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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與痕 第二話

作者:CERTY│2011-07-05 17:51:54│巴幣:8│人氣:303
第二話
 
00
 
  「好!本案結束!」海音大喊,走廊上的同學有不少都回過了頭來,還有人因此撞上了前一個同學的肩膀,差點害他把手中那疊課本掉落一地。(幸好這裏可不是什麼流氓高中,否則現在大概不是被揍一噸,就是要付錢賠煙了吧。)
 
  「很多人在看耶。」在她身邊的女孩拉了拉她袖子,靦腆地笑著,「不過……妳不覺得有點可惜嗎?」微微低頭,「妳之前不是也說過嗎?希望交往的對象可以是個比自己成熟且有思想的人,這樣的話……學長不是很適合嗎?他成績好,又是學生會的幹部,還參加過辯論社,聽說只要他上台,幾乎都可以勝利耶。」
 
  「經妳這麼一說,跟其他人相比,他倒是成熟多了。」
 
  「所以呢?」
 
  「沒有什麼『所以』啊。」海音笑著,「我不喜歡他,就是這樣。」拉著欄杆,她「嗯──」地伸了個懶腰,「而且啊,我才不想變成『事實既定的女友』呢。」這是昨晚她跟月臣發明的新詞,當然,媽媽並不知情。
 
  「什麼意思?」
 
  「就是妳看到的這樣。」
 
  「妳每次都這樣。」女孩皺起淡淡的秀眉,看起來就像水墨畫中的兩條楊柳低垂,「綺綺跟小芬不是都說學長人很好,要妳可以慎重考慮了嗎?而且妳敢說妳那時沒有心動?」
 
  「有沒有心動,很重要嗎?」
 
  「當然啦!」女孩瞪大的雙眼,就像在說:「妳怎麼會這麼問?這可是天經地義,是真理!是神諭啊!」
 
  「別那麼激動啦,你看,這下那些人在看妳了。」看著自己朋友慌忙的神情,海音笑了笑,「我只是覺得,講起心動的話,不是很廉價的事情嗎?只要有個人突然對妳好點,在那個人你沒有特別討厭的情況下,女孩子多少都會介意吧?啊……不過有的時候,好像那種跟你是死對頭的人突然對妳好,也會讓人滿訝異的不是嗎?很多漫畫的情侶都是這麼來的吧。」
 
  「可是,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嗯,其實我也……」側頭想了幾秒,「對了,我哥哥講過……我知道妳又要說『又是妳哥哥了』,但我還是要講。他說過,比起一看就清楚地吸引住自己的人,他更喜歡可以讓自己有種『好希望能夠更瞭解』想法的人。這是他講自己寫的人物,不過我想這也跟小說差不多吧……如果妳看過他寫小說時的樣子……不過得偷偷看才行,總之,妳一定會以為他在談戀愛。」
 
01
 
  李靜毅目前談過三次戀愛,最近一場就是在兩個小時前剛宣告結束的。
 
  跟每個被人劈腿的男生一樣,他先是錯愕,然後憤怒,接著開始覺得無力,但又還是覺淂憤怒。
 
  但此刻,距離分手後的兩小時又三十五分鐘,他卻開始慶幸,慶幸起她──那個明明會把「吃」跟「粗」、「人」跟「輪」講混,卻總是喜歡裝成娃娃音來掩飾,明明不算太富裕,卻會用信用卡買超過自己三個月生活費靴子的女孩──把自己給甩了。(而且新的對象還是個出社會的保險業務員,靜毅突然為他憂心,不知道他壽險的受益人現在是不是已經改好了?)
 
  當然,真正讓他如此慶幸的,終究還是──
 
  「我還以為你會逃走呢。」
 
  浴室的門開了,隨著瀰漫的蒸氣一同走出的,是個身上僅裹著浴巾的女性。
 
  她的肌膚異常白皙,笑容甜的像是融化在熱牛奶裡的糖塊,但最讓靜毅訝異的,卻是她那深邃且略帶濕潤的眼神,當在「吻」那裡與她互望時,靜毅就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被鎖在裡頭了。
 
  「討厭啦,別那樣盯著我瞧嘛!」她趕忙遮住緋紅的雙頰,但浴巾卻差點落地,使她「啊」的一聲,並蹲了下來。
 
  靜毅有種彷彿看到天使的錯覺。
 
  他的確錯了。
 
02
 
  「不用緊張。」林芝君再對自己重新說了一次,「沒什麼好緊張的,就跟前輩們講的一樣」閉上眼,模仿著某個人的口吻說道:「這並不是一件壞事,雖然不見得有多好,沒錯,但怎麼樣都不能說成一件壞事,這個世界上做壞事的大有人在,販毒、強姦、殺人、貪污……但我們卻不是,我們只是在戀愛,有誰戀愛時不稍微帶點自私呢?」
 
  她露出笑容,儘管底下壓抑著一些緊張,但在那之下,她卻又有著深深的渴望。
 
  外頭傳來電視聲,不是一般賓館提供助興的A片,而是TVBS的新聞,芝君記得那位主播的聲音,跟她大學時一位對她很好的學姊非常神似(那位學姊後來因為懷孕就休學了,聽說孩子的父親還是一位年輕的助教,已婚)。
 
  她鬆了口氣,卻也緊張起來。
 
  這一切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初夜,雖然對象不同(高中學長,長得帥,卻是個沙文主義信徒),地點不同(破公寓的小套房),但她就是忍不住想了起來。
 
  這笑容夠自然嗎?她望著鏡子,卻怎麼看都覺得自己的意圖一目瞭然,就好像別人光看一眼就可以知道,自己是個吸血鬼,而且還想把他變成「情人」。
 
  沒有這回事的。她試著說服自己,沒有這回事,而且前輩也說過了,就算對方真的感覺到什麼危險,只要看到我們的雙眼,就什麼都無所謂了,對,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也就是一個月前,芝君在同樣那間叫做「吻」的酒吧裡,被一個陌生的男子吸引,然後莫名奇妙地成為了吸血鬼。(前輩如果聽到這種敘述,應該會不大樂意的說:「血族,芝君,妳得記得,我們不是什麼鬼,是血族。」)
 
  心情似乎瞬間輕鬆了些,就像是蔽日的烏雲被風穿開,但她很清楚很可能在下一個呼吸時又會感到膽怯……得把握這時機。
 
  打開浴室的門。
 
  「我還以為你會逃走呢。」
 
03
 
  月臣沒上過賓館,一次都沒有。
 
  可是現在,卻站在夢泉賓館107號房門前。
 
  就是這裡。他再度深深吸了口氣,確定那「氣息」正自裡頭發散,而且漸漸增強,如果按照少女的說法,那應該表示裡頭的吸血鬼正打算「狩獵」(芝君的前輩會說那叫做「吻」,定情之吻,就跟那月臣尋氣息經過的酒吧同名)。
 
  碰!
 
  踹開房門,一對男女嚇得從床上跳起,月臣瞬間分辨出了誰是吸血鬼,衝上前,猛力一撞,磅的一聲,芝君彈向牆壁(108號房的那位男子,因為這一下巨響,嚇得直接射了出來,九個月後,他成為一對雙胞胎的父親,並且堅持全程使用保險套。)
 
  「你、你在幹什麼?你是什麼人?」
 
  真是了無新意的台詞。月臣嘆口氣,朝靜毅瞪了一眼。
 
  靜毅愣住,原本覺得莫名奇妙與滿腔怒火登時都熄滅了,他可以發誓,剛剛那瞬間,他看到了一個不屬於人的臉,就重疊在這名陌生男子的臉上,就像是狼,一頭肌餓的狼。
 
  咚的一聲,他跌坐在地。
 
  「我、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嗎?」芝君站起身,一臉茫然,「為什麼你要……」
 
  「妳要做的事情跟我無關。」月臣搖搖頭,「我負責獵殺你們,不負責評論你們。」
 
  「獵殺我們?」她瞪大了眼,靜毅也是,「你……你是獵人?」她的聲音顫抖,想起了前輩說起,有多少同胞曾死在那些獵人之手,他們是吸血鬼(血族,芝君,妳得記得,是血族)的頭號敵人。
 
  「你到底在說什麼?」靜毅勉強站起身,雖然雙腿繼續發著抖,「別鬧了!我要叫警察來了喔……還是你就是警察?」看向芝君,他確定這女孩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援交妹(以他朋友,偉大的「夜遊」達人戴志傑的說法,那些女孩又稱「青魚」),「就算是警察,也沒有資格隨便衝進來就打人吧?我、我可以跟媒體投訴的喔!」他腦中出現的卻是一個酒醉鬧事的男子拼命喊著「警察打人」的愚蠢畫面。
 
  陌生的男子沒有理他,靜毅往芝君看去──
 
  接下來的情景,靜毅始終無法理解,他只能說,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吧,就像短暫失憶,恍神幾秒,對,一定是這樣,不然的話,為什麼這個女孩前一秒還站在牆邊,下一秒(可能根本不到一秒),卻已經來到了門前?靜毅甚至覺得自己根本沒聽到腳步聲。
 
  芝君試圖衝出房門,卻被一把攔下,她急得亂抓,毫無章法可言的攻擊,卻在急速下化為可怕的招數,月臣皺起眉頭,索性無視這些擾亂自己的零星攻擊,踏出一步,一拳轟出!
 
  磅!
 
  腹部遭受重擊,芝君跪倒在地,月臣上前一步,靜毅想衝來,卻被一掌給擊昏過去。
 
  「你、你是真的想殺了我?」
 
  「我想應該是。」
 
  「為什麼?」抬起頭,芝君雙眼化成血族特有的腥紅,「我又不是要殺他,我是……我只是……」芝君突然感到無力,何必說那麼多呢?一個身為獵人的人,又怎麼會想聽個血族訴說自己的苦衷呢?他又怎麼會理解,那種把心挖空的寂寞感究竟是多麼恐怖呢?想吸血的感覺就像是想被愛,也像是想去愛,不過更強上千萬倍!
 
  「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芝君搖搖頭,「就算我跟你說,『放過我,以後我一定不再打其他人的主意』,你也不可能放過我對吧?我都聽過前輩說了,你們甚至還會把身為母親的血族女性直接燒死,即使她那是正常人類的兒子再怎麼哭喊也都沒用。」芝君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改變語氣,憤怒地說道:「你還要我說什麼?求饒嗎?讓我向你求饒,好讓你以後能笑著跟你的同夥們說『你們相信嗎?一個吸血鬼竟然向我跪著求饒耶』這樣吹噓嗎?那就去說啊!殺了我啊!」
 
  警笛聲遠遠的自外頭傳來,但月臣很清楚,剩下的時間,讓他殺了眼前的吸血鬼然後安全逃離還綽綽有餘。
 
  「我會的。」月臣的表情毫無起伏,「我一定會。就像妳知道,自己也一定會再去吸人血一樣。」
 
  「沒錯!我會!」芝君豁出去了,「我就是會忍不住!可能明天,甚至待會兒,事實上,我現在已經渴得──」
 
  咚隆一聲,一個銀色的罐子滾入了房間。
 
  碰!
 
  濃烈的白煙自罐內竄出,瞬間瀰漫了整個房間,裡頭似乎還摻雜了一些特殊的成分,混淆了空氣中血族們的氣息,月臣趕緊衝上前,伸手往芝君原本所在的位置一抓,卻撲了個空。
 
  月臣舉手一揮,激起的狂風將煙霧吹散,房間恢復原貌,但芝君卻已消失無蹤。
 
04
 
  警笛的悲鳴在月臣身後越來越遠。
 
  他原本以為,當自己從賓館的窗戶一躍而下,來到了那條陰暗且有股臭味揮之不去的小巷時,少女會在盡頭出現,或許數落幾聲,也或許什麼話也不說,也或許眼神會略有責怪──但她沒有。
 
  巷子裡頭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隻正在翻著餐廳後門垃圾桶的野狗(黃色的拉布拉多,背上爛了一大塊,看起來像是被人棄養的,當發現月臣時,牠「嗚」了一聲就逃跑了,連好不容易叼出的半截維也納香腸都忘了帶走)。
 
  混入人群,月臣又聞到了那些氣息,有好幾個血妖,還有幾個吸血鬼,牠們就跟自己一樣,正大剌剌地混在人群之中,可能正在打某個獵物的主意,但也可能正打算回家,親吻自己熟睡的小孩,跟老婆或丈夫說聲「抱歉我晚回來了」,也許還會報怨一下上司又多麼地荼毒了自己,但卻對今天吃的「宵夜」絕口不提,就好像自己只是個再普通也不過的人類──
 
  那些都無所謂。
 
  無所謂!聲音彷彿在血液中迴盪,和心跳一樣強而有力的響著。
 
  只要他們還是血族,而月臣還是共用著戰狼的血液──獵殺就不會結束。
 
05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呂守正以為是自己點的黑咖啡終於來了,抬起頭,見到的卻是一位有著黝黑膚色的異國年輕女性。
 
  「抱歉,沒想到都這時間了,路上卻還是這麼塞。」女性在守正的對面坐下,先撥了撥衣服上少許的水珠,從黑色的皮包裡頭拿出了錄音筆來擱在奶精罐旁,這才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他。
 
  「下雨的時候就是這樣,只要有哪個機車騎士打滑,或者哪條路積水太嚴重,路就會塞上好一陣子。」接過名片,守正看了一眼,確認「依蓮˙杜瓦」怎麼看都不像本國的名字,「妳是美國人?」(守正覺得每個外國名看起來都像是美國人的名字)
 
  「混血。」女性禮貌性的微笑,「我母親是法國人。」
 
  女服務生走來,沒端著守正的黑咖啡,但卻拿了一份菜單給依蓮。
 
  「拿鐵,謝謝。」送還菜單,依蓮看著服務生轉身離開,笑著對守正說道:「我猜那女孩在跟她的同事打賭我會不會講中文。」
 
  「我只知道他們可能聽不懂『黑咖啡』這三個字的中文。」守正皺眉,這動作讓他三十五歲的面容看來更加蒼老,「如果不是因為這裡靠近警局,否則我再也不會來。」
 
  依蓮輕點著頭,拿出筆記本,將一張夾在裡頭的剪報推到守正面前。
 
  只看了一眼,守正就知道那是什麼,是一個月前的案子,年輕女性在路上被人殺害,一部分的器官還被取出,唯一的目擊者也差點被滅口,但不久後就有一名男子自首,是被害者已分手的男友,就這樣,為情而起殺機,愚蠢,但卻沒有什麼特別好說的。
 
  「為什麼妳會對這案子有興趣?」
 
  「誰會對這種鮮血淋漓的故事不感興趣呢?」
 
  「但這已經結案一個月了。」守正再度確認了一下時間,「一個月。再大的案子都不是新聞……好吧,或許一些特別的事件是,像是重大貪污、連續殺人,或許哪個多有名的藝人的緋聞也算,但這個案子──」
 
  「請問黑咖啡是哪位點的?」
 
  剛剛的女服務生(現年21歲,最近因為看了「決戰時裝伸展台」而想學服裝設計;賭贏了一百塊錢,所以沒對依蓮的咖啡打噴嚏)端著兩杯飲料走來。
 
  「其實我並不是為了我們報社而跑這趟的。」依蓮笑著,理由卻是因為看到守正接連加了好幾包奶精跟糖到他的黑咖啡中,「其實我是想出本書,現在不景氣,想多少賺點版稅,是關於『致命的愛情』,我想你知道的,年輕人很愛這類東西。」
 
  「我只要知道自己女兒不會碰那種鬼玩意兒就夠了。」喝了口咖啡,守正苦澀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不過我想我大概幫不上忙,因為這件事情就是這樣,沒什麼內幕好提,除了……」
 
  他本以為依蓮會追問一句「除了什麼」,就像影集裡常常看到的那樣。(但守正並不喜歡CSI影集,尤其是受不了何瑞修似乎總是可以把許多令人討厭的罪犯就地正法,而不像自己還得忍受他們一副自以為能脫罪的笑容與律師那連自我靈魂都會厭惡的虛偽口氣)
 
  但她沒有,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片刻過去,守正投降,開口說道:「除了一件事情以外……那位唯一的目擊者,我還是第一次看過經歷了那種事情卻還能如此冷靜的傢伙,如果不是因為他身負重傷,而且兇手也自首了,否則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他沒有問我『兇手何時會抓到』或者是問『我會有危險嗎』,都沒有,他是問我,現場有沒有發現一條狗……白色的狗,真夠奇怪的不是嗎?」
 
06
 
  接到母親的電話,正好是在那次晚餐一個星期以後的下午。
 
  電話裡除了大部分母親一定會提到的話(有沒有吃飽?差不多該換棉被了、別太晚睡)以外,這次卻多了一個更重要的主題──
 
  「媽,說慢點。」月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別太過急促,「說慢點,我在聽。」
 
  「你這點怎麼跟你老爸一樣?我已經說……」話筒那邊傳來了幾次深深的呼吸聲,「海音她這幾天有些奇怪,該怎麼說呢,對了,你還記得你的小阿姨吧?有陣子沒事就會打電話來找我聊天,老是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記得。」月臣習慣性地點點頭,「就是當過老師的那位吧?後來結婚就辭──」
 
  「她離婚了。」母親這句話倒是說得比較冷靜(月臣想,這可能跟那位小阿姨遠比母親受到外公疼愛有關),「這是後來我聽我姊姊說才知道的,她老早就懷疑丈夫有外遇,這是她親口跟我姊姊說的,大概是因為我姊姊也離過婚吧。不過當初打電話來,我想八成就是希望能聊聊這件事情吧,可是因為只有懷疑,就不曉得該不該說。」
 
  「妳的意思是,海音她──」
 
  「我不確定跟感情有沒有關係。」停頓了幾秒,「不過我想也很難無關。你妹妹對什麼名牌都毫無興趣,所以應該不會是金錢方面的問題,除非那個她喜歡的明星,叫什麼強尼凱普的……他是最近要來辦演唱會嗎?如果是為了想去而買不起門票──」
 
  「媽。」月臣忍住了笑,「放心,強尼『戴』普應該是不會開演唱會的。」儘管他覺得「瘋狂理髮師」裡他唱的不錯,「而且海音雖然迷他,但我看也還不至於到那種程度。」月臣想起海音借他的那些電影光碟,似乎並沒有保存得好到哪去,而且「密窗」上還有百視達的標籤。
 
  「那會不會是關於那個學長的事情?」話筒那邊傳來母親遲疑的沉默,「你知道那個學長的詳細情況嗎?會不會是那種……」
 
  月臣想起了那些社會版上屢見不顯的標題(「求愛不成現殺機」,搞不好還會打錯字),也知道母親想的跟自己差不多。
 
  「媽,放心啦,我待會兒就打給海音。」
 
  母親似乎還有話想說,但最後卻打消念頭,月臣鬆了口氣,畢竟在任何更具體的問題發生前,想再多都只是有害無益(尤其是母親這幾年來經歷更年期,健康似乎有些微恙)。
 
  叩的一聲掛上電話,月臣先花時間思考了一會兒,但卻也是毫無頭緒,往電腦螢幕望去,剛過四點。
 
  「那傢伙總是不會在電話裡說實話。」月臣想起,當自己高中,而海音還讀國中時,有次她突然打電話過來,也沒特別說什麼,只是希望自己放學後去接她,當月臣到了那裡才發現,海音被人反鎖在教室後的掃具間。
 
  後來月臣輾轉詢問了許多人(自己同學的校外朋友的妹妹的補習班同學跟海音同班)才知道,原來她被班上一個受人歡迎的男同學「公開暗戀」,但那個人卻是另外一個女孩子喜歡的對象。於是不知怎麼地,海音就被當成了某種程度的「第三者」,受到那女生聯合其他人欺負。
 
  這件事情後來沒過多久就平息了,帶頭欺負海音的女孩,很快就改喜歡上了一位年輕的歷史代課老師(根據月臣『輾轉』聽到的消息,她因此又開始欺負別的女孩,後來還寫恐嚇信給那位老師的未婚妻)。但也多虧如此,自己那位愛操心的母親,和很會據理力爭的父親並不知道這段往事,月臣也答應過海音絕口不提。
 
  想起海音那陣子,儘管不大開心,卻很難被父母看出,可是現在卻──
 
  月臣突然有種不是那麼好的預感。
 
07
 
  過去月臣就一直覺得「聖慧私立高級中學」這個名字聽起來太過誇張,而現在看到這八個字就刻在眼前直立著的暗紅色銅製板上時,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無誤。
 
  時間接近放學。
 
  守衛打開了矮柵門,灰白色的校狗也在一旁待命(月臣記得海音提過牠叫小哈,大概是因為血統像哈士奇就這麼取了)。
 
  門口站了不少的人,但多半看起來都不像是父母,有像是外籍傭人,帶著帽子的司機,還有——月臣幾乎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穿得像是「塞巴斯丁」(『阿爾卑斯山的少女』裡的那位)或者蝙蝠俠老管家的人就站在自己身旁幾個人的距離。
 
  「雖然是貴族學校……但沒必要真得穿得像是貴族吧?」月臣同時不禁好奇,他們要接的人會是什麼模樣?是趾高氣昂的雙馬尾金髮外國公主?或是會靦腆的說「我希望能跟朋友一起走路回家」的古典女孩?還是──
 
  當一個滿臉青春痘身高矮小的女孩被塞巴斯丁(就決定這麼叫你了)接走時,月臣決定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著想──別再幻想了。
 
  又等了五分鐘,當月臣目送那位帶著帽子的司機接走一個皮膚白皙的長髮少女時,就發現到海音正走在三個並排著的女學生之後。
 
  幾秒後,她似乎也發現到了月臣。
 
  先是不解,接著略帶訝異,然後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加快腳步走過來。
 
  「一定是媽媽有打電話給你對吧?」
 
  「不然呢?難道托夢啊?」月臣不禁為妹妹的機靈露出笑容,「聽她接通電話時的語氣,就像是之前已經打錯很多通──」
 
  「嗯?怎麼了嗎?」
 
  「……啊?什麼?」月臣恢復笑容,「沒事……總之,老媽那個對機械完全沒輒,還會把『賽門鐵克』當成是某種飲料品牌的人,卻能操作爸的手機打給我,也真值得拍手鼓勵了。」
 
  「你是沒看過她用微波爐來做水煮蛋才會這麼說的……蛋在桌上突然爆炸耶!我還以為媽買到了伊拉克送來的雞蛋了。」
 
  看海音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月臣不禁苦笑起來。
 
  當月臣提議去附近速食店吃點東西,海音開心地贊成了。
 
  只是錯覺。
 
  只是錯覺。月臣再度告訴自己:就是這樣,只是錯覺──
 
  海音身上怎麼可能有血族的氣息?
 
08
 
  少女總是在剛過九點時出現。
 
  今晚也不例外。
 
  說也奇怪,月臣就是從沒想過要在客廳裡等待著她的到來,或許是因為──
 
  「妳聽過白鶴報恩的故事嗎?」
 
  少女回頭,看了月臣幾秒,開口問道:「是你寫的?」
 
  「我就把這答案當成是『沒看過』吧。」
 
  今晚天氣不佳,天空被烏雲給籠罩,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星斗,這時更是完全隱沒於這片深黯的海洋。
 
  「有件事情我想確定一下。」
 
  少女再度看過來,寶石般的雙眼反射著昏暗的月光,月臣差點忘記接下來要說的話,差點把眼前這幕當成了一切的理由。
 
  「什麼事情?」
 
  「雖然妳上次已經說過了。」月臣多吸了一點空氣,「妳說過,對於成為了血妖的人,就只剩下消滅掉他這唯一的選擇……但是凡事都難免有例外吧?有沒有……有沒有能讓她……讓他們復原的可能?」
 
  「為什麼你會這麼問?」
 
  「因為我妹妹……」月臣開始回憶起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
 
09
 
  不知為何,當看到「蓓爾麗複合式咖啡廳」的招牌下還特地寫著「蓓爾麗」的英文時,月臣就會對這家店感到無法期待。那大概跟明明是國產的網路遊戲,廣告卻特地弄成日文的感覺差不多。
 
  「妳是怎麼會知道這家店的?」月臣望了剛剛替自己點過餐的服務生一眼,發現到她正跟對桌的一群女高中生開心地聊了起來,「算了,至少比那家連想排隊都得先排隊的麥當勞好多了。」
 
  「剛放學就是這樣。」海音同樣望過去,露出尷尬地笑容,「之前為了做英文期末報告,本來是說好去組長家的,不過她母親好像很不喜歡有『沒家教』的小孩到她的家裡,所以我們就找到了這個地方……雖然飲料有點貴,而且味道喝起來就像是從市售飲料裡頭倒出來後再攙水,不過坐再久都不會趕人,我們上回從早上待到快下午六點呢。」
 
  「原來如此。」月臣點點頭,但心裡想得卻是:應該是她們連趕人都嫌麻煩吧(他總算看到那位女服務生移動到點餐櫃檯前了)。
 
  「老哥……從高中到大學,你還剩下幾個朋友呢?」──當飲料送來後的不久(也就是月臣決定下次死也不點這裡冰奶茶的同時),小啜了一口眼前那杯冰紅茶的海音,突然丟出了這個問題。
 
  「講得像是我有驅趕朋友的功能似的。」
 
  「我沒那意思啦。」海音趕忙搖頭,「我只是想問問你,經過高中到大學之間的轉變,有多少人你還會保持聯繫?不是幾個月才打次電話喔,是真的一直還有聯絡,就像兩個人始終還是同班同學那樣。」
 
  「……我想我無法告訴你一個動人的答案。」月臣嘆口氣,喝了一口眼前的東西(他並不想把冰水、奶跟茶會分離的一杯水稱之為奶茶),「妳想想看媽媽每次打電話聊天的對象是誰?通常是她的姐妹,偶爾是鄰居的太太……雖然我搞不懂明明就住在樓上幹嘛特地打電話,反正隔音不好,她乾脆用養樂多瓶跟釣魚線來對話不就得了?」
 
  海音噗嗤的笑了,抿嘴說道:「就是啊,上次她們說得大聲點,我打開客廳窗子就能直接聽到對話了呢。」
 
  看著自己妹妹的笑容,月臣稍微鬆了口氣。儘管在內心的一角,他還是很難不去在意剛剛那瞬間聞到的血族氣息。
 
  「不過就是這樣吧。一旦沒有了共通的話題,朋友很難繼續是朋友……至少絕對沒有過去那麼熱絡。」
 
  月臣覺得有些罪惡感,因為對一個感情敏感纖細的高中生而言,對他講這些,就像是對小孩說「聖誕老人根本不存在」或者「那個凱蒂貓是一個大叔扮的」一樣。(當然,還有「你的父母不是在床上玩摔角喔」)
 
  「果然是這樣啊。」吐了口氣,海音的神情反而輕鬆了些,「我也猜到會是這樣,不過還是希望有個人能對我說。」
 
  「我可以問妳到底怎麼了嗎?」
 
  「嗯。」海音點點頭,又喝了口茶(這時已經不冰了,而且也不紅了),「你還記得『喬喬』嗎?」
 
  月臣思索了一下,問道:「沒有眉毛的那個?」
 
  「你又來了,她可是很在意這個耶。」海音略皺秀眉,「而且她有眉毛,雖然有點淡。」
 
  「好啦,那麼……就是那個跟妳從高一就是好朋友,來我們家玩的時候,還帶了一大籃水果來的那女孩?」月臣想起,當時那籃水果包得太過漂亮,母親還差點放到壞才忍痛拆開吃掉呢。
 
  「總之你記得就是了──」海音遲疑了幾秒,接著用像是逼不得已才勉強面對的語氣說道:「她和我絕交了。」
 
  這句話倒是真讓月臣頗為訝異,想起之前見過海音跟那位綽號叫喬喬女生的親暱,沒讓人懷疑她們是女同性戀就很不錯了(事實上好像有人已經那麼認定,母親就差點是其中之一),哪裡想得到兩人竟然會絕交?
 
  「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麼』,班上幾乎每個人都想……大概就除了吳萍卉那群人吧,那是幾個女生組成的小團體,不過對她們來說誰跟誰會絕交或分手都是『我早就跟妳們說過了』或者是『看吧,我就說嘛』。」
 
  海音的語氣有些不悅,看樣子那些人的確說了不少風涼話。這讓月臣想起,自己高中跟女友分手時,也有一群那樣的人存在(有時他甚至懷疑那群人是不是某種宗教團體)。
 
  「但妳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我很想說我知道。」海音聳聳肩,「一句無心的話,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像是老哥你不是很討厭當你寫作時有人靠你太近嗎?或許就像是這樣,我不小心踩到了她的那條線。」
 
  那條線。月臣想起,海音說過自己不喜歡用「地雷」、「逆鱗」這種詞,因為講起來就像把每個人都預設成會突然抓狂似的。
 
  「但妳沒有半點頭緒?」
 
  「沒有……」搖了搖頭,海音卻顯得欲言又止,「我不確定有沒有關聯,但是她這一陣子好像總是在看同一本書。」
 
  「同一本書?」
 
  「嗯,雖然她好像是文藝類的社團,但平常沒有太愛看書,難得去圖書館借的也多半是繪本,像是幾米畫的那種,不然就是一些比較好讀的小說。對了,我這裡有……」拎起一旁的書包,翻找一會兒,海音從她愛用的多功能記事本(有著白色封皮,是前年生日時父親送的)裡,拿出一張紙條,「我有把書名跟索書號都抄起來……是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她每次拿出來的時候都會先看看有沒有人在看她,通常還會確定好幾次……當然,那舉動就像是手法拙劣的作弊者,如果是我們地理老師看到一定就會說『同學,妳乾脆把課本從底下拿上來好好背一背,然後等暑假補考算了』。」
 
  月臣不禁想起,高中時有位國文老師(明明有張撲克臉,但卻是說笑話的高手)對自己說過的話:「寫作跟作弊、說謊沒什麼兩樣──越怕被抓到,就越容易被抓到。」
 
  接過紙條,上頭寫著「愛情守則」跟一串數字。
 
  很普通。
 
  普通的書名,普通的索書號,普通的血族氣息依附其上。
 
  非常微弱,就像是轉過了好幾手。
 
  「怎麼了?」海音身體微向前傾,「是我的錯覺嗎?你今天好像一直露出那種凝重的表情……」
 
  「妳去圖書館查過了嗎?」──本想這麼問,但月臣轉念一想:她可是海音耶,是個在小學時曾經為了同學的室內鞋陸續不見而於放學後埋伏在教室的女孩(還帶了點心跟飲水,苦等三小時,換來的是老師責罵跟一條對鞋子有癖好的拉不拉多),這樣的她,有可能沒跑去查嗎?
 
  「同樣書名的書有,而且還有三本呢,雖然副標題不大一樣,但我真不曉得為什麼類似的書可以拼命的出。」海音嘆口氣,「不過都不是這個索書號,而用這號碼去查的時候,系統顯示是都已借出,不過我也不曉得到底有幾本,可能喬喬手中那本是唯一的也說不定……我打算下次先去預約,不然就是到書店──」
 
  「先別這樣做。」月臣極力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先別那麼做……我的意思是,妳想想看,如果妳跑去預約了,對喬喬而言會做何感想?一般圖書館,在有人預約了同本書之後,之前借的人不是就無法續借了嗎?」
 
  「那她一定恨死我了。」海音臉上同時寫著「恍然大悟」跟「面有難色」,「我都忘了……搞不好就是這樣才得罪了她吧。」
 
  注視著海音的表情,月臣不禁擔心。
 
  從前那次鞋子失竊的事件,海音只是損失了幾小時的時間,一點零用錢跟被老師唸上幾句,但這回呢?
 
  畢竟,她等待著(或是等待著她)的答案可不會又是一條被主人遺棄的狗,極有可能是……
 
  得去問個清楚。
 
  月臣決定,今晚必須要去向少女問個明白。
 
第二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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