即使牠總是那個一號表情，不會回應我什麼，在擁抱的時候也不會拍拍我的背──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思考了一下，還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吧，逛街還是吃飯什麼的，總比待在家裡好。
用臉書密了幾位較好的朋友，約好明天中午一起吃火鍋，然後吃飽一起逛街。很快就談攏了，接著就是等待明天的到來了。
一想到明天就能好好放鬆，躺在床上就高興得睡不著覺呢。
「我真的，好期待明天呢！」抱緊小熊娃娃，闔上了雙眼。
「李欣瑜……出、出來一下……」伴隨著敲門聲，老爸在外頭叫著我的名字，沒有平常時的威嚴，反而有氣無力的。
我感覺到怪異，立刻開門。老爸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按著肚子，臉色不是很好，還冒冷汗。
「怎麼了？爸！」
「肚子……好痛……幫我買藥……」
我從旁邊抽了幾張面紙，替他擦汗，並且攙扶他到自己的房間。要他先躺著好好休息，馬上就買藥回來。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藥局應該還有開。騎著腳踏車，雙腳使勁踩著踏板，迎面而來的風把我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在一些注重外表的人心中，最討厭這種情況；在一些享受自然的人心中，這是沐浴在風中。
──然而對我來說，這風彷彿就是阻擋我的盾牌，讓我必須費更多力氣踩著踏板去突破。
從未這麼著急過，也從未這麼喘過，儘管我知道我現在頭髮很亂，還流了一些汗，使得剛洗完澡並整理乾淨的動作徒勞無功，我還是想要趕緊將我手中的胃藥送給老爸。
為什麼我會這麼急？自己偶爾會被他罵、被他打，還被他當作工具利用，他只是肚子痛而已，我在著急什麼？但是也沒辦法的吧──誰教他冠上那個「老爸」的稱謂？
「藥來了，吃下去好好休息，應該就好了。」
我扶老爸坐起來，拿藥給他，並且替他倒了杯溫開水。廣告不是有說嗎？一定要配溫開水，病痛才會跑走吧？
吃完藥後，爸爸躺著床上，大大的啤酒肚上下起伏的頻率漸漸疏緩，看來是呼吸沒有這麼急促了，人應該比較舒服些。
「你好好休息吧，吃藥就不痛了，我先睡了，晚安。」
將燈熄掉，正要關上門的時候，老爸喊了我一聲。
「多……多謝。」
我沒有回應什麼，只是靜靜地關上了門。其實我要的不是一句謝謝，我想要的是快樂純樸的家庭生活。
很快地就到了第二天，整理打扮好之後，就背著包包出門了。在出門之前我還有觀看老爸的狀況，臉色好很多，正舒服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依然靜靜地闔上房門，喃喃道：「我出門了，老爸。」
坐了公車，到達集合的目的地後，幾個女生坐在一塊，邊吃邊聊天，談些八卦，談些韓國明星，談些班上的事情，談些這家店的食物如何。
「欣瑜，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啊？隔壁班的傑銘人高又帥功課又好，現在還單身耶！」同學最喜歡探測他人心儀的對象，表面上是在替對方謀幸福，實際上則是探查對方喜歡的對象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以確定情敵數目。
「沒、沒有啦，我也沒有喜歡他。」我極力撇清。
「唉唷！居然沒有喜歡的人！」別的同學開始附和。
「沒有就是沒有啦！」
「好啦好啦──我們去逛百貨公司吧？好想買東西！」其中一位同學提議。
接著大家開始附和，紛紛同意。結帳後，我們一群人往百貨公司移動。
忽然間，我電話響了，接通後，邊走邊講。
「喂？瑜瑜嗎？我阿姨啦……你在哪裡？」
「我在外面啊，要去百貨公司。」
「你那邊離ＯＯ醫院近嗎？你爸剛剛被送到醫院了……是鄰居發現他倒在你們家門口……」
一聽見這個消息，我盡量保持鎮定，壓抑緊張及激動的情緒，回應阿姨：「阿姨……我……我馬上過去……」
語畢，即掛斷電話。
「大家，抱歉，我……我忽然有急事，改……天再一起……逛吧。」
我沒有等待她們的回應，轉身就跑，奔向公車站，準備搭公車到ＯＯ醫院。其實聲音口氣比我想像中的還平和，我以為我連話都會說不清楚。
在公車上，我才發現我連手機都拿不穩，雙手不停顫抖。
趕到醫院，詢問老爸的病房在何處後，立刻前往。在病房內看見阿姨和鄰居正在照顧老爸，老爸吊著點滴，臉色比昨晚更差，今天早上不是已經恢復了嗎？
「阿姨……」
「出來一下。」
阿姨臉色凝重，看著我，說道：「瑜瑜，你爸是吃些什麼？為什麼會大腸癌？」
聽到後面那三個字，全身抖了一下，胸口忽然很沉悶，彷彿有重物壓在上頭，快要喘不過氣了。
「我都照他想要的買給他吃……」
阿姨搖搖頭，回應：「你老爸都喜歡吃一些又鹹又辣的炸物，還喜歡喝酒，妳怎麼都不會注意一下呢……唉。」
注意？我有啊！當我有一次告訴他不要再喝酒了，吃清淡點，換來的不是一句感激的話，而是一陣毒打。自此，我再也不敢開口給任何建議了。當然，這些都只是心中的話，當然不敢說出來，說出來的話只會被阿姨認為我在找藉口。
鄰居走了出來，我和阿姨馬上向他道謝，若不是他即時發現，老爸不知道要倒在門外多久。
「唉，妹妹，你真的做的很好了……每天都要幫你爸買吃的，還要打掃家裡，自己身體也要顧啊。那我先走了，好好保重。」鄰居語重心長了一番，原來我做的事情已經眾所皆知了嗎？我並不是想要得到這種優越感，而是做我應該做的。
「妳先回去吧，明年就要學測了吧？妳爸我來照顧就好，好好準備讀書，考個好大學，以後找個好工作，生活就沒煩惱了……」
「嗯……」
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阿姨這番話實在令我難以承受。阿姨，妳不是知道我剛剛在外頭玩嗎？如果今天我沒有出去玩，可能就可以好好照顧老爸了。從某種方面來說，我真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呢。
期待的改變果真到來，一如既往的生活產生了變化，不是我想要的多采多姿的生活，而是陷入一種黑白的迴圈。
回到家中，連電腦也不想開了，自己果真要好好準備考試了吧？我是個學生，是個沒自由的身分，整天要被書本和考卷綁著，就算想要稍稍喘息，偷偷逃離紙張的束縛，但終究還是得回歸。
「考試什麼的……過幾天再說吧。」抬頭望了一下那整排厚厚的參考書，現在的心情怎麼可能讀得下去。
我只能躺在床上，抱著小熊娃娃，想哭也哭不出來，想叫也叫不出聲，默默地閉上雙眼，以睡眠暫時逃避現實，更奢望一覺醒來，所有的巨變都是一場噩夢。
老爸住院兩個禮拜了，每天都有阿姨在照顧他，她總是打電話來叮嚀我，好好讀書，早點睡，老爸的事情就別太操心了。心情有平復些了，也看得下一些書，結果，這兩個禮拜我還是幾乎待在家裡呢。我想趁著假期的最後一天，去看看老爸。
走進病房後，老爸坐起，整個人蒼老許多，白頭髮更多了，頭髮也掉了不少。最大的不同，就是整個人瘦了下來。阿姨正在餵他吃粥，沒有發現我進來了。
「老爸、阿姨。」
「瑜瑜。」
老爸看了我一眼，雙眼的眼白部分都泛黃了，應該就是所謂的黃疸吧，主要是肝不好才造成的。老爸喝酒喝得這麼兇，肝果然出問題了……
看見老爸變得這樣，只是兩個禮拜不見，就變個人似的，少了以前的威嚴，全剩病懨懨的身驅，再也無法忍耐了。
無法克制眼淚的流下，一陣鼻酸，這裡是醫院，我不能大聲哭出來。
阿姨拿張面紙給我，要我擦乾眼淚。
「老爸……」
我走近了病床前，張開手抱住了他。
老爸的啤酒肚頂著我，這種感覺從未感受過。他整個人感覺就只剩下骨頭，身體好像沒什麼肉了。很溫暖，但不是酒後的那種火熱；有種令人懷念的體味，但不是酒臭味。
我只顧著和小熊娃娃擁抱，毛茸茸的觸感，軟綿綿的身子，老爸與之截然不同。
在許多事情的改變下，我漸漸忽略了老爸，更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是最關心老爸的人，他要吃什麼，要喝什麼，我二話不說，馬上買回來。
「老爸……我們多久，沒有擁抱了呢？」
《多久沒有擁抱了呢？》
The End
好久沒有寫短篇了，謝謝各位的觀看。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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