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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第五話

作者:CERTY│2011-07-05 17:59:15│巴幣:8│人氣:375
【第五話】
 
00
 
  當羅正把交代的事情結束後,恩羽便上前發給每人一張紙,上頭裡頭除了剛剛三個主要規則的精簡版以外,還有些較為繁瑣的事項。當然,因為沒有影印機──不知為何,精密的機械在革命之後很容易損壞──每張都是用手書寫出來的(用的還是廣告傳單,戒的那張正面是「鐵板燒100元吃到飽」但下頭卻用跟背景非常相近的顏色,在「100元」跟「吃到飽」之間的下方寫著小小的「白飯」兩個字)。
 
  「不好意思。」戒和娜雅來到恩羽的附近,「我想請問一下──」
 
  「啊,工作登記的話從明天開始,今天請大家安心休息。」
 
  「不,我是想請問──」
 
  「居住的區域等一下請到負責的人那裡安排,簡單的位置圖請看剛剛那張單子。」
 
  看見恩羽緊張兮兮地將「官方說法」陸續拿出,戒無力地嘆了口氣,索性直接說道:「你們這裡有人會知道關於『殭屍』的事情嗎?」
 
  恩羽突然「咦」了一聲,抬起頭,在鏡片下那雙大眼直瞪著戒,像是在說:「你在開什麼玩笑嗎?」或者是「不好意思,我好像聽到了你剛剛說殭屍……」。
 
  看到恩羽的反應,戒幾乎可以確定這裡並沒有這類的問題,隨口說了聲「啊,是我搞錯了」,正要離去,但恩羽接下來的話讓他們停下的腳步。
 
  「我不大確定……」她的語氣略帶猶豫,但話說回來,這似乎是她平時講話的習慣,「我不是很確定。可是有個地方或許會有你問題的答案。」
 
01
 
  「烏托邦」的建築方式相當獨特,或者該說,這根本不像是所謂的建築。
 
  在恩羽的帶領下,兩人一會兒往上爬,一會兒向下走,有時從別人的房子底下鑽過,有時還得直接穿過別人的家(那家人似乎習以為常了,有個小孩還跟恩羽熱切地打著招呼)。或許是小規模的空間異位吧,有一家的房子根本是倒過來的,戒瞪著頭上的馬桶看時,還差點踢到他們的日光燈。
 
  「這裡到底是怎麼建築起來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恩羽的語氣微帶歉意,「我有印象時就是這樣了,或許是自然……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講,就是那個──」
 
  「空間異位?」
 
  「對,就是那樣。」恩羽點點頭,像是玩尋寶遊戲發現了什麼新線索似的開心笑著,「這裡偶爾還會發生,所以請做好會有地震的心理準備。」
 
  「你們這裡沒有發生別的怪事嗎?」
 
  「怪事?」走在前頭的恩羽歪著腦袋,似乎不大能夠理解戒的問題。
 
  「就像空間異位。」戒停頓了一下,「總之就是那些我們原本以為應該不會發生的事情。」戒突然發現,隨著那些媒體的消失,人跟人的溝通似乎漸漸被空間阻隔了,或許再過一陣子,哪裡還會出現獨特的語言文字跟生活習慣(其實已經發生了)也說不定。
 
  「嗯……」恩羽以略帶戲劇化的語氣呈現自己正在思考的狀態,「除了空間異位之外……」戒發現她似乎很喜歡這個新詞,使用時格外加重著語氣,「附近有塊地,種什麼植物都會很快的成熟。上個月有人發現隻野獸的屍體,看起來就像是小型的迅猛龍。每隔一陣子……可能是一個月左右吧,因為我──」她突然停了一下,「反正,大概每過一個月,就會有像是飛機跟船隻的殘骸掉在外頭的山丘上……老爺子還說,其中有些東西來自『瑪莉色列斯』號的船員身上呢。」
 
  「『老爺子』?」戒愣了一下,「是指羅正?」
 
  「不,不是。」恩羽笑著搖搖頭,「外公是外公。他不是很喜歡別人說他老呢……雖然他自己常常說自己是個老頭子就是了。我說的老爺子是另外一個人……」
 
  說到這裡,恩羽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間主要用鐵皮搭建成的房子,就像以前常見的頂樓加蓋或者檳榔攤(事實上,似乎真是檳榔攤改建的,戒在左邊屋頂的板子上看到了依稀是「包葉」跟「買一百送兩粒」的殘缺標語),只有門口是用一片木板作成的,因為潮濕而呈現深咖啡色的木板上,以毛筆之類的筆跡寫著誇張而又驚人的句子──
 
  「他媽的,別為了無關緊要的小事煩我!」
 
  「真是強而有力的字啊。」戒半開玩笑地說著──這同時也代表他有一半是認真的,因為門上那行字,寫得還真的是充滿力道(或者該說,真他媽的威力十足),一筆一畫都有著足以從紙上躍起那般的強勁。
 
  「抱歉。」就像是為了掩飾尷尬,恩羽用雙手調整了一下那副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眼鏡,「老爺子的脾氣確實有點差,不過真的不是什麼壞人……」停頓了幾秒,她又用幾乎難以聽清楚的音量補了句「我想應該不是」。
 
  既來之,則安之。戒伸手推向了眼前的門。
 
  門比想像中的還輕(跟那行字比更是輕得不得了),呀的一聲就開了。
 
  一股熟悉的氣味立時從裡頭吹岀,混合了紙張、印刷油墨與一點點潮濕的霉味,這讓戒想起了自己很多年以前常去的一家二手書店,就在學校附近的巷子裡,連個招牌都沒有,明明乍看之下就像是座廢棄的倉庫,但戒第一本的「基地系列」跟「十二國記」(盜版)都是在那找到的。
 
  有位老人就坐在被兩面書牆所包圍的轉角。
 
  看到他一頭銀灰色的亂髮,還有那套大概曾經一度是白色的破外套,戒立即就聯想起了「回到未來」裡頭那位怎麼看都是在向愛因斯坦致敬的「布朗博士」。
 
  「老爺子,有兩個人想──」
 
  「不對,這樣不對。」他突然用力抓起了腦袋,沙沙沙沙,許多灰塵與頭皮屑也隨之再半密閉的空間中飛舞起來,「不會是這樣,但究竟該怎麼樣呢?」
 
  戒稍稍走近半步,看到他原來正以一個瓦愣紙箱為桌子(上頭明明寫著「雲林頂級雞蛋柳丁」,但旁邊卻又貼了一個新竹貨運的「易碎物」標籤),在寫著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可以嗎?應該可以,但只有可能還不行──」
 
  「老爺子!」
 
  恩羽提高音量的一叫,這才讓他停下筆,抬起頭,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對著戒道:「奇怪,妳今天怎麼長得不大一樣?」
 
  「我在這裡啦。」
 
  恩羽從戒的身旁擠了過來,還差點被地上那疊「聊齋誌異」給絆倒。
 
  這時,娜雅也進了小屋,看到滿室的書本,眼睛都亮了起來,耳朵更是不自覺地開始抽動。
 
  「這麼晚了嗎?」他呼的一聲吹開擋在眼前的白髮,往擱在另一個角落地時鐘望去(戒看一眼,卻發現那鐘根本沒有時、分針),「午餐又是蟲子嗎?好歹偶爾該抓幾隻貓啊狗的吧?反正牠們多半都長出了觸鬚不然就是多了顆頭,一旦長得不可愛,就沒人會反對吃牠們的。」
 
  「時間還沒到啦。」恩羽稍稍嘟起嘴,「我是帶他們來的,因為他們說──」
 
  「名冊在那邊那個桌上。」老爺子毫無興趣地指了指,「就在『紅樓夢』跟『歌劇魅影』之間,就夾在那本『神曲』裡面。」
 
  「我們不是為了那個而來的。」娜雅搖搖頭,上前一步,正想要把自己的來意更進一步說明──
 
  「無所謂!無所謂!」他用力揮了揮那隻滿是皺紋的手,「都跟我無關!反正別來煩我就好了!」
 
  被這麼一吼,娜雅似乎有些愣住,畢竟跟這位老爺子相比,之前那位喝醉酒的前任政客根本就像是針刺飛彈與泡過水的沖天炮的懸殊差異。
 
  娜雅轉頭看了戒一眼,臉上少見的混雜著幾許的不知所措,就像是一個誤入了同人誌展售會(CW或者FF之類的)的諾貝爾數學獎得主,完全無用武之地。
 
  戒看了娜雅一眼,接著將視線轉向恩羽,卻見到她一臉的歉意,聳聳肩,搖搖頭,就像是在說:「老爺子在這種狀態下,連我也說不動他」似的。
 
  殭屍恐怕還比較好應付。戒暗自嘆口氣,拍了拍娜雅的肩膀,然後走上前。
 
  老爺子對於戒的動作毫無反應,只是繼續地看著眼前那張大部分是空白的紙,表情有時一臉茫然,有時突然興奮起來,然後又像是被一大盆冷水澆下似的心灰意冷,那讓戒想起自己第一次(國中)暗戀某個女生時,也像是這樣:她會那樣說是因為喜歡我、可能她只是隨口說說、可是她又、但是她也……心情就像高空彈跳,好不容易升起,隨即又因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而墜落。
 
  「他媽的!」
 
  老爺子喃喃咒罵一聲,用筆在紙上的一大段字上打了個叉,然後又從下一行接著重寫。
 
  戒看了看他身旁,發現在地上有幾張稿紙,上頭密密麻麻的字,但又有無數個叉叉,顯然是被他寫了又寫,最後已經沒剩下空位的廢紙。
 
  戒彎下身,試著撿起一張(期間,他還不忘看向老爺子,確定他不是沒發現,就是並不在意)。
 
  低頭看了幾眼,戒不禁露出微笑。
 
  他確實是在談戀愛──
 
  跟他的文字。
 
  「你有什麼話想說嗎?」當老爺子這麼講的時候,戒正好看完了一整張滿滿的六百字稿紙(他寫字沒有按照空格,所以戒猜想應該是超過這個字數)。
 
  「你不會介意?」
 
  「無所謂!」老爺子微微側頭,瞪人似的看了戒一眼,「偶爾聽聽外行人的意見或許也不錯,想說什──」
 
  「爛透了。」戒的語氣極為平靜,但卻像顆萬噸深水炸彈,瞬間讓氣氛死成一片。
 
  老爺子抬起頭,緊盯著戒的那對眼珠就像快要跳出來似的高高凸起。
 
  「這跟你的能力無關。」戒繼續說,「是心態問題。」
 
  「繼續,繼續說!」邊說,他邊用力呼吸,那撮礙眼的灰髮也不斷地飄來盪去。
 
  「文字是不可能完整表達思想跟經驗的……就像一公升米袋裝不進兩公升的米,越是用力,越會弄壞袋子,結果裝得比半袋還要少。」
 
  「那如果我硬要呢?」老爺子站起身,「我就是希望用文字完整表達一個實實在在、獨一無二的靈魂呢?」
 
  「那就放棄囉。」戒聳了聳肩,「放棄用文字追逐。」
 
  「你要我放棄?」老爺子眼睛瞪的比五十元銅板還大(儘管戒已經好一陣子沒看到那東西了),「你要我放棄?要我放棄?」
 
  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就像會突然飛過那片書海,與戒扭打成一片。娜雅甚至不由自主的退後半步,但一切的擔憂卻始終沒有發生。老爺子突然放聲笑了起來,笑聲帶著哀傷,但也有些豁然開朗,就像是一個失去一切的人,卻因為一件簡單的事情而笑起來。
 
  「說吧。」他用著極為清醒的口氣問著,彷彿剛剛那瘋瘋癲癲的狀態都是場幻覺(他媽的幻覺),「需要什麼就快點說,以免我改變主意。」
 
02
 
  桌椅、床鋪、廚櫃。
 
  根據恩羽所言,這些就是一個烏托邦居民住所的基本配備。
 
  戒坐在唯一那扇有著裂痕的窗子下,仔細閱讀著從老爺子那邊所拿到的資料。盤腿坐在床上的娜雅也拿了一大疊,但兩人加起來的,卻還不到中間那張方形矮桌上的四分之一。
 
  所謂的資料,其實可以說是部「烏托邦史」,老爺子將這裡每天發生的事情,全都一五一時的寫了起來,內容大至地震、豪雨、婚喪,小到「陳家太太生了一個孩子,但長得比較像隔壁李先生」,全都記載了進去。當然,還有許多似乎是外地人口訴的見聞,可是內容似乎有不少誇大與虛構,戒剛剛甚至讀到,有個居民說狐族天性兇殘、沒有文化、喜歡生吃人肉、長相醜陋。
 
  「你那邊有什麼發現嗎?」娜雅放下手邊的資料,揉了揉過勞的雙眼。
 
  「等等。」戒快速瀏覽了一下眼前這份頗為可疑的資料,但卻還是搖搖頭,「這也不是……雖然乍看之下有些關聯,不過終究只是單純的人吃人事件。」當聽自己說出這句話,戒突然感到訝異,單純的人吃人?說得真好啊,這種事情已經像是普通的地方新聞了,某某國小棒球隊拿到縣冠軍、百貨公司週年慶折扣開始、有一群人在路邊分食一對母子……接著報導焦點新聞。
 
  「不過也才四分之一而已。」娜雅看向桌面上的紙山,「應該會有線索才對。」
 
  「不過這大概意味著必須熬夜了吧。」戒露出苦笑,但卻知道自己就算想睡也睡不著,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而眼前又有自己可以努力的方向,如果選在這種時候懈怠,再有任何人因此犧牲,他實在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原諒自己。
 
  「抱歉……為了我們族人的事情──」
 
  「無所謂。」戒搖搖頭,「不過等事情結束,我一定要大睡特睡。」接著又補了句「床邊還要貼張紙,寫著:他媽的,別為了無關緊要的小事吵我!」
 
  聽到戒學著老爺子的方式說話,娜雅雖然皺起眉頭,但卻還是不禁笑了出來。
 
  叩叩──敲門聲緊接著甫止的笑聲傳入兩人耳中。
 
  戒應了一聲「請進」後,只見門先是緩緩地被推開,然後才看到恩羽小心翼翼地探出了頭。
 
  「請問……你們要吃晚飯嗎?」恩羽各看了兩人一眼,然後情不自禁地把視線停留在桌面的那堆資料上,然後像是突然回神似的說道:「那、那個,如果要吃晚餐的話,最好現在就過來喔。」她輕輕嘆了口氣,「雖然告訴大家很多次了,但是還是常有晚到的人分不到足夠食物的情況呢。」
 
  聽到她的建議,兩人彼此互望一眼,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待會兒吃完飯,請讓我也來幫忙好嗎?」她膽怯地問著,但眼神中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期待(有點像是貓咪盯著睽違已久的美食),「我看書可是看得很快的呢……大概……『妙法蓮華經』那種份量,我只要三小時可以讀完。」
 
  「……」戒愣了一下,一方面是對於這樣的舉例,二方面是他在想「妙法蓮華經」到底有多少字?但是話說回來,只要是能多份助力,那怕對方就算是一本小王子要看上三個月,他也不會拒絕。
 
  「如果妳不覺得麻煩的話。」戒把那疊資料輕輕擱在身旁,「那待會兒就麻煩妳囉。」
 
03
 
  傍晚的烏托邦,看起來多少還是有些寂涼。
 
  當兩人在恩羽的帶領下來到噴水池前的廣場時,那裡已經擺了許多口鐵箱,還有一個冒著煙的大鐵桶,雖然戒明知道裡頭八成是湯或者粥,但不知怎麼地,他就是忍不住想起,裡頭裝著的是那種把蝙蝠俠裡的小丑(傑克尼克遜飾演的那版本)毀容、把夜魔俠弄得失明的那種化學廢料(或者是洪曉慧愛用的王水)。
 
  居民們排成長長的一條人龍,手中都拿著一個鐵盤與碗,就像是國小營養午餐時用的那種,戒還能在上頭隱約看到華「什麼」國小的字樣。
 
  拿完了菜後,大家就各自席地而坐地吃了起來。戒注意到有比較早吃完的人,正準備搶在那些還沒來的人前面,偷偷排第二回隊,於是就冷冷地瞪了那傢伙一眼,只見他摸摸鼻子,尷尬地離開了。
 
  晚餐有三菜一湯,除了可以自由選擇的粥或白飯,還有一道綠色的青菜,就連負責打菜的人也不知那叫什麼,只能確定吃了不會死人,另外兩道則是酥炸某種類似麵包蟲的蟲子,這道戒挺喜歡的,吃起來就像是薯條(雖然薯條咬下去不會有卡滋的一聲),最後則是略帶辛辣的咖哩,雖然戒很確定裡頭放的絕對不是什麼馬鈴薯、紅蘿蔔跟雞肉。
 
  以革命之後的水準而言,這一餐算是相當的豐盛,就連看起來始終沒有什麼胃口的娜雅,也把滿滿的一碗粥跟三道菜全都掃盡。
 
  用完餐後,戒坐在原地稍做休息,突然一眼撇見那位數學老師……正揚,獨自坐在對面的角落,鐵盤平放在膝上,晚飯似乎才吃了幾口。
 
  「跟『老橡樹』的結局不一樣嗎?」戒嘆了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如此殘酷,只能為對方感到遺憾,但想進一步的關心或者關注,又覺得毫無餘力。
 
  回到房間以後,戒先向恩羽說明了大致的情況,這一切對她來說似乎相當不可思議,表情就像是在閱讀一部這輩子從未看過同類型的科幻小說。
 
  把「前情提要」交代完畢後,三人開始繼續進行資料的人工查閱(戒越來越懷念比爾蓋茲了,雖然聽一些人傳說,他在革命當日就被一臺擁有生命的蘋果電腦給殺死了)。
 
  恩羽的速度正如她所言,比娜雅跟戒都還要來得快,戒本來擔心她會不會看得不仔細、只是匆匆掃過。但是看到她那驚人的專注力,渾身都散發著熱氣,宛如進入禪定中的僧人般,就確定自己的擔心絕對只是多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原本成山的資料,在三人的努力下一點一點地被過濾。但另一方面,戒也開始擔心,如果沒有呢?如果最後答案是毫無所獲呢?如果來到這裡只不過是白忙一場,如果其實真正有幫助的資料在自己不注意的情況下剛好忽略──
 
  「我好像……好像找到了耶。」恩羽拿起了那張同樣寫滿了字的紙。
 
  戒與娜雅連忙上前,開始閱讀起了恩羽手所指的那段文字。
 
  那是篇屬於「人物」的資料,裡頭記載著一個名叫「鄭揚山」的男子,因為原本居住的區域受到「看似腐爛的人」所襲擊而滅亡,家人因此喪命的他,開始了狩獵那些「人」的行動。
 
  短短不到一百字的敘述,而且還是夾雜在兩大段字團之間,戒不禁暗自慶幸,若沒有恩羽的協助,只怕自己很可能會眼花得直接跳過呢。
 
  「這個人是誰?這裡的居民嗎?」
 
  「我也不確定。」恩羽搖搖頭,「這裡的居民不少……況且有時候也會有人像你們一樣,跑去問老爺子事情,有時候他會心血來潮,把對方的故事記上一筆……他還曾經幫負責處理水肥的大叔寫了短篇傳記呢。」
 
  「是這樣嗎……」娜雅皺起眉頭,嘆了一口頗為無力的氣。
 
  「不過我想老爺子應該會記得什麼。」戒像是鼓勵自己似的點點頭,「沒錯,很有可能。雖然他沒有寫出來,但是那個人跟他講得一定不止這些。再不然,我們至少也可以知道他找老爺子問的問題是什麼,還有得到的答案又是什麼。」
 
  戒的話聽來合情合理(沒辦法,人要勸自己時就是得拼命找理由),娜雅勉強自己露出了笑容。
 
  既然目前事情有了個譜,已經倦極了的兩人,決定還是先稍做休息,明天一大早就去找老爺子問清楚。
 
  兩人互道聲「晚安」,不久之後,就在各自的角落緩緩睡去──
 
  然後開始遺忘。
 
04
 
  戒在娜雅的輕柔呼喚下醒來。
 
  一天開始。
 
  先到廣場上集合,那裡有人負責分發食物,是用類似粽葉的大片綠色葉子包著如同馬鈴薯泥的東西,她們管它叫做「白糕」。味道稍嫌清淡,吃起來比較黏,但是卻相當令人有飽足感。
 
  接著開始分派工作,戒暫時被安排到了「拾荒組」,簡單說來,就是在山谷附近搜尋一些還堪用的東西帶回來,看看能不能修復或者改造成更實用的器具(還能拿去跟偶爾來一次的旅行商人交換食物)。
 
  今天的太陽很烈,照在戒的頭頂上有種熱辣的感覺,這讓他想起以前與其他人跨越沙漠時的情況……不過那些事情似乎已經很久很久了。
 
  工作暫告一個段落,一些女人跟小孩送來了餐點,除了早上吃過的白糕外,每個人還分到了一大碗冰冰涼涼的甜湯,戒還很幸運的分到一塊果肉在碗裡。
 
  大家享用食物的同時,順道彼此自我介紹了一下。
 
  當戒提起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時,他突然頓了一下,總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某件事情,不過似乎並不重要,因為那一切都已經很遙遠了。
 
  晚餐之後,戒應邀跟先前一起工作的同伴們喝酒,就像是每個一般男人們的聚會,大家天南地北,什麼都聊。有個男人叫做鄭揚山(戒總覺得哪聽過這名字,不過印象很模糊,大概是革命之前吧),他聊起了最近認識了某個女孩的事情。大夥糗了他一下,但沒想到後來話題卻講到了戒多麼好狗運,能有娜雅這麼漂亮溫柔的……伴侶?戒突然有種不確定感,或許就像英文片語裡頭常用到的那句吧──
 
  「Too good to be ture」(太好了以至於無法相信)。
 
  喝完了幾瓶居民自釀的酒(原料是附近山邊長的紫色果實),戒回到了……家?那種不確定感又再浮現了一下。戒喃喃念了那句英文片語,就像護身符一樣,格格不入的感覺消失了。
 
  回到了家(這次戒沒有懷疑了),娜雅開心地跟他聊起了今天學會怎麼製作白糕(訣竅是別放太多水,可以加點奶油一同攪拌),戒也跟她說了點今天與同伴們聊天的內容,還問了她對「鄭揚山」這名字熟不熟,但她只是搖搖頭。
 
  然後他們做愛。
 
  當娜雅緊擁著他,吻著他的耳朵跟臉時,戒腦海裡那種感覺又開始甦醒。可是很快的,就被隨之而來的強烈高潮完全掩蓋。
 
  「怎麼了嗎?」娜雅輕撫著戒略長的頭髮,「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
 
  「放心,妳做得很好。」戒伸手裹住了娜雅白皙堅挺的乳房,與性慾無關(至少在射精後的十分鐘以內無關),戒只是想要感受一下別人的溫度,「只是我今天有點心不在焉,總覺得自己好像哪裡不大對勁。」戒凝視著娜雅,「妳有沒有一種……」
 
  「一種什麼?」
 
  「不,沒什麼。」戒閉上眼,同時告訴自己,這種感覺明天就會消失,一切都會回到正常,人心就是這樣,前一秒覺得幸福,下一秒立即開始不安,人心就是這樣……
 
  然後到了第二天。
 
  正如戒期待的,那種異樣感消失了。
 
  早餐、工作、午餐、繼續工作、休息──儘管一成不變,但他卻覺得十分充實,就像……就像在欺騙自己別去想某件事情一樣的忙碌。
 
  沒錯,那感覺還是在!
 
  在他早餐吃的第一口白糕,在他出門前跟娜雅的那一吻,在他每一次鞋底與石礫摩擦的聲響中……甚至在他每一次呼吸之中(該死的無處不在!),他都在偷偷想著:我是不是不屬於這裡?
 
  跟那群朋友喝完酒,戒沒有立即回到……回到娜雅在的那間屋子,儘管他現在很想緊緊抱著她,更想再一次和她做愛,但他卻還是走到烏托邦唯一的大門旁。
 
  不可思議的,當他每向這裡走一步,就覺得自己更完整一分。
 
  「外面什麼也沒有。」
 
  戒猛然回頭,先是見到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珠正緊盯著自己,隨即才發現,羅正站在那裡。
 
  「外面什麼也沒有。」他再說了一次,這回語氣灑上了些許的無奈與……有部分戒並不是很確定,該怎麼形容呢,啊,應該是一點點的感傷。
 
  「我居住的地方……」羅正走上前,戒本來以為他是朝自己走來,但卻擦肩而過,站到大門前的柵欄旁,「我是指過去我住的那個地方,或者該說革命之後的第一個避難所。」
 
  老人家總是喜歡說故事,這個秘密幾乎誰都曉得,但是戒卻不覺得羅正是那種人,至少現在還不是,於是他決定靜靜地任他說了下去。
 
  「我們很幸運,至少在那時我們是那麼認為。那是一個資源很豐富的避難所,革命之前是個很大的賣場,從美國發展過來的,我記得叫做Co……」
 
  「Costco?」
 
  羅正點點頭,「對,應該就是那名字,我想起來了,中文叫做『好市多』不過後來似乎也沒人真的這麼叫。那裡很大,至少住了有上百人,不過那裡的物資很豐富,隨便什麼東西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我想省著點的話,應該可以撐個好幾年,而且大家也正研究著該怎麼耕種植物。」
 
  「既然是這樣的話……」
 
  「就像我剛剛說的。」羅正嘆了口氣,「我們自以為自己很幸運,但其實不然。」他停了下來,像是咀嚼著自己剛剛那句話似的,「一開始,是對年輕夫妻,他們好像是把小孩托給誰照顧出來旅行的,剛開始一切都還好,但隨著日子……你應該知道,當人有空閒時間時,就會幫自己找事情做,當事情沒得做時,就會胡思亂想,尤其想那些自己失去的東西,或者沒機會擁有的。」
 
  戒點點頭,同時在想自己是不是正是如此?
 
  「那位年輕太太本來好好的,但卻越來越憔悴,後來開始哭,哭完了就跟自己丈夫吵架,有時還會鬧著要離婚……我可沒興趣偷聽,他們就住在附近,想不聽都不行。」
 
  「太太想去找自己的孩子?」
 
  「我不認為那是母愛。」羅正搖搖頭,「如果她那麼愛孩子,大可以帶著他一塊岀遠門。有些當母親的人其實把小孩當成……某種證明吧。是什麼證明我不清楚,大概每個人都不盡相同,但我很確定那並不是母愛。」
 
  「他們一次吵得比一次兇,後來丈夫讓步,兩個人就在地下室找了輛車……雖然革命之後很多機械都故障了,但是那裡的停車場停了至少上百輛車,丈夫大概多少也懂點機械吧,我看過他把一臺收音機修好過,那次是因為我們想聽聽還有沒有廣播,期待或許會有政府的緊急通知……總之,他們兩個開著車子離開了。」
 
  故事結束。戒不想起這句話,但是他很清楚,就像大部分說這句話的時機,故事其實正要開始。
 
  「他們的離開讓大家不安。」羅正看了戒一眼,「很奇怪吧,但就是讓人不安。當一個人做了跟其他人不同的選擇時,多數的那方就是會覺得不安,我猜民主有可能就是這麼來的吧。」
 
  戒想起了自己的大學,當每個人為了「讓大學生活畫下一個完美句點」而拼命的計畫著最後一次班遊時,並不打算參加的戒,在他們眼中似乎顯得刺眼又可悲,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戒卻發現那眼神底下藏著恐懼,彷彿在問:「他為什麼不參加?是不是他這樣做才比較聰明呢?」
 
  「然後大家就分成了兩派,想離開跟想留下來的。原本其實也沒什麼好爭論的,可是問題卻出在資源上……或者該說這被我們當成了一個爭論的理由。留下來的人說這裡的資源不該被不愛這裡的人拿走,而另一方則認為這樣的說法完全是無理取鬧。」
 
  戒不禁苦笑,心想著,不管世界變得如何,大家還是玩不膩這套。
 
  「就像那些肥皂劇,大家越鬧越兇。不只是分成兩派,而是根本七零八落,每個人彼此懷疑。更有人認為那些食物應該大家平均各分一份,而不是每天各取所需,但這樣又有誰多誰少的問題,有一家人裡四五個孩子,他們堅持每個孩子,包括嬰兒都應該分相等的一份。最後,大家都再也受不了待在那裡,有的人隨便拿了點東西就趕快走……或許說逃跑會比較適合吧,因為留下來的人一天比一天瘋狂。說真的,在那種地方,如果我哪天聽到鎗聲,或者有人發出垂死的慘叫,我一點都不會訝異,搞不好還會想著『終於發生了啊』然後鬆口氣,你懂我的意思嗎?」
 
  戒點頭,說聲「不難理解」。
 
  「我跟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來到這裡,一路上有不少人喪命……其中也包括了恩羽的父母。我們都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犧牲,並且用這個理念,以及過去的錯誤經驗,創造出了這片天地。」
 
  羅正望向遠方那片被黑暗覆蓋的世界,「那裡什麼都沒有。我總是這麼告訴自己,雖然明顯的就是在欺騙自己,不過這就是人生,把握你現在擁有的,這才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
 
  講完這句話,羅正拍了拍戒的肩膀,那厚實的力道讓戒充分感受到他堅定的信念。
 
  他回到了家,一開門,只見娜雅立刻就從桌前坐起。
 
  她沒多問什麼,跑來衝入戒的懷中。
 
  一切一如往常,他們聊天、做愛、然後相擁入眠,入睡前還跟戒聊到以前兩人是怎麼認識、怎麼彼此吸引、然後決定一起旅行、一起生活,最後到這裡定居──戒原本模糊的記憶,在娜雅的提醒下全都鮮活起來(他們有次夜晚停留在一間「誠品書店」,沒想到遭遇到了巨大的蠹魚)。
 
  對,就是這樣。戒睜著眼,看著黑暗的房間。把握此刻的平凡生活,哪裡都不用去。
 
  「對不起。」戒在已經沉沉睡去的娜雅耳邊輕輕說著,「我不該懷疑這一切的。」
 
  娜雅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露出微笑,戒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聽見,但那些都無所謂。
 
  他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放鬆自己每根神經(這兩天真的崩得太緊了),等著夢境來臨……
 
  是那間空屋。
 
第五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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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jfl20180818模型少女 AWAKE
沒辦法,他就是愛抄看更多我要大聲說7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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