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根本沒在意。」佟夜說，「因為會自己黏上我的女生真的很多，平常上一趟人類的夜店，最少都有十來個人來搭訕。不管請我喝杯飲料，或者要我請她們，甚至直接擺明要到賓館……你們應該知道的，那種情況下，誰又會懷疑什麼呢？」
——突然好後悔自己沒隨身帶著木樁跟槌子啊。
「我的意思是，畢竟我是吸血鬼，不用擔心人類的性病。既然這樣，又何不好好享受送上門的美食呢？」
——對了，書包裡好像還有半塊早餐沒吃完的大蒜麵包。如果他再不給我說重點的話……
「呃……總之呢……」大概是察覺到那顯而易見的不悅了吧，佟夜趕忙進入主題：「等到察覺事情不對勁時，那個女人就已經開始佔據我的生活。」他的語氣漸漸顫抖了起來，「我說的是佔據。就像某種蟲、某種病毒，感染了原本正常的一切，而且還越來越變本加厲！」
「這樣啊……」雪色的語氣裡聽不到任何熱度。接著她說了一句足以跟「凡有所相，皆是虛妄」堪稱同樣接近真理的名言——
「活該。」
道海想，這大概是自己跟雪色想法最一致的一次。
「我可不是來聽妳教訓我的。」佟夜露出不悅的表情，但又隨即無力地收回，「好吧……我承認我錯了，我也承認過去我有陣子太自大了點。這是我的極限……而且我想你們也知道這對我而言有多麼困難。」
「這倒是。」雪色點點頭，「那個女的真這麼恐怖？」
「不信自己就看看吧。」
他將一台最新款的觸控式手機放置在桌面（道海想：又多一個讓人無法同情他的理由了）。
上頭顯示著１４３則未讀的簡訊，大多是同一個號碼，當道海因此倒吸口氣的同時，又增加了一則。
「我不得不把手機的聲音跟震動都關了……否則我一定會瘋掉。」佟夜說，「設定拒絕她的號碼也沒用，過沒多久，她包準會用別的號碼變本加厲的傳來……如果我再不回她，等到了三百封左右，她就會開始直接打來。而且最近……坦白說，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她正從某個陰暗處窺視著我。」
「可以看一下內容嗎？」道海問，看著佟夜點頭後，他拿起手機，把時間較早的簡訊打開——
【早安，昨天睡得好嗎？】
「看起來還好嘛。」阿清說。順道一提，即使是坐在門邊的道海都沒印象他是啥時進來的。
「繼續看下去。」佟夜說。
【夢夢跟你說喔，昨晚我夢到我跟你步上禮堂呢。好害羞喔（後面加上害羞的顏文字）。】
「夢夢是？」道海問。
「她的名字。」佟夜解釋，「或者該說是她告訴我的名字，夢美香，大概是某種筆名之類的吧，她自己則暱稱夢夢。」
——當有人告訴你她叫這種名字時，不是就該躲得遠遠的嗎？
道海原本想這麼說，但是看到他那憔悴——卻依然讓人忌妒的——面容，於是決定還是別落井下石了。
【剛剛是開玩笑的啦，夢夢可沒有那麼花痴的說。】
【但如果，只是如果喔。夢夢真的想嫁給你，永永遠遠的在一起呢？】
截至目前為止，「夢夢」傳來的簡訊都勉強還在合理的範圍內，但真正有問題的卻是接下來……
【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回我呢？】（這封跟上一封只差七分鐘左右）
【我惹你生氣了嗎？】
【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你在生氣對吧？】
接下來的幾封，是不同的幾個號碼。原本道海以為毫無關係，但佟夜這時卻說了句「也打開來看看吧」。
【我是夢夢的姊姊，她現在非常的痛苦，把自己關在房間，怎麼樣都不出來，請問你知道我妹妹怎麼了嗎？】
【我是夢夢的姊姊，她現在說要鬧自殺，她有精神病，我怕她真的會這麼做，你可以幫我勸她嗎？】
然後（四分鐘後），號碼又變了。
【我是夢夢的爸爸，夢夢她從小身體就很差，她關在自己的房間裡，我怕她真的會有什麼事情，可以幫我勸勸她嗎？】
【我是夢夢的哥哥，幹你娘的咧！你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麼？你再不打給他，小心我帶人去堵你！】
「她的家人還真關心她呢。」沐音喃喃說道。
「不，學姊……」道海說，「我想……這幾個號碼都是同一個人在用的。」
「是嗎？」沐音側著頭。
「確實如此。」佟夜接話道：「我能確定是這樣……因為有幾回她自己都搞混了，前一個號碼說自己是爸爸，但後來又自稱是夢夢本人。後來她大概自己發現到了，還說是爸爸拿走了她的手機……可是又有一回她說自己的爸爸早就死了。」
「那為什麼不乾脆換個號碼呢？」阿清問。
「直覺告訴我那是沒有用處的。」佟夜說，「我是在公寓房門前撿起她告白的信，但上頭沒有郵票跟郵戳……你懂了吧？」
「她是這學校的學生嗎？」沐音問。
「我猜是。」
「你猜？」道海感到不解，「你……連她的面都沒見過？」
「我甚至懷疑過她是個幽靈……」佟夜往霧白那看了一眼，說聲「沒有冒犯的意思」然後接著道：「但是我跟學校裡幾個女孩……我們是、呃……偶爾會發生肉體上的關係，但是我卻——」
「是個人渣？」道海忍不住插話。
「……我原本想說的是還沒打算跟哪個人穩定下來。」
「意思差不多。」雪色復議著道海的話。
「呃……總之……她們最近都發生了些意外……」佟夜的表情混雜著不悅、尷尬與無奈，彷彿他面前的那杯茶是十字架口味，「抽屜裡頭被放了廚餘之類的東西，課本被割成碎片，外套上被用油性筆寫了『花痴』、『妓女』、『公共廁所』之類的話……最嚴重的一次，是桌上被扔滿了不知哪收集來的用過的保險套……」
「為什麼不乾脆把她給……」道海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吸血鬼嗎？應該有很多手段吧？」
「大部分的手段都不符合『血族公約』。」
道海愣了一下，正想問「那是什麼」，卻聽沐音解釋道：「因為數量跟『擴張性』，吸血鬼跟其他妖怪比較不一樣，有著龐大的組織跟系統。那個東西就像是人類世界的法律或者憲法之類的。」
「如果違反的話，就會失去很多福利。」佟夜說，「像是取消每個月血漿的供應、『日行者藥』的配給，還有最重要的……『吸血鬼之夜』的參加權利。」
「……我實在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夜晚。」嘆了口氣後，道海接著道：「所以你就找上我？」
——還害我成為腐女們意淫的對象？
忍不住想到這件事，道海就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跟鐵達尼號綁在一塊似的，沉重得無以復加……當然，道海這時候還沒看到班上的腐女群們的最新網誌跟高達三百七十五篇遊走於善良風俗法邊緣的回應。
「沐音告訴我說你可能會有辦法。」佟夜說，「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應該先去剃度出家。」道海大大嘆了口氣，他突然發現自己這整天似乎都在嘆氣，「事情是你搞出來的，爛攤子卻想讓別人收？我還以為吸血鬼是很驕傲的妖怪呢。」話才說完，道海隨即覺得剛剛自己好像學起了雪色的語氣。
「如果要我出手……」似乎是被道海稍稍激怒了，佟夜的表情嚴酷了起來，「你應該知道會變成怎麼樣。」
這是道海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佟夜吸血鬼身分的真實性。即便是有著那樣俊美的外表，但是雙眼卻還是透露了一種古老、腐朽而又殘酷的氣質，讓道海想起電影「沉默的羔羊」跟「人魔」裡的漢尼拔醫生，令他不寒而慄。
「當然是變成你被踢出組織，不然就是遭到執行人的追殺。」雪色突然站起身，「不就是這樣嗎？」
「坦白說……」佟夜轉而望向雪色，「我不認為自己該坐在這裡被妳威脅。」
「那你大可以離開。」雪色「哼」的冷笑，「走出去，去找你的夢夢，或許她會願意在你睡覺的棺材蓋上鋪棉被，不然就是每個月的那幾天替你血液攝取量做一點小小的貢獻。」
「別忘了。」佟夜的表情越發冷漠，「別忘了，妖怪跟妖怪間的殺戮，可不受公約的規範。我大可以把妳——」
「我有辦法了！」道海突然一拍桌，中斷了佟夜的話（還把阿清嚇了一跳），「我說我有辦法了。」
「真的？」佟夜的表情瞬間一亮，剛剛的殺氣就像射精後的情慾般快速消退，但儘管如此，道海還是可以從那眼睛深處看到他不屬於人類的那種深刻殘酷，「你說真的？」
「嗯，一個好方法。」道海說，「不過我有兩個條件，你全部答應我才會幫你。」
「說吧。」佟夜說，「就算是你想申請加入血族我都可以想辦法。」
「誰會稀罕啊。」雪色說，但佟夜顯然打算無視。
「首先，希望你道歉。」道海望了雪色一眼，然後用著刻意輕鬆的口氣說道：「剛剛……是不是太過頭了點呢？」
「……好。」佟夜沒有思考太久（在這種緊繃的氣氛下更可以說僅是一瞬間），他望向雪色，「我為剛剛的不禮貌向妳道歉。儘管……」他深深吸了口氣，像是把本來想追加的不服氣給硬是吞下肚，「……沒什麼，就跟剛剛講的一樣，我道歉。」
「你是該如此。」雪色點點頭，表情沒什麼特別的改變。
「接下來呢？」佟夜問，表情略帶威脅用的惡毒，就像在說：「都叫我做到這地步了，你最好別讓我失望」。
「第二個條件，其實同樣也是解決問題的條件……」道海露出了「深不可測」的微笑，這是從他父親那邊學來的，每次在簽書會被讀者問到不可立即解答——或者根本還沒想到答案——的問題，他就會這麼笑，「總之，明天先把那位，呃……『夢美香』約出來見一面吧。」
道海發現自己對這名字真有點反胃。
創作內容
【創作】黃昏的絕對值 第二章（５）
一把白骨與長篇小說：戀奇／奇戀 (21)