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中的恐怖畫面並沒有浮現,心情稍微放鬆了些。
畫面還是昨天看到的報告。
只是文字,多了點。
『哎呀?嚇到你了嗎?』
『不會就這樣逃跑了吧?』
『真是膽小呢。』
雖然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但說實話被當事人這樣指責還真是莫名的不爽。
話又說回來,文字也太多了吧?已經是原有份量的好幾倍,他在搞什麼鬼啊?
『……真的嚇跑了喔。』
『不會吧?是在開玩笑吧?』
『快點回話啊,這一點都不好玩喔。』
……
『討厭啦,這一點都不好笑,拜託你快點回話嘛。』
『都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應該能體諒這種玩笑吧,像孩子的反應太幼稚囉,所以你快點回話吧。』
『是說我才不是因為寂寞才跟你說話的。』
…………
『所、所以說!這是……那個……對了!是鼓勵!就像是夥伴互拍肩膀那種成熟的鼓勵!我是想透過這個給你加油打氣!沒錯一定是這樣!』
『你能明白吧,那種漫不經心給予鼓勵的JUMP式風格,你能明白吧?』
『……還是沒回應,嗚嗚……對不起,其實我是喜歡Sunday的……』
………………
『……那個……總之……就是那個……對不起嘛……我做過頭了……不要不理我嘛……我會乖乖聽話的……』
『拜託你不要不理我……』
『啜泣啜泣啜泣啜泣啜泣啜泣啜泣啜泣啜泣……』
「是哪裡來的怨婦啊!?」
忍不住啦!
是怎樣!?是怎樣!?現在是怎樣!?這是我的報告嗎?這是我的報告吧?這應該是我的報告吧!?為什麼變成午間肥皂劇了!?什麼成熟的鼓勵啊!不要把友情努力勝利搞錯了!你這個假JUMP迷!
順帶一提我是JUMP SQ派。
這個幽靈搞什麼啊,好好的報告都被搞亂了,不要說學分──根本不能看嘛,是說這種三流肥皂劇戲碼居然能演這麼多頁,你可真有毅力啊!
……我開始覺得昨天的逃跑根本是天大的錯誤。
搞什麼啊,真是……
邊嘆息邊調整因為逃跑而弄亂的椅子,既然還有閒暇能留下這麼多訊息,就表示他應該還沒有離開。所以首先是確認他是否離開了。
……反正現在也沒心情打報告。
至於方法,根本不用想。
「我回來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然是用鍵盤回應。只要把這當成是和陌生網友聊天,心情上就不會有太多的抵觸。
現做鬼、曾為人──不需要想太多,所謂的溝通並不是什麼難事。
『哎呀,老公,歡迎回來~(裸體圍裙)。』
……當我沒說。
『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還是想先.吃.我.呢~♥』
「身為女性,我對你真是無言以對……」
『怎麼會呢?這不是結婚的醍醐味嗎?』
「你作為老婆肯定更讓人無言以對……」
實屬殘念啊……
「唉,算了。雖然現在才說為時已晚,不過你姑且也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無視心中那個對昨天徹底後悔的想法,用近乎自虐的力道敲擊著鍵盤。
『嗯……也是呢,那麼──』
彷彿聽見吸氣聲,當然這只是想像,實際上也只聽的到主機運轉的聲響。
『我是剛拯救世界卻被面臨惡勢力追殺,逼不得已只好使出自身所有的功力將靈魂與肉體分離,並把靈魂送到這裡的無名者!』
「……」
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聽到理性碎裂的聲響。
『開玩笑的,不過我的確是無名者。』
「什麼意思?」
『因為我是幽靈。』
『而幽靈是不能自報姓名的。』
「……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似乎慢慢了解他的性格。
『本來幽靈就只是個概念和想法,並不是什麼具體的物體,我們可以說存在,也可以說不存在,這點──要看身為活人的你們怎麼想的。』
他喜歡拐著彎說話。
『人們覺得存在就在、覺得不存在就不在──這便是幽靈。』
這點──和『她』很像。
「照你這麼說,我現在跟你聊天的舉動不是很矛盾嗎?」
從前面來看,我可是極度否認幽靈的存在喔。
『那麼,你有看到我的形體嗎?』
「……」
『如果說你的認知是完全否認幽靈的存在,就算我站眼前你也是看不到。可是透過媒介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你應該也沒辦法不透過視訊就看到網友在做什麼吧?』
「的確沒辦法。」
『雖然我只是個概念,無法自報姓名,但跟你交談卻是事實。』
請不要認為自己神經錯亂──他似乎在這麼嘲笑著。
總之既然確定他並不是所謂的幻想,話題就可以進展下去。
「那麼,我又該怎麼稱呼你?」
『都可以,不過我比較喜歡別人稱呼我為世紀末救世主。』
「你怎麼看都是當希恩的料。」
吐槽歸吐槽,我還是很認真思考該怎麼稱呼才好。
「就叫你七七見吧。」
純屬巧合──我當然沒有這麼想,只是覺得他和七七見 真實很像而已。
可是……
『七七見,是嗎?』
我認為那是藉口。
他和她很像──只是藉口。
我也許是希望能夠抱怨吧。
『原來如此,不錯的名字。』
他似乎很中意,這樣看來事情會比我想像中的還順利。
『那麼,你的名字是什麼?』
「……嗯?」
『我要怎麼稱呼才好?』
……有點正式過頭使我稍微愣住,怎麼感覺好像相親似的。嘛,雖然把名字曝露給來歷不明的人是有點那個,不過這裡就不要在意這麼多。
「我叫冥加 千千瀨。」
稱呼什麼的就隨意吧──我這麼說,不過是用鍵盤打的。
『是嗎?那就多指教囉,千千瀨。』
說一下七七見 真實這個人。
她是個喜歡曖昧不明、拐彎抹角的麻煩人物,卻又出乎意料的有著討厭麻煩的性格,行事作風乾淨俐落、絕不拖泥帶水,凡是交給她處理的事務,總是能用精確而快速的方式搞定。
這樣的她,唯獨對於我的稱呼有著奇怪的堅持。
雖然不是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但我也覺得『千千瀨』有些繞口,平時最常聽到的是『冥加』、跟我比較熟的會叫我『小千』或『小瀨』,甚至是一些奇怪的綽號,印象中叫我『千千瀨』的完全沒有。
然而那是在遇見七七見之前的事。
『千千瀨』──這是她的對我的稱呼。
明明是討厭麻煩的個性、明明是做事乾淨俐落──卻唯獨這件事不曾改變。
因為喜歡曖昧不明?不是,我隱約這麼認為。
卻始終不得起解。
當然,我並沒有問她──也沒辦法問了。
反正現在考慮這些也沒意義。
「那麼,七七見,你在這裡做什麼?」
眼下最要緊的,是搞清楚這個幽靈玩什麼把戲。
其他的,隨她去吧。
『嗯……要說的話應該算是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
『是啊,打發時間。』
「什麼意思?」
如果身為人我倒還能理解,不過他可是幽靈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找些事情消磨過多的時間,我雖然是幽靈,但離真正的死去還有段距離。』
「也就是說你還不能成佛?」
『可以這麼說,但嚴格來說不是不能而是時候未到。』
「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是因為有所牽掛才不能成佛的嗎?」
……沒有回應。
坦白說,我認為這是無法面對面聊天中最討厭的地方。對於沉默不知道該怎麼解讀才好,是要解釋成沉默、還是對方不願回應──往往會使人陷入兩難。
幸好我是獨行俠主義,甚少面對這種難題。
『……呵──』
良久,他笑了。
『呵呵。』
這也讓人很不爽。
「……?」
『啊,不好意思,我並沒有取笑的意味,只是……嘛……』
他在含糊其詞。
雖然這種口氣只會讓我更不爽。不過算了,這邊還是選擇無視讓他繼續說,而且在把他稱作七七見的這時,我更不想繼續問下去。
和那個女生追根究底終究是白費力氣。
『雖然我沒辦法準確的回答你,不過關於牽掛我是完全沒有。』
「沒有嗎?」
『完全沒有。』
雖然不知道哪來的自信,不過這或許不是謊言。
『我對這麼年輕就死的自己的確感到遺憾,不過生命本無常,若沒有死的覺悟,又何來生的道理?這麼說或許誇張了些,不過既然已經死了,再去掛念現世的事物反而顯得自己的器量很小呢。』
「……也是,若是變成怨靈什麼的,那樣大家都不會幸福。」
糾纏不清──對生者和死者來說都是最大級別的不幸。
所以我沒辦法哭泣。
『不過,這也要看對象是誰呢。』
咦?
『至少在我看來你並不這麼認為。』
說……什麼?
『七七見這個稱呼,也不是隨便取的。』
對吧?
「……」
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動彈不得。
『嘛,我並不是怪你把我看成別人,實話說──你用那種近乎朋友的態度對待,我反而有些高興。可是如果不把心中的話說出來、不讓別人明白你所追求的,在旁人看來那種信任反而格外諷刺。』
苛責、不容質疑的詞句像是一對清澄的眼睛,我下意識的選擇逃避。
「……不對,我才沒追求什麼,那種事情怎麼樣都無所謂。」
沒錯,怎麼樣都無所謂,都已經死了,怎麼樣都無所謂……
『不對,有所謂。』
「……」
『所謂的交談,最大的收穫並不是能了解別人多少,而是能透過別人了解自己多少,如果無法做到這點,那麼和人相處就完全沒有意義。』
『就算得到別人的答案,將想法抹殺的你又能得到?』
不是這樣的──這句話,我打不出來。
『你是否曾經對那層關係表達一絲的感言?』
我和七七見 真實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走得很近,平常會一起討論功課、放學後會一起吃飯、晚上會用電話寒暄、假日會一起去買東西,在外人眼中,我倆看來就是好朋友吧。
可是,就算外人這麼認為、就算彼此十分靠近,我們又如何?
我們兩個有表態嗎?
我們兩個有承認嗎?
我們兩個有認同嗎?
沒有。
完全沒有。
我們沒有將那層關係稱為友情。
因為我們──不對……因為我……
我一直在選擇等待。
我自認了解、卻也輕視七七見 真實,明明是自己推卸卻歸咎成曖昧不明,將一切的責任都推到她身上;明知所謂的友情不能只是單方面付出,卻還是對此賭氣。
因為我很害怕……
害怕這層關係會因為我的坦白而就此幻滅。
可是相較之下──她比我更加害怕。
(『我啊,實在不想和你成為朋友──』)
其實我早該知道才對,只是刻意忽略罷了。
因為我始終認為自己很了解她。
覺得她就是我認為的那樣。
然而不是那樣。
她不是喜歡曖昧不明。
而是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害怕與人建立關係。
因為她──和我一樣膽小。
……真是,這算什麼啊。
真是令人生氣。
真是令人厭惡。
真是令人……後悔……
臉上不知何時掛滿淚珠,我並沒有理會擦拭,只是任憑它們隨意的滾動。
不趁現在多品嚐自己的醜惡是不行的,因為我不再需要無謂的掩飾。
接下來,該我反擊了。
「你能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我不理會鍵盤上的水漬,只是胡亂的敲打著鍵盤。
『好啊,是什麼故事呢?』
這時,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兩個膽小鬼的故事。」
☆
這裡,是所謂的後日談吧。
幾天後的早上,我拿著幾瓶紅茶要去幫她掃墓,這是她愛喝的飲料。雖然按常理我應該拿著比較正式的花束,不過她對花過敏只好作罷。
雖然法事剛結束就跑來是有些那個,不過想見朋友是不需要理由的──雖然我很想帥氣的這麼說,不過到頭來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後來,我和那名『幽靈』聊了很久。
像是極為要好的朋友間毫無拘束。
這也讓我覺得原來自己以前和七七見 真實之間有多拘謹。
說起來還真是慚愧。
總之,等我回過神來天色已晚。
而那時──『七七見』也準備告別了。
『哎呀,還真是說不出的暢快呢,自從成為幽靈後就一直鬱悶的心情豁然開朗,能和你聊天真是太開心了。』
「成為幽靈真的有這麼糟糕嗎?」
『不能看週刊少年的日子很難熬啊……』
「那的確很糟糕。」
都可以列為世界十大不幸了。
『嘛,不過一想到如果能夠直接看到結局,那麼去投胎也沒什麼不好的。』
「真是動機不純。」
『說不定那時魯夫已經成為海賊王了呢。』
「少來,one piece怎麼看都還能再戰十年。」
不過這麼想的話各方面來說都很糟糕,讀者能忍受嗎?
「話說回來,你有什麼打算?」
『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第一次死,根本不可能知道成佛後會怎樣吧?不過我是覺得幽靈沒有選擇的餘地,成佛也好怨靈也罷,一切都是一念之差。』
不可能原地踏步。
『但如果真能選擇──我倒是希望能再次當人。』
「因為週刊少年?」
『哈哈,那也是原因之一。』
總覺得他在聳聳肩。
『不過嘛,我更希望自己能夠親自選擇未來。』
「……」
『這是活著的特權。』
「是啊。」
對極了。
『那麼,該是時候了。』
「啊啊。」
『千千瀨,再見。』
雖然說話喜歡拐彎抹角,不過說再見倒是挺爽快的,真是……
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突然浮現的文字。
而當時的紀錄,被我存檔保留了下來,換句話說那份報告完全報廢了,害我只好重新全部寫過,花了不少時間。
至於他的去向,天曉得。
我能做的──是由衷的祝福他能看到週刊少年的結局。
至於現在──我站在一個看起來還很新的墓碑面前。
『七七見 真實』。
我將幾瓶紅茶擺在墓碑前面,暫且擺出嚴肅的表情,雙手合十的虔誠祭拜。
『我啊,實在不想和你成為朋友──』
那時候她所說的,我來不及做出回應。
『──可是,我也絕對不會和你絕交。』
現在想想,那的確很有她的風格。
拐彎抹角、曖昧不明。
但是卻亂可愛一把的。
一想到這裡,我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這個人還真是學不乖啊。
「呵。」
就像曖昧是她的特色,也許這樣就是我的特色。
「那麼──」
拜也拜了、墓碑還不需要刷洗、供品都放好了。
「早安,小實。」
我也來開始我的堅持吧。
嚴格來說我從沒主動交過朋友,這邊說的自然不是在網路上的,而是所謂的現實好友。以前曾聽說交朋友是很難的事情,對此我完全沒有實感,說實話我完全不知道交朋友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才好──如果把上述的理由當成交不到女朋友的理由,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信服呢(笑)。總之這篇我寫得很開心,尤其是吐槽的時候更是讓我想乾脆就這樣暴走好了,最終也花了很大的力氣告誡自己不要亂搞XD。
PS: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