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雖然早八百年就知道的事情,不過在這龐涓面前,宋病己還是得做出一副大吃一驚,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那乞兒......那乞兒竟是上將軍的師弟?」
「確是如此。昔年本將軍曾與其在同一門下求學,算起來他的年紀較涓還略長幾歲。只不過,涓先於他入門,亦先於出師,所以是為師兄。」龐涓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似乎是在回憶昔日與孫伯靈一道求學的情形。
「原來如此,有智不在年長,將軍之才必定是高過此人數倍。」宋病己點頭贊道,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拍起馬屁來,亦是輕車熟路,連臉也不紅一下的。
「非也,非也。」龐涓這匹馬似乎對宋病己輕微的撫摸,並不是很受用,搖頭嘆道,「其實此子才學不下於涓,猶記得我下山之日曾與其有言在先:若是涓能得魏國重用,一定回山迎取伯靈師弟,共建功業,也不枉來一回人世。」
「那如何......」宋病己欲言又止。
「未曾想,我如約將其請出山,此子去嫉涓之功績,無端在我王面前多次詆毀本將軍,萬幸我王大智,未有偏聽其言。」
龐涓臉上浮起一股憤懣之色:「此人本是齊人,天生反骨,未曾想他詆毀不成,竟是勾結齊使,想要叛逃去到齊國,將我大魏之機密交予齊王,以謀求榮華富貴。可惜陰謀被人告發,我王大怒,欲治其死罪,涓不舍昔日同門之誼,在我王面前多方為之求情,使其免於一死。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此人終究被處以臏刑,而我怕其留在安邑為人所害,特將他送來大梁,本想讓他好生休養,卻不想此人自甘墮落,流落在此淪為與街頭乞丐為伍,著實令人嘆息。」
「將軍高義!」宋病己貌似由衷的嘆道,「此子狼子野心,欲謀害上將軍,將軍卻是如此厚待與他。」
他話雖說得漂亮,心中卻是暗自冷笑不已:只怕最忌憚這孫伯靈留在安邑的人便是你龐大將軍吧。
不過雖說這龐涓行事歹毒,卻唯獨沒有禁止孫伯靈在這大梁城中來去自由,難不成他就不怕這胸有溝壑的廢人被慧眼識珠的他國義士救走麽?而且日後所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宋病己此時所想,至少在他看來,這無疑這是龐涓的一大敗筆。
只是宋病己不知道如此行事這並不是龐涓心慈手軟,只是在其門內,借他人之手公報私仇或許還能說得過去,畢竟龐涓誣陷這孫伯靈裏通外國,唆使魏侯處置自己的師弟,一切可以歸咎於魏國法令,自己能很輕松得撇清幹系,即便有心人猜到了內情,苦於手無證據,也無法多加置喙。然而真正要龐涓親自動手私囚同門,他還是真沒這個膽子的。
龐涓深深的明白,自己短短數年便能位居這魏國上將軍之位,自身努力固然必不可少,但是若是沒有門內的暗助,決計也是不可能。龐涓師門在這魏國上下侵淫多年,明裏暗裏位居高位的同門子弟不知有多少,他斷然不敢冒這個可能讓師傅勃然大怒的風險,做出太過出格的事來,何況他也知道自己師傅最偏愛的便是這個孫師弟,不然也不會將號令全門的信物交予此人。
何況龐涓也將孫伯靈遷往大梁,遠離魏國官場核心和魏侯,同時他也安排了耳目對其嚴加看管,想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個廢人也不可能鹹魚翻生,因而對其終日在大梁城頭行乞,他也並無太過在意,只要這孫伯靈不胡言亂語、口出不敬之言,那麽給他一點自由,不也彰顯自己的為人寬厚麽?
龐涓雖身為魏國上將軍,但他骨子裏一直是將自己與那些只會在戰場上殺敵立功的莽夫割裂開來的,龐涓首先覺得自己是士子,既為士子,那就沒有不重名,在很多時候,這聲名二字少有人能夠看得通透。
「往事不用再提。」那龐涓揮揮手,「涓對先生所言,皆是為了先生不被此人所蒙蔽,此子狡猾多智,然居心叵測,如此陰險狡詐之人,還望先生務必要小心提防,萬莫大意。」
「病己謝上將軍點醒。」宋病己拱手道,「若非將軍提點,病己險些為其所蒙蔽。」
龐涓擺擺手,沈吟片刻,俄而又想到了什麽,開口道:「此人先祖曾為一國之大將,且留有兵法傳世。因而市井流言,說涓是欲奪此人先祖變法而暗害於他......」
「此言大謬!」未想,宋病己竟是斷然開口,臉上掛著憤然的表情。
龐涓瞥了他一眼,嘴角竟是再次上揚,露出一絲笑容:「先生所言極是,吾師曾有言:兵無常形、水無常勢,那戰場上瞬息萬變,如何是一本死物能夠一言蔽之。涓自下山以來,大小三十余戰,雖不說全勝,然而亦是曾大敗過齊軍,如此功績如何說,難不成,不通兵法之人也能做到?」
宋病己擡起頭,看了眼龐涓,只見他面色凝重,並不似作偽的樣子。心中忽然有股奇怪的想法,然而此時自是來不及讓他多想:「病己自是相信上將軍,市井傳聞大多空穴來風,如何能信得。至少病己是決然不相信的。」
「如此甚好。」龐涓撫掌點頭道,假意看了看窗外,開口道,「今日天色已晚,涓稍候還有他事......」
宋病己聞弦歌而知雅意,當下笑道:「將軍日理萬機,倒是病己叨擾了,如此病己便先行告辭了。」
「來人,替本將軍禮送宋先生。」一婢女應聲而來,將宋病己引了出去。
見宋病己遠去,龐涓回身坐回椅子上,低著頭不知作何想。不多時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擡起頭,一個帶劍將軍恭敬的站在門外,朗聲稟道:「將軍,那宋病己已經回了洞香春。」
「進來說話罷,晉臨。」龐涓冷冷道,「哦,那乞兒孫伯靈呢?」
「據看守他的夷符說,今日孫伯靈只是在洞香春外停留了一陣,見宋病己未嘗赴約,便獨自離去了。」
被他喚做晉臨的將軍復往前走到屋子中央答道。
「哦。」龐涓閉上眼,輕輕應了一聲,久久沒有開口,那晉臨知道自己的將軍是在思慮,也束手侍立在一側。
良久,龐涓緩緩張開眼,目無表情的說道:「此子,你如何看?」
「晉臨觀宋病己之言行,不過一迂腐儒生,將軍何須對此人在意。」看來晉臨剛才就在這附近,將龐涓與宋病己的對話盡收耳裏,「況且軍務司馬是何等職位,如何能讓此子擔任。」
「晉臨以為我真是要對此子許以高官厚祿,以籠絡其人?」未曾想,龐涓竟是淡淡的開口道。
「那......」晉臨看了龐涓一眼,不知該如何作答。
「對這種人,若是不在開頭許以蠅頭小利,如何能讓其對我坦誠以待,此所謂欲要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龐涓斜乜了晉臨一眼。
「將軍高明,晉臨冒昧了。」晉臨自是不笨,旋即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想不到,你也有看走眼之時。」龐涓遙望著門外,兀自喃喃自語,這個「你」字,顯然不是說的晉臨。
「罷了,你命人盯緊這個宋病己。」良久,他收回眼神緩緩開口道,「今日所見,此人雖不虞是他國之奸細,然而亦不可掉以輕心。還有你讓夷符告訴孫伯靈,只要他交出鬼谷令,我便許他自由之身。」
「諾。」晉臨點頭應道。
「你去吧。」龐涓揮揮手示意晉臨可以出去了。
「諾。」晉臨轉身便欲離開,未想還未走出大門,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訝異無比的聲音,「等等!」
「將軍還有何事吩咐?」晉臨轉過頭來,卻看見龐涓並未看向自己,兩眼死死的盯著案上的棋盤,臉色竟是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良久,龐涓忽然拾起一粒黑子,緩緩點在棋盤之上,晉臨疑惑的朝棋盤看去,他自是懂棋之人,眼見那粒黑子竟是點在了白子大龍之中,細細觀來,這粒黑子竟然生生將白棋大龍的眼位破掉!
「哼。」半晌,龐涓臉色終究恢復了原狀,嘴中嘖嘖有聲。
「好一個假癡不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