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用什麼修詞或形容詞去陳述『時間』這種概念?
很多人用不停息的流水、有些人用一顆小樹苗的成長;更有人形容祂是一種摸不著、抵擋不了類似空氣的物質。然而,我想說『時間』是一種人類思想所架構出來的理論,對世界萬物而言並沒有『時間』這個詞彙可言,用另一種不抽象的方式說的話──『時間』只不過是人類計算東西從起到終的單位罷了。
在十餘年的光景裡,有許多著名的人們紛紛殞落、有許多婦女們被眾神賦予人類嶄新的希望,唯一不變的大概就剩普魯特王國與巴穆特國王之間打了又臭又長、到現在仍持續僵持的戰役。
順著風吹撫的方位,來到景色美妙到猶如天堂仙境般的廣大草原。墨綠色的榕樹一顆顆點綴在長滿嫩芽的大地,萬里無雲的天空使絢爛日光成傾斜四十五度角照射而下,相信只要是一位有些攝影知識的人士都會舉起手中的相機,記錄下令人秉氣凝神之地。
唯一令人黯然的地方,恐怕就是此處被普魯特王國選定為『皇家獨立空軍基地──皇家空軍第六航空隊』的棲息地。四個被漆成掩護色的停機棚、一個圓形警備碉堡、一間唯獨被塗成象牙白的住宅形成基地完全容貌。在碩大的人工草皮上,佇立著約數六餘位穿普魯特王國皇家空軍制服的人,其中大多數人排成了一條直線,其中有兩個人卻脫離直線站在他們前方。
「注意!」
啪──
四道敲響鞋跟的激昂音頻一致傳出。
「你們這一群混帳東西!明明接獲通知今天為了惋惜敵國空中英雄,本國全體空軍一致不從事探敵、巡查等事項,竟然──竟然──給我開著皇家軍機飛到和平協議區擾亂喪禮,你們究竟知不知道這個舉動等於宣戰!」
一位左胸帶上掛滿勳章的人物,氣的臉紅脖子粗地說道。
「給我說!這是誰的主意!」
長官伸出右手食指往四個人掃過一遍,兇惡的語意能看得出他有多麼氣憤。
叩噠──
一股聲響從鞋子互相敲擊傳出,一名擁有淡鵝色短俏直髮的少年,聚神定睛地向長官敬禮後說道。
「報告長官一切都是由我──皇家獨立空軍;編號RU084;舒瓦特‧沃克所出的主意,我願意接受任何軍法條例。」
「原來就是你這混──」
長官話語未完,另一個傢伙從只剩三人的隊伍裡站出,只見他脖子圍著一條紅白相間的圍巾,茶色頭髮在國內顯得特別突兀。
「報告長官,飛行路線與武器填充是我──皇家獨立空軍;編號RU071;維森‧諾卓所配置,我願意接受任何軍法刑責。」
「連你這個混帳也──」
相同地,在長官話語未畢之前,剩下兩人又跳了出來,異口同聲言道。
「報告長官,是由我──皇家獨立空軍;編號RU091(編號RU092);巴拿‧雷克(柏斯)負責引開敵機,方便沃克將祝福(告別)的花圈從空中準確丟進墓裡(墓地),所以要移送軍法,請務必將我一同扣押(帶走)。」
「好……很好!以沃克為首諾卓為副就算了,竟然連你們這對連體嬰都參予這項行動,你們當真皇家獨立空軍只接受國王的發布與制裁,不受軍方控管嗎!」
長官已經無法容忍再多一分的怒氣,嘎嘰嘎嘰摩擦的牙齒,彷彿在訴說他有多麼想宰了皇家獨立空軍的四個混蛋。
「好,很有活力。全體聽令!」
啪──
四名皇家獨立空軍的士兵抬頭挺胸佇立,不敢有任何前後或左右的搖動。
「第一、我以少校命令撤下你們所用的皇家軍機;第二、此件事我會向首相報告,等候處分。不敬禮解散!」
長官甩了甩帽子,指示身旁副官駕駛飛機,準備離去。
四個皇家獨立空軍的傢伙們,朝背對著他們的長官比了中指,只見後者慢慢地踏上飛機,順著風輕聲說道。
「你們這四個王八蛋,我會一併秉告國王這裡充滿了毫無軍紀的傢伙。」
轉眼間,一架偵察用的雙載滑翔機緩緩移動,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東倒西歪地逐漸脫離地心引力,直到引擎浪潮聲達到平穩的巔峰時,滑翔機忽然像是被無形的雙手撐起似地躍起,飛向湛藍色的空中。
「這下……」
沃克冷汗從頭皮上冒出,緩緩滑到下巴邊緣。
「我們……」
明明不是寒冷冬天卻環著圍巾的諾卓,像在說相聲似的接續沃克未完的話語。
「慘了!(完了!)」
想當然爾,這對喜歡異口同聲的雙胞胎,也絕對不會放過說話的時機。
這四位皇家獨立空軍的傢伙們會如此緊張,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算獨立空軍只聽從國王與首相的直接命令,但體系或資源配送都是軍方給予,所以方才對身為空軍高官的人物不敬,就等於是不想活在空軍。
最令人訝異的,莫過於不曉得是年少輕狂或著少了根經,這四位普魯特菁英竟然擅自駕駛著皇家軍機飛往舉辦敵國王牌飛行員逝世的場所──和平協議區。
這個地區是相鄰兩國之間的一座小島,是相當重要的戰略要地,兩邊的軍官都一致認為只要誰搶下了這座島嶼,那後勤補給將不會有斷訊的時候。這句話也就代表著前線可以像是發了狂似的瘋狗胡亂做任何的事情,不必在乎食物、彈藥等等的配送額度。
今日皇家獨立空軍的四位菁英擅自啟動飛機,前往敵國王牌飛行員喪禮去贈上花圈,無非就是想對那位被本國譽為『與紐蓋斯‧博爾‧伊樞站在同一個頂點的男人』致上最高敬意。
想法雖然正確,但動作過於魯莽,此一舉動很容易就被敵國政客加以戲劇化最後又演變成戰火的開端。
很可惜的是,年少輕狂的皇家獨立空軍們,仗著自己擁有在這個世界上獨特非凡的技藝與就算墜落也會被上帝捧起的命運,絲毫不在乎戰爭爆發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換句話說,他們渴望著各式各樣的空中競技,在無情的戰火中,他們就像騎士參與比賽般翱翔天際,絲毫感覺不到戰爭的殘酷。
「喏,都是你害的,我們得在地表上悶好久啦!」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但諾卓就是喜愛將脖子環繞圍巾。
也不能怪他,每一位飛行員都必須擁有一件能夠帶給自己幸運的物品,正巧諾卓的幸運物就是與季節綁定的東西,若是任何一位士兵,能夠保佑自己在空中不會因敵機攻擊就墜落的話,就算夏天熱了些又何妨?
「對啊!我也被你害得不能(無法)飛上天啦!要怎麼報答(賞賜)我?」
講到報酬或賞金,這一對雙胞胎巴拿‧雷克與柏斯絕對不會缺席,若不狠狠撈沃克一筆,想必是不會罷休。
「怎、怎麼回事?難道你們不覺得尊敬空中的英雄,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為什麼又要酬勞!而且企劃剛開始我完全沒聽說啊!」
沃克說出此話時一兩滴冷汗從鬢角旁滑落,由此可見這三位傢伙的酬金可是用言語難以形容的多,也許可以讓貧窮的一家口吃上半輩子也不為過。
「我說沃克,無論對方是不是空中的霸主,他仍舊是敵人。你的心腸就是太好了,對敵人過於仁慈,小心總有一天會被擊墜啊!」
這般不吉利的話由諾卓口中說出,但對沃克來說是摯友擔心他的表現。
「是啊、是啊!我上次就是以為擊落敵機就已經結束,沒想到對方竟然惱羞朝我開槍……你(雷克)少騙了!敵方明明就是瞄準我(柏斯)……真的是笑掉我(雷克)大牙了!你(柏斯)竟然顛倒是非──」
就這樣,雙胞胎的吵架有時候會令人嘆為觀止,彷彿就像照著鏡子在謾罵般讓人又好笑又疑惑。
「好啦好啦!都別吵!我們現在就去鎮上的納爾斯酒吧狂歡,錢都算我的……」
沃克為了不讓耳根子嚴重受損,率先說出足以滿足其他三人的發言,可惜最後幾個字聲音有些模糊。
「你們有聽到沃克說什麼嗎?」
帶著圍巾的諾卓搔搔頭,一臉陰險地詢問雙胞胎兄弟檔,眼睛還不懷好意的盯著沃克。
「好像(應該)沒有。」
雙胞胎兄弟檔彷彿腦袋裡某根管路開通般,眼神閃爍了一下,並且語帶重音回應。
「……」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沃克終於大聲說出『我說我請客!』幾個字,然後甩頭就朝白色住宅處前去。
「喂喂!沃克,要去鎮上(酒吧)不是那個方向!」
雙胞胎好心地朝逐漸走遠的沃克呼喊,只見後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是更用力地踩著草皮前進。
「你們別鬧了,沃克肯定是把他的家當都準備好要變賣啦!哈哈──」
諾卓拍著雙胞胎兄弟檔的肩膀,一邊放聲大笑。
過了好一會兒時間,大夥們終於開著軍用汽車來到鎮上頗為著名的酒吧──納爾斯。
明明感覺才進入店裡不久時間,但沃克鼓鼓的口袋已經逐漸萎縮,甚至已經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隨著時間緩緩流過,一杯又一杯嗆辣的濃稠烈酒灌醉了四名空中悍將,此時的他們看起來就和一般的凡人並沒有什麼兩樣。不,或許在他們年少輕狂、血氣方剛的此刻,不能被稱呼為足夠駕馭戰場的勇者。
「喂!大夥們看到那三個小妞沒?」
醉到身軀有些晃動的諾卓,滿臉通紅地跟大家說道。
「哦哦哦哦哦!左邊(右邊)那個還不賴。」
雙胞胎一人拿著一罐酒瓶,另一隻手互相搭著對方的肩膀言道。
「那還不快加足油門,從高處俯衝!衝啊──!」
諾卓最後兩字的嘶吼猶如飛機引擎扭力上升至最高處般,接著就看到三個醉鬼東搖西擺地朝目標游過去,若用飛機言語來說的話,簡直就像在跟依舊坐在位子上喝悶酒的沃克道別。
──呿,那三個傢伙也遵守著啊……
沃克對方才『從高處俯衝』這句話有感而發,畢竟這是沃克最尊敬的空中王者──紐蓋斯‧博爾‧伊樞,在自己年少時給予他的作戰口訣。沃克花了六個年頭去體會空中王者在兒時對他說的話,最後總算領悟了其中的道理,而這個道理在未來不曉得會不會成為典範,但已經是目前每位駕駛軍機之人的依據。
──在高處俯視獵物的動靜,直到自己做好完全準備後飛撲向獵物給予致命一擊,若在之前獵物就發現我們,就放棄攻擊尋找下一個獵物嗎?哼哼,可真是最完美的飛行啊,如果是在太陽底下的高處,那可是沒有辦法還擊的必殺攻擊呢!
沃克嘴角微彎,滿意地再將身旁的玻璃杯填滿琥珀色液體。
──不過,我沒忘記你最後的話語哦!絕對不朝已經墜落的獵物開火。
沃克舉起杯子含了一口頗為苦辣的飲料,眼神堅定地注視前方,彷彿就像在跟空中英雄對話般。
「你就是舒瓦特‧沃克?」
忽然,沃克前方出現了一名女子。碧藍的深邃眼眸使沃克好一陣子呆愣,又因為她那及肩的柔順金髮所迷戀,最後那將女子香肩裸露的衣裳實在讓男人無法抵擋。
「是、我就是。請問……妳認識我?」
痴痴地看著對方的沃克,就連用語都變得嚴謹。
「哼哼,誰不認識率領皇家獨立空軍、最偉大、實際擊落敵機數最多的舒瓦特‧沃克?」
想必,這句話只有聽在沃克耳裡是讚美,而非冷嘲熱諷。
「有沒有興趣隨我而來?舒瓦特准尉。」
美人的邀約,想必任何男人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就這樣,沃克跟隨著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子朝彎月高掛的夜色而去,雖然一路上漆黑無比,但目的地對於沃克來說卻熟悉,那就是──第一區集中營。
「女士,妳帶我來此,不會是談情說愛吧?」
沃克稍微開玩笑地與走在他前方的女子說,只見對方依舊以相同速度朝第一區集中營帳門簾前進。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哦,而且妳知道這裡是做什麼的嗎?」
女子停在被白色門簾蓋住的營帳前,頭也不回的回應。
「以前是專門安置敵方空軍傷患或遺體處,但想必准尉一定不知道這裡已經變成我方的集中營了。」
沃克吞了一口唾液,冷汗已經從額間滑落。
「殺人真的有這麼好玩嗎!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需要拯救多少傷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每天需要看著多少遺體送出這間集中營?」
女子轉過身憤怒地斥吼,雙手用力地拉開了蓋在門簾下的慘狀,一個個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傷勢,在他們吵雜的哀號聲中,能夠聽見『媽媽』的詞彙。
「……」
對於這般景色,沃克痴痴地瞪著豆大雙目,微張的嘴彷彿訴說他從來沒見過這幅慘狀,從來不知道戰爭是如此殘酷。對,沒錯!在空中只執行特殊任務的舒瓦特‧沃克,若不是今朝女子的告白,恐怕永遠都不瞭解戰爭帶給人類是多麼劇烈的傷亡。
「敬愛的准尉,這裡有被您擊落的敵方軍人、在你身旁但你卻無法拯救他的同伴,我真的想問您是用什麼道理扣下板機?無法拯救同伴的您究竟為什麼能被大家敬佩?」
一陣陣足以讓鼻腔受損的腐爛惡臭撲向沃克,只見他強忍著快衝出口的液體,努力地記住集中營裡每一個人的臉孔。不知不覺,在沃克褲旁的兩雙手緊握到慘白,鎮定的臉孔明顯看出牙齒咬的緊密。
「謝謝妳,我已經決定了一件事。」
過了許久,沃克低下頭朝這位女子致謝,並且轉身掉頭快步離去。
女子凶惡的眼神變為溫柔,看著逐漸遠去的沃克有這麼些依依不捨之感。她會找上沃克純粹是因為早上的和平協議區事件,已經在軍隊的世界裡傳開,身為護理士的她當然能從受傷的士兵們口中聽見。
也因為如此,女子想透過這種猛藥讓可能很少看到戰爭殘酷的獨立空軍瞧瞧。可惜她不知道,緊握雙拳的沃克想加快戰爭結束腳步的方法,是如此的壯烈與勇敢。
逐漸在女子心中萌芽的情感,已經無法停止或切斷。她心中除了希望戰爭早點結束以外,還小小地寄望著一件事情──
──沃克,如果你平安歸來,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哦!
如魔鬼般漆黑的夜晚,一名佇立在集中營門簾前的少女將緊握的雙手放置胸口,緊咬著下嘴唇給予逐漸遠去的皇家獨立空軍一道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