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落花雨

　　風吹落，落下細雨般碎花，撲鼻清香帶點寂寞，夾帶著些許低喃，如雨，卻紛飛，似花，卻亂目。
　　
　　他在百花亂舞的氛圍中欣賞著這獨特的美，末了忽地想起了詩人李清照的《一剪梅》，神情覆上一片柔和，雙手不自覺得飄上一朵櫻花雨。
　　
　　可惜吶可惜……這是櫻花，不是他最愛的梅花。他的眼底滑過了些許的遺憾，爾後像是無奈般的靜靜的看著眼前紛飛的景緻。
　　
　　白雲悠悠高掛天邊，偶爾藍天陪笑襯托整體更加柔和的美，他讓一絲洽意炫亮了眼，那是雨絲，什麼時候他也能有這絲輕閒？

　　碎花的凋落，一片一片，彷彿他正處於一片雨中，不同的是，這場雨，夾雜著凋零與清香。

 

　　閉起眼，聞見清香，卻不知怎麼了，帶點離愁之意，有一剎那，他彷彿覺得這雨季，有些悲傷有些沉，卻很適合他。

　　一絲一絲的，不若往常被雨水淋濕大片的身軀，落在他身上的只有一片片、一朵朵，柔美卻細綿，又即將逝去那貌美的櫻花及水滴，故人即稱此景為－－櫻花雨。

 

　　柔情似水，冷冽中帶點花香，艷艷紛花夾著凋零之美，勾人卻又懾人，是種窒息之美，唯有此一時刻才有幸親臨此一美景－－在這百花紛飛的雨季。
　　
　　他的眼依舊盯著眼前柔和的畫面不放，手機聲響卻打破了這空間的靜謐而顯得突兀。
　　
　　「梅，什麼事？」好不容易放鬆的臉龐稍稍的緊繃，似乎在為這通擾亂他平靜的電話感到有些不悅。
　　
　　對於電話中的人，他永遠是冷冰冰的，像十二月的冷風，與一月凍人的碎雨，言不及，卻又冽－－即使電話中的人是他這輩子的牽手。
　　
　　有些不耐的掛了電話，輕鬆的心情已不再，眼前的景色也不似方才的美，一切彷彿像一幅畫被抹了一筆，闃黑的墨水渲染極深，極重的一筆，不再美麗。
　　
　　看這眼前整片掉落的花景，他的心情卻如同大雨滂沱般的，忽的厭惡了起來，半晌轉身離去，在他心底下起了厭惡的雨景，諷刺的是，這雨季，即他所愛，卻不會有結束的一天。

 

 

 

　　她的寂寞像是一攤水。

 

　　柔柔的、淡淡的，而誰怎能夠這樣忽略？

 

　　下過雨的天，在山慕間一次次的，一陣陣的，咆嘯著，彷彿是不甘寂寞的人的幻影。

 

　　她的眼神令天地動容，天地令她誕生在梅花綻放的季節裡，而她就這樣的被困入了山間幽谷中，則是慢慢的，像是一股很大很大的洪流，墜入落著落下梅花交接的大地裡。

 

　　

　

　　愁更愁，憂更憂，古代詩人總愛在梅花綻放之處品酒，揮筆墨下一句句恨亙古流傳的佳句，在梅花綻放的時刻中，句句連詩詞也醉了，隨著雨絲，道近千百年情仇－－只於這雨季中。

 

　　幾樽釀酒把言歡，道盡夜夜詩人淚，故人則稱此景為－－梅花釀。
　　

　　飄過雨上頭，降落於潮濕的氛圍間，這雨景，美，卻令她蹙眉。

　　風吹過，吹亂她一頭俐落的短髮；一縷清香飄過，愣愣的她差點跌入這股芳香中回不過神。
　　
　　櫻花自她眼前散落，大地的美令她眼中抹上少許柔和，卻又像想起了什麼立即跳上半屢沉重。
　　
　　拿出手機撥了通她再熟悉不過的電話，毫無情緒起伏的嗓音顯示出女人的清冷，而電話那頭的對象則比她更冷，她無聲的笑了，可不是嗎？
　　
　　明明同在同一塊地中的兩人，卻刻意選擇不同的方向賞花；該是同張床的兩人，卻日夜分著房生活，彷彿是不相干的兩人。可謂何事能說解，身逢此地，不絕憂傷，倍感惆悵。
　　
　　家人刻意的安排，依舊改變不了兩人間沉重的氣氛，也許曾經她是在意過的，但結婚五年了，何來在意？若似梅花一謝，換得一屢櫻花莞爾。
　　
　　她想起了詩人李清照的《醉花陰》，神情有些嘲諷，可不是嗎？不論花如何的美，終有謝的一天，而她則被迫似的習慣了一個個寒冷的夜晚，即使睡不著也沒個溫暖陪伴。
　　
　　她不是詩中的菊花，也不會是櫻花，她是梅花。但她卻厭惡梅花，獨愛櫻花。
　　
　　但終究如何的美，依舊有凋落的一天，她一直在等，等梅花枯萎之際的重生。
　　

　　眼前這場如夢般的情景，在她眼底只是一幅她最厭惡的雨景，絲絲雨水獨特的味道滲入她的鼻梢中，只是夾了許菊黃，也多了絲潮味。

　　卻令她厭惡至極。

 

　　而這涓涓，來的不急也不慢，一瞬一瞬的，道盡她心中的淚花，在這百花亂舞的雨季中落成一滴滴透明之泉。

 

　　梅有預感，只要拿出勇氣說開，這雨不久就會散去，還來她五年不曾見過的耀眼陽光，是的，她有預感，這雨季，就快將不屬於他的了。

　　思自此，梅轉身，快速走向集合之地，臨走前留戀忘了身後景緻一眼，帶不走整片綻放的美，卻帶走了眼底這片粉紅色的寂寞。

 

 

 

　　彷彿極有默契般，兩人同時回到集合之地，無語在原地站立，隨即又同時踏上步伐走向歸途。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較勁，一方冷漠夾帶厭惡，另一方不在乎藏著不耐，各懷心事的兩人就這樣並肩的走在花飛躍的道路中。

　　不知不覺，天降下了綿綿雨絲，使的此刻兩人的背影顯的朦朧，又有些悲傷，卻又如夢，似幻。
　　
　　「什麼時候簽離婚證書？」終究是受不了這片刻浮沉的沉默，梅開口，看著身旁始終繃著臉的男人。有記憶的這五年以來，他從沒露出任何一絲微笑，這是他唯一的表情。
　　
　　他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女性臉孔，想起了梅花和雨交叉在他眼前墜落的景象，也記起了櫻花綻放的美麗，一直以來，他心中的梅花都是枯萎的，綻放的美固然美，但枯萎卻更能令他感到比綻放多更多的淒涼的美感。
　　
　　「我說過了，我不會離婚。」聲音是這麼的冷清，宛如冬季無情的寒。
　　
　　「既然不愛我，那就讓我走，我們都好過。」梅的眼神閃過一抹氣惱，聲音浮出絲絲不悅。被碎雨碰觸的身子感到些微冷冽，如同她的心一般，仍舊下著大雨，大雨緩緩的化作雨季，持續下著，她厭惡，卻不曾停止在這五年來不停歇的雨季。

 

　　這男人到底是怎樣？老是那副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而那淡漠的神情中卻又讓梅感到束縛，這男人，沒那麼好猜。

 

　　而現在，雨季就快離開了，而她，再差點就可以碰觸到光明了。梅的五官放鬆了不少，更顯的她亮麗的臉龐中柔和的喜悅。
　　
　　他笑了，盯著梅那期盼的表情，真心的笑了。這是結婚五年來梅唯一看過他笑的一次，一時有些閃神，在碎雨中卻顯得飄渺不清。
　　
　　「我喜歡梅花，但我不喜歡綻放的梅花，所以我不會離婚。」

 

　　輕輕的吐出話，輕輕的語氣但卻讓梅剎時沉重，就快自雲朵中露臉的陽光，隨著此句話又回藏住了臉，而她心中那剩絲絲細雨的雨季，又開始變的綿密而急促。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雨季，濃密的彷彿沒有停止的一天，梅心中永遠的雨季。

 

　　

　　語畢，他逕自的走離遠本的路線，留下在櫻花飄落中愕然的梅及美的不可勝數的此刻。
　　

 

　　
　　他喜歡梅花，喜歡它清幽的美，卻更愛她枯萎時淒涼的嬌弱所交織的美。
　　
　　而現在，他眼中她被這些年的生活搞的有些憔悴，整宛如一朵正在加速謝落的梅花，一點一滴的喪失生命力。

 

　　他眼中的她，彷彿終日圍繞在大雨中，陰暗而無神，而那雨季時時跟隨著她，他明白，自從和他結婚後，梅的人生就是一場永不見陽光的大雨；一場永不停止的雨季。

 

　　她痛哭，她凋零；他微笑，他朝氣。
　　
　　他不會放她走，絲絲笑意滑過他的嘴角。
　　
　　比起有著幸福笑容的梅花，他更愛有著悲傷絕望的梅花，他最愛的梅花正如他所愛的那樣，一點一滴慢慢的枯萎，他怎可能放她走呢？
　　

　　比起有著陽光之潤的梅花，他更愛被大雨環抱崩潰的梅花，他最愛的梅花正如同他所愛

的那樣，一點一滴的憔悴，他怎能不愛那令人窒息的雨季呢？

　　他笑了，他期待，也等著梅花完全枯萎的那天，他想他會愛上她臉上刻骨的絕望，和那消逝的美麗及殘破的靈魂。
　

　　

　　他無法自拔的愛上此刻情景，帶點雨絲的梅花，落下著彷彿鮮血一般的豔紅，這雨景，千百年不曾見過，卻又為這雨季中的豔紅及悲蹙感到動容。

　　
　　枯萎是花最美的形式。他期待著，他最愛的梅花－－她的枯萎，及那美麗的落花雨。

　　

　　他也愛著，此刻；她卻恨著，此刻；一如往常的雨季；他笑了，她卻哭了，為這片片帶著花香卻猩紅的－－淚花雨。

 

　　梅明白，她永遠沒有離開他的一天，這雨季會停；而那雨季，也不再有停止的一天，梅落下淚水，淚水滑落，落入雨中深處無垠的黑，也清楚見證著兩人永生離不開的生與死。

 

　　怎會如此呢怎會如此呢……梅終究落下滂沱大雨也無法比擬的熱淚，一聲一泣，代表著永生的悲鳴及悲痛的束縛，梅用靈魂所發出的悲鳴，撼動著這片百花亂舞的土地。

 

　　終究，一剎那，片片花兒迅速枯萎，彷彿天和地，正壯烈的回應著梅的悲鳴。

　　

 

　　而他，看著梅的崩潰睜大雙眼，露出興興奮的笑容，就是這個啊就是這個啊……這種撼動天地的絕望，也是一種美啊。

 

　　「梅，我喜歡妳。」　

 

　　他輕吐，彷彿對情人般的低喃，眼神充滿著濃濃的情感。

　　

　　

 

　　但我更愛妳此刻崩潰的樣子。

 

　　他開心的笑了，很單純不帶惡意的笑了，令他整個人更加陽光了起來。

 

 

 

　　

　　一名觀光客經過此地，推了推眼鏡，微瞇的眼仔細著看著前方的兩個人影，那畫面有些詭異，他也說不清……但，他卻覺得毛骨悚然，那彷彿不被屬於自己存在的空間裡。

 

　　美麗的畫面中，女子攤在花鋪滿的柔軟土地上發出撼動人心的悲鳴，那嘶聲竭力哭喊的模樣，令觀光客毫不猶豫的產生了同情與憐惜。

 

　　但一旁的男子卻不被所動心，只是盯著女子直發笑，直盯，瞳孔連一刻也沒離開女子的身上，彷彿眼前的情景是件多麼令人值得開心的事。

 

　　瞇了瞇眼，觀光客試圖看的更加仔細點，卻在男子的微笑中看見了單純，單純的愛憐，嘴角的笑容也是那麼的喜悅，但，女子的模樣應該不會令人有如此平靜的笑容啊？

 

　　觀光客只覺得毛骨悚然，看著眼前應該是絕世美景的畫面，觀光客卻覺得十分詭異，雞皮疙瘩爬滿了他身上每吋的肌膚。

　　

　

 

　　一瞬間眼前劃過男子那帶著依戀的眼眸，他在他眼裡看到那抹純粹，而觀光客像被什麼嚇到一樣，迅速的逃離眼前這幅詭異的美景。

 

　　觀光客忽然明白。

 

　　單純的純粹，擁有的是再單純不過的惡意。

 

　　而那男人眼底那份最純粹的單純，卻也是再透明不過的惡意，令人毛骨悚然，而那份透明，卻更令人恐懼，如孩子般最完整卻最足夠的「惡」，能夠吞噬那份「善」。

 

　　而男子不會覺得他是在「惡」，而是覺得打從心底的開心，並無一絲惆悵。

 

　　善的根本是惡，惡的根本是善；而誰又能決定，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呢？

 

　　觀光客突然懂了，為何會覺得那畫面太過不協調，也太過詭異。

 

　　女子，是被男子眼中看似單純卻又濃的純粹的惡意，給摧毀的。

 

　　而男子，則會被那透明的惡意給吞噬，在很久很久之後，連他本人也不會發現－－在這帶著花香的雨季中。

 

　　這片百花亂舞的花雨中，那枯萎的花芳，就是他心中最純粹的惡意的寫照。

　

 

　　花兒們隨風起舞，雨水鑲在花瓣上彷彿花兒們的眼淚，紛飛，落下。

 

　　落下那剎那，彷彿聽到花兒們說，這場雨季，是不是有些太悲傷了……。

　　

　　

　　

 

 

 

　　遠遠看著，兩人彷彿被花雨淹沒了，清香著雨落著，陣陣花香，掩蓋了地上無樹枯萎的花落，此刻宛如仙境卻又異常強烈的枯萎之美，此刻仙景－－只存在於這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