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立刻打開箱子。
裡頭的東西很重,當然也有可能是我這幾天沒有好好進食的緣故。在把箱子推入房裡時,幾乎讓我累得筋疲力竭。不過,無論裡面是什麼東西,重成這副德性絕對不會是棉被套組。
我很希望這只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例如某個無聊人寄來一箱石頭。但,整個收到包裹的過程,實在是詭異到不行。
送貨員毫無禮貌的絕命鈴聲與敲門、無需簽收與確認收貨人……還有仔細回想了一下,為什麼那人在門外喊話的口氣、就像老早知道我人躲在裡面一樣?
再看看包裹本身。紙箱上沒有寄件人、亦沒有收貨人,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得送到我手上?而且,上面也彷彿老早就計劃好這是一個驚喜一樣,不要說內容物是什麼,就連「輕放輕拿」或「易碎裂物品」的警告標語都沒看到半條。你絕對猜不到裡面會是什麼——紙箱所透露的訊息,就是如此。
「……至少不會是炸彈吧?」我苦笑道。
沒有滴答作響的聲音。稍微搖晃一下,只有些微的悶沉聲響,顯示裡頭的東西不算堅硬……會是用什麼填充材質的關係嗎?不打開箱子,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我真的沒有將之打開的意願。
如此不明確的包裹,我原本想把它退回給送貨過來的公司,但我發現不僅是寄件人,就連託運公司的資料也找不到半項?
「……這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
坦白講,對於紙箱的出現,我沒有半點好奇,只有全然的恐懼。雖然不大可能,但我卻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對於裡頭可能裝有人……或者該說是裝有屍體的想法。
我很清楚在現實中,如此想法只能用荒唐至極四個字來形容。不過在一個星期前的經歷,卻讓我不得不開始懷疑,這個世界到底用什麼標準來界定正常與否?而我從前所過的生活又該判定為正常、還是不正常?
在我看到屍體躺在自家浴室的那瞬間,我的腦袋直覺認為這絕非正常情況所會發聲的事情;不過到了現在,就算有殭屍突然充斥整個城鎮、或者是大海嘯突然來臨,我也許都能夠臨危不亂——即使是現在,箱子裡頭裝有屍體的可能未來亦是如此。
我開始能夠想像,想像這個社會長久以來不為人知的「正常」。三不五時有人會發現自己家裡的角落躺著一具屍體、三不五時有人在暗地裡偷偷處理掉屍體。每天有上百、上千、甚至上萬的屍體出現在每一戶人家中,但就是沒有人會跳出來高喊一句:「天呀!我家躺了一個不認識的死人啊!」之類的話,只因為這樣並不正常!
這是大家都明瞭的事情,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皆是如此。沒有人的家裡會突然出現屍體,更何況是一具自己完全不認識的屍體?不過,大家也都很明瞭,當所有殺人的證據指向自己時,便只代表一件事情——不用看,兇手就是你。
可是,沒有人想成為兇手。
沒有人想要坐牢。
——當然,更沒有人想要為此負責。
就算自己很清楚,屍體莫名其妙出現在家中,那麼一定跟自己拖離不了任何關係……但,內心依然會對此排斥、對此反抗——對此爭辯到底!
於是,一個不能明說的遊戲規則出現了……或者該說,「正常卻不能公佈」的社會規則出現了。
家中出現屍體,你可以有三個選擇:第一個是自首,負擔起這個突如其來的殺人罪;第二個,就是自行毀屍滅跡,繼續過自己原本的正常生活;而第三,就是把屍體偷偷「送」給別人。就像我現在收到如此大禮的情況。
「……什麼鬼遊戲啊?」
雖然自己也覺得很不可能,但就我現在所遭遇到的一連串事情卻逼著我如此想像。而且,我更可以猜想到送來這具屍體的傢伙、會帶著高傲且看似猥褻的神情躲在暗處偷笑!就像每一個線上遊戲裡面自認為老手的傢伙、在狂電新手時會帶著的表情一樣……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呼、呼、呼、呼、呼……」
……我要冷靜點。
現在並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問題就在眼前,而非自身遙不可及的妄想。箱子裡面會有什麼?雖然我可以選擇直接打開來瞧瞧,但身體卻遲遲不敢有這樣的動作——我真的會害怕當自己將之打開時、看見裡面塞了一具屍體!
「……不可能會這樣吧?」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手心仍止不住那瘋狂湧出的汗水。顫抖,自然就更不用說……或許,我還是先看看裡面是什麼、再做決定會比較好吧?
「……好。」
喀哩……喀哩……喀哩……美工刀每推出一格,我的心臟便隨之糾結了一下。望著紙箱上那道封死的膠帶,我大口大口的喘息,渾身的顫慄怎麼也無法壓抑,手汗更是如瀑布一般不斷湧出、從刀尖緩緩滴落……好一會兒之後,我終於將恐懼隨著口水嚥下、動刀。
啪。一聲清脆,銳利的刀尖很快便切入了膠帶之中,但我的右手卻遲遲無法移動。我能清楚感覺到,恐懼正隨著血管的脈動瘋狂顫抖著……這是一種預知的感覺嗎?我可以感覺到,這一刀只要一下去,我肯定會對這樣的決定後悔終生。但若不下刀,又該如何思考下一步如何前進?
——選擇,似乎從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
「……我去你的!」
隨著這樣一句狼狽的咒罵,我的右手也跟著猛然揮下——唰!
箱子應聲打開、而我也旋即向後一跳……呃?
「這……什麼東西啊?」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因為這幾天的噩夢不斷如此告訴我,屍體會回來,並且像個殭屍一樣對我窮追不捨。不過,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箱蕃茄?而且還是牛蕃茄。
「這算是整人遊戲嗎?」
我問著,但眼前那跟棒球一般大的牛蕃茄並不會回答我。以顫抖的右手,我抓了其中一顆起來。
我看了看。
我聞了聞。
……而且,我還舔上了一口。
無論我做什麼,牛蕃茄並沒有在我手中爆炸,也沒有反過來咬我一口。它只是顆普通的牛蕃茄……問題是,誰會莫名其妙寄給我這麼一大箱牛蕃茄?
我稍微翻找了一下箱內,除了牛蕃茄還是牛蕃茄,並沒有留下任何字條或其他東西,就連箱子內也沒有寫上任何字句……除了這些牛蕃茄之外,還真的什麼線索都沒有!
「……算了,至少比真有什麼東西還要好太多了……」
我嘆了一口氣,整個人直往床上倒了下去。面對這狗屁倒灶的怪事,我想我還是多睡幾個小時還比較妥當。但就在我正要闔上眼時,門鈴又突然響了起來。
與方才無禮的送貨員不同,這次只按了一次便不再有任何動靜。我在床上低哼了一聲,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爬了起來。
「誰啊?」
衝著外頭,我怒氣沖沖得喊了一聲,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從大門上的窺視孔往外看去,人確實就這麼站在外頭,不過因為逆著光的關係,我沒辦法看出對方的臉孔,只能從髮型與身形來判斷很可能是一名男子……高高瘦瘦、頭髮凌亂不堪的男子……怪了?雖然總覺得有些眼熟,但在氣頭上的我並沒有對此深思太多。
「到底是誰啊?」
我又不耐煩的問了一次,但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回答,只是沉默的站在外邊。別無他法的情況下,我只好直接將門打開……咦?
……碰喀!
就在我把門打開的剎那間,門外那名男子竟然就這樣倒了進來?
面對這樣的情況,我雖然有點傻眼,但卻同時感到相當憤怒。再怎麼說,吭都不吭一聲就這樣倒在別人家門口,根本就是在找碴吧!我一邊罵著:「搞什麼鬼呀!」、一邊動手要扶起這奇怪的傢伙。哪知道就在我一將之拉起時,突然間……斷了?
「這……這個是……」
是我太過用力嗎?還是男子本身太過於脆弱?就在我拉起男子的左手時,他的左手就像壞掉的機器人玩具般、應聲脫落!
望著手中那隻斷手,我徹底愣住了,有好一段時間無法自己……這是搞笑嗎?整人嗎?是不是有哪一個攝影機正對著我拍攝?我很希望自己真是被惡整的無辜民眾,但那位倒下去的男子不但沒有起身對我大笑、周圍更沒有其他像是主持人一樣的白目傢伙。公寓裡頭相當安靜,除了我身上的顫抖與心跳,附近完全聽不見半點聲響,而且……
這……這……這根本不是道具啊!
我嚇得連忙把那只斷手丟開!然而,我心裡並不非害怕斷手本身,而是害怕自己的指紋沾在上頭!我的天,難不成當真跟我想像得一樣、有人在暗地裡想要把殺人罪嫁禍於我?如果是真的話,直接把屍體立在門口的手法也太過大膽了吧!
怎麼辦?我現在應該大叫嗎?可是,說自己門口突然就多了這一具屍體,真會有人相信嗎?而且,不久前我才剛棄屍過,倘若真查起來,到時候算到我頭上又該怎麼辦?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我只能立刻起身、迅速把大門給關起來!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心臟就像要爆炸似的、撞擊著整個胸腔,在關上門後的幾分鐘之內,我只能靠在門上、久久無法保持冷靜……我到底是哪裡得罪誰了?不到兩個星期,我竟然前後就碰上了兩具屍體!而且人還不是我殺的!
「應該、應該不會有人看到吧?不會吧?如果給人看到怎麼辦?那麼明顯……剛剛到底有沒有人經過?會不會懷疑我啊?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我抱緊著腦袋,口中只能這麼歇斯底里重複著同樣的話。可是,不管我怎麼問,那箱牛蕃茄依然保持沉默。
它們不會回答。
因為,它們只是顆牛蕃茄。這我相當清楚。
——不過,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向牛蕃茄尋求協助……即使它們就連自己是蔬菜或水果都搞不清楚。
被逼到只能找牛蕃茄求助,是意味著我已經瘋了?還是對於他人早已失去了信任?亦或者以我的條件,壓根無法取得其他人對我的信任吧?而且在心底深處,我甚至開始認為這一切的一切,會不會就是我身旁的熟人所為?
朋友?不過就是寒暄交流過幾句的幾個人罷了。
家人?不過就是流有同樣血液的傢伙罷了。
真要說來,為了利益而去傷害他人,這些案例不就在新聞中尋常可見嗎?只不過即將被討論的對象換成了我而已……那麼,這其中又牽扯到了多少利益呢?
我得承認,自己真不是個像樣的傢伙。如果說要犧牲誰來完成什麼事情的話,自己被當作棄子的機率還真是高到不像話。只不過……像栽贓殺人這種事,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不懂……我還真的是不懂!
而且,我所搞不懂的事情還有另外一個。
那是在我回過神來、也就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如同夢裡不斷提醒我的一樣,男子又回到了我的身邊、緊抓著我不放——他,就是方才倒進房裡的那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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